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会儿,道: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在此处多留了。
    谢锦忙道:我送姑姑。
    不用了。青时摇摇头,见她还红着眼,就嘱咐道:这桃花酿虽格外香醇,但最是容易醉人,且饮酒伤身,谢司正切记不要过量。
    谢锦连连应了,青时初见她觉得温文有礼,仪态端方,这会儿却觉得有些傻里傻气,也不知是本性,还是关心则乱了。
    她回到熙和宫的一路,都在想谢锦。
    自从那日姜照同她坦白,青时惊讶之余,竟也觉得有了些端倪。
    她不能责怪君王任性,便只能劝自己是姜照鬼迷心窍,错把依赖当了爱慕之情。
    自己想了几日,还是决定要去见谢锦一面,本来心里还对她存了些怨气,觉得陛下本来好好的,怎么就受了她勾引,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
    结果见了谢锦,试探过她,那些怨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姜照说,她爱慕谢锦,但谢锦并不知情,并且她已有了一个心上人,姜照因此也愿意放她出宫,成全她的姻缘。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只是姜照那时候的表情过于落寞,她毕竟是青时看着长大的孩子,青时觉得心疼,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青时长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
    太后娘娘,您若尚在人世,又该会如何处理此事呢?
    她自太后入宫起就伺候在身边,主仆相伴近二十年,太后虽然出身将门,但性情最是温婉,待人也和气,从不对宫人冷脸相待,青时同她感情格外深厚。
    正因如此,青时到了年纪也没有出宫,而是选择了继续留在太后身边伺候。
    在太后与先帝生隙,被打入冷宫的那三年间,青时也是唯一在她身边的人,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太后,即便是父母兄弟,或是先帝,都远远不如青时。
    她最明白太后的执着,也最明白太后的心软。
    姜照是太后唯一的孩子,虽然她向来对先帝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对于这个孩子,从始至终都是带着期待和爱,她也从来都是一个很合格的母亲。
    被打入冷宫之后,她更是无一日不在思念担忧她的孩子,夜深人静,对烛垂泪,反复和青时讲起姜照儿时的事情,两个人抱头痛哭。
    她对姜照的爱又逐渐掺杂出一些愧疚,乃至于出了冷宫之后,对女儿的宠爱甚至变为溺爱,青时一直看在眼里。
    所以她想,即便是太后在世,知道陛下如此。
    大概也不会怪她的吧。
    晚间姜照回到寝宫,青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去找过谢锦的事情告诉了她。
    本以为陛下多少会有些埋怨,却不曾想她呆怔着沉默片刻,只是淡淡道:朕知道了。
    陛下青时看着她,欲言又止。
    姜照笑了一下,轻叹道:朕知道姑姑是担忧朕,而且姑姑并未做出什么亏待她的事,所以不会埋怨姑姑。
    姑姑如今也亲眼所见了,她待我从来仁至义尽,所以即便是我有滔天的权势,都不会拿来为难她,有些错事,做一次就够了。
    她顿了片刻,又笑起来,对青时道:本来可以即刻让她出宫,但朕还是私心,想多见她几面,想来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了。
    所以朕决定,就在五月吧,让她随这一批出宫宫女一起,届时还要劳烦姑姑,朕想给她些安身之物,却不能师出无名,还需姑姑操劳。
    青时见她如此,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陛下还年轻,日后总能遇到可以携手一生的良人。
    良人?姜照重复了一遍,倒是未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再几日姜照都忙于科举之事,虽然定了左右相为主考官,但毕竟是她看重的事情,好些地方都要亲自过目批阅,底下人见君王如此认真,也都跟着效仿。
    京内的世家子弟,颇具学识声名远扬的那些人,姜照都派人去暗访过。
    虽然她有意扶植寒门学子,但是世家之中若真有堪当重任的大才,她也不会故意假装看不见,调查一番后,心里也算有了底。
    科举定在三月初八,来自各州府的举子共聚贡院开考,近千人中只取一二百人,由考官先批阅,又从中取前三十名入宫殿试,再由皇帝点中三元。
    考题是姜照所出,至今封在御书房,连左右丞相都不知究竟是什么,只等开考那日才会发往贡院,交由举子答题。
    直到三月初七,科举开考前一天,姜照才算彻底清闲下来。
    这日正好是休沐日,姜照早上在演武堂打发了时间,下午就换了衣服去宫正司。
    她大多时间都是晚上直接去谢锦住处找她,很少去宫正司,这次也是突发奇想,想着也有好几日未与谢锦见面,要去给她一个惊喜。
    可到了宫正司却没找到人,她拉了一个小宫女问过,那宫女大概并不是谢锦手下的人,一问三不知,只是说这两日都未在宫正司见过谢司正。
    姜照有些无奈,正要离去,恰好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徐伊人。
    阿照。徐伊人先看见了她,唤了一声。
    姜照应声望过去,刚想和她打招呼,却见她身边站着柳袭风,忙低下了头去。
    这位柳宫正,大概是宫正司内唯一觐见过陛下的人,因为谢锦在她手下做事,所以姜照对柳袭风印象很深。
    虽然因不敢直面天颜,柳袭风觐见时并未抬头看她,可能都不会知道陛下究竟长什么模样,但以防万一,姜照还是有些心虚。
    奴婢见过宫正大人,徐司正。
    姜照行了个福礼,垂首站在她们面前。
    柳袭风也是见识广阔的人,虽未见其面容,但观其仪态,气场,就觉得与旁人不同。只是姜照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她也未往深处去想。
    徐伊人道:在我师父面前不用太拘谨,你是来找锦娘的吧?
    姜照点点头道:今日闲暇,便想来看看阿姐,没想到她却不在此处,是我唐突了。
    欸,锦娘前日夜里饮酒,有些醉了,大概是没有盖好被子,便有些风寒,师父就让她安心养病,这几日都不必来应卯。
    徐伊人说着,扭头对柳袭风介绍道:师父大概也知道一些,这就是锦娘的妹妹,名叫阿照,如今在熙和宫当差呢。
    柳袭风点点头,又看了姜照一眼。
    此时姜照已经把头抬了起来,焦急道:阿姐怎么又病了?她向来有些体弱,这次病的可严重,有没有请过御医来看过?
    徐伊人见她实在慌张,就笑着安慰道:已经请御医去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喝些汤药静养两天就好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见她态度温和,想是所言非虚,姜照心下稍定,便又开口道:那我现在就过去看看她,伊人姐姐,柳宫正,我先告辞了。
    去吧。徐伊人点点头。
    姜照向她们一颔首,急匆匆大步离开了宫正司。
    柳袭风回头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眼里隐着些深思。
    徐伊人问道:师父在看什么?
    没什么。柳袭风把目光收回来,淡淡道:这丫头与锦娘感情颇深。
    徐伊人笑道:师父说对了,锦娘心善,阿照也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在这深宫之中能相互扶持,真的亲如姐妹一般,是她们两个人的福气。
    柳袭风没有接她这句话,只是问道:你方才说她在熙和宫当差?
    是啊。徐伊人知无不言道:大概是因为长相标致又很机灵,自陛下登基后就调到了御前,要不然锦娘肯定要把人带到眼前看顾的。
    柳袭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12章 探病
    谢锦住的小院在宫巷深处,是较于僻静的地方。
    姜照在门口站了片刻,怕惊扰了谢锦歇息,就不大想敲门,但是心里又着实惦念,思来想去,抬首瞄准了墙头。
    宫墙是几丈高的青砖红瓦,宫内小院却没有那么夸张。
    帝王的功课不止是指点江山,强身健体也是必做的事情,宫内有演武堂,姜照时常要过去习武修身,虽然谈不上武艺高强,但是爬个墙头还不是很难的事情。
    好在她今日也穿的简便,撸起袖子系了衣摆,找了一处能有着力点的角落,看过四下无人,身手利落的翻过墙头跳进了院子里。
    她自幼娇生惯养,是个守礼的公主殿下,即便是吃了苦头的那几年,也未曾做过这种事,更别提自十六岁登基后,更是成熟稳重许多。
    大孟朝的一国之君,居然翻了人家姑娘墙头,这话传出去,大抵也是没人敢信的。
    姜照将衣衫打理好,走到谢锦门前轻叩几下,贴近了耳朵去听。
    里面慢慢有了些动静,缓缓传来谢锦的声音:伊人回来了?
    她嗓音有些微弱的喑哑,姜照眉头不自觉敛起,朗声道:阿姐,是我来看你了。
    阿照?谢锦听出了她的声音。
    生怕她亲自来开门,姜照道:阿姐,我进去了。
    说着便试着推了推房门,谢锦没有从里面将门闩上,她一下子就推开了。
    绕过屏风进了里面,谢锦已经坐了起来,像是要下床的样子。
    姜照忙过去按住了她单薄的肩头,埋怨道:知道自己生病了就安心养着,又没有闩门,难道我自己还进不来吗?
    陡然见到她,谢锦心里还是欢喜,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见她这样笑,姜照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就按着她的肩头想让她躺下,谢锦却摇摇头道:躺的浑身酸软,我就坐着与你说说话吧。
    姜照就取了她挂在一旁的外衫,仔细给她披在肩头,又将枕头垫在了她的腰后,让她能靠的舒服一些。
    她从未做过伺候人的事,动作有些笨,但谢锦却颇为享受。
    阿照会照顾人了。谢锦笑道。
    姜照看了她一眼,叹道:可是阿姐却不会照顾自己。如今天气已暖了,你怎的还能着了风寒?
    平日里总是爱念叨我,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又这么大意了呢?
    床头旁边的柜子上搁着茶壶,不知是何时烧的,姜照用手贴了一下,还有些余温在,她就倒了半杯温茶,递到谢锦手里。
    谢锦被她念叨,捧着茶杯喝了两口温水润唇,才解释道:你让青时姑姑送给我的桃花酿很是香醇,虽然姑姑叮嘱过不能多饮,但我还是无意贪了杯,只是晚间就寝忘了关窗,谁知竟然就病倒了。
    她眸子水润,面色苍白眼尾却微红,有些无辜的看着姜照。
    姜照被她看得心软,低声道:你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已经落下了病根,平日里就更要注意一些,日后
    她本想说,日后有机会找御医为她调理,但转念一想,谢锦也在宫内待不了多久了,就改口道:日后你出宫后,记得找个好大夫调理身体。
    说到出宫,两人俱都默然,竟然相对无言。
    隔了半晌,谢锦将杯中温水饮尽,握着一个空杯子在手里反复把玩,试探着问道:阿照,你当真不打算出宫了?
    姜照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谢锦面上显出哀戚之色,姜照看她精神萎靡,就夺了她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将自己的手交由她握着,开口道:阿姐,待到五月,你大概就能够出宫了。
    她侧身坐在床边,淡淡笑道:我已对陛下言明你的处境,她同意了放你出宫,待到五月,满了年龄的宫女出宫之日,阿姐就与她们一起。
    谢锦看着她,表情怔然。
    姜照继续道:说来阿姐今年,也恰好是出宫的年纪,总算还不算晚。
    待阿姐出宫之后,今生今世,咱们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时日不多了,阿姐,我希望你在宫中最后的这段日子,是能够开心的。
    谢锦是被迫入宫,她从来不曾真的接受在宫里的生活,不管是在掖庭局苦劳的那段时日,还是之后做到宫正司左司正,她一直都是想出宫的。
    皇宫对谢锦而言只是禁锢而已,但对姜照而言,这并不只是一个华美的金丝笼子,还是她的家,她不希望谢锦在她的家里从始至终都是不快乐的。
    对谢锦的爱慕之情越深一分,姜照就越后悔一分。
    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谢锦手中被逐渐抓紧,姜照抬起另一只手,将谢锦落在眉侧的一缕发丝轻轻挽到耳后,然后在她柔软的嘴角点了一点。
    阿姐笑一笑。姜照道:你笑起来最是好看,我希望你永远开心。
    她满眼里都是真诚,谢锦勉强弯了弯嘴角,下一刻就哽咽道:小混蛋,我还在病里呢,你却总想着惹我哭。
    姜照也不辩解,只是笑。
    看着她笑,谢锦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跟着她笑起来。
    难得的闲暇时光,又能与谢锦单独相处,姜照虽然心里也有些难过,但在此时此刻,也的确是开心占了大多数。
    她陪着谢锦说了一下午的话,什么都和她说,也什么都有些隐瞒。
    说了科举的事情,装作嫌弃陛下的神神秘秘,又让谢锦去猜,陛下到底是出了什么考题。
    谢锦想了一下,缓缓道:四书五经暂且不说,难的左右不过是史论,策论,杂论。
    陛下登基三年,勤政爱民,四海清明,颇具明君之相,她所要的大概也不光是表面文章,而天下以民生立本,如今世家繁盛,但能真正为百姓着想者又会有几人?
    她嗓音温柔,流入耳畔如涓涓细流,十分妥帖。
    本来揣测圣意,以下论上是大罪,但见姜照竟然听得认真,反正又无他人在场,谢锦就继续道:陛下把考题藏得严实,就是有意提防,且不说是否有人想要漏题,单是此为陛下当政年间第一场科举,声势浩大之余,必然也会有些动荡。
    会有什么动荡?姜照问。
    谢锦望向她,柔柔笑道:自先帝在位时,朝堂内文武百官皆有所出身,即便是地方官员,也并非全是白身,陛下若是想整顿,必然不能够连根拔起。
    而要做官,除非有世袭之衔,必然要有功名在身,而这次科举考试,恰好是一个转折。
    姜照惊叹道:阿姐久处于深宫之中,竟然有如此见解。
    谢锦道:我父当年官至吏部尚书,有些事情在朝堂不能说,他就会和兄长说,也从不避讳我旁听,这些拙见,也大都是受父亲影响。
    提起父亲,她眼里有些显然的骄傲。
    姜照并未见过前任的吏部尚书谢玉折,只是介于他的身份,登基后命人去调查了一番,知道那是个高风亮节,克己奉公的人。
    谢尚书被罢黜出京,发配边关,大概也与姜照要整治的那些事情脱不了干系。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先帝糊涂,再看谢锦,更觉得惭愧。
    阿姐说了那么多,却还是没说陛下出的考题。
    谢锦轻飘飘的瞪了她一眼,道:陛下的心思,岂是我能来妄加揣测的?
    姜照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的,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谢锦却没有再依她,只是语重心长道:伴君如伴虎,帝王心难测,你在熙和宫中当差,许是陛下仁慈,让你也敢口无遮严,但是还要万般切记,皇权至上,莫要忘了敬畏之心,若是让有心人捉到把柄,任谁也护不住你。
    她从前只告诫姜照任何时候记得明哲保身,却很少和她说这么严肃的话题,大抵是怕自己出宫之后再无人指点她,恐她惹出是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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