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哪月哪日来着?
    哦,六月廿八,果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等等,六月廿八?谢龄手上动作一顿,眼睛瞪大,猛然记起他初来乍到四处搜集资料信息时,曾找到过一份能称之为人间道人事档案的东西。
    那上面记录着人间道执剑长老明夷君的生辰六月廿八。
    明夷君便是古松,今日正是六月廿八。所以今日,是古松的生辰之日。
    谢龄拿勺子的手一紧,开始慌张。
    他记住了古松的生日,但又没完全记住,以至于这日子当头砸下来,他毫无准备。
    而有些事情的亦可推测得出,古松是这酒酿铺子的熟客,可就算是这位老妇人,恐怕也不清楚他为何会这一日来,只是年复一年,便记挂上心头。
    谢龄极力维持着神情,想了又想,转头向着古松,唤了声:师兄。
    嗯?被唤之人眉梢微挑,神色寻常,只从语气里透出询问。
    生辰快乐。谢龄对他道。
    谢龄声音很轻,轻却坚定。
    这句话之后,古松挑起的眉垂落回去,又是一声嗯。
    粗瓷勺子在粗瓷制成的碗中起落,但听一道略略沉闷的撞响,他舀起一勺酒酿,送入口中。
    第45章
    谢龄道完这句祝福, 心里头琢磨起别的。
    一句话,四个字,太轻。来到这个世界后, 古松助他良多虽说大都是人家的无心之举,但也当回报一二才是。
    眼下若是能送去一份贺礼,那再好不过,可他对古松了解太少,雪声君库存里宝贝是多,但若不能投其所好,便是送了个寂寞。
    甚至于,还有可能发生把从前古松送给雪声君的东西送还回去这档子离谱事。
    谢龄心说着这事有些难办。不能送礼,便只有从别的方面下手, 比如送心意。他研究过介绍风土人情的书,这个世界的人庆贺生辰, 也有吃长寿面的习惯。
    如果单就煮一碗面条,谢龄自是不在话下。这又不需要技术含量,烧开一锅水,往里头丢面条就行。
    问题在于煮碗面条后还需调味。
    这道工序,就完完全全处于谢龄的知识和操作盲区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 除了泡面之外, 就没煮出过一碗称得上不错的面, 味道不是齁咸便是寡淡, 也曾试图用咸了加水、淡了加盐的方式解救,结局往往惨烈。
    亲手煮的长寿面更具意义,可端一碗味道难以言喻的面去祝福人家长寿健康, 这操作就过于离奇。
    不行。谢龄摇了下头。
    谢龄面前还举着一勺的酒酿圆子。他张口吃掉的时候, 耳侧响起古松的声音, 问:在想什么?
    自然是在想谢龄把食物咽下,寻思着该回答什么,脑子里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师兄待会儿想吃火锅么?谢龄放下勺子,偏首看定古松。
    这一路走来,谢龄瞧见了做火锅生意的店铺。
    火锅是个好东西。
    心情不佳吃火锅。遇事不决吃火锅。朋友生日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就请朋友吃火锅。
    没有人能够拒绝火锅。如果有那谢龄只好重新想个办法了。
    好在对于这个提议,古松应了声:可。
    谢龄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回瓷碗里,在心底笑了一笑。
    蝉鸣声躁,碗中酒酿却是甘甜清爽,融了槐花的香,口齿回味悠长。这样的蜜在宗门里可不多得,谢龄一勺一勺品得细腻。最后一口吃完时,甚是舍不得。
    他放下粗瓷勺抬起头,瞅见古松和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这人也在这时候吃完一碗酒酿。
    古松放了几枚铜板到桌上,向谢龄投去一瞥。两人没有说话,对视之后从长凳上起身,从这棵百年老树的树荫下走出。
    坐在树下的老妇人停了手中动作,抬头看着他们的背影,以目光默默相送。
    时间将日影一寸寸拉得斜长,几乎整条街都落进了阴影里。积了一日的热意在消散,街上行人比方才更多,不少孩童从屋中里跑了出来,呼朋引伴,在街上窜来跳去去撒欢。
    有人推着板车打青石板道上行过,车轮嘎吱嘎吱响着,古松一拉谢龄手臂,把人往街墙一侧带了些许,让出道来。
    这一次,谢龄和古松并肩而行,依然是慢条斯理的步调。
    火锅店开在街口,还不到用晚饭的时候,店里甚是冷清。
    谢龄走进店中,伙计还在那个角落里打瞌睡,听得掌柜的吆喝了声二位客官里边儿请,他猛一下窜了起来,把布巾往肩膀上一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冲到门口迎客。
    谢龄看见这一幕,想笑又不能笑,绷着脸压着语气,问他要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点的是鸳鸯锅。
    店伙计呈上菜单,古松扫了一眼、递给谢龄,让他来点。
    这又让谢龄犯起难。他没同古松吃过饭,摸不准这人喜欢什么忌口什么,又不便问,只好让店伙计将新鲜的菜都端一份上来。
    手笔极大,令店伙计喜笑颜开,麻利通知完后厨,给两人端上茶水,并送来一盘油酥黄豆。
    刚吃完一碗酒酿的谢龄并不口渴,没碰那杯茶,但在吃还是不吃这盘黄豆之间颇为纠结。身为一条咸鱼,他是极热爱油炸食品的,可显而易见,古松没有对这道前菜动手的意思。
    表面人设和实际需求不匹配真是件难过的事。谢龄默然一叹,艰难地做出决定,把背靠向后面,手拢进衣袖中,扭头不再看这盘豆子,孰料视线这样一偏,竟寻得了一道美丽风景。
    透过身侧的窗户能看到小镇外的河流。它像一条明亮的缎带,被人随手甩开在山与谷中,柔韧飘逸,美得无声而洒脱。
    谢龄暗自惊叹,细细观赏起来,而坐在他对面椅中的人,眸光一番游转,停在他身上。
    两人一者赏景,一者看赏景的人,对坐无话。
    店里的伙计陆陆续续上菜,中途端来一口铜锅。
    是锅中锅,红油鲜亮,漂浮着一个又一个长长的辣椒,中间的清锅却是小得可怜,才碗口大,盛熬成浓稠乳白色的猪骨汤。
    谢龄注意到某个细节,把视线转回来。
    人生在世二十几年,他虽不会做菜,但对吃相当精通。鸭血得冷锅下,会更为嫩滑,可这家店显然没意识到这点,伙计放下锅就走,谢龄不得不自己动手,那碗鸭血倒进红锅中。
    谢龄左手挽袖,右手拿碗、翻转起落。古松目光随之而动,恍惚之间,思绪飘到远处。
    旧年的记忆不曾模糊,他上一次吃这种叫做火锅的东西,还是在刚拜入宗门的时候。
    那一年,谢龄和他同时通过入门试炼,同时被人间道的白鹤真人收为徒,所相差的,不过是弟子大会上,白鹤真人提到姓名的先后。
    白鹤真人先说的是谢龄的名字,说完将两个少年提溜回鹤峰,但直到带他们认识了大师兄、让大师兄领着这两人熟悉宗门环境和事务,都不曾提到谁为师兄谁做师弟,大有按照先前喊道的名字顺序定辈分的意思。
    彼时年少,气盛且骄傲,古松不愿随随便便成为别人的师弟,整个人从内到外透出不服。大师兄见了便笑,说不如你俩打一架,谁输了谁做师兄。
    这话多是玩笑之言,可话音一落,两个少年便打了起来。
    都是同一个年纪的少年,谢龄如何看不出古松心中所想?他又何尝愿意突然就矮了别人一头?两人谁都不想输,更借着这由头要分入门试炼中没有分出胜负,出拳抬腿无甚章法,打得胡乱又认真,鼻青脸还肿。
    这一架打了挺久,最终,古松以微弱的优势取胜。
    谢龄坐去一棵树下,冲古松翻了个白眼,并给了一声冷哼。
    休息完,两人各自去到自己的寝屋,整个下午都不曾搭理过对方。
    大师兄见此情形,傍晚时候把这两人从屋中敲出来,一左一右拎,拎到山下的小镇中,拎着他们走进一家火锅店。
    他们被摁到同一张凳子上坐好。大师兄点菜、煮菜,两个少年负责吃。他们吃了很久,从日光流溢到星河夜幕。
    但从那之后,古松便是谢龄师兄了。
    师兄。
    一个熟悉的嗓音轻唤着他。
    师兄
    那人缓慢拖长了语调。
    古松骤然回神,目光一闪,从虚无落定到实处。
    定眼一瞧,菜似乎上齐了,猪牛鱼肉,毛肚鸭肠黄喉,整张桌摆满都不够,还得在旁侧添个架子。铜锅里汤水正沸,汩汩冒泡,雾气不断从锅面升腾起来,隔在两人之间,将视线模糊。
    连谢龄的眉眼似乎都被氤氲上了水色。
    师兄,我给你烫了毛肚,凉了就不好吃了。谢龄下颌一扬,对古松说道。
    古松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身前,那扁口的蘸料碟中,除了这人说的毛肚,还有血旺、牛肉、鱼片等物。
    清黑的眼眸缓慢一眨,古松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愿明日不做阴间人
    第46章
    谢龄给古松烫完毛肚, 为自己涮了片牛肉和千层肚,又往红锅里下了一些香菜牛肉丸子,吃东西、煮菜两不误。
    鸳鸯锅里的清锅中有许多番茄片, 是水烧开后他放到里面去的,以做调味之用,经过一段时间熬煮,乳白色的猪骨汤晕染开大片的红。谢龄估摸着差不多了,丢进去娃娃菜、冬瓜片和金针菇等。
    无论小锅还是大锅,都满得快要溢出,可摆在桌上和桌侧的菜还有许多,再看一眼自己和古松的进食速度,谢龄心道:手笔果然还是太大了。
    这样的分量让他想到萧峋。那少年胃口向来好, 若有他在,满桌的菜定能吃完。
    真想把那家伙叫过来, 可他还在点石会上呢,也不知道现在打到第几场,是输是赢,有没有被揍得鼻青脸肿。
    谢龄有些恶趣味,想象了一下萧峋被揍的画面, 心里头开始乐, 但乐着乐着, 又想到萧峋是为了去东华宴才如此拼命。谢龄是这一次去往东华宴的带队人, 如果自家徒弟输了、没拿到参加资格,他是给开个后门,还是不开呢?
    这个问题在前几日时他便思考过, 那会儿的答案倾向于是, 但如今再做一番细思, 又觉得不应当如此偏袒萧峋。
    多带个崽子就多一份麻烦,还是公平公正为好。谢龄做出决定。若萧峋真输了,到时带薪旅游完,给他买点伴手礼回来就是。
    谢龄从铜锅里捞起一根黄喉。
    这时候,伙计提着水壶过来添茶,谢龄侧目一扫,才发现他无意间把杯里的水喝完了。
    伙计是古松叫来的,并非这家店服务好。
    谢龄的注意力回到古松身上。这人神色一如既往淡漠,瘦长的手指捏着长筷,从清锅里加起一片牛肉。
    甚是平凡的举动,可他手型优美,做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谢龄念头一转,问伙计:你们这有面吗?
    有的,咱们这儿可以让师傅现扯面。伙计笑着回答说道。
    谢龄:加一份。
    好嘞。伙计道,客官还有别的吩咐吗?
    再拿一个大点的碗。
    好的,客官。伙计应下,快步下楼去。
    暮色缓慢盖住这座小镇,来到店中的人多起来,携家带口、亲朋相聚,喧嚣声四起。谢龄稍微等待了一阵,伙计才端着一盘刚扯出的面条和他需要的碗回来。
    面条扯得还不错,一看便甚劲道。谢龄把它煮进番茄锅里,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挑了几根相对漂亮的进碗,然后捞出些青菜、虾、玉米摆盘,最后浇上几勺汤。
    一碗面便做好了。
    番茄汤打底,配上翠绿欲滴的青菜和透红的虾,再添两块玉米作点缀,煞有几分好看。
    谢龄把这碗面端到古松面前,喊了声师兄,神情认真。
    嗯。古松应道,目光落在面碗中,又顺着谢龄收走的手抬起,向上升高,对上谢龄的双眸。谢龄有一双棕黑色的眼睛,今日的衣衫,又恰巧以棕黑色做领。他临窗而立,一身轻衣融揉霞光的绚丽色泽,眼底落满夕晖,沉静而闪烁。
    谢龄还有话要说。古松自然看得出这点,在他之前开口,道:不用再祝我生辰。
    话语微顿,他偏首向着窗外,远眺一眼夕阳西下时分的长河,又回过头来,从碗中挑起一筷子面,语气变得轻柔温和:我很高兴。
    同一时分,人间道契玄峰。
    余霞灼烧山野,暮风轻挠衣角。红衣银发的少年结束了第三场比试,把剑往衣袖里一丢,懒懒散散地伸了下胳膊。
    这是一场平局。
    点石会第三轮比试采用积分赛制,每人出场三回,赢了拿三分,平局获一分,输了不得分。
    能连胜三场的人甚少,连输三场的人却多。这一轮比试的具体安排公布后,萧峋做了一番分析,选定了最省力的方案。他打这最后一场时故意没出太多力,只拿了一分。
    连胜三局太引人注目,赢了前两场,加上这一分,总共拿到的分数是七分,进前四不成问题。
    接下来没他的事了。萧峋不想在这里再待,放眼环顾周遭。他眼底隐隐有期待的神色,可在人群外找了一圈,都没看到打鹤峰过来的云龟或是云鹤。
    谢龄没有派飞行兽来接他。
    这让萧峋有些失落,却也在意料之中。他和谢龄相处已有一些时日,基本将谢龄的脾性摸清了,他师父这人很不喜欢麻烦,若非出现意外,才懒得管他。
    不管就不管吧,他去找他便是。萧峋从比试台上一跃而下。
    少年人御剑回到鹤峰。
    此峰清寂得恍若遗世。道殿正门和围墙已修补好了,无声地伫立在夕阳斜晖中,和往日没有不同。但原本垂满南墙的藤萝无法在这一时半日里种出,只能撒些种子,待得时间慢慢催熟。
    青石板转上的影子很长。萧峋踩过这些破碎的光影,先进前殿,却是没在这里寻见谢龄。他又去谢龄寝屋外敲门,随后转去器室、丹室,都未寻得想要见到那道的身影。
    谢龄不在道殿里。
    萧峋嘀咕了句又出去了吗?,拿出罗盘,指尖凝聚一星灵力,点□□。
    罗盘指针竟是疯转起来,又过了一刹,猝然停止,跟呆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这并非指向了某个方位,而是测算失败。萧峋这罗盘能够探及的范围是整个鹤峰,由此可见,谢龄也不在鹤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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