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听说将军有意认回沈辞,如今看来,恐怕不止是要把人认回来这么简单。
    这么年轻能在战场上游刃有余,张弛有度,是有绝佳的天赋,而天赋是一个将领最难能可贵却也最需要的东西。
    裴元恺这些年其实一直与他们几个副将慨叹自己的儿子没有一个能堪当大任的,裴云青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但事实上他们都知道,裴云青天赋不足,在战场上的表现只能算勉勉强强,因而裴元恺不得不为裴云青培养一批得力的将领扶持他。
    如果能有一个人比裴云青更好,裴元恺会不会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伊勒德和裴元恺少说也交战了二十年,胜少负多,今日在沧州军默契的配合之下,照样没有讨到任何好处,打了一整个白天,傍晚收兵回营时脸色阴沉得可怕,走前还用北狄话骂了句脏话,但裴元恺跟北狄人打了二三十年,简单的北狄话也会说,对着伊勒德的背影回敬了一句。
    不过沈辞听不懂,也不知道两人都骂了对方什么,反正伊勒德回头看过来时脸色更难看了。
    沧州军和卫所军不同,这里是完全靠着军功往上爬的地方,可以得到认可的东西就是能力,因而大部分军士其实性子也挺简单,早上还看沈辞有点眼神不善的人在目睹了沈辞在战场上的样子后都消停了,那两个参将在回营时更是满眼钦佩,还拉着沈辞问东问西,要和他就战术畅谈一夜的架势。
    沈辞倒也不吝赐教,对早上的事并不在意,耐心地回答了他们所有问题,还请教了他们一些北狄人的作战方式,到了自己的营帐前才散去。
    刚与两人道了别,沈辞一转头就看到裴元恺站在他的营帐旁,似是早就在等他。
    沈辞走上前见了个礼,外面风还有些大,但他显然没有邀裴元恺进去说话的想法,就站在风里问道:裴总兵有什么事吗?
    沈将军一直在研习北狄人的作战方式?裴元恺难得挂上了点可称温和的笑意,只可惜他对面的沈辞丝毫不领情,神情还是一贯的淡漠,今日我看过了三千营的作战,其实已经对北狄人善用弓箭的方法十分熟练,只不过确实还需要多一些实战。
    沈辞嗯了一声,道:所以接下来有需要卑职的地方,裴总兵尽管派卑职和三千营去就是了。
    伊勒德正面强攻不成,往往会选择从侧面突袭,过两日我们应该要转移阵地,往西走几十里。裴元恺道,那里地形更为复杂,有山陵谷地,到时需要沈将军继续负责策应。
    沈辞觉得这些事没必要专门找他说,直觉裴元恺想说的话不在这里,点头道:没问题。等了许久,他没等到裴元恺再说话,有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裴总兵还有什么吩咐?
    两人之间是一个礼貌又疏离的距离,时隔两年多,裴元恺再这么近地看沈辞,发觉他的眉眼愈发像自己年轻的时候,有股桀骜的张狂,又比那时在乐州宫门前多了几分战场上的锐气,锋利的锐气,仿佛淬了血。
    早就听说朝廷出了一个百年都难一遇的将才,连许自慎都败在他手上,而他不过刚刚及冠。
    这是每一个武将都歆羡的天赋,注定要青史留名。
    裴元恺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上天有时确实很喜欢开玩笑,当年他做了一桩错事,可能这就是报应。
    沈辞在看不顺眼的人面前实在没有任何耐心,尤其此人还是裴元恺,漠然道:裴总兵既然没什么事,那卑职就告退了。
    说罢他躬身一礼,转身就走,谁知裴元恺却又说话了。
    小辞,裴元恺唤了一声,轻叹口气,你母亲葬在何处?
    师父师娘从小到大都叫他小辞,但不知为何,这个称呼从裴元恺口中叫出来,他一阵恶寒,再听到后半句话,晚饭没吃他就有点想吐,回过头看向裴元恺时,深眸里是阴狠的厉色。
    当年重病的母亲抱着他跪在裴家门前,眼前的人没有多看一眼,母亲在草长莺飞的三月里死去,眼前的人毫不知情,二十年里,更是从未过问一个字,如今却道貌岸然地问那个一辈子都毁在自己手上的女人葬在何处,而这个人应该是连他母亲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或者说当年抛弃了他们后就已如挥去一颗尘埃般将他母亲忘之脑后。
    沈辞很想笑,但又笑不出来,面露嘲讽,冷冷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沉声道,别那么叫我,听着恶心。
    裴元恺似是想叫住他,但他已头也不回地走开,快步进了营帐,留给裴元恺被风微微吹起又落下的帐帘。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都说了我要当皇后,还特么的在这做梦!!!
    师父师娘:小谢只能是我们家的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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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山谷救援
    近来裘鸣发现沈辞心情不好, 具体原因他略有耳闻。
    那天沈辞当着裴元恺的面怒摔帐帘,把裴元恺晾在门口吹风的事, 当时很多人都瞧见了,战战兢兢了一番后,裴元恺竟对此毫无反应,非常平静地就走了。
    倒是沈辞,从第二天开始就冷着一张脸,对谁都爱答不理。
    这肯定不是因为公事闹成这样, 那就是私事,而两人之间的私事就有些难以启齿了。
    当时两人说话的内容大家没听到,裘鸣和三千营这边的军士当然是站在沈辞这边的,当天晚上就去找监军赵柯告了状,对赵柯说,定然是因为裴元恺挑事, 欺负了我们沈将军。
    他们已经编了一出裴元恺二十年前抛妻弃子, 二十年后还不知悔改, 欺负儿子的大戏,赵柯听得牙疼,但走前谢如琢跟何小满的反复叮嘱犹在耳畔, 主动去问沈辞出了什么事, 沈辞却不愿多提。
    后来裘鸣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裴家有意认回沈辞,但沈辞不愿意。
    于是大家又把那出大戏编成了裴元恺二十年前抛妻弃子, 二十年后悔不当初, 想回来抱儿子大腿。
    沧州军已由黎平县转移到城外的荒原之上,离城中有几十里,大家都在荒原上安营扎寨。这片荒原严格来说既不属于大虞, 也不属于北狄,寸草不生的地方不适合住人,长久以来都是荒无人烟的,真要算起来,当然是两边都不想要,要来也没意义,但对于两军交战来说,这种界定不明的地方往往最是重要。
    每年北狄除了打黎平县,最多的时候就是想要占据这片荒原,好将大队人马横在沧州蜿蜒的地界之外,方便继续南进,因而沧州军不得不离城来到荒原上作战,保证这一片荒原仍是在大虞的掌控范围之内,不能落入北狄人手里。
    虽已是二月下旬,但荒原上还有薄冰未化,附近矗立着两座相连的荒山,中间一块凹陷谷地,地势险峻,听闻在这里一年要打几十次突袭与伏击战,但附近不好走路,军队还是在远离山谷的地方扎营。
    裴元恺猜测今日会有一批北狄人在山谷突袭,让张曳和裴云青带了五千人伏击,而大队人马则与伊勒德在山谷以西正面交锋,山谷地形不佳,只能让五千人埋伏在两侧,再派沈辞在附近策应。
    这里回暖得比乐州更慢,算来冬日即将过去,但吹来的寒风仍然与严冬时无甚分别,砭人肌骨,看沈辞始终一脸的不耐烦和不好惹,裘鸣识趣地闭嘴,还拉着马的缰绳离沈辞远了点,并以眼神示意其他人千万不要靠近,三尺之内,冰霜覆面,可怕。
    他们在此地从上午等到下午,别说突袭了,除了他们自己,就没瞧见一个活人的身影出现,这种地方险峻难行,不适合夜袭,三千营的军士都在心里认定今日北狄人不会来了。
    申时都已过了许久,张曳领着两千人从山谷上下来,对沈辞道:之前裴将军说的是申时过了北狄人还没来,基本上应该就是不会往这边走了,让我们去西南方伏击。未免北狄人突然改道,还是选择从山谷过,少将军带三千人守在这里。沈将军和我直接过去,先拦住北狄人的前军,到时裴将军会带人与我们会合。
    沈辞看了眼山谷的方向,觉得北狄人放弃山谷有点奇怪,但还是答应了一声,整了兵随张曳一同撤离山谷,快马赶去西边,那里也提前挖好了沟堑,不管北狄人从哪里撕破口子突袭,都要势必拦截。
    西南方靠近西面的正面战场,从这里突袭可以转道去黎平县以西的池濠县,去年沈辞也去过。
    和张曳一路过来,荒原之上有点安静得过分,这一带还无人踏足,混着薄雪的沙石地上都没有一道马蹄的印迹。
    沈辞突然勒马停驻,道:裴总兵觉得北狄人全都会从西南方突袭?
    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应该是如此。张曳解释道,伊勒德不喜欢兵分两路,他不放心其他人领着他的军队离开他的视线,不会把太多人马交给其他人,连自己儿子也不行。
    不对。沈辞忽然又想起了扎布苏被夺权软禁的事,与前世零星的记忆重合,飞快说道,那是以前,这次他带了六儿子来,这是他认定的下一任汗王,之前因为年纪小并没有带过兵,但这次最善战的四王子扎布苏被他夺了兵权,带来六儿子就是要给这个儿子带兵的机会。
    张曳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辞道:三千营分一半给你,你带着五千人先去西南方,我带剩下一半回头,一定会有北狄人从山谷过。
    北狄的情况沈辞其实不太了解,但因为前世谢如琢和扎布苏一直有些联系,所以他偶尔也会知道一点,比如前世扎布苏也曾有段时间被伊勒德夺了兵权,随后伊勒德的做法证明这是在压制扎布苏,帮六王子阿吉奈在军中树立威信。
    张曳听到沈辞的安排,纵使他身经百战,也忍不住太阳穴突突直跳,三千营一共就六千人,这回沈辞全带出来了,给他一半就只剩三千,若是北狄人真的有大批人马从山谷突袭,三千人去救三千人根本没用。
    沈将军,你先别急。张曳试图挽回他的冲动,现在情况不明
    等明了就来不及了。沈辞懒得跟他废话,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能完全猜到,所以你还是带五千人去西南方驻守,那边也肯定会有北狄人去,而且这也是裴总兵的命令,我们没有人去就是违抗军令,事后没法跟裴总兵交代,但山谷那里也不能放弃,那边离黎平县更近,又是唯一的高地,不能让北狄人占去。
    张曳还想再说什么,沈辞已经迅速让裘鸣分出了三千人留给张曳,自己调转马头,一抖缰绳策马奔出,领着剩下三千人回头,喊都喊不回来。
    传闻沈将军打仗不走寻常路,常常让人心惊胆战,传闻诚不欺他。
    将军,我们真要回去?裘鸣低声道,这太危险了,万一北狄人有上万人,我们
    六千人总比三千人好吧?沈辞打断他的话,再危险也得去。
    裘鸣犹豫了许久,还是咬咬牙说道:我们只是来实战操练的,不是帮沧州军打仗的,这一去我们可能伤亡惨重,将军,这得不偿失啊!今日山谷一带就算失利,对沧州军来说可能也不算很大的损失,来日再去夺回来也并非不可能
    你给我闭嘴!沈辞勒住了马,怒视着裘鸣,手指攥着马鞭几乎是想一鞭子抽过去,沧州军就不是大虞的将士了?沧州就不是大虞的土地了?同样是为大虞而战,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分彼此你我。觉得去了不划算的可以不去,但以后不要再跟着我出征,我沈辞不会和这种人做同袍。
    裘鸣哪还敢再说话,吓得脸都白了,沈辞虽然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但对他们甚少会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前面他也是担心此去凶险,思及三千营组建不易,想再劝劝沈辞,没有想到沈辞会把话说得这么重。
    可仔细想想,沈辞一点没说错,他前面确实只顾着三千营的利益,沧州军为大虞浴血奋战,他反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沈辞一骂也清醒了,若真做出那样的事,他们也真是没脸再说自己是大虞的将士,低头愧疚道:末将知错,请将军责罚。
    沈辞闭了闭眼,也意识到自己前面说得有点过分,裘鸣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世,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品性如何他最清楚,前面那么说也是在权衡利弊,摇摇头道:没事。他又道,你去问问大家,若有人不愿去,就回去找张曳,我不会怪罪。
    裘鸣回头看向三千士兵,高声道:此去凶险,是否前去全凭大家自愿,若有人不愿去,可自行回头!
    静了十几息,无人应答,无人回头,三千营的骑兵本就来自北疆,对北疆的感情比谁都深,又听到沈辞那么说,更是不可能会有人做临阵脱逃的事,沈辞笑了笑,点头道:这才是我大虞的好儿郎。
    三千人在冷风中疾驰,越是靠近山谷越是有股浓重的血腥气,沈辞知道他这是猜对了,山谷里已经在激战,加快了速度奔去。
    这处山谷狭窄,中间谷地四个成年人并排走过都十分勉强,北狄人分散在两座山的缓坡上,想要攀上坡从裴云青他们的背后进攻,再占据高地,掩护骑兵自山谷间通过。
    裴云青比沈辞想象得要成器点,虽然已是支撑困难,伤亡不轻,但还知道死守高地不放,借助地势反击。
    听到有疾速的马蹄声掠来,裴云青和士兵们都是眼前一亮,他们没有想到北狄人会兵分两路,有一半人从这里突袭,而显然之前久久没动静就是故意对他们虚晃一招,让他们放松警惕,本以为这次是绝路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援兵来。
    看着白衣铁甲的沈辞骑马冲入山谷,裴云青和身后的士兵都只觉仿佛是天神降临,但仔细一瞧,又发现沈辞应该是只带了一半的人马回头,而北狄人在这里却足有近三万人,山坡上密密麻麻都是往上攀的北狄人,他们的心又凉了半截。
    沈辞带着三千营直冲向中间谷地,算好了射程范围,挽弓搭箭,箭雨铺天盖地遮蔽而来,逼退了就要从山谷间穿过的骑兵,他抬头看了看山谷两边,让裘鸣带着一部分人去阻截北狄人攀上山坡,他再带着人守在谷地中,不让骑兵过来。
    谷地间的北狄人大概没有想到他们这支骑兵长于箭术,作战的策略还和他们如出一辙,领兵的那人眯了眯眼,看向沈辞,而沈辞也早就注意到了他,同样眼神危险地看着他。
    沈辞猜到这人应当是扎布苏的弟弟,六王子阿吉奈,才十七八岁的模样,但眼神凶狠,有嗜血的欲望,长得也已十分壮实,拉弓时手臂上的肌肉贲张有力,沈辞从马背上跳下来躲开阿吉奈嗖嗖疾射而来的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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