你说什么?
    李惜花霎时愣住了,所有的笑意全都凝固在了脸上,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顿了顿,顶着一脸明明笑不出来却偏要强笑的滑稽,说话时的声音突然有些抖:副阁主这话有些玩笑还是不开为好。
    将这人的反应悉数收入眼底,凌月儿死死攥着手中的红铜扇,故意呛他道:怎么?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难道连他身上有伤都不知道吗?
    我
    李惜花被她的话堵得一时语塞,想起玉皇顶之战后那人身上的重伤,不由得脸色大变。他垂下眼来,忽而整个人都懵了,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有了反应,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你竟然说,不可能?!
    凌月儿被他这一声不可能气得颤了一下,身上的媚态顷刻褪尽,眼底寒光闪烁:他伤的可是命脉!换做寻常人,早就武功尽废了。本来玉皇顶一战后,他根本就动不得武,然而你的死却把他硬生生逼上了绝路!
    他那天为了给你报仇,是瞒着我用了药硬提的内力,他一早就没抱着活下去的念头,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一想起那晚找到她哥时,那人倒在林中浑身是血,虚弱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模样,凌月儿心中的怒火便似掉进油锅里的一滴水,剧烈地沸腾起来。她知道面前这人身份不低,所以这些天忍了又忍,可当此刻看见这人矢口否认时,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便猛地挣断了。
    她突然再忍不下去,也不管什么琴皇还是暗尊,劈头盖脸便骂道: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竟还有脸敢赖在这里?!
    李惜花仿佛无法理解她的话,表情空白地看着这人,张口欲言,像是要辩解些什么,可凌月儿却看也不看他,手中的红铜扇一收,直直地指向门口。
    带着你的东西滚吧,千重阁不欢迎你!
    说完,她冷冷哼了一声,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
    ☆、254章 痴儿
    时间仿佛被人无限拉长,每一秒钟都爬得艰难无比,而在这人离开后,李惜花好似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目光呆滞地在花厅内站了很久。
    他愣愣地看着屋外的雨,忽而开始一阵阵地抽气,可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却全无半点缓解。
    不可能,那个人怎么会死
    他不是江湖榜首,不是武林至强吗?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他固执地不肯相信,一下又一下地慢慢摇着头,如同这样做便能否定那人的死讯,然而那日玉皇顶上倒下的身影却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向他的心口,将那些残存的侥幸敲得粉碎。
    真的,不可能吗?
    如果真的不可能,又为什么他等了一个多月,那人都始终不肯见他?玄霄身上的伤有多重,他本该心知肚明,明明是知道的啊!可他却在明知那人伤势深重的情况下,还对他说了那些话,他,他
    他究竟都做了什么?!
    霎那间,后悔、自责、矛盾、痛苦,充斥着绝望的情绪骤然如潮水没顶,直压得李惜花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步陡然不稳,踉跄着朝后倒下,猛地撞在了桌角上。茶壶杯盏被撞得滚下桌来,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而他似是毫无所觉,顺着桌角缓缓跌坐在了地上。
    人总是习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可笑的是他竟原来也是这般,直到失去了,才发觉那人对他而言早已重逾性命。这么多天来,他总以为只要将一切说清楚,事情便还有法挽回,却不曾想那夜的最后一眼竟成了永别。
    那人说:从今往后,你我便如此剑
    而那把剑,是他亲手用刀斩断的。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两个人究竟怎么,就走到了今日这般绝境?
    一片黑暗之中,李惜花颤抖着闭上眼,往昔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如光影重现,耳畔甚至依稀还听得见那人的声音。
    曾经在半云坡的满树梅花下,他问他:愿不愿意继续教他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而那时他回答:绝不放手。
    可是
    他食言了。
    他还曾发过誓,此生再不会碰刀。
    可是
    他也食言了。
    是了,是了
    这或许,便是报应吧。
    但做错事的明明是自己,为什么死的人,却是他?
    为什么要,是他
    双手无力地撑着在地上,李惜花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偏偏怎么也站不起来,锋利的瓷片很开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染红了地面,然而这点疼竟全然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痛。
    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从千重阁中走出来的了,来时的伞也没拿,便浑浑噩噩、深一脚浅一脚地淌着泥水往外走,直至走到门口才蓦然惊醒了一般,回身望向门内那片犹如深渊的黑白色建筑。
    阿玄你大概,再也不想见我了。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喃喃自语:可是,我还想见你。
    即使你不原谅我,我也还想见你
    只一面,好不好?
    李惜花垂下眼,近乎乞求地轻轻说着,好似话音重了便会惊碎了什么一样,说完,他顿了顿,接着竟是双膝一折,倏然跪在了千重阁门口。
    他重重地低下头,眼底一片死寂,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可黄金又算得了什么?人若是死了,还留着黄金何用?如果这一跪,能换得死人复生,若是这一跪能弭平他们之间的伤痕,他愿此生长跪不起,就是这双膝盖跪废了也心甘情愿。
    只可惜
    雨渐渐地越下越大,但跪在千重阁门前的这人却是动也不动,有守在门口的人见了他,立时便去给凌月儿报了信,可那人只冷冷地笑了一声,说让他跪,看他能跪到几时!而既然副阁主发了狠话,千重阁内自是不会再有人来管他。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入夜后街上更是空无一人,只有檐角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显地无比萧瑟。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雨势逐渐转急,天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狂风裹挟着暴雨倾盆而下,然而那跪在雨中的人仿佛死了一般,任由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身上,却半点反应也无。
    就这样,他沉默着跪了整整五天,期间粒米未进,直到第六日的清晨,整个人脸色青白,嘴唇皴裂,已然不似活人,然而纵使这般,凌月儿都始终不肯再见他一面。
    到了最后,许是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便艰难而又迟缓地转过头去。他费尽力气睁开眼,好似模模糊糊看见了他的阿玄正逆着光朝他走来。
    阿玄,你来了李惜花的声音已经哑得几乎听不到了,却极其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急急道:对不起我对不起
    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可眼前的人影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两个变成了四个,层层叠叠地晃着晃着,忽而一下陷入了黑暗,而等他再醒来时
    原来,却是一场梦。
    梦醒了,他还躺在原地,不同的是身边多了几个指指点点的百姓。
    李惜花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些人,心底最后的希望也被尽数湮灭,不由得心神大恸,悲痛欲绝。
    这几日来,他不吃不喝,因着内功深厚才勉强活命,能撑到此刻,全凭的是一股想要见那人的心念,然而一旦失去了希望,他便再也扛不住了。连续几日淋雨所攒下的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很快高热便烧得他双眼充血,两颊泛起一层病态的嫣红。
    有好心人上前想问他情况,可他神志模糊地一直摇头,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走不了几步就又摔在了地上。就这般,他连爬带摔地挨到墙角,才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点点往客栈的方向蹭去。而等他好不容易回了客栈,门槛又将他绊的跌坐在门口,直把客栈的伙计吓了一大跳,慌忙跑出来扶他。
    客官?客官,您这是怎么了?
    但李惜花一言不发,只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二楼。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又每日早出晚归的,那伙计与他也算熟识,此时见他可怜,便将他搀着送回了房,又送了些吃食热水上去。
    而在接下来的数日里,李惜花始终将自己锁在房中,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几天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等燕汐清找到他时,他正抱着琴静静地坐在窗旁,脚边的地上躺着一把如紫色琉璃一般的长刀,只是
    那刀,已经被人从中折断;而那人,也已经疯了。
    自从那以后,琴皇得了失心疯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如果有人到开封千重阁门口,不管哪日来,总能见到一个紫衣青年抱着琴安安静静地守在那里,好似在等什么人。
    许是那些天一直高烧不退,他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曾经能言善辩的李琴皇,如今唯一会念的两个字便只剩下了:阿玄。
    他常常低低地唤着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他几乎忘记了所有人的脸,却独独还记得玄霄,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剑圣,他总会竖起耳朵专注地听,只是也不知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等说话的那些人走了,他就又恢复成先前呆愣愣的模样,傻傻地坐在那里。
    在先开始的第一年里,燕汐清一直自负医术高绝,可他尝试了无数的方法,想要将这人治好,最后却是束手无策,毕竟
    归根结底,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心,而这人病的恰恰就是心。
    但若就这样放他在这里,终究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在那件事发生后没多久,魏端就想办法盘下了千重阁对街的那家客栈,并装修成了一座茶楼。
    这家名叫明月楼的茶楼常常不开门,偶尔迎客也是随缘开,随缘关,而魏端和燕汐清便留在这座茶楼里看顾着这人,看着他日复一日痴痴地坐在门边望着千重阁,有时又跑到二楼的露台弹琴。
    不得不说的是,即使李惜花忘了很多事情,可他的琴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卓绝超然,一时竟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听琴,他这一番无心插柳反倒插成了一片树荫,城中许多并非江湖中人的百姓们虽然不知他的身份,但明月楼琴师的名号却渐渐在开封城内变得小有名气。
    而这琴,他一弹便弹了三年。
    ☆、255章 阿细
    时值盛夏,天热得出奇,闷热的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明明没有下雾,更没有下雨,可明月楼前的青石台阶上却被水汽濡湿了一片。
    路旁一个卖瓜的老汉摇着手中的蒲扇,觑眼瞧了瞧日头,估摸着一会儿怕是又要下雨,便想早些收摊回家。然而他才起身将折凳收了,余光里便隐约瞥见远处来了两个人,立马直起身来笑着吆喝道:卖瓜嘞!卖瓜嘞!瞧这天儿这么热,不如买个瓜解解暑呗,包甜!
    他岁数大了,眼神早不如以前年轻时候灵光,等人走近了,才发觉前边儿的那人竟是个出家人。那人项里挂着一串蜜蜡佛珠,背上还背着一柄金刚杵,虽生得眉眼只是几分清俊,但一袭雪白的僧衣纤尘不染,端的是气质清雅如山涧青竹、悬崖幽兰。
    见是个和尚,老汉自觉他应该不会买自个儿的东西,却还是友善地冲两人笑了笑,转头正想继续收拾东西去,就听那位小师父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略带了些讨好的声音:忘尘哥哥,天太热了,空手上门总是不好,要不我们买一个西瓜带去送给你的朋友怎么样?
    说话的这名少年笑起来十分好看,一双眼睛如两个弯弯的月牙,仔细一瞧,瞳仁竟是琥珀色的,仿如最上好的琉璃,全无半点杂质。然而许是他身子不太好,明明这么热的天,却穿着厚厚的秋装。
    心知这人说的哪是什么他的朋友,忘尘朝后转过头去,有些好笑地扫了这人一眼:你想吃?
    少年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可以买个大一点的吗?大家一起吃。一边说着,一边还伸出只手来比了一个大大的圆。
    忘尘不由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少吃点,你这几日咳嗽才好转了些,切莫贪凉。说完,他转身朝瓜摊走去,伸手作了一个佛礼,微笑着问道:这位老伯,请问这瓜怎么卖?
    卖瓜的老伯乐呵呵道:两文钱一斤,你们几个人吃?
    五个!少年兴奋地抢道,大概是说得太急了,突然掩袖咳嗽了几声。而站在他身旁的忘尘见状,忙侧过点身来,给他在背后轻轻抚着顺气。
    好嘞!等小老儿给哥儿挑个又大又甜的。老伯笑道。
    嗯嗯!少年的眼睛瞬间变得亮亮的,就像有星星藏在里面,嘴更是比西瓜还甜:谢谢阿伯!
    于是
    这还是魏端第一次见这位少林的忘尘大师如此有烟火气,居然拎着个西瓜来敲门?
    呃
    他一个天天嘴里闲不住的话痨,见此情形,竟难得语塞了两秒。
    忘尘大师,您这是怎的这么客气?魏端让两人进了门,之后便重新将门闩落锁,一边落闩,一边还不忘打趣道。
    而等这人锁完门转过身来,忘尘单手做了个佛礼,直接将瓜往魏端怀里一丢。那瓜原是挑了个大个儿的,分量着实不轻,就这么猛地往手里一揣,死沉死沉,直把毫无准备的魏神偷给揣得朝后一个趔趄。
    魏端啧了一声,开着玩笑道:出家人应当慈悲为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这个身娇体弱又英俊不凡的偷界之光?
    话音一落,就听忘尘身后的那人以袖掩唇,窃窃地笑了起来。少年好奇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你就是忘尘哥哥说过的神偷吗?
    你是?魏端仔细打量着他,疑惑地问道。
    我叫阿细。或许是因为认识了新的朋友,阿细有些雀跃道。
    几人一面说着一面往里走,忘尘问道:汐清呢?
    他魏端忽而叹了口气,把怀中的西瓜放到地上,腾出手来指了指后院:他在帮李小花施针,那个人最近不太好。
    此话一落,忘尘也跟着沉默了,原本轻松的气氛一时间竟变得凝重起来。他垂下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道:我去看看他。
    魏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手轻轻拍了下这人的肩膀,然而谁知忘尘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对了。
    嗯?魏端不解。
    忘尘顿了顿,就好像在交代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经地淡淡说道:帮我看住这个西瓜,不许阿细偷吃,他一个人就可以吃掉一整个。
    啊?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的阿细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接着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的时候,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仿佛熟透了的柿子,面对魏端投来的诡异目光,连连摆手:我我我没有
    他能吃一整个?魏端一脸怀疑:这么小个人儿,看着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撑这一整个西瓜,你开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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