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堂内诸弟子均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亓官却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只一径盯着地砖,这时候手指也跟着比划起来。玄微侧头瞧了一眼,忽然神色微动,亓官的手指仿佛只是信马由缰地胡乱比划,但其挥舞间却似乎带上了些微的剑气,在这尺寸天地中纵横来去。
    徐易风侧头看了看充耳不闻的亓官,又抬头看了看石横,忽然笑了起来。他一笑就扯得屁股痛,于是一边笑一边倒抽着冷气,还要保持歪屁股的坐姿,委实艰难。
    石横也笑了一下,调侃般的:亓师弟原来是在画画儿么?可惜此处没有笔墨,也没有绢纸可供挥洒,不过,我仿佛记得从前师尊给了我一副上佳的文房,若是师弟喜好丹青,回头我找出来送予师弟,此刻便还是收收心,听我讲一讲木遁之法罢。
    亓官仍旧不理会他。
    倒是一旁的何师父脸上有些挂不住,咳了一声,语调颇为威严:亓官!石师兄都已发话了,你还不快快坐好,专心听讲道法!
    玄微抬起头来,道:何师父,我瞧亓师弟这模样,仿佛是在剑道上有所领悟,所以忘形了。
    徐易风嘻的笑了一声。
    何师父惊讶道:竟是如此?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顿悟并不经常发生,不过,一旦真的有所领悟,那么在进境上无疑会更上一层。
    石横目光微闪,而后温和道:原来亓师弟是在顿悟,如此一时忘形确实情有可原。微微一顿,他又道,顿悟是难得的机缘,我恐怕讲授道法也会打搅到亓师弟,诸位师弟,不如这一堂木遁之法就讲到此处吧。
    他站起来,微一欠身,脸上带了些许歉意:虽然我难能有暇,不过,诸位师弟尽可放心,今日缺讲的这门木遁之法,过几日我定会与你们补上。
    何师父忙道:石师兄客气了。也不必过几日还要劳动师兄,眼下天色还早,尽可以另寻一间空置道堂,再行讲过?
    石横犹豫地看了亓官一眼:但亓师弟却无法听讲,岂不也是可惜?
    玄微开口道:何师父,我可以转述与亓师弟知晓。
    石横看了他一眼,失笑:这位师弟莫非也是修习的木系功法?倘若不是,那便还是我亲自来讲比较妥当,毕竟,我还有些修行途中的心得,恐怕转述会失却精髓。
    何师父闻言,一时也无话可说。
    诸弟子们眼见事无回圜之地,纷纷起身,走出道堂才开始窃窃私语:
    早不悟、晚不悟,偏偏要等到石师兄来才顿悟,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我看顿悟是假,借故为难石师兄是真。
    唉,偏偏要因他一人,耽误我们这许多人的功课,还要劳累石师兄再跑一趟。
    他是什么来头,居然敢这样为难石师兄?
    石横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微笑,目送诸弟子出了道堂,才与何师父一同走出去。走了不多远,他借口有事,便辞别何师父,转了一个弯,又回到了讲道堂。
    玄微还没有离开,令他惊讶的是,亓官仍然在比划。他本以为对方是不喜欢他所以故意不理会,但是现下一看,竟还真的是顿悟?
    石横目光微微闪动,缓步走过去,寻了一个蒲团坐下。玄微本来一直盯着亓官,这时候扫了他一眼。
    石横微微一笑,道:师弟看着有些眼生,我观你已有筑基修为,缘何没有进入内门?
    玄微收回目光,淡淡道:亓师弟仍在悟剑,此时不宜打搅。
    石横笑了起来:实则,顿悟也并非这么容易打搅,否则亓师弟刚刚不就已经醒来?
    玄微忽地扫过来一眼,石横不由得微微一惊。这一眼,他仿佛生出陆丰就在面前的错觉,虽然只是一个平淡的眼神,也令他有一种从内到外都被看透的感觉。
    玄微道:你不喜欢他。平铺直叙,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石横定了定神,师弟何出此言?
    玄微没有再开口,仿佛并不需要向他解释。这让石横有一些恼怒,但不知为何,这相貌普通的少年让他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亓官从顿悟的状态中醒过神来,叫了一声,师父。
    玄微侧头瞧他,还没等说话,亓官已经瞧见了旁边不远的石横,立刻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且一脸警惕地瞪着石横。
    石横的目光在他和玄微身上一转,又落在被他抱着的那条胳膊上,脸上浮起一抹有些古怪的微笑:你叫他也是师父?
    师父,我的!亓官把玄微的胳膊抱得更紧,睁得大大的眼睛里迸出些凶狠的意味。
    我原以为,你是为了攀上师尊,才会胡乱叫人师父,如今一看,石横轻笑了一声,却是我高估你了。
    逢人就叫师父,遇到比自己强的人,就使出浑身解数先攀上去再说亓师弟,你这样,与青楼里人尽可夫的妓子有何区别?
    第22章 没有悟剑
    亓官听不懂石横说的是什么,但却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恶意。他抿着嘴,把玄微的胳膊抱得更紧,睁大眼睛瞪着石横,很凶恶的样子。
    玄微低头看了看他的发顶,拍了拍他的手,道:松开一点。
    亓官仰脸看他,鼓着脸颊,而后转过头又盯着石横,示威似的抱得更紧。然而,他的瞪视对石横来说无关痛痒。
    而且,他还笑了起来。
    石横站起来,掸了掸衣衫,心情颇好,再看一眼仍旧瞪着他的亓官,微笑道:亓师弟,你不妨再抱紧一些,或者这位他的目光在玄微那张颇是普通的脸庞上一转,脸上笑意更深,这位师弟被你缠得脱不开身,就不会抛弃你了呢?
    亓官凶狠道:师父没有不要我!
    石横笑了,他看着亓官,脸上带着一丝怜悯,如果师尊没有不要你,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亓官并不明白石横这句话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怒瞪。
    石横悠悠道:当初,我也以为师尊要将你收入门下。不过现在我倒是想明白了,师尊先时会允许你缠在他身边,不过是怜惜你曾为义阳城百姓流过血,但,那又如何?
    即便师尊曾对你有过些许怜悯,你如今也还是只能站在这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或者有一天,你侥幸可以踏足内门,不过身后无有依仗,哪怕你熬到死,至多也不过是一个寂寂无名的金丹真人罢了。石横面上流露出一丝傲然之色,而我,才是元禄剑君唯一的弟子,永远不会被人取代!
    唯一的弟子?玄微唇角勾起一丝冷峭。他垂下眼睛,摸了摸亓官柔软的发顶,石横,元禄剑君知道你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么?
    玄微眼皮微掀,神色淡淡地,倘若他知道了你的小人秉性,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生生地做他的徒弟?
    石横忽地笑了一声:师弟难道是想威胁于我?他居高临下,看着玄微,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见到师尊。又或者,你以为单凭你一席话,师尊就会相信你么?
    是么?玄微拍了拍亓官的手,令他松开来,随后拉着他起身,高挑的身量顿时压过了石横一头,听你的意思,是要以势压人?
    石横负手而立,傲然道:是又如何?
    不错。玄微点了点头,忽然并指往前一送,一缕剑气眨眼没入石横丹田。
    啊!石横惨叫了一声,躬身捂住肚腹,眨眼就出了一身冷汗。好一会儿,他缓过来一口气,抬头死死瞪着玄微,咬着牙道:你、你居然敢对我动手?!
    玄微神色淡漠,你不是要以势压人么?若不服气,大可以去找元禄剑君来为你出头。说罢,他牵着亓官的手,往外走去。
    石横忍着丹田处如刀绞般的疼痛,死死瞪着两人的背影,面色几度变幻,而后,咬着牙狞笑起来:好,很好
    他先时见陆丰待亓官不同,又经过一番敲打,便真的以为亓官会将他取而代之,成为元禄剑君的弟子,因此,就连这回来到外门,也是事先从剑君洞府的小侍童那里得知陆丰闭关的消息,才托辞为外门弟子讲授道法出来的。
    他本意是要先瞧一瞧,陆丰为亓官做了怎样的安排,如此才好谋划将来。倒是没想到,陆丰把人扔到外门就再没有理会的意思,心安之余,石横也不由得反思自己是否太过心急,以至于在人面前露了半分形迹。
    但他也没有想到,那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小孩,在被陆丰弃之不顾后,居然又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一个新的靠山,而那个虽然已经筑基却仍旧留在外门、显然就是天分不高的师弟,许是听了几声师父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对他动手!
    这是当他石横是可以随意拿捏的病猫么?
    真是好胆!
    石横脸上浮起一丝狠厉之色。片刻后,他吸了一口气,先往身上扔了个净尘诀,将被冷汗打得透湿的衣衫整理妥当,这才直起肩背,面色如常地出了道堂。
    这厢,玄微出了道堂,走出了一段距离,才一低头,看向手里牵着的亓官,怎了,不高兴?
    亓官仰脸看他,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地:啊?一没留神,他脚下就踢到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顿时一个趔趄,身体往前倾去。
    玄微眼疾手快,将他往怀里一拉,好险没有摔倒在地。
    亓官额头撞在师父怀里,一股淡淡的冷香钻进鼻腔,他却顾不得再嗅一嗅这股好闻的味道,而是转过头,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那块石头,师父,石头动了!
    这山上的石头是会动的,或许早上在草丛里,或许下一刻就会跑到路中间去。亓官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每一次都十分惊奇。
    唔。玄微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去看那一块会动的石头,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见他无事才放下揽着他肩膀的手,牵着人继续往前走。
    刚刚在想什么?
    亓官认真地道:在想师父的剑。
    哦?玄微神色微动,看出来了什么?
    亓官道:很厉害!
    玄微唇角微翘:为什么厉害?
    亓官想了想,停下来:师父这样,他用手比划,学着玄微的模样并指出剑,一道细微的剑气从指尖钻出来,只蹿了不到半尺,便消失不见,就出来了。
    玄微轻笑:这算什么厉害,往后,你也能做到。而且,以他的悟性来看,这一天并不遥远。
    亓官就嘿嘿笑,看着师父的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玄微见他如此,不由得心底柔软,又问:今日在讲道堂,悟出来了什么剑?
    亓官望着他,有点没明白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啊了一声,没有悟剑。
    他老老实实地:地上有画儿,好玩。他眼中的地砖,那些细细的纹路变成了好多的剑,这一剑刺来,那一剑劈去,他看得有趣,就忍不住跟着比划起来,直到那一块地砖上的剑被他比照着比划完了,才意犹未尽地抬头找师父。
    玄微瞧了他一眼,手掌在柔软的发顶抚过:不悟剑,也很好。
    第23章 给师父
    玄微一进门,就见亓官盘腿坐在榻上,身前摆了一圈的东西,正一脸苦恼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瞧瞧。
    这是要做什么?
    师父!亓官立刻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玄微走过去,将手里拿着的灵果递过去,接着极自然地一撩下摆,在床榻边沿坐下来,目光在榻上的一堆杂物里一扫,随手拿起一支长长的羽毛,藤给的?
    亓官抱着灵果一边啃一边点头。
    玄微拿着羽毛问他:认识么?
    亓官摇头。
    这是栾雕金羽。玄微很有耐心地教他,栾雕性情凶猛,飞行速度极快,这金羽含有一丝妖力,用来炼器,能让法宝在速度上有所增益。
    这是紫心竹实,传说是凤凰最爱吃的灵物,不过凤凰真身已经万年不见,如今的人都用它来炼丹,是一味难得的灵药。
    这是白鼍甲,极其坚韧,稍加祭炼便是一具上好的护身保甲。
    这是千年份的通神草,乃炼制清心丹的主药
    这是
    玄微见识广博,随手拿起一件就能说出来历用途,亓官咔嚓咔嚓地咬着灵果,似懂非懂地点头。他放下最后一件,侧头瞧了亓官一眼,都记下了?
    亓官眨了眨眼,把嘴里最后一口果肉咽下去,然后,摇了摇头。
    玄微问,一个都没记住?
    亓官诚实地点头。他一开始还是记得那根羽毛的,但是玄微又说了什么凤凰啊什么炼丹的,他就糊涂了。
    玄微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记不住,也不要紧。他先前就发现,亓官的天分,似乎全都放在了剑道上,不仅不通人情世故,在其他道法上也全然一副灵窍未开的模样,教来教去,也只会最基本的法诀。
    不过这也没什么打紧,只要修剑修到天下第一,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他。
    玄微替他把这一堆宝贝拢成一堆,收起来,不可叫旁人看到。
    亓官却摇头,不收。
    玄微有些微讶然:为何?这些天来,亓官左一个师父右一个师父,无论他说什么都乖乖听从,这还是第一次表露拒绝的意思。
    亓官目光澄澈,道:给老左。玄微叮嘱了几回后,他渐渐有些明白,藤拿出来的并不是他先前以为的杂物,不过他也不明白哪些是宝物,所以颇为纠结,好在玄微回来与他讲了一通来历用途,他虽然一个都没记住,不过这一堆都是宝物是没错的。
    玄微闻言,神色微动,他瞧着亓官:老左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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