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把姜神医盼来,贵妃娘娘摆驾将军府。
    薛泠来得急。
    走路带风。
    她隐约觉得是自己那日冷言冷语将人吓着,经历欠缺的小将军陡然被将军府几百号性命压在肩膀,池家满门荣辱系于她一身,千钧一发进退维谷,把这孩子逼狠了。
    阿蘅那天在床榻的表现也的确反常。
    透着一股子凶悍。
    与往日性情不符。
    后来她想了想,约莫是小将军面对生死危机的下意识反应。
    实心眼,演不好怕牵累无辜,演太好,有愧未婚妻。
    说不得为求逼真还强行将敬重的贵妃姐姐看作放在心尖的姑娘。
    她偶尔小坏,本性不失纯真。年少赤诚,钻进死胡同出不来,可不是在自苦?
    心病还须心药医。薛泠撤回诊脉的手:这事还得沈清和来。
    我去求她!
    池夫人扭头便走。
    薛泠低声一叹。
    她坐在梨花木凳发呆:阿蘅都成这样了,姐姐还不肯现身吗?
    永城。
    一间茅草屋。
    姜煋第七次掐算帝星命数,得到的都是福祸参半的回答。
    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薛泠在池家。
    薛泠在等她。
    她抿唇在屋内走来走去,走了四五来回,背起药篓踏出门。
    去!
    帝星不容有失!
    【绣春别苑】。
    管家恭恭敬敬请人进门。
    踏入主院,浓重的药味散在空中,柳琴端着熬好的药汁穿过走廊,见了池夫人,立时将药碗递给柳瑟。
    她迎上前,屈身行礼:见过夫人。
    池夫人一颗心凉透:清和呢?
    柳琴道:小姐病倒了。
    带我去看看!
    她要看,柳琴哪敢拦?
    内室,柳瑟坐在床前悉心喂小姐喝药,见了人来手上动作也没停。
    病榻之上女子面白如纸,好在多年养出的习惯睡着也不影响吞咽苦涩的药汁。
    自家那个昏迷不醒,别苑这位也惨兮兮,真见到人,池夫人一颗心碎成几瓣。
    人病着,还没醒,即便醒着那些话也不好说出口。
    她无功而返。
    清和醒来时外面风雪刚停。
    老天总算怜悯了一回世人,太阳从云层探出头,久违的温暖笼罩盛京城。
    她这几日寝食难安模样消瘦地厉害,小脸寻不见血色,刚醒,嘴里发苦,柳琴贴心地往她嘴边喂了一粒蜜饯。
    蜜饯入口,清和倚坐床头,细细咀嚼咽下果肉这才问:今日有人来吗?
    有。
    清和心尖刺痛:是池夫人?
    琴瑟二人不约而同点头。
    池夫人那样沉稳的人都稳不住了,可见小将军情况堪危
    榻上美人怔然盯着虚空,眸子渐渐萦绕薄薄的一层水雾,她缓缓低下头,白皙的指攥紧被角,眼尾晕出一抹湿红:她怎么能这样呢?
    轻声软语,几乎等不得人听清便散在唇边。
    她埋怨心上人的拿捏,更气她真就舍得自伤。
    罢了。
    她掀开锦被:备车。
    小姐身子还没
    她任性有人哄,我若任性,就要失去她了。备车。
    阿娘,清和人呢?
    池英跑出门外张望,看不到沈家的马车,急火攻心:我去把她绑来!
    胡闹!
    池夫人厉声一喝,池大公子身形顿住,神色萎靡。
    是他想胡闹吗?阿蘅伤势一日比一日重,再这样下去,神仙难救。
    都给我滚进来!
    池英池艾面面相觑,哭丧着脸不情不愿跟在亲娘身后。
    进到正堂,池夫人神情疲惫:她病了,你们别去打扰她,省得阿蘅醒了和你们闹。
    池艾冷不丁开口:是啊,阿蘅拿沈姑娘当眼珠子疼。
    他斯斯文文鲜少阴阳怪气说话。
    池蘅在病榻不省人事躺了两天,他这当二哥的抽了五斤肉,全家围着一人转,却都不是阿蘅最想要的。
    他酸得不行,酸气转为怨气,不能怨倍加宠溺的幼弟,只能怨亲疏隔了一层的沈家嫡女。
    现在要怎么办?池英愁得焦头烂额。
    是啊,现在怎么办?
    池夫人关心则乱陷入长久的茫然。
    你爹呢?
    爹在房里陪阿蘅呢。
    母子三人一时无话。
    夫人!夫人!管家急急忙忙跑进来:药来了,沈姑娘来了!
    病病弱弱的沈姑娘就是池小将军的药。
    她来了,药就来了。
    天晴,沈清和被池家众人欢欢喜喜迎入府,她一来,仿佛带着蓬勃的希望驱散罩在将军府上空的阴霾。
    池英池艾早先对她意见大得很,如今人来了,所有怨气散去,慇勤备至,恨不能负荆请罪喊一声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她病没好,人多裹乱,池夫人赶走闲杂人等,看她面容冷静地为阿蘅诊脉。
    池英捧着文房四宝供她誊写,瞧着好弟妹洋洋洒洒快速写下几行大气端庄的小字,拿到药方和池艾满怀期待地跑去熬药。
    有条不紊地料理好琐事,清和眼里只装得下一人。
    池大将军观之心生感慨,感叹阿蘅福泽深厚,命里有沈姑娘为她保驾护航,他不好久留,挽了发妻的手一同退出去,留二人独处的余地。
    内室寂静,清和素手抚过那张清减的脸庞,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哭够了,她握着池蘅的手,眼眸失神。
    你元阴还在吗?
    问出口的话无人应答,她脸色微红,暗忖不该把阿池想得太坏。
    阿池是她的阿池,她是哪样的人,她该最清楚。可有时候情绪来得太快,越在意,越患得患失管不住自己。
    胡思乱想不知多久,她轻笑:若我误会你了,醒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有事瞒我,连句话都没有,心虚的样子一眼能看透。阿池,我不怕你犯错,但有些错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犯。
    我离不开你,舍不得你,你也知我小性,我虽会原谅你,却是将自己破碎了来原谅你。我想要你,完完整整的你。我等着听你解释。
    药来了!
    池英端着木托盘在外面喊了声,停顿一会方掀帘而入。
    他停顿的一会足够清和收拾心情整敛仪容。
    池家两位公子、池大将军、池夫人,屏住呼吸杵在内室大眼瞪小眼,期待见证奇迹的到来。
    青花瓷碗交到清和手上,她垂眸认认真真吹散汤汁表层的浮热,看也没看瓷勺,端起药碗往嘴里试探地含了小半口,俯身,沾染药渍的唇贴在那两瓣温软。
    旁若无人的宣告,看得池家父子暗自感动,出于敬重,悄无声息退守房门。
    舌尖固执不屈从地叩开齿关,第一口汤药生涩地喂进去,清和呼吸微乱,头轻歪,问:接下来,您还要看吗?
    池夫人被小辈平静无波的眼睛看得生窘,确认喂药没阻碍,眉间忧色散去,脚步轻快地走开。
    药要趁热喝。
    沈姑娘干脆利落,未曾迟疑。
    第86章 醒来
    青花瓷碗的汤汁慢慢见底,安安静静被置于方桌中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内室,冬日薄冷含暖的光晕流连瓷碗边沿,微浅的水光映出别样的旖.旎。
    清和微冷的唇被暖热,唇瓣稍分,她身子后仰退开半臂之距,容色不可避免地勾染绯艳。
    云鬓乌发,玉貌花容。
    遗憾的是有幸得美人喂药的小将军昏迷不醒,俏白的脸,双眸紧闭,清和心尖一痛,捏着帕子小心为她擦拭淌至下颌的药渍。
    这样像怎么一回事呢?你连个说法都不给我,我的心被你捏扁搓圆日日煎熬
    她倾身上前,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犹豫一晃齿贝咬在小将军柔软温热的下唇。
    克制着发泄两息,她附耳低语:我给你三天时间,阿池,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你若仍要逃避无颜见我,我就不来了。你不想活,我就陪你死,死后也要做一对怨侣,永不和你好了。
    帘子悠悠荡荡,睡在榻上的人指尖轻动似要抓住想抓住的人。
    为方便喂药,清和再次回到自幼居住的【绣春院】。
    池夫人亲自将人送回沈家,沈老夫人过问两句孙女婿病情,池夫人一走,她对嫡孙的恶感毫不掩饰:磨磨蹭蹭早干什么了?你未来夫君有个闪失,你以为你能好?婚事都定了,你可仔细点,别让两家闹得难看。
    老太太对外人和善,一辈子的尖酸刻薄全都给了谢折眉母女,她许久不见孙女,见面像仇人。
    清和充耳不闻,脸色愈发苍白。她身子本就没好,强撑病身赶来又是诊脉又是喂药,费心伤神,偏偏沈老夫人拄着拐杖追上来诸般挑剔。
    柳琴柳瑟一左一右搀扶自家小姐,恨不能捂住小姐耳朵,心里酸涩不已这哪是家啊。这还是家人吗?
    为何老夫人总看不到小姐的好,一定要凉了她那颗孺慕之心呢?
    小姐!
    清和一个踉跄,稳住身形深提一口气:骂够了没?
    沈老夫人一怔,继而羞恼: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到底畏惧这个孙女不敢惹急了她,不说旁的,沈清和平素一副温温柔柔与人为善的样子,内里也是狠角色。就说这双眼,冷意彻骨,她可还记得自己是她祖母?
    大逆不道!
    她气得咳嗽两声,丫鬟们赶紧扶人回院,真闹起来,大将军向着亲娘还是向着亲女儿,那必定是后者。
    小姐,慢点。柳瑟声音放柔,小心呵护着。
    清和自嘲一笑,不知哪儿窜上来的冲动使她挣脱琴瑟两人的扶助:我自己走。
    将门之女,怎可甘心当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
    她极少意气用事,极少任性,极少有现下这般不理智的时候身体孱弱,连心也变得脆弱了。
    沈清和弱柳扶风地步入庭院。
    她虽搬出【绣春院】,【绣春院】干净整洁每日都有下人负责打扫,只少了些活人气,冷冷清清,一应布置与旧时旧日没甚区别。
    柳琴柳瑟看她自己和自己置气,后悔不该没藏好心头的怜悯。
    小姐最不需要的便是外人的同情怜悯。
    于这等傲性聪敏的人而言,怜悯她,无异于折辱她。
    即便一把病骨,她还是沈家嫡女,有着不同于文人的将门气魄!
    主屋安神香点燃,鎏金异兽纹铜炉飘出袅袅香雾,清和冷静下来不再拒绝琴瑟的服侍,身子躺倒闺房柔软宽大的床榻。
    她太累了,想睡一觉。睡醒了,用过晚食还得给阿池喂药。
    她不觉悲哀。
    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诚心诚意爱她,她就是幸运的,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还有阿池。
    她还有阿池。
    眼皮沉沉阖上,倦意席卷,等柳瑟端着热水进屋床榻上的人已经睡熟。
    因老夫人今日一番话,不等太阳落山,沈延恩和亲娘吵了一架,浴血沙场的镇国大将军从来没觉得这么累,女儿肯回家住他比谁都欢喜,可这家,还像家吗?
    他生得英俊伟岸,三四十的年纪鬓发愣被家事愁白,他无力靠在椅背:娘若始终学不会如何做一位受人敬爱的祖母,不如去山上享清福罢。
    山上?
    沈老夫人转动念珠的手一顿,不可置信:你敢、你敢忤逆不孝?
    不孝在运朝乃大罪,传出去不仅仕途受阻,还要遭人戳脊梁骨。
    沈延恩隐忍的火气激发出来,目色沉沉:是,孩儿不孝,孩儿早该不孝了,罪名骂名我一个人背,娘若想毁了沈家列祖列宗的基业,尽管来,这是最后一次,娘若不听劝,休怪儿子无情!
    他拂袖便走,真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母子亲情,令人窒息的难念的经。
    混账,混账!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沈老夫人眼前发昏,一个倒栽葱,倒跌在地。
    她一把年纪,猛地跌一下弄得沈府人仰马翻。
    清和是被吵醒的。
    刚睡醒,她精神好些,素手扶额,问:外面怎么了?闹哄哄。
    柳瑟脸色古怪,小声道:是老夫人,老夫人不小心摔了头。
    清和沉默,指腹轻按眉心:严重吗?
    看样子挺严重的,宫里太医都来了小姐要去看看吗?
    更衣罢。
    沈大将军远远见了女儿来,心绪复杂,父女俩并肩守在门外,齐齐望着眼前那扇门默然不语。
    人是救回来了,老夫人年岁已高,摔得这一下脑部受到重创,余生只能在床榻安养,素日多凌厉的一张嘴,伤人如刀,现下话都说不清楚,口眼歪斜,反应迟钝。
    富贵强势了大半辈子,一朝落得如此结局,清和悲悯地望着她血缘上的祖母,轻轻为她掩好被角。
    这下好了,她安静了。沈延恩内心复杂,鬓间的白发看起来更为刺眼,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愿当着女儿表露脆弱,催促道:这里有爹在,去忙你的事罢。
    清和也不打算久留,她看了男人一眼,终是不忍:若我能救她呢?
    沈大将军拿着湿帕子为亲娘擦脸:不必了。闹腾这么多年,安安静静的,挺好。
    爹。
    沈延恩抬头。
    爹难受了,哭出来也好。女儿告退。她向沈延恩微微行礼,又冲着神情呆滞的老夫人行礼,转身出门。
    清、清、清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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