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藤忽然冒了出来,一闪即出现在他唇边,细弱的枝叶抱着一颗灵气四溢的紫芝,不由分说地往他嘴里怼。
    快吃快吃!
    亓官下意识张嘴,但唇舌已经有些不大灵便,差点连小藤也一并卷进嘴里。
    细藤及时闪出来,站在他鼻尖上,心有余悸地抖了抖,挥起枝条打了他一下,余怒未消,又打了两下。
    那紫芝也不知是细藤从哪里寻摸出来的,倒是一件灵物,甫一入口,亓官便觉一股热流从嘴里化开,直入肚腹。热流带着一股温和的灵力,往脏腑里走了一圈,散入经脉,浸入筋骨,连那些大大小小的伤都被温和抚慰,浑身上下俱是暖洋洋的,好不适意。
    丹田宫也有涓滴灵力汇聚起来,渐而丰盈。
    亓官略一调息,持剑跨出,而后,弓步横斩!
    与劈柴剑出自一脉的霸道剑诀,字尾落下时,再度卷空周身灵力,疯狂往剑身灌注而去。
    不远处长枪御敌的青年惊诧回头,就见一道厚重的剑气,裹挟着凌厉无匹的剑意,平平地推了出去。
    剑气似缓实疾,眨眼便平推了十数丈,所过之处妖物如土鸡瓦狗一般,纷纷叫剑芒吞没,不一刻便扫空了一片。
    不过筑基修为,此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亓官望着妖物在剑气收割之下排排倒下的景象,喘了口气。
    师父说得不错,这果然应该叫做割草剑。
    草越多,这么一剑下去,收割起来就越显威力。
    这割草剑同样消耗巨大,一剑下去就把丹田抽得一干二净,好在那紫芝效力惊人,不一刻又聚起了不少灵力,供他挥出下一剑。
    然而,即便有这样威力巨大的剑诀,在那仍然源源不绝涌来的妖物面前,仍旧显得杯水车薪。
    亓官挥了一剑又一剑,每每灵力稍有回复便是一剑斩出,到得最后,手里的剑都承受不住灵力一而再、再而三的霸道灌涌,喀拉喀拉,崩出数道指长的裂纹,显见得是不能用了。
    他随手掷下,手在腰间一抹,拿着细藤先时掏出来的树枝又迎了上去。
    非但是亓官,所有人都陷入了苦战。
    祁师姐在内的数名修士回防阵前,仍然各据一个方位,哪怕灵力枯竭、身体裹上一层又一层的伤,面对潮水般扑上来的妖物依然不退半步;
    望仙楼里,常师兄已然面如金纸,眼耳口鼻都沁出血丝来,却仍旧要榨出最后一丝灵识和灵力维持阵法,不使大阵溃散;
    阵内,老左和城卫老兵们拿着刀剑拼命地砍,刀剑砍钝了就用枪捅、用弓箭射,即便凡人兵器对妖物的铜皮铁骨来说,实在太钝了些,但砍得多了,总也能让它们吃痛不是?
    原先被妖物吓住退缩的青壮们,这时候也壮起胆子,跟在城卫们后面对着阵外扑上来的妖物又捅又戳。
    就连小藤这时候也在忙忙碌碌,翻找着亓官能用上的灵药器物。
    然而,还是不够。
    妖物实在是太多了,不提天空黑压压扑下来的妖禽,就是地面上的妖兽,也是杀死一波,立刻就有新的一波涌上来,仿佛永远没有个尽头。
    渐渐地,灵力枯竭了,刀剑钝了,身形也慢了,杀死妖物的时间拉长了,累积在身体上的伤却越来越多了。
    还要坚持多久?
    亓官不知道。他只知道,大阵还未破,他顾念着的人,就不会有生命之危。
    常师兄喷出一口鲜血,从阵图上滚落下来。也就是在这一刻,护着城中最后生地的水波无声无息地散了。
    大阵破了。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过了一刻,妖禽轰的一下,全都压了下来,妖兽反应稍慢,但也紧跟着冲了过去。
    亓官蓦然回头!
    大阵一破,守在最前方的城卫和青壮们首当其冲,好些被妖禽拽上了天,又有许多被接踵而至的妖兽踩踏成了泥。
    隔着众多的妖兽,亓官分明看见,老左被两只妖禽一左一右地叼住肩膀拽了起来,底下却有一头狼妖一跃而起,咬住他一条腿往下拖。
    那一瞬间,亓官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拼命挥刀挣扎的老左。
    他一扑扑了过去。
    已经枯竭的丹田经脉,竟似又榨出了一丝灵力。他举起细藤不知何时塞给他的剑,隔着数丈距离,猛地挥出!
    这道剑芒极细弱,但终究是斩了出去,如隐月下的杀招,轻快迅疾地撩中两头妖禽的身躯。
    一缕细细的血线飞了起来,妖禽的身体一分为二,拽着老左往上飞的力道骤然消失,狼妖咬着他的腿砸在地上。
    亓官借着挥剑的余势一跃,到底是飞了过来,一沾地即脚下一软,扑在老左身前。
    他体内灵力涓滴不剩,连最简单的一丝剑气都挥不出来,只能爬在老左身上以身翼护,徒劳地挥着剑试图赶走狼妖。
    但这周围又何止是狼妖!
    七官儿、七官儿老左的左腿已被咬得粉碎,这时候痛得脸色煞白,却还挣扎着起身,想要反过来保护他。
    亓官闷声不吭,只管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就在这时,天地间似乎亮起了一轮白日。
    一道巨大的,似乎纵贯了整个天空的光华落了下来。
    它无声无息,又下降得极快,眨眼间便压到地面,妖物们叫这光华扫中、甚而不需扫中,只被劲气波及一点,在凡民眼里坚如铁石的身躯就开始无声地消解,而后被那一道耀眼的光华吞没。
    这是
    亓官猛地昂起了脖子,即便眼睛叫那光华刺得泪水横流,仍旧奋力睁大双眼,瞪着光华下落的地方。
    但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能听到妖物的哀嚎,看到它们在人族大能修士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须臾,光华散去,一道横亘南北、阔达十余丈的巨大壕沟突兀地出现在义阳城的废墟上,壕沟两侧再二十余丈的地界,所有妖物被一扫而空。
    一个人影凭空而立,手里持着一柄长剑,漠然俯视下方。
    人族大能的威压下,妖物终于生出畏惧之心,不论是妖禽还是走兽,都纷纷丢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血肉,四散溃逃。
    人影落了下来,立在望仙楼顶端,看了一眼舍下义阳城向四方奔逃的妖物,起手又是一剑,平平推出。
    光华再起,仿佛平地掀起了一波数十丈高的滔天巨浪,呼啸着往前卷去,所过之处,妖物们那巨大的身躯就像是道旁荏弱无依的野草,叫那劲气一触,即茎断草折,再一瞬息,连尸骨都被消解了干净。
    亓官伏在地上,梗着脖子扬起脸,怔怔地看着。
    割草剑,是割草剑。
    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他死死瞪着望仙楼顶的那个身影,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呼哧,呼哧。
    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脏像是被一团丝线绞紧了,绷着疼着,又似乎梗着了一样有点钝钝的麻木。
    他踩过地上的尸体残肢,撞过满地呻|吟呼痛的人群,滚倒在遍地的鲜血中,又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仿佛失了魂魄一样,连身上的伤痛也分毫不觉,眼里心里只有那个人影。
    他终于跑到望仙楼前,望着上面的人影,提气往上一纵。
    然而他体内灵力已被榨得一干二净,只勉强跃起三丈,就力竭掉了下来。
    他直直地往下掉,人影离他越来越远,他惊惶起来,拼尽全力伸长手臂,试图抓住那道人影。
    师父,师父
    或许上天垂怜,那道人影低头望了过来,目光微微一动,随手一点,便有一道劲气托着他轻轻落在地上。
    而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形飘然而落,站在他面前看了一会儿后,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点不容错辨的疑惑:
    你是谁?
    第8章 不是你师父
    声势浩大的妖潮被两剑灭去,余下善后之事有本地牧民官接手,并不用修士操心。
    更何况,此役就连修士也折损了两人,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便是有心想管也没有余力,因此,收殓了同道修士的尸身后,便各自回去疗伤。
    常师兄因修为最高,向来被镇守此地的弟子尊为首位,这时草草服了疗伤丹药,便将那位持剑救了义阳城的元禄剑君引进尊位。
    元禄剑君问话的间隙,他分神往角落里望了一眼。
    先时元禄剑君进门时,那个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的陌生道友也跟了进来,但并不近前,只在角落蹲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边确切地说,是盯着主位上的元禄剑君。
    眼巴巴的,看着有点可怜。
    叩叩。
    修长手指在桌沿轻叩,常师兄立刻收摄心神,端肃神情,恭谨地:师叔祖有何吩咐?
    修道门派的辈分都是互通的,这位元禄剑君是流华宗的师叔祖,他便也要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师叔祖。
    陆丰脸上并无不悦,只淡淡道:妖潮固然可怕,但妖族要聚集这么些不成道行的小妖也并非易事,既已散去,短时间内便不会兴风作浪。我已传信与赤松道君,不日便会有弟子来接替镇守此地,尔等可放心休养。
    赤松道君乃是镇妖盟掌事,调派各家弟子往镇各地便归他管。
    按说,修道之人问道求仙,本不该插手凡俗之事,只是世间除了人族,还有偶得一点真灵、踏上修行之路的妖族。
    妖族不比人类钟天地之灵秀,天生便有横骨阻碍修行,是以七窍浑浊,大多凭依本性以血肉为食,尤爱人族血肉滋味,偏偏又有巨大身躯,皮肉筋骨坚于金石,凡人奈何不得,所以一旦有妖族出世,必定会搅扰得一方不得安宁。
    因此,各修道门派之外,便有了一个镇妖盟,专门分管斩妖除魔之事。掌事者多为元婴长老,由各家轮流委派,凡筑基以上弟子,皆听从调遣,镇守各地。
    镇守弟子至少需值满十年,常师兄等人值守义阳城尚不足五年,元禄剑君既如此说,想是体恤众弟子在本次妖潮灾祸中大损元气,令他们早日回山休养身体,稳固道基。
    常师兄恭声应是,见他起身,忙也站起来相送。
    陆丰微微摆手,径自去了。
    蹲在角落的亓官霍地一下站起来,疾步跟上去。常师兄嗳了一声,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叫他一晃就冲了过去。
    陆丰听得身后脚步声,微微一顿,声音里没有丝毫波动:你跟着我作甚?
    亓官盯着他的侧脸,憋了一下,忽然有点委屈,瓮声瓮气地:师父,你为什么不理我?
    陆丰转过脸来看着他,目光平静:我不是你师父。
    亓官困惑地眨了眨眼,可你明明就是啊。
    但话到了嘴边,迎着陆丰平静无波的目光,他却忽然说不出口了。他茫然地看着对方清逸的脸孔,片刻后,低下头,嘴里咕哝着:可你就是师父
    陆丰瞧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他平心静气地,不带半点情绪:我膝下止有一名弟子,并不是你。你若不信,大可向其他人求证。
    陆丰说罢,转身离去。
    亓官抬起头,盯着他的背影,目光茫然。
    镇守弟子起居俱在望仙楼里,陆丰下了一层楼,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地急冲下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又刹住脚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也不在意,寻到一个房间,缓声唤了一句:石横。
    须臾门就打开来,一个黑衣少年出现在门前,见了他神情颇有些雀跃:师尊!
    亓官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陆丰微微点头,抬脚跨了进去。名叫石横的黑衣少年这时才注意到跟在后头的他,投来诧异的目光,这位道友是
    亓官茫然地看着他,呆了一会儿,道:我是亓官。
    石横点点头:原来是亓道友。又道,我姓石,单名一个横字,乃流华宗弟子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叫陆丰打断了,石横。
    石横歉意一笑,侧身往里一引,亓道友进来说话罢。
    亓官呆呆地跟着他往里走。
    陆丰见他进来,目光只是一掠,又回到石横身上,微微抬手,过来。
    石横依言过去。
    陆丰抓着他的手,灵力涌进去探视一番,须臾松开,手掌一翻,掌心便出现了一个玉瓶,送到对方跟前,你耗损太过,恐怕会对道基有所妨碍,这是上清丹,修炼之时服下,可助你蕴养道基、梳理灵力。他说着又嘱咐道,你年纪小,修为浅,不可贪食,一月一粒即可。
    石横出身流华宗这等大宗门,眼力见识都非寻常可比,自然明白这上清丹的珍贵,此时接过丹药,脸上也不觉露出一个笑容:弟子谢过师尊赐药。
    亓官有些怔怔的,看了看陆丰,又看了看石横,目光移到他手中的玉瓶上,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那些原本并不在意的、被妖兽抓咬出来的伤口也痛了起来,被蝎毒浇得露出了白骨的肩头更是疼得他忍不住颤了一下。
    师父他看着陆丰,极小声地叫了一句。
    但是陆丰并没有看他,倒是石横扭过头来,似乎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陆丰道:你的伤不可耽搁,这便服下丹药疗伤罢,我在此与你护法。
    石横应了,向亓官道了恼,取了一粒上清丹服下,自去内室寻了个蒲团趺坐行功。陆丰则端坐外室,亲为弟子护法。
    亓官呆呆站着,望了望内室,又转回目光看了看陆丰,片刻后,他又小声叫了一句:师父。
    他想说,我身上也好疼啊。
    陆丰忽然抬起眼皮。
    亓官不觉睁大眼睛,但下一刻,他就见陆丰挥手在内外室之间布下一道禁制,神情已有些微不悦:亓道友,你在此会搅扰劣徒疗伤,请回吧。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哪怕亓官再不懂得察言观色,也明白陆丰这是要赶他走了。
    他看着陆丰,那张熟悉的脸孔上,此刻只有漠然,这是他从来也没有在师父脸上看见过的神情。
    亓官的目光再度变得茫然起来。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陆丰再度出言逐客,才恍惚地应了一声,懵懵然地往外走,一时没有留意脚下,差点叫门槛绊了一跤。
    陆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过得片刻,灵识探出一扫,就见他神思不属地下楼,不妨一脚踩空,身体猛地一歪,还是陆丰用灵识托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形,不至于滚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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