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破见她不答,又问:你是否叫絪缊?
    景城惊讶地看向沈云破,正要答话,一声瓷碗摔落在地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柳容止死死地盯着沈云破的脸,连手边的碗筷被碰落在地也不曾察觉。
    第66章
    景城闺名柳烟(y)煴, 意味天地未分时的混沌之气,也作阴阳二气和合之貌,所取之意与兄弟姐妹有很大不同。
    一方面是因她最为受宠爱,另一方面是因她肖似柳容止,故而被赐予了与姑姑道名异形同意的名字。
    柳容止的道名出处大有来头, 据说她出生之时, 有云游的仙人特地上门祝贺, 说她有帝女之相, 还为她取了「絪缊」之名。
    先帝原就有争夺天下之意,将此事秘而不宣,悉心培养几个子女,而柳容止果然是其中最聪慧伶俐, 志向高远的, 帮助父兄取得了天下。
    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她便再不用此道名, 直到柳烟煴出生,当今圣上登基, 感念仙长之恩, 为女儿求取了这个道名, 同音同义,只为了避讳改了偏旁。
    当沈云破说出这个名字时,景城还只是惊讶, 柳容止却是完全呆住了。
    只有沈错微微皱起眉, 疑惑道:姑姑,你是说《易系辞下》所云,「天地絪緼,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的絪缊吗?若是取这个名字,未免太狂妄了吧?
    你说谁狂妄?景城对沈错真是忍无可忍,气道,身为帝女,谁敢说本宫取名狂妄?
    沈错惊讶地望着她:原来你真叫絪缊?啧啧,天地阴阳交合啧啧。
    景城气恼得直想将桌上的碗扣在沈错头上:你这人怎么满脑子污秽?
    诶,我只是说阴阳交合而已,什么叫污秽啊?
    沈错因沈云破对景城的关注而心生不满,罕有地主动找起茬来。
    她生得一双狐狸眼,笑起来便有股狡黠之感,十分容易就引起了景城的怒火。
    两个小辈针锋相对地「吵」得不可开交,沈云破察觉到柳容止的异样,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你怎么记得知道景城的闺名?
    沈云破歪了歪头,也是面露不解:我也不知道,只是有这个感觉,她长得实在是
    她说着再次将视线移到了景城的脸上,原本一直淡淡的眼神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丝热切。
    她果然是叫絪缊吗?我真的认识她不,我应该认识她。
    柳容止一直维持的平淡神色终于大变,直接伸手掰过了沈云破的脸颊,冷声道:不准这样看别人。
    景城正在绞尽脑汁与沈错斗嘴,因柳容止的反应而吓了一跳。
    她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姑姑,本能地闭上了嘴。而沈错此刻已然浑身紧绷,如同一支满弓上的利箭,下一刻便要离弦而出。
    我身体不太舒服,晚餐就不与你们一块儿吃了,云破陪我回房。
    柳容止直接起身,理也不理景城与沈错,拉着沈云破便向着门外走去。
    端菜的侍女恰在这时到达门口,见到两人忙不迭让开了道路,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
    景城正震惊于姑姑的喜怒无常,耳边便听得「哗啦」一声巨响,身前的桌子竟在沈错的一掌之下变得支离破碎。
    你、你做什么?
    景城万分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冲动,动手打沈错。这般武力,可不是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对付的。
    沈错鸦羽般的长眉因恼怒而高高扬起,望着两人的背影,毫不遮掩目中的凶光。
    她听得景城的声音,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什么公主长公主,如此反复无常、言而无信、自以为是,你知道你们的任性妄为对他人来说有多困扰吗?
    景城自觉无辜至极她本也是打算与姑姑好好聚一聚,哪成想都落桌了姑姑还能走掉,如今还要被沈错发脾气,她去找谁说委屈?
    只是看到沈错这般武力之后,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景城谨言慎行起来。
    这一犹豫,她便看到沈错通红的眼眶以及其中含着的泪光。
    想起方才沈错的开心欢喜,景城突然觉得她有一点点可怜。
    只从方才的情景来看,姑姑与她显然没有半分母女情谊,全身心都挂在那位教主身上
    当然,她也得承认,沈教主确实有让她姑姑神魂颠倒的魅力。
    这又不关我的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就是因为你,叫什么絪缊?沈错摇着头,丧气道,啊我姑姑修为高深,怕是已有参悟天机之能,竟能一语猜中你的闺名。
    定然是因为这个,她才对你如此好奇。我母亲最怕我姑姑恢复往日风采,这才将她带走我不怪你怪谁?
    景城震惊地望着沈错,不可思议地道:你、你是这样想的?
    她因从母后处听说过姑姑对沈云破的执著,因而立时便意识到柳容止在意的是什么。
    对于自己方才的大胆,景城也颇心有余悸。只是当时沈云破的神情姿态实在让她无法过多思考,自然而然地便做出了反应。
    她可不想只是因为肖似姑姑,又用了她的道名,就被姑姑防备着。
    然而身为姑姑的女儿,沈教主的侄女,沈错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
    甚至把她姑姑的醋意当作是对沈教主的防备,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虽说女子之间的感情并不多见,但她姑姑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加掩饰,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了。
    哼,你自便吧。
    沈错一副懒得与景城废话的模样,甩袖出了门,只剩下景城一人留在厅中久久无法回神。
    红泥火炉上的八卦锅已然煮得沸腾,诱人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小院。
    锅底和蘸酱都是司命亲手调制的,造型奇特风雅的八卦锅以及九宫格食盘也让胭脂与虎子大开眼界。
    这是沙漏,你们若是无法把握涮鱼肉的时间,便用这个小沙漏计时。
    司命随手拿出了几个精巧的琉璃沙漏递给胭脂和虎子,指着九宫格中切好的肉片与鱼生道,煮久一点儿虽然没有坏处,但恰到好处的火候会更加美味。这边白色的是菌菇大骨汤底,这边红色的是
    她从来都是不出手则已,一旦做起料理,从头到尾都十分细致,为姐弟俩仔细地介绍着八卦锅的吃法。
    虎子听得直吞口水,却端着小碗乖巧地忍耐着。此时只有司命与白泉在,解语去找闻识,四人都在等她们回来。
    然而比起解语与闻识,更早回来的是沈错。
    沈掌柜!胭脂第一个发现沈错回来,跳下椅子向着她跑去,您回来啦?
    嗯
    沈错面色难看,情绪低落,胭脂察觉到了不对,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吃过晚饭了吗?
    沈错想起方才那场还未开始便不欢而散的饭局,心情更是差到了极致。
    没有我没胃口。
    司命与白泉此时也来到了沈错身边,见她紧绷着一张脸,异口同声地问道:少主,您见到教主了吗?
    见是见到了,可见到又有什么用?母亲也不知道发得什么疯,好好的饭不吃,说身体不舒服拉着姑姑先行回房了。
    司命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姑姑不过是猜中了景城的闺名,母亲就突然发难,拉着姑姑回去了。
    司命在钦天监任职,对于宫内的情况倒比沈错更清楚,听到景城二字便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景城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公主,其闺名至今不曾外漏,教主又是如何猜中的?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不知道姑姑作何打算,为何突然谈起这个,惹母亲猜忌。
    沈错对景城说什么「我姑姑修为高深,怕是已有参悟天机之能」,实则并不这样认为。
    天明教曾经有十分完善的暗探组织,要查清一个公主的闺名轻而易举。
    沈错猜测大约是过去姑姑无意间得知,因而记在了心中。
    她不明白的是,沈云破为何要在柳容止面前提这件事,把好端端相处的机会给丧失了。
    少主,单想这些也没用,不如先吃些东西再从长记忆。
    今晚司命亲自下厨,围炉做了八卦锅,您要不要与我们一道吃一些?
    沈错原是没什么胃口,听是司命亲手做的,总算是卖了她一些面子,点头道:便吃一些吧我气也气饱了!
    白泉好奇道:少主,长公主、教主还有您都回了,那景城公主呢?
    谁管她如何?那个小妮子可恶得很,目中无人、胡搅蛮缠、眼高于顶不愧是宗室出身。
    沈错满口成见之语,司命与白泉却都未反驳,胭脂见她着实气极,回想着解语傍晚的教导,轻轻摸了摸她的虎口。
    沈错低头看向胭脂,紧绷的脸色微有松动。
    怎么只有你们几人?解语和闻识呢?
    白泉接口道:解语去叫闻识吃完饭呢,不知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未回来。
    沈错叹气道:总觉得这一趟回来大家都变了许多,尤其是闻识
    司命一边为沈错调着蘸料,一边笑道:少主,过完年我们便都过桃李年华,有些改变也是常事。
    沈错一呆,惊讶道:我们竟然都要过二十岁了吗?
    是啊,少主,我们都已不再年少了。
    沈错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渐渐生出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感情。
    她原以为即便分离,她们几人也不会改变,可仅仅只是两年,她便发现自己开始看不懂她们了。
    第67章
    闻识与解语两人姗姗来迟, 因为有沈错在,几人也没刻意等她们,下的第一波食材正好可以食用。
    沈错因先前发生的事心不在焉,司命所做锅底酱料虽然绝顶,但她仍是食不知味。
    沈错满怀心事, 其余的人自然也无法放肆, 加上闻识与解语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氛围变得越发古怪, 最后一顿饭下来只有虎子吃得最为开心。
    沈错万般聊赖,沐浴完早早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胭脂见她此次心事重重,却罕有地既不发作也不寻求排解, 心中不禁十分担忧。
    沈掌柜,您睡不着吗?
    沈错甚少压抑烦恼, 自然也很少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听到胭脂的话, 她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怪难受的。
    胭脂缩在沈错身边, 关心道:是因为没与您姑姑一起吃晚餐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
    沈错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因为这个气恼,然而回来听了司命一番话后,她就开始为别的情绪所困扰。
    她自小作为天明教少主长大, 除了争夺天下第一以外可谓无欲无求, 无忧无虑。
    仅有的一些烦恼, 也不过是那些正派人士的纠缠不休。
    直到后来天明教「覆灭」,姑姑被母亲软禁,她又不得不与四位侍女分开后,她才明白了一些人间疾苦。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过这种难以言喻的失意情绪。
    只是分开短短两年,所有人都好像有了变化。司命越发难以看透,和闻识似乎有了什么隔阂,与解语好像也不如过往那般亲密,只有白泉还一心想着赚钱。
    胭脂见她眉头紧皱,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再次回想起解语下午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自从决定卖身给沈错以后,她就没再像过去那样殚精竭虑地思考将来的事。
    可是今日,解语却问了她未来的打算问了她对沈掌柜的感激之情究竟有多深。
    在与解语谈完话后,胭脂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浅薄。
    她只是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地留在沈掌柜身边,与解语姐姐等人的觉悟是完全不同的。
    那是因为不能和四位姐姐团聚吗?
    沈错想了想,叹气道:似乎是因为这个,似乎又不是,唉她们四人也已到了出嫁的年纪,我却从未考虑过这一点。
    曾经我还以为她们会一生追随在我身边啊,如今看来实在是过分天真。
    解语姐姐她们也很希望回到您身边的。
    就算这样又如何?有我母亲在的一天,姑姑和解语几人恐怕都难以自由。
    解语四人犹如她的左膀右臂,母亲在防备姑姑的时候自然也会防备她们。
    她如今的自由,完全是以姑姑以及解语等人的自由换来的。沈错十分明白,要改变这一现象,不能只是等待。
    可是母亲的防守实在是太过严密,不知不觉过了两年,而她的计划几乎毫无进展。
    胭脂因经历过家庭的不幸,所以并不觉得沈错如此戒备柳容止有哪里不对。
    她只是不明白这其中的恩怨纠葛,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错。
    沈掌柜,我不知道您与长公主、天明教与朝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长公主还是在乎您的
    胭脂说的不是有爱,甚至不是有感情,而是说在乎,这一点沈错倒是颇为同意。
    她能活到如今的唯一原因,大概就是柳容止女儿这一点。
    虽在武功上有着绝对自信,但经历过之前的那些事后,她相信柳容止一定有很多方法能让她不知不觉地中招。
    柳容止给她下套只是用了化功散而不是其他更烈的毒药,除了顾虑她身份这一点,沈错想不到其他。
    柳容止对她或许没有母女之情,但还是在意血脉关系的。
    哼,她在乎也只是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女儿而已。小胭脂,你可不知道她有多过分,即便与你爹相比也毫不逊色。
    胭脂原以为沈错是不愿意提过往那些事的,没想到她一点儿也不排斥,满腔气愤地控诉起了长公主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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