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年也读了一些书,可知我大炎是如何中兴的?
    胭脂摇了摇头她才读了一些史书,还未读到炎史。
    沈错来了些兴致,将胭脂抱到怀中,半坐起身望着她道:我今日便与你说一说天明教与朝廷以及我母亲的渊源,此事也与大炎中兴有关。
    几十年前,北方蛮族入侵,朝廷兵力匮乏,节节败退,各地藩王各怀鬼胎,大炎山河支离破碎。
    柳容止之父被封在燕地,原本在众兄弟之中并未有出彩之处,却在那时主动支援哀帝,恭请其迁都燕地。
    然而在都城南迁的途中哀帝驾崩,因其下无子,拟旨传位燕王。
    成王败寇,如今这便是事情的真相沈错冷笑一声,若当初是秦王、鲁王夺取了天下,哀帝定然就是为先帝所害,伪造圣旨了。
    哀帝膝下虽然无子,但还有秦王、鲁王都是他同母所出的弟弟,若论亲疏怎么也轮不到燕王。
    这两人的反应虽不及燕王那般迅速,但也很快派出军队恭迎哀帝。
    也恰是在这时,哀帝在途中驾崩,无论怎么想都有蹊跷之处。
    圣旨一出,燕王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各地藩王纷纷自立为皇,外忧未解,内忧愈盛,燕王眼见着兄弟们要群起攻之,主动退步。
    之后更是积极抗击蛮族,屯田养兵,不仅进一步壮大了势力,在民间也越来越有声望。
    胭脂听得认真,赞叹道:成祖真是英明神武。
    沈错轻轻一笑:先帝确有培养英才、广纳良言、知人善用之贤,说英明神武却是有些夸张。
    以我来看,他能取得天下,除了几个子女功不可没外,更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位绝佳的盟友。
    成祖长子能征善战,次子也就是当今圣上擅处内政,唯一的嫡女更是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才,反观其他藩王子嗣,能有一位英才已是不易,成祖能最终问鼎天下也就不足为奇。
    盟友?胭脂脑中灵光乍现,捂嘴惊讶道,难道
    哼,你以为我母亲有帝女之相的传言是如何起来的?那位赐名的仙人正是我曾祖。
    若没有天明教为他们阻挡北方蛮族,成祖哪里能那么从容地收拾他那些兄弟?
    啊,那为什么
    为什么最终我们会落到这个地步?沈错长长地叹了口气,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历史素来如此。我母亲是一位彻底的权谋家,从始至终都没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中,与我爹成婚想来也是为了联姻。
    在我父亲死后,她更是彻底站到了我姑姑的对立面。
    不仅处处打压天明教,还杀了我姑姑最心爱的人你说她可恶不可恶?
    胭脂听得心情沉重,然而很快有个疑问浮现在心头。
    沈掌柜,关于长公主的事您是如何知道的?是您姑姑告诉您的吗?
    唉,我姑姑哪里会与我说这些?她甚少提起我母亲,更从未说过她半句坏话。
    这些都是从我姑姑曾经的侍女那听说的,结合我母亲的所作所为,便能推出个十之□□。
    在朝廷打算出兵以前,我与姑姑便已有退意。本打算安顿到中原的教众以后便退往漠北,再不涉足中原。
    没想到母亲竟提前发难,设饵引我前往江南,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天明教总坛。
    即便我保证自己与姑姑再不干涉中原之事,她仍不肯放我俩离开。
    您原本打算离开中原去漠北吗?
    胭脂满是紧张若沈掌柜前往漠北,那她们就不可能相遇了。
    沈错完全没注意到胭脂的想法,理所当然地点头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有北蛮血统。我曾祖母出身北方的一支游牧部落,天明教在漠北也有不少教众,退居漠北虽会有些不便,但不至于像在中原这般束手束脚。
    胭脂鼻子发酸,话音里带出了一些哭腔。
    那您是不是就不会去江南了?
    啊如果真的能去漠北,沈错确实没打算再去江南。
    即便她想去,恐怕柳容止也不会允许,所以至多只能派人送些钱财给胭脂还礼。
    这样一想,沈错又不禁有几分庆幸这还是她第一次因为这件事庆幸。
    沈掌柜
    沈错见胭脂双眼发红,难得安慰起人来:在去漠北之前我会去江南找你的,本少主岂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以司命所言,胭脂是她的福星,既然有缘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斩断。
    胭脂一听,立时破涕为笑,显出了平日里罕有的孩子气。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能遇到沈掌柜。
    沈错原本的郁闷因胭脂的笑容一扫而空,先前的惆怅与失落渐渐淡去,转而升起了欣喜与开怀。
    她确实很怀念过往,但现在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起码在遇到胭脂这件事上,她真的很开心。
    第68章
    沈云破并未对柳容止强硬带自己回房的事多说什么, 只回来后便坐到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起了糕点。
    柳容止发现只是嘱咐侍女这一转眼的功夫,对方已经坐到桌边吃起了东西,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阴沉。
    我已命人送晚餐过来了,你没多少饭量,不要餐前吃东西。
    沈云破细嚼慢咽完口中的食物, 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桌上的糕点, 终归没有再拿。
    我知道了,你既然身体不舒服那就先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就好。
    柳容止坐到沈云破身边,微恼道:你就这么不希望与我待在一起吗?
    沈云破打量着柳容止,面露不解。
    不是你说身体不舒服的吗?现在难道又好了?
    既然知道我身体不适,那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沈云破侧过脸, 拢着眉头, 似是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可我不是太医,不会治病,陪着你又有什么用?而且我肚子饿了。
    你柳容止气得不轻, 恼怒道,沈狷介,你都说自己只是忘了往事,并非傻了,难道相处这两年,你就一点儿都不懂我的心吗?
    沈云破字狷介, 意为性情正直, 洁身自好,不与人苟合。作为魔教教主而言,着实是个名不副实的字。
    沈云破凝神看着柳容止一言不发,神色十分平静。面对这样的问题,她既不惊讶也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沉默地望着对方,仿佛一种无言的控诉。
    柳容止并未退缩,强势地回望着沈云破,似乎是一定要一个答案。
    沈云破这才慢悠悠地答道:容止,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那你想要我明白什么?明白了又能如何?沈云破微微眯起双眼,似是在思考,即便已经忘记过往,我也深刻地了解到我们不是同类人这一点。
    京城皇都非我所愿,深宅大院非我所愿,如同囚鸟一般亦非我所愿。你却是要我去明白什么?
    那你要我如何?你如果不想待在京城,我们可以去他处,你如果不想待在深宅大院,我可以陪你踏遍山河。
    你只说你不想要什么,却从来不说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沈云破摇了摇头:你说我不明白你,自己又何曾懂我?从来就没什么我们,我想要你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让我安安静静地离开。
    柳容止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沈云破,唯独无法接受这件事。
    这不可能!
    沈云破似是早有预料,叹气道:既然如此,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好谈的呢?你去好好休息,我要等我的晚餐了。
    柳容止咬牙道:难道这两年多的时间,你一点触动都没有吗?你难道不会觉得不舍吗?
    她从未如此尽心尽力地讨好过他人,即便是对曾经的沈云破,她的表现也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
    然而如今立场颠倒,无论她如何体贴周到、温柔蜜意、掏心掏肺地对待沈云破,对方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根本没有丝毫破绽。
    柳容止甚至拉下脸主动暗示引诱,沈云破却只是露出无辜单纯的目光,叫人不忍玷污。
    她一边担心沈云破想起过往,一边又希望她想起曾经对自己的感情。即便被怨恨着,也好过如今这样的折磨。
    沈云破垂眸敛眉,静态如佛面般安详:你是我哥哥的妻子,无妄的母亲,我们之间即便有感情,也不过是姑嫂之间的亲情罢了。
    长公主,过往是非恩怨早就该随着我的遗忘消逝,你为何又要念念不忘?
    柳容止最看不得的就是沈云破的这种看淡世俗的神情,虽明知羽化成仙是虚妄之谈,但她总觉得沈云破当真会飞升成仙,离她而去。
    你胡说!如果只有我念念不忘,你为何还记得絪缊?为何要那么关注景城?
    听到絪缊这两个字时,柳容止几乎要以为沈云破已经回忆起了往事。
    然而再一深入思考,如果沈云破真的已经记起曾经那些事,就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絪缊来自露马脚。
    柳容止曾不止一次地试探过沈云破,可后来发现,那实在是太累了。
    比起猜来猜去,她更想珍惜与云破一起的时间。但在心底深处,她并未完全消除这一想法。
    沈云破淡淡地道:絪缊是很重要的人吗?我原以为那大抵只是一场梦,景城虽似她,但我知道不是她你不必过分介怀。
    若说柳容止对沈云破的周到体贴是出于爱,那么对她的忍让则是出于愧疚。
    从本性上来说,她绝非是一个忍气吞声,做小伏低,委曲求全的人。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又如何能不介怀呢?
    一场梦?柳容止挤出一丝冷笑,只要我记得,你永远也别想将那当作是一场梦。柳容止是我,絪缊也是我,我就在你眼前,你为何要透过别人看我?
    「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柳容止,若絪缊是你,那么大炎的长公主是谁?我并未透过景城看到了谁,只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梦幻泡影。
    絪缊不是柳容止,也不会是大炎的长公主,从她抛弃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世间就再没有絪缊这个人。
    柳容止只觉胸口血气翻涌,头脑晕眩,视野模糊,身体发冷,额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汗水。
    明明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再次回想起来,仍能让她心口剧痛。
    如果絪缊只是一个梦幻泡影,那么她曾经与云破的那些又算什么?
    柳容止喉中一甜,唇角溢出一股鲜血,多年不曾发作过的旧伤竟在此刻复发。
    侍女们正端正食盒进门,见到她衣襟上染着的鲜血,都是吓了一跳。
    不要声张,叫管事过来拿殿下的令牌去宫中请太医,吃食就先放桌上吧。
    沈云破此时终于有了一些长史的样子,一边嘱咐侍女,一边镇定地将柳容止抱起往内屋走去。
    柳容止闭着眼,脸色显出异常的红晕,气息也十分虚弱:云破我只是希望你能等我几年,为何你不肯原谅我?
    她似是已经忘记沈云破得了癔症之事,自言自语般低喃道:四年不,三年我就能回去找你你志不在天下,我愿意陪你闲云野鹤,采菊东篱你为何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沈云破搂着她低声道:不要说话,你心音不足,脉象紊乱,不宜激动。
    柳容止眼中含泪,抓着她的衣襟,哭腔道:我知道不该毁了你沈家的心血,可我没有办法。你不理我,我便觉得要死过去一般。
    你明明说过,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会原谅我,为何又不肯理我?
    沈云破将柳容止抱到床上,见她面色绯红,轻轻将手掌贴到了她脸上。
    容止,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柳容止抓着她的手摇头,泪眼道:我需要的不是休息,我需要的是你。这伤是你给我留下的,可我一点儿也不怨你。只要你肯原谅我,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不在乎。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早已不记得与你的仇怨,你的命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而对你来说,用生命换来的谅解也没有意义。你既不肯放我走,那我便留在这里。不用谈什么原谅不原谅,我们自有立场而已。
    沈云破如同铁石心肠一般,丝毫不曾因柳容止哀婉凄楚的话语动容。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安慰,实则更加戳痛了柳容止的心。
    是不是只有絪缊才能让你怜惜?你现在眼中是不是就只有错儿?
    你当初说会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我那么开心可我现在好妒忌她。
    沈云破抽不出手来,只能无声叹息,用冰凉的手掌给柳容止绯红的脸颊降温。
    无妄是你女儿,你妒忌她做什么?
    可你对她好是因为她是你侄女,是你哥哥的女儿,不是因为我。
    柳容止至今仍记得沈云破将沈错抱来给自己看时脸上的喜悦之情,仿佛这孩子当真是她女儿一般。
    那时她曾以为,自己唯一的污点已经就此抹平,以为世间再没什么会是她与云破的阻碍。
    我疼爱无妄与任何人无关,她是个好孩子,真心待我,我自然也想待她好。
    那我呢?你若要真心,我便将心掏出来给你看看,你为何不待我再好一些?
    沈云破竟在这时笑出了声:人无心不活,我若需要你将心掏出来才对你好一些,那算是什么好?
    容止,你明明那么聪慧,却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有着执著。
    她说着轻轻抚摸着柳容止的额头,语调温柔:你总怕自己老得快,如此这般胡思乱想,殚精竭虑又如何能老得不快?你该学学我,既然无法强求不如随波逐流。
    沈云破虽偶尔会提及让自己离开这件事,但都是在柳容止的逼问之下的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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