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汪有诚就是代善背后的人,是他给代善指路,用一个什么狗屁执行副总的位子,把匡正玩到了万融臻汇。
    大衣下是一身精湛的银灰色西装,特殊面料,转身时微微泛起风骚的藕荷色,香水还是麝香气十足的苔原,像冬日阳光下的一块坚冰,凶猛、强大。
    匡正解开西装扣子,在汪有诚对面坐下。
    汪有诚的脸色很不好,但笑着:你越来越帅了。
    匡正皮笑肉不笑:你喜欢这种款?
    这是在刺他,刺他和代善的关系,汪有诚细长的手指支着太阳穴,翻起眼睫,气场也不弱:我喜欢比我矮的。
    匡正靠向沙发背,挑了挑眉。
    两句夹枪带棒的玩笑,气氛松弛下来,匡正掏出烟,递一颗给他,各用各的火机,啪啪两声,两团烟雾在彼此间腾起。
    隔着烟,汪有诚问:你这儿有没有多余的位子?
    匡正明白他的意思,但装不明白。
    我想找个容身的地方。
    匡正笑了:别开玩笑了,上边的人头你码得最熟。
    待不下去了,汪有诚的手搭在桌边,他习惯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烟,看起来有些神经质,快了,大概是把我踢到哪个分行。
    踢这个字眼匡正感同身受,但他毫不同情:不至于吧,这种个人取向的事
    投行,汪有诚打断他,是个男权世界,男权对这种事,格外不宽容。
    匡正不否认。
    你不是我们这种人,汪有诚说,你不懂。
    不,他错了,匡正正是他们这种人,他换了种闲话的语气,把话题推远:你怎么会看上代善?
    汪有诚夹着烟,用拇指刮了刮嘴唇,惨淡地笑:大概是他屁股挺翘?
    代善的屁股翘吗?匡正皱眉,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那颗油头、糟糕的品味和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时汪有诚叹息似的:他不是第一次了。
    他指的是偷吃的次数,匡正不意外,资本市场部的都爱玩。
    太他妈汪有诚的笑褪去,一副被伤惨了的表情,我像个傻逼一样给他办这办那,十年,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十年,那是刚到公司,他们就在一起了。匡正盯着面前这张苍白的脸,汪有诚看上的绝不只是代善的屁股翘,他用过真感情:分行也不错。
    去了分行,我就废了,汪有诚直说,还不如跟你。
    匡正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你知道我和代善的关系。
    汪有诚断言:我更知道你的为人。
    甭跟我说好听的,匡正把烟碾灭,他也知道汪有诚八面玲珑的本事,万融臻汇一直缺一个相对老成的客户经理,我不缺管人事的。
    汪有诚很痛快:只要不让我在分行的烂泥里被人指着脊梁骨沤到退休,我愿意从头开始。
    匡正没马上表态,手指似有若无敲着桌面,汪有诚虽然是代善的人,但过去匡正只要有事,找他从来没说的,是个哥们儿:薪水,我保证你部门主管的水平,但职务,只是客户经理,你上头还有中层。
    汪有诚抿住嘴唇:没问题,我明天
    匡正抬手打断他:我去跟老白要人,他这种情况,自己开口提调动,太难堪,总行那边我也会打个招呼,你等通知。
    汪有诚烟雾后的眼眶微红,匡正看起来冷漠,但细节都替他考虑到了。
    怎么,匡正扬起下巴,感动了?
    没有,汪有诚别开眼,烟熏的。
    匡正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拨段钊的号:金刀,上来一趟,204。
    放下电话,他对汪有诚说:我的副手,姓段,年纪不大,脾气很差,你跟他。
    这意思很明白,小小的客户经理也不是好当的,但眼下这个局面,汪有诚没有挑剔的资格。
    大诚,匡正给他保证,在我这儿,没人敢说你一个字。
    汪有诚倏地抬起头,意外地看向他,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一身少见的好西装,精致锋利。
    金刀,匡正起身给他介绍,汪有诚,新来的客户经理,你亲自带。
    一瞬间,段钊的神色难以形容,先是毒蛇吐信似的瞪了汪有诚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到匡正脸上,绷着嘴,没说话。
    汪有诚干了这么多年HR,一看这气氛,打个招呼,识趣地离开。贵宾室的门一关上,段钊就问:我做得不够好吗,你找个老油条来?
    匡正没正面回答,而是说:你该学着当老板了。
    段钊马上回嘴:我手底下有人。
    十七八个蹩脚的客户经理,匡正笑了:汪有诚这个段位的人,你带过一次才明白。
    段钊不屑:客户经理这摊事,我不需要更明白。
    金刀,匡正严肃地说,现在万融臻汇需要的不仅是业绩超群的客户经理,还要一个能纵横捭阖的副总。
    段钊一怔,这时桌上有内线电话进来,匡正按下免提,接待小姐清脆的嗓音在不大的隔音室里响起:老板,佟总来了,在一楼。
    万融臻汇只有一个姓佟的客户,就是佟胖子,匡正从衣架上取下大衣,边向外走边说:金刀,别像个女人似的争宠吃醋。
    这话刺激着了段钊,缓缓合上的门缝里传来他的吼声:女人争男人的宠,下属争老板的宠,天经地义!
    这家伙,匡正掏了掏耳朵,被他惯坏了。
    他走楼梯到一层,一眼看见前台的佟胖子,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小伙,一身不起眼的黑西装,罩着同色羽绒服,乍看像地产中介的销售员。
    哟,匡正笑了,真是冤家路窄。
    他走过去,隔着好几步就听见佟胖子的大嗓门:别提什么GS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懂不懂,现在最火的私银就在你眼前
    佟哥,匡正有意提高音量,好久不见!
    佟胖子转过来,露出身后覃苦声那张阴沉的脸,电光石火间,匡正满意地看到他乍然瞪起的眼睛,和迅速涨红的颧骨。
    老弟!佟胖子仍然热情豪爽,一把握住匡正的手,半转过身,我给你介绍个小朋友
    他话还没说完,覃苦声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黑着脸咬着牙,掀起他那身破羽绒服,一个转身,带着风冲出万融臻汇的大门。
    匡正真没料到,他以为上次被这小子驳了面子,这次该找回来了,没想到人家二次耍横,又把他晾在了当场。
    哎我去!佟胖子尴尬地拍了拍肚子上的肉,跟匡正解释,这帮搞艺术的,圈儿套圈儿介绍过来,求我帮着找私银,我他妈给带来了,他脾气还这么大!
    匡正哭笑不得:艺术家?
    哪呀,佟胖子撇嘴,倒腾画的。
    匡正还记得覃苦声名片上的信息,苦声染夏艺术咨询公司:艺术经纪人。
    狗屁经纪人,佟胖子的包子脸一皱,打了几个褶,不知道从哪儿淘了个穷画家,注册了个皮包公司,在小敦街租了个五十平的画室,就说自己是什么经纪人,其实饭都吃不上了!
    五十平的画室,还是租的,怪不得GS那人说他是小作坊,匡正摇了摇头,这种规模,连小作坊都算不上。
    第138章
    小年儿这天下午, 匡正去了房成城家。
    他已经不住在如梦小筑, 别墅卖了, 搬到北一环外一栋高极公寓。
    坐着电梯上楼的时候, 匡正想,房成城曾想搬到君子居或是得意城, 那是风火轮最风光的几个月, 现在他这个愿望恐怕永远无法实现了。
    房成城已经再婚,新夫人是之前伦敦藏的那个娇,一个高挑冷艳的姑娘, 拿着本美甲杂志坐在沙发上翻, 对匡正的到来漠不关心。
    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匡正说。
    电话里说了多少遍, 房成城不耐烦,没什么可考虑的。
    百分之四百的溢价不用考虑?
    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溢价?房成城自问自答,因为万青值这个钱!
    匡正压着火:万青的业绩如果真这么好, 它就不会卖了。
    它有四个CEP证书,房成城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全世界都在看着我,我不能等, 我房成城就是速度,春节后就要开工!
    全世界才没那个闲工夫盯着某个人看, 是失败把这家伙变得过于敏感, 匡正叹一口气:买可以,但要等一等,我们
    匡正!房成城吼了一嗓子, 声音很大,背后的房间里立刻传来婴儿的哭声。
    王妈!房夫人终于放下美甲杂志,冲厨房那边喊,快点,孩子哭了!
    急促的哭声中,匡正听见房成城说:我忍你很久了。
    匡正挑眉:忍我?
    忍你,房成城铁青着脸,眼中是毫无道理的迁怒,从到万融臻汇,我的运气就没好过!离婚给我办得一塌糊涂,儿子没了,名声败了,公司抛了,我他妈还剩什么!
    匡正默然看着他。
    现在我要买个药厂,稳赚不赔的买卖,你三番五次跟我叨叨!还跑到我家来,你要干什么,你只是个私银!
    匡正瞬间冷静,他之前对房成城说过无论什么情况,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他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到头了,没有什么合作是建立在无休止的争吵和埋怨上的。
    万青这事你不用管了,帮我把基金债券那些管好就
    房总,匡正打断他,起身系起西装扣子,居高临下地说,既然您已经不信任万融臻汇,我们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明天我的法务会联系您。
    他微微颔首,在房成城惊愕的目光中道一声再见,转身走向门廊。
    廊上站着一个梳长马尾的女孩,一身名牌童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父母离婚,她跟了爸爸,弟弟跟了妈妈,家庭破碎。
    匡正在她面前蹲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摸了摸她的头,女孩的脸木然地抖了抖,接着,一滴泪无声地滑下面颊。
    她才只有八九岁,已经学会了偷偷哭泣。
    匡正离开北一环,坐上迈巴赫赶往市中心,今晚是如意洲的封箱戏,那番浮华热闹在等他,他的宝绽在等他,他该开怀。
    戏楼的小年夜灯火煊赫,一进大堂,马上有穿红的工作人员来问好,剧场那边响着欢快的音乐声,是请了大乐队,前厅人山人海,韩文山、杜老鬼这些戏迷都到了,还有张荣,远远地朝匡正挥手。
    从门口到后台一段不长的路,他逐一寒暄过去,握不完的手、说不完的吉利话,笑得脸都僵了,偶然听到几句只言片语:
    老康没来?
    他情况不好。
    他那股票,再跌可就跌停了。
    经济本来就下行,代理商又联合起来压价,他真是
    匡正面无表情擦过去,敲响后台的门,一进屋,里头比外头还闹腾,嗷嗷的,居然有婴儿在大哭。
    匡正皱起眉头,大伙都扮上了,一眼分不清谁是谁,他逮着最娇的那个花旦:小侬,哪来的孩子?
    啊?应声的却是另一把嗓子。
    匡正愣了愣:萨爽?
    匡哥,是我。
    匡正有点懵,萨爽上台从来是一身黑快衣,抹着乱七八糟的小花脸,今儿竟扮了个丫头:谁的孩子?
    哦,萨爽揉着白粉的胳膊腕一翻,水灵灵指着窗台那边,侬哥的孩
    滚你的!这回是应笑侬的声音,又甜又脆,还贼他妈凶,时阔亭的孩子,跟老子没关系!
    侬哥你当着孩子的面儿别总蹦脏字儿。说话的是陈柔恩,可那个扮相一条蓝茶裤,披着个绿蓑衣,头上还戴个草帽圈,十足的男孩儿装扮。
    滚算脏字儿吗,应笑侬一身俏丽的粉靠,头上插着一对雉鸡翎子,怀里抱着挺大个襁褓,一看就是拿小被裹了一层又一层,再说了,才几个月听得懂什么!
    匡正觉得魔幻,今天的如意洲好像哪哪都不对劲。
    萨爽把他拉到门口,妩媚的杏核眼瞥着应笑侬,低声说:他和时哥捡了个孩子,小女孩,到派出所登记了,人家要送福利院,时哥舍不得,非要自己养,侬哥不愿意,俩人正闹别扭呢。
    哦,这种事,匡正站应笑侬,孩子又不是小猫小狗,他们两个大光棍自己都养不明白,还养什么孩子,宝绽呢?
    萨爽涂着胭脂的小嘴儿一咧,笑得人见人爱:上楼给孩子洗奶瓶去了。
    听到这个,匡正不大高兴,时阔亭捡的孩子,凭什么让宝绽给他伺候,他板着脸从后台出来,上楼梯,刚拐过缓步台,楼上噔噔噔跑下来一个人,一片素白的衣袂,和他走了个对面。
    匡正一抬头,只一眼,就呆住了。
    那是个一身白的旦角,一双桃叶眼水汪汪的,上挑的眼尾斜飞入鬓,有点玉面天生喜的意思,一点朱唇半启半合,衬着满头水钻,从骨子里往外透仙气儿。
    匡正的心乱了,怦怦地跳,眼前这张脸说不好,他陌生,又熟悉,仿佛在哪片梦里见过,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恰好美在他的点儿上。
    可他有宝绽了,人家对他是黄沙盖脸,尸骨不全,他也得一样。垂下眼,他绕开那姑娘往上走,刚迈出一步,对方忽然伸出手,把他的胳膊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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