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绞弄掌心锦帕,好端端的帕子被揉搓地不成样子,对面的人依旧头也不抬。
    她心细如发,此时竟恨自己敏锐洞察。
    行往将军府的一路池蘅话很少,马车停在大门前,她跳下去,仓促话别转瞬不见踪影。
    溜得比兔子还快。
    清和沉沉目送她逃窜的背影,眉染霜寒,波光潋滟的眸哪还有半点和软?凝作冰雪,美丽冻人。
    气氛不对劲。
    柳琴硬着头皮道:小姐?
    回别苑。
    她慢吞吞收回探寻的目光,守在身畔的柳琴柳瑟冷不防一哆嗦。
    天黑了她才到家,池夫人抱怨两句,瞧见女儿难看的脸色,关心道:怎的了?病了?
    池蘅满脸丧气,活像被抽筋剥皮的小龙崽子,蔫蔫的只差最后一口仙气苟活。
    今日之事对她冲击极大,她瘪着嘴,眼眶就差掉出一包泪。
    这模样吓坏池夫人:小可怜阿蘅,谁欺负娘的阿蘅了?
    阿娘她喉咙微哽,蔫头耷脑:我无颜面对婉婉
    你做了什么无颜面对?
    池蘅羞于启齿,脑仁疼:我还想问爹娘呢,爹娘意欲何为?
    话说到这份上,她勉强支棱起来:阿爹呢?
    儿女情长且放在一旁,她想知道蒙在鼓里的真相!
    池家密室。
    亮着几盏灯火。
    父女俩良久对峙,池夫人坐在一侧捧茶静待。
    池蘅不退不让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男人,池衍身形伟岸,气势如渊:你真想知道?
    想!
    池衍审视看她,电光火石几次意志力的交锋。
    池大将军轻甩衣摆坐在虎皮大椅:问!
    爹爹位极人臣,却要孩儿自幼女扮男装,此为欺君。宫里来的御医诊不出孩儿女儿身,大师伯为我殚精竭虑。大师伯何等高人,我池蘅何德何能要她为我出生入死,我又是谁?
    我与婉婉私奔在外途中遭遇几次袭杀,杀我之人是谁?
    兰羡之与我擂台比武一战生死,陛下应允,陛下所图为何?为何先时欲取我命,后赐我行走一职?
    贵妃姐姐乃爹爹放在深宫、放在陛下身边的眼线,池家
    她问出埋藏许久的疑问:咱们家,可是要谋朝篡位?
    一个个问题抛出来,看似无章法,前后都问在点子上。
    池夫人与池大将军隐晦交换眼神,对女儿生出赞赏。
    池蘅上前一步:爹爹,还请为孩儿解惑!欺君罔上、谋朝篡位俱是诛九族的重罪,为何要铤而走险?爹就不怕
    不怕!
    池衍虎目圆睁:赵潜心胸狭窄无帝王容人之量,狡兔死走狗烹,岂不闻史书是用血写成?
    皇室表面仁义慈悲,内里忌惮猜疑,哪给过咱家活路?
    与其引颈受戮到头来毫无反抗之力,不如未雨绸缪,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你爹不想窝囊一辈子。
    我所为乃顺应天意,天意动荡,势必要有人与赵潜父子相争。不如你就看罢,陛下昏庸无道,今岁雪灾便是上天对赵氏的预警!
    前世他父子三人忠心耿耿为皇室舍生忘死,不也落得家破人亡?
    儿子浴血奋战驱逐外敌,回城活生生被饿死,发妻万箭穿心。
    赵潜此时强撑明君风范,过不了多久就会性情大变。
    皇室占着正统,若非为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他何苦与仇人虚以委蛇?
    陛下如今占着天子正统,但继续下去,迟早会失去民心。
    池家等的就是赵氏丧失民心那日。
    届时揭竿而起,新正统取代旧正统。众望所归,阿蘅帝位才能稳,天命才算完完全全归于她一身。
    时间是宝贵的。
    一切未显明前只能暗中筹谋。
    赵潜在做戏,池家也在做戏,谁戏演得好,谁赢得的时间多,谁能立于不败之地。
    赵氏日渐衰微,阿蘅帝运日益昌隆,起事前藏住她的女儿身,皇室揪不到将军府的错,双方博弈里池家方能占得上风。
    名留青史开创帝王伟业,他绝不容许阿蘅的称帝之路留下半点瑕疵。
    要的是皇图霸业,争的是天命所归。
    他的女儿要在最合适的时机振臂一呼力挽狂澜,解黎民于危难,推翻赵氏腐朽统治。
    这若成了,便是千秋功业!
    如何不令人神往?
    为了今后帝业,忍一时,值得!
    赵潜先时仰仗池沈,今时忌惮两府恨不能除之后快,人心难测,爹从不后悔十几年前的决定,不后悔将你扮作男儿。
    你与清和私奔,袭杀你之人一为江湖草莽,二为黑袍卫,黑袍卫乃陛下私兵,他杀你为挑起两府争端,他使兰羡之在比武招亲擂台杀你,亦是为此。
    薛泠与姜道长有旧,她肯答应爹爹做内应,为的是成全道长。至于陛下赐你行走一职
    池衍不客气地重重哼气:你可了解宫中行走?可知高.祖为何设立行走官职?
    这话似曾耳闻,以前姐姐也问过。
    他派御医诊平安脉,又以薛泠使美色.诱之,贵妃娘娘高义,替你遮掩女儿身,赵潜当你是男子,他这人混账淫.靡,喜臣子与后妃勾搭成奸
    一道明光斩在池蘅心湖,溅起滔天巨浪。
    她脸色煞白,发僵的脑袋快速转动起来,想太后寿宴那日贵妃姐姐与她在【芍花宫】的反常举动,想陛下见到她的古怪笑容,想他额外宽待自己自由出入后宫,想贵妃姐姐冷脸告诫她的那番话,想今日象牙床内的逢场作戏
    池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薛泠交给她的信,没递给爹爹,自行拆开。
    白纸黑字一目了然,方知今日凶险。
    她脸色难看到极致:假孕?
    池夫人劈手夺过信来,一目十行看下去脸也跟着沉下去。
    信交到池衍手上,池大将军回想前世种种,想赵潜是怎样一步步失去民心
    一个完美的谎言需要更多谎言的巧妙装饰,薛泠提出假孕合情合理。
    阿蘅热血方刚的年纪与贵妃苟合三年两载,贵妃肚子迟迟没动静,难免赵潜多想。假孕再滑胎,以薛泠的医术自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稳住赵潜,且看赵氏怎样在短短两年失道寡助。
    书信被内力摧毁,池衍拍案:此计可行。
    池蘅浑浑噩噩回房,大脑一片空白,沐浴后她着了寝衣乖乖窝在被衾,眼皮闭合,梦里错乱无常。
    一时是贵妃姐姐跪伏牙床起起伏伏的吟声,鬼魅般浮来荡去,魔音贯耳,千丈红尘。
    一时是陛下朱笔御批,着池家九族于午门外斩首示众,顷刻血流成河,呜呼哀哉。
    画面一闪,药谷伸手不见五指的石屋,她怀着忐忑心绪和婉婉坦诚相对。
    四围黑漆漆,猛兽关在心笼张牙舞爪,七情六欲在无尽的黑暗被放大。
    战栗着战栗着,笼子关不住贪兽,兽饿狠了,同伴都想吞吃。
    亲吻她,取悦她,撕裂她,梦境依稀飘着细细碎碎的哭音。
    水波纹晃荡,来到迎水别庄的【醉仙池】,蒸腾热烈的白气里池蘅看到姐姐含笑的眼,心想事成尝到眼馋许久的果,爱不释手,痴迷忘我。
    风雪飘进长梦,再抬眸,温温柔柔不在,甜甜蜜蜜不在,婉婉冷冷清清驻足雪地不说一句话地凝望她,眸色冰凉,没半点人情味。
    婉婉,姐姐,求姐姐不要不理我她在梦里大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我不要你了。
    声音恍惚从很远地方传来,眉目无情,通身冷寒。
    姐姐!
    池爱卿,朕的贵妃滋味如何?
    赵潜淫.邪的脸骤然钻进风雪:干.着国色天香的贵妃,心里想着病秧子未婚妻,怎样,可舒爽?
    滚开!她喉咙微哑。
    朕迟早要灭了池家满门,你是女子,你池家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赵潜虎头狗眼生着一对獠牙朝她狞笑:你看,你爹爹还是没告诉你因何女扮男装,他们都在欺你年少,怕你误事,怕你坏事
    你胡说!
    朕胡说?你把薛泠当做沈家女肆意淫.弄,你那位好姐姐知道了会不会原谅你,你敢和她说吗?你还有脸和她表白,池蘅,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你姐姐必念着你的好,忘掉你的张狂
    睡在床榻的人手臂青筋毕露,冷汗连连:我没有!那是做戏,是骗你的,骗你的!
    池蘅!你当真不想赏弄你的未婚妻?她生得美,你们灵魂那般契合,可笑她拿心肝宠你,你回她刀剑风霜,你色.欲心起,欺她多少回才甘心?
    没有我没有我喜欢她我喜欢清和姐姐
    阿蘅?阿蘅!池夫人守在榻前为她擦拭冷汗,迭声呼唤都无济于事。
    你有,你有!梦里的赵潜忽然化作沈大将军那张脸,沈延恩怒声呵斥:畜生!!
    雷霆震荡直击心脉,池蘅上身猛地弹起,一口血喷出,惨白着脸昏死在床。
    阿蘅
    柱国大将军府前院后院灯火亮了大半宿。
    翌日,池三公子梦中呕血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绣春别苑。
    清和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好,晨起,眼下蒙着淡淡乌青,心烦气躁不知如何纾解。
    想到池蘅,她远山眉深深蹙起,心事郁结竟不得发。
    小姐,小姐!声音由远及近,柳琴慌慌张张跑来。
    看清她眼底惊惧神色,清和不知怎的心陡然惶惶:出何事了?
    小将军,小将军她
    她怎么了?!
    将军府传来消息,池夫人请小姐前去,小将军梦中吐血心脉被内力反震,现下昏迷不醒嘴里一直喊小姐您呢!
    备车!清和手炉都忘拿,抬腿匆忙往门外走。
    一条腿伸出,经寒风一吹,她身子顿僵,思绪活泛,小脸刹那比雪白。
    小姐?
    你说她心脉被内力反震?沈清和心痛如绞,喃喃自语:她做了何事才不惜自震心脉求我宽宥?我昨儿就见她不对劲,果然果然
    她的话莫名其妙,琴瑟都听不懂:小姐,夫人请您去呢
    告诉她,不去。她凉薄转身: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我不怕阿池犯错,她若知错,就活着来向我赔罪。寻死觅活的,给谁看呢!
    第85章 喂药
    柱国大将军府,前来报信的下人磕磕绊绊将话原封不动道出,池大公子急得嘴角起泡:不来?她怎么会不来?你有没有把话说清楚,阿蘅吐了血,昨夜就在发高热,现在昏迷不醒烧得不停说胡话。
    她是他未婚妻,来看看都不肯,心是石头做的吗?
    池二公子微微皱眉,大哥话不好听,说的却没错。
    不提阿蘅六岁那年为沈姑娘挡箭差点送命,十四岁更以身为其扛半份寒毒,情分摆在那,不说为她舍生忘死,两府订下婚约,隔壁沈老夫人一把年纪都来探望准孙女婿,当未婚妻的不来?
    兄弟俩心生不满。
    池夫人守在榻前为女儿擦拭热汗,耳根子不得清静,斥声道:吵什么吵,阿蘅昏睡着,有这功夫去找更好的大夫来,帮不上忙就给我闭嘴!
    池英池艾不敢在这节骨眼惹她烦,守了一会眼瞧幼弟一脸病容,狠狠心离开屋子果真去寻医问药。
    你这是在剜娘的心啊,多大的事要这么为难自己?假的作不得真,顺时势而为哪能说是错?你生来灵秀聪明,怎就这回钻牛角尖?
    你伤得如此清和都不愿来,傻孩子,要娘说你什么好?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不能心虚。你心虚,岂不是逼着她乱想
    这番话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池夫人心疼女儿,拿了湿帕子轻点她干燥的唇。
    池大将军一夜憔悴,胡子拉碴满目担忧地近前来,后悔昨夜同她说那许多。
    阿衍
    池衍搂着发妻肩膀:没事的,我已经给道长去信,有她在,阿蘅定会安然无恙。
    但愿道长早点来
    躺在床榻的人烧得人事不知,正午时分高热才退下去。
    池夫人担心下人粗手粗脚,亲自跑去熬药,汤药冒着滚烫热气,进屋便见池蘅胡乱挥舞手臂,嘴里嚷嚷:我没有,我没有
    嚷着嚷着哭起来,眼泪沿眼尾淌下泪湿枕侧,我没有姐姐信我我没有,我没有
    一口血雾蓦地从她口里喷出。
    池夫人衣襟被她吐了满口血,手里药碗碎地,声音发颤:阿蘅,阿蘅!
    接连两日药石罔效,最后汤药都灌不进去,池蘅牙关紧咬,在梦里开始绝食。
    像是一心寻死以证清白。
    此乃痴病。
    她以前也犯痴,痴就痴些顶多哭哭伤不了身,这次倒好,屁大的事寻死觅活。
    池夫人没少守着床榻骂她,一边骂一边掉泪,说这是命里带来的债。
    两日内宫里来了两拨御医,医术再好,药却喂不进池三公子嘴里,池家上下愁云惨淡,池衍递了折子在家陪女儿,盼星星盼月亮盼姜煋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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