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即将不是了。
    她惴惴忐忑,偷眼看向沈令,沈令笔直看她,却什么都没说。
    窈娘被他清亮双眼看得心底发慌,正要强笑说些什么,沈令开口:窈娘,在塑月,你不是我的妻子,你是正九品的朝廷命官,我不是你的上司,对你的一切无权干涉。你今年二十岁了,不是个孩子了,窈娘,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窈娘心内一沉,沈令面无表情,只不过,你换来的解药,我是不会喝的。
    语罢,他倦极了一样,合上眼,靠在身后引枕上,窈娘纤细的身体开始轻轻的颤抖。
    你看,她果然,开始失去他了。
    沈令洗漱歇息了半日,下午时分赶去了大理寺,叶骁已经被放出来了,但是看他步履迟缓,一脸惨白的样子,应该是又被蓬莱君揍了一顿。
    沈令关切问他,他龇牙咧嘴地挥手,道不碍事不碍事,这次要留我一条狗命干活儿,蓬莱君揍得虽然疼,但是药都不用上,可有分寸了呢。
    若下次还这样,还请殿下以自身为重,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可我昨儿即便没用昆山碎,就我陪着你,我都觉得你好像没那么疼了。叶骁抬头看他的脸,忽然微微侧头,指头虚虚划过他唇角,你看,这里有点儿磨破了。
    是啊,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做,我都没有那么疼。沈令心里正想着,叶骁翻出来一个小巧玉盒,里头是乳白色的脂膏,闻起来有一股沉稳木香,这个你拿去,身上有个擦伤什么的,抹上就好。
    沈令谢了恩,收好盒子,就看到叶骁笑眯眯地倚在案边,向他伸手。
    沈令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坐下来,挽起袖子,把右手交到他手中这些天来,叶骁每天都要检查他的伤口。
    叶骁轻车熟路,倒了点儿药油在手里,给他推宫活血,疏通经络,都揉开了,他手指在沈令旧伤上摸索了片刻,这几日,应该不再隐隐作痛了吧?
    殿下好医术。
    哪有什么好医术,人杀得足够多而已。叶骁哼了一声,再过大概二十天,这个伤口就彻底好了。你断的是腕骨旁连着掌骨的两根筋。这个要弄好嗯我现在也只有六成把握。
    殿下真的可以接续上我的右手?之前沈令就听叶骁说过几次回来再处理他手筋的事,他都不以为意,以他的见识阅历,从未听说过断筋还能接续的,现在听到叶骁这么认真地说,他身为武人,真的能接上筋络,是件天大的幸事然后,叶骁就不会自责了。
    沈令终于认真起来,反而是叶骁,轻轻摇了摇头,他轻声道: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实际嘛我之前没做过,还是等等看实验下来什么情况吧。啧我可能还要和蓬莱君商量商量,真的要干,还得设计一下。
    说完这句,他抬头看沈令,一笑,不过沈侯不用太担心,我说过了,东陆之上,在外科方面可以超得过我的,不出两人。
    然后他神完气足地双手一拍面前书案,吆喝了一声,来,干活!
    第九回 鹤下血(上)
    第九回鹤下血
    九月下旬,随着第二批北齐人员抵达丰源京,鲁王的回函,也姗姗来迟地到了。
    出乎沈令的意料,鲁王随信奉上了一大瓶解药,份量之足,他一个人够用好几年。
    这一下可真出乎沈令意料,他推想沈行是断然不会给他解药的,而且有的是办法推脱,这么痛快奉上东西,可不是他这个弟弟的作风。
    解药装在一只巨大金瓶里,赶在宵禁前送进大理寺,叶骁让沈令看是不是真的解药,沈令笑道,既然是鲁王送给殿下的,送来了,就必然不会是假的。
    但他还是拔开盖子嗅了一下。是熟悉的,甜腻的香气。
    他点点头,说跟我之前见过的一样。
    叶骁颇为好奇地倒了一点儿出来,也轻轻嗅了一下然后那张俊美容颜,一下就凝住了。
    案上烛火一动,叶骁所有的表情都在这一瞬间凝固,良久,他慢慢皱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一点一点儿眯细。
    空气冷了下来。
    叶骁在生气,而且是暴怒。
    叶骁这人喜怒无常,但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鲜少真正生气,而现在,沈令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怒气。
    他之前只感受过一次同意的怒意,就是山南关下,他向叶骁跪倒投降的一瞬间,叶骁身上爆发出的冰冷怒气。
    叶骁又仔仔细细嗅了嗅解药,慢慢抬眼看他,问,这泥销骨,如果不解,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并没有什么后果,只是如果不按月服下解药,就会在满月的时候剧痛,几乎所有人尝过这毒发的滋味一次,就没人想再受第二次,北齐一般都是用来下给探子卧底这些。
    叶骁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他本就生得一张俊美容颜,这一笑,毫无温度,只有一股泠泠杀意,越发显出他眉目清拔。
    叶骁冷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解药。
    他说,这里头有曼陀罗汁、茉莉花根和羊踌躇,应该是改良的麻沸散的方子,但是,里头多了一味极其恶毒的东西,产自龙腾山脉另外一侧,南陆之国的阿芙蓉。
    看他一脸迷惑,叶骁咬着牙笑了一下,道,沈侯正人君子,自然不知道这种下三路的东西。
    阿芙蓉是南陆特产,是从一种植物的茎中割取而来的草液精制而成,色泽漆黑,闻起来有些异臭,然而一旦焚烧或者融入水中,便有一股独特的甜腻香气。
    阿芙蓉唯一的用处,就是镇痛。但是,并不是真的让疼痛消失了,而是制造幻觉,让服用的人以为疼痛消失了。叶骁冰冷地道,按这个浓度,只要服食几次,人就会上瘾。沈侯,这东西的危害,只怕泥销骨根本比不了。
    说到这里,他沉沉一笑,看向沈令,我告诉你,只要上瘾,就会每天都离不了它,哪怕有一次没用它,人就会从骨子里痒起来,像是七八把羽毛扇搔在骨头缝里,会把身上的肉一条条挠烂,抓到见骨,只要能再来上一口,亲妈他都可以操。
    叶骁无比森然地看着沈令,一字一句地道,沈侯,我之前只觉得北齐主昏臣庸而已,现在看,你的祖国,怕是已经连根子都烂透了。
    沈令涩然不语,他过了片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漆黑眸子定定看向叶骁,我知道,可是,那毕竟是我的祖国。
    叶骁无声冷笑,他看着沈令,身上那股冰冷的怒气越发浓重。
    他说,这样的国家,沈侯,值得么。
    沈令沉默半晌,答,若今日塑月是今日北齐,殿下如何自处?
    取而代之。
    叶骁冰冷地吐出这四个字,那双深灰色的眸子颜色越发暗沉,仿佛雷暴前的天空。
    沈令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他平静地回看叶骁,道,殿下天潢贵胄,自当此言,可沈某不是,所以,唯有
    他也清清楚楚地吐出四个字,死而后已。
    一刹那,室内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沈令感觉到,本来就冰冷紧绷的空气,开始缓慢而沉重的扭曲。
    叶骁凝视了他片刻,忽然毫无笑意地一弯唇角,他慢慢调转视线,看着面前银盏里一点儿漆黑汁液,轻轻伸出左手,指尖一抹
    在他手指碰上液体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在这个房间里降临了
    巨大、未知、沉重。
    叶骁腕上铮的一声脆响,碧色的镯子猛的自跃而出,在他腕上飞快旋转,内中星芒闪烁游动,直如他腕上缠了一尾游蛇!
    沈令早觉得他腕上的镯子有古怪,但没想到古怪到这个地步,他惊愕地看向叶骁,叶骁仰头,脸上表情是带着恶意的兴味盎然,左手举起,看着自己白皙指尖那一点儿漆黑液体,缓缓地,向下坠落
    烛火无风自灭,惨白色的月光从窗棂里射进来,菲薄的一层,扭曲摇曳,像是无数条没有鳞片的白蛇在蠕动。
    他应该阻止的。沈令想。但是他动不了。
    从他碰到阿芙蓉液的那一瞬间起,某种巨大的存在,便降临在了这个空间
    空气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凝聚。不对,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存在,正安静地凝视着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一切。
    肌肤上炸起细微的战栗,沈令本能地觉得寒冷。
    他看见粘稠的漆黑液体在叶骁白皙指尖拉出粘稠的丝,然后落下
    那个巨大的存在,降临了
    漆黑液体落上地面刹那,叶骁脊背挺直,头却猛的向后一仰,玉簪坠地,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一切都静止了。
    而另外一个存在沈令感觉到,也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叶骁缓缓抬起左手,掩住自己半张面孔,然后他一点一点儿,抬起了反仰着的头。
    就像是被人折断了颈子的傀儡,重新被接好了一样。
    叶骁终于完全抬起了头。
    他对沈令露齿一笑,柔声道,孤刚才实在太生气惊到沈侯了。
    他神色如常,沈令却在看到他面孔的一瞬间倒抽一口冷气从指缝间透露出来,他的左眼,赫然一片血红!
    他终于能说出话,能动了!
    第九回 鹤下血(中)
    殿下!沈令急叫一声,刚要起身,男人凤眸眯细,他慢慢地竖起食指,轻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叶骁无声无息地笑了那是一个带着惊人戾气,近于妖异的笑容。
    沈令忽然想起,第一天到大理寺的时候,叶骁说的话。
    沈侯,无论晚上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脊柱蹿起一股尖锐寒意,他看着叶骁轻捷起身,面向庭院。
    他听到叶骁近乎无声地说,他来了。
    院子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停了一乘雪白的轿子。轿子里坐着一道雪色身影。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雪白长发、雪白广袖,连眉睫都是一片雪色,他虚阖着眼,一动不动沈令第一眼看过去几乎以为那是个死人。
    某种不祥的预感攀升而上,沈令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关窗关门,当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不知怎的,他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叶骁散发,赤足,一身玄衣,像一道突兀的幽灵,向男人而去。
    男人仿佛一只冰冷而纯色的鹤,向叶骁张开了雪白广袖,将他完全笼罩。
    然后男人抬眼看向沈令。
    他有一双朱色的,死人一般的眼眸。
    在被那双眸子凝视的瞬间,沈令浑身发寒:刚才与巨大的压迫感同时降临的,凝视着这个房间的,就是这个男人。
    轿帘自动垂下,而房间门窗忽然无风自动,数声脆响,门窗紧紧关上。
    沈令想,虽然毫无来由,但是他大概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蓬莱君。
    在被完全拥入那个熟悉怀抱的瞬间,叶骁感觉到自己沉入了一片温暖的漆黑海水中。
    他像个幼儿一样被男人抱了起来,雪轿轻动,缓慢而平稳地前往今夜他们要去的地方。
    他闭着眼,坐在男人膝头,双手抱着他的肩,头靠上颈窝,撒娇一样轻轻唤了声阿父,他听到流水一样的声音从上方淌了下来,应了一声,唤他的字。
    他兀自说着,阿父我好气啊北齐怎么可以这样呢沈令怎么这么迂腐呢不对他不这样就不是他了但是我还是好气啊!
    他说了一大堆,最后十分委屈地说,我没法控制我自己,我已经忍了好久好久了,阿父,我实在忍不住了
    他慢慢抬头,露出了俊美容颜上,那只朱玉色的左眼。
    冰白色的指尖虚虚掠过他的左眼,男人低头,额头与他相抵,与他左眼同色的眸子凝视着他,叔靖。
    是她对么?
    嗯。母亲差一点就降临了。我控制不住了
    那就去杀吧。像是保护着幼鸟的广袖无声落下,轿帘掀开,跃动的橘红色光芒涌了进来,俩人已经置身于在一个明亮的地牢之中。
    男人指尖在他额头一点,叶骁看向四周,只见偌大地牢中,关押着的十几名犯人,全都是沈令的面孔
    他默默转了个身,面对男人,阿父,打个商量,脸就不用换了。
    为何?你不想杀沈令么?
    叶骁想了想,先摇摇头,复又点点头,嗯我想杀他,但是又不想杀他。
    男人看他一眼,在他额上又轻轻一点,叶骁再看去,却又是一群瑟瑟发抖容貌各异的犯人了。
    叶骁把身上的外套甩到一旁,看了一眼男人,阿父今天要留在这里看么?味道会很重哦?
    不放心你。
    叶骁点了点头,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向牢门的时候,他听到男人平静地声音,叔靖,可还记得你和我的约定?
    叶骁没有回头,他向左右侧头,活动了几下,骨节轻响,记得。秦王叶骁与蓬莱君元苍河曾约一事。
    依罪而杀。
    叶骁回头,面孔上那只朱色的眸子不祥而美丽。
    阿父啊,你放心啦,我不会滥杀无辜的。
    说完,他转过头,笑眯眯地走向了犯人们。
    男人闭上了眼睛,沉寂无声。
    沈令一宿未睡,在门厅枯坐了一夜,手边的案卷压根没看几页,直到四更时分,叶骁回来,他猛的站起,反倒把推门进来的叶骁吓了一跳。
    沈令顾不得礼仪,抓住叶骁胳膊,仔细打量他,看他双眼已经恢复深灰颜色,神色如常,吊了一晚的心才慢慢放下,他松开手,退后一步,单手撑在案上,几乎是有些脱力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看他这样,反而叶骁有些心虚,他蹭过去,说沈侯你等了我一宿啊,早知道我昨晚就跟你说一声了,你不用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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