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各样的猜测在人群里纷飞。
    外头地动山摇,还有劈山裂土的巨响,天空昏昏如末日,又有妖禽遮天盖地,惶惶于未知的百姓,很容易被心底的恐惧勾去神魂,人群中笼罩着巨大的不安和慌乱。
    亓官的目光掠过层层人群,看到了远处的老左。
    城卫和衙役们落在最外围,本地郡守的护卫私兵也散了出来,武库的刀兵弓弩都搬了出来,在街上堆成了小山。
    这样的小山有四座,东南西北都有份。
    郡守穿着皱巴巴的官袍,戴着被瓦片砸歪了的乌纱帽,捂着脑袋爬上从附近酒肆拖出来的方桌,拖着嘶哑的嗓子喊一声,旁边一个粗嗓门的护卫就跟着吼一声:
    郡守有令!
    时,妖物犯境,孽畜围城!妖邪虎视眈眈,啖人血肉,摧灭人魂!!
    诸乡邻百姓,今大难已至,滔天巨祸,就在眼前!
    妖物大军越来越近了,亓官吁了口气,闪身到了老左附近的屋顶,踩着屋脊,翘首而望。那个喊话的粗嗓门一句一句,灌进他耳中。
    诸百姓!生死在此一举,存亡系于一念!随吾奋死一战!
    诸百姓,听吾号令!
    年十五以上、四十以下青壮者出列!随我杀妖兽
    兽字还未出口,妖物大军已来到城下。
    一头巨大的老虎奔在前方,隔着那一层薄薄的水波望见里头人族的建筑,仿佛已经尝到了鲜美甘嫩的血肉滋味,凶恶狰狞的兽脸顿时露出贪涎欲滴的表情。
    它迫不及待地探出前爪,与千万道伸出来的毛爪、虫爪同时抓去,水波就像是易碎的泡沫一样,啵的一下,轻而易举地被扒拉下来。
    空中盘旋了许久的妖禽们尖声啸叫,迫不及待地俯冲下来。
    但这时候,地上的妖物大军比它们更快。
    一条巨蟒当先蹿出,足有水缸粗的腰身碾过低矮的民房,顿时泥墙倾倒,屋顶也塌了一半,里头正不住磕头祷拜神佛的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
    巨蟒的上半身一掉,蟒头顺着窗洞挤进去,吞了人后又从另一头钻出去,本已塌了一半的民房就成了一堆废墟。
    妖兽裹着尘浪扑进整齐排列的坊市,鳞次栉比的建筑在它们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轰轰的坍塌下来,掀起更大的尘浪。
    妖物们亢奋地吼叫着,在城中纵横来去,没有了大阵护着,好端端的城池转眼就成了一片炼狱,可怜那些躲在家中不肯出来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顷刻间都成了妖物的血食。只见:
    巨蝎从塌了一半的民房钻出来,粗大油亮的尾钩上赫然正穿着一双小孩;
    蜘蛛一网网住几个人,毒针一探进去,活生生的人眨眼便成了数包浓汁;
    狼妖的前爪按住一个挣扎惨嚎的男子,一低头咬掉了半个脑壳;
    妖豹寻到一家老小,一爪子一个把人剖开,挖出来热腾腾的肚肠;
    小山也似的犀牛妖横冲直撞,所过处屋倒墙倾,藏躲在床底下的人叫它一脚踏中,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就成了一滩肉泥。
    一个老人哆哆嗦嗦躲在墙角,惊恐地看着屋顶被掀开,一只巨大的虎头探进来望了一眼,伸颈一叼,将那副身躯咬在口中嚼了几嚼,毫不费力地吞了进去。
    这已不是人间,这是地狱。
    叱!
    一道银白匹练蓦然在妖兽群中炸开!
    原本细细一条缠在手腕上的银链暴涨数十倍,团团飞舞着,在混乱中织出一匹炫着银光的绸缎,罩向一头妖豹。银链之上劲气四射,那头妖豹只来得及抬爪割出一道风刃,就被切成了数块,轰然倒地,妖血洒了遍地。
    祁师姐头也不回,掐诀一引,银链即绞向天空数只妖禽,同时反手一个掌心雷,轰在正把人割成长条肉的螳螂妖上。
    另外一边,白衣女子持明尊不动身诀,整个人立在一道金光中,任由虎豹熊罴冲撞仍自巍然不动。她手中拂尘一甩,塵尾迎风而张,霎时如钢针一般钉入罴妖肚腹,攫出一颗血淋淋的妖丹。
    守在南边的青年则使得一手霸烈枪法。
    他并没有护身之法,只一杆长枪大开大合,霸道的灵力经由经脉奔涌而出,于枪身、枪尖处蓄积出无上煞气,扑到近前的妖物略微沾染即被割开皮肉,下一刻就叫神出鬼没的枪尖捅个对穿。
    东方,一个黑衣少年拄着木杖,迎着眨眼就扑到眼前的妖兽,不躲也不避,只薄唇翕动,那木杖却忽然爆出一团青绿的灵光,乙木生生诀的加持下,粗壮的藤条从杖顶暴涌而出,瞬间生发出千万条藤索,织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将周边数十只妖兽困锁在内。
    八个方位,八个人,于妖潮之中爆出团团璀璨灵光,犹如屹立于惊涛骇浪之中的磐石,岿然不动!
    第6章 那是我弟!
    然而,即便有修仙人的阻杀,妖兽的数量也太多了。
    源源不绝的妖兽像是潮水一般涌来,绕过修仙人,铺天盖地一样向着城中扑去。
    那些藏在屋中、躲在各种缝隙角落里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出生天,偌大的义阳城,不到盏茶的功夫就被夷为平地,只有被望仙楼大阵笼罩着的一小块地方,仍旧存有人息。
    不过,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妖兽注意到那座大阵,以及阵中庇护的百姓。
    望着在街道上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类,嗜血的妖物明显兴奋狂躁起来。一头猿妖狂吼一声,把手里抓着的人一撕两半,胡乱往嘴里一塞,就冲着大阵撞去。
    还有更多的妖物向着望仙楼扑来,抓、挠、撞、刺,还有些练出了神通的,吐出异火、割出风刃,用尽所有的手段攻击,意图破坏大阵。天空中的妖禽们也是唳叫连连,一层又一层地压下来,阵中如乌云滚地,不见一丝天光。
    在这般的攻击下,那一层大阵凝出来的水波颤抖着,几乎每一个呼吸,都能看到阵外的妖兽距离更近!
    主持大阵的常师兄已将周身灵力催发到极致,中年人也全力助他,但终究是修为不够,只能眼看着大阵一分一分地向内压。
    眼看大阵在妖物们的冲击下节节败退,常师兄猛地一咬舌尖,逼出一口精血融入阵图,又连连掐诀,口中疾喝:太上敕令,万转元灵,归一守真,镇物八方!
    阵图上氤氲的白光乍然一涨,水波也陡然凝实了几分。
    只是舌尖精血至阳,一滴足足蓄积数年修为和生气,这一口精血喷出,常师兄的脸色顿时煞白,周身气息都颓靡了几分。
    此刻,大阵之外,祁师姐分神一望,操纵银链悍然绞碎一头蜈蚣妖,接着又毫不停歇,引着银链闪电般缠上一头妖狐,左手却另掐了个法诀,引动先前布设的大阵阵基,就见老庙前有九道流光冲天而起,向着望仙楼的方向倒卷而回,眨眼就没入了滚滚妖潮中。
    八个方位,八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爆!
    从望仙楼望去,只见一圈璀璨的白光骤然亮起,好似白日破开昏霭,忽然在极近处放射光明,望见这一幕的百姓惨叫一声,双目刺痛不已,泪水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那围在大阵前的妖物吃这一下,顿时扫空了一片,清出一片宽阔的空地,连这一圈飞舞的妖禽都被扫荡殆尽,天光就从这里漏下来,照亮了妖物的遍地残尸。
    有赖于这一圈天光,人们也得以清晰地看到,那已被踏成平地的坊市,以及那一层又一层,贪婪且狰狞地瞪着这边的,张大着巨嘴、滴着腥臭口涎的妖兽们。
    死一般的静寂。
    此情此景,无法不令人恐惧。
    当啷。
    一名城卫手里的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声响。这还是一个刚当上城卫不久的青年人,他张着嘴,瞪着眼前凶恶的妖兽,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武器已经掉在地上。
    下一刻,他被瞬间涌上来的恐惧攫住心神,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吼叫,猛地回头向人群蹿去!
    就站在他身边的老左猛地跨了一步,闪电般拽住他的后脖领,手上的长刀抡起来就是一刀。一颗大好的头颅飞了起来,带出一蓬热血,接着又沉重地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无头的尸体往前奔了两步,轰然扑地。
    老左提着犹在滴血的刀环视四周,厉声喝道:扰乱军心者,斩!
    这一刀狠厉果决,被这临阵脱逃举动扰起一阵骚乱的城卫,迅速地安静下来。
    亓官站在不远处的屋脊上,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望着煞气腾腾的老左,又望了望被震慑住的城卫,目光接而扫过底下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群,不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抓着的长剑。
    他向来少思少欲,情感也十分淡薄,除了少许的几人外,并不在乎旁人的生死,因此,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老左会扔下嫂子和阿深不管,也要站在这里。
    就为了他所说的,凡人的道?
    亓官不明白。
    但,即便不理解,那也是老左,他能看着别人死,却不能看着老左在他眼前受伤。
    很快,妖兽们又扑了过来。
    这样的生死关头,哪怕有再凌厉的手段,都阻止不了内心的恐惧。
    人们哭嚎着,拼命推开他人想往望仙楼挤去。哪怕挤掉了鞋、挤散了发髻、挤破了衣服也无人在乎,所有人都想挤到望仙楼里去求得一块庇身之所,但无人能破开大门闯进去。
    哭嚎声、哀求声、惊叫声、呼号声、吼叫声混杂在一起,直冲干云。
    先时听从郡守之令,拿着刀枪棍棒站在前列的青壮也忍不住往后退去,一些城卫也在此列,更甚者趁着天光重被遮掩,利用身上披着的甲胄,奋力挤入人群中,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而那些仍旧立在阵前的老兵们则沉默地撕下布条,把自己的手腕和刀柄紧紧地缠起来。
    身后即是城内最后的生土,为了保护父母妻儿,此战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一道粲然的剑光划破长空,自头顶扑下,猛地扎进妖潮之中!
    七官儿!
    老左认了出来那道剑光,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两步,叫身边的同袍一把拽住,你疯了?!
    老左看不清拉住他的是谁,只凭本能反手揪住那人的脖襟,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那是我弟!
    一个更大的声音吼了回来:你看清楚,他是仙师!!
    亓官扑进妖潮中,当头就撞上一头熊妖,巨大的熊掌呼的一下拍了下来。他不避不让,连人带剑直直地撞上去,只一个刹那,剑光破开熊掌厚实的皮肉筋骨,卷着凌厉的劲气,冲向熊妖的脑袋。
    唰!
    剑光扫过,巨熊的半个头颅无声无息地消解,沉重的身躯在妖物们的冲撞下,轰然倒地。
    而这只是个开始。
    亓官驾着剑光掠过群妖直冲上天,一群妖禽避之不及,被他的剑光卷个粉碎,却还有数头猛禽舍不得到了嘴边的血食,展翅一张,凶猛地扑了过来。
    妖禽的速度极快,眨眼就奔袭到了眼前,张口就吐出数道风刃,劈头盖脸地落下。
    亓官微一闪身,驾着剑光打了个回旋,又猛然俯冲,浑不管周围卷来的风刃和铁爪,瞬息便贴近了地上的群妖。
    察觉头顶的动静,一头象妖甩出了长长的鼻子,巨蝎亮出了锃亮的尾钩,几头狼妖和虎妖甚至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冲着他张开了血盆巨口,妖物的腥臭口息清晰可闻。
    眼看就要被巨虎咬中,亓官目光森然,猛地纵剑下劈!
    这一剑劈得平平无奇,就像每日清晨劈柴一样,只是一个简单的劈砍动作。
    然而,这又绝不是普通的一剑。
    习练了十几年的剑诀一经运转,转瞬即调用起他丹田宫内所有灵力,疯狂往经脉中涌去。
    这剑诀霸道,灵力奔涌的架势也如江水溃堤一般势不可挡,一股脑地涌向剑端,连剑身都承受不住地颤抖起来。一时剑芒暴涨,再有泥丸宫之精粹神气融入,剑气更是锋锐无匹,此一剑劈出,诸神辟易、万鬼当哭!
    唰!
    剑芒暴涌,一片光华闪耀!
    虎妖首当其冲,剑气劈开它的血盆大口,下一瞬,丈余长的身体即被剑芒吞没,直接消解!
    本欲在虎口夺食的数头狼妖半声惨嗥尚在喉间,锋锐的剑气已然杀到,剑锋过处,再尖利的爪牙都失去了作用,只一刹就被剑芒吞没。
    象妖的长鼻被斩断,连巨大的头颅都在瞬间被削掉了大半,小山一样的身体被巨力带得前扑而出,轰然倒地。
    而那锋锐无匹的剑气犹未停歇,仍旧直直地往前斩去,直掠过十数丈,斩翻数头妖物,才减弱了攻势,被一头妖狐抬爪拦下,便是如此,依旧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
    劈柴剑霸道,即便是筑基修士使来,威力也不可小觑,但筑基期丹田所储灵力十分有限,亓官每用一次都得被榨干,这一回也不例外。
    这一剑劈出,亓官灵力枯竭,踉跄落地。
    妖物并不会为同类之死伤痛,眼见亓官落了下来,周围的妖物立刻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刚刚那头侥幸逃过一劫的巨蝎也悄无声息地掩了上来,锃亮的尾钩闪电般朝着他的后心袭去!
    亓官听得动静,往前一扑,仗着身形灵巧,在群妖中左右闪躲,几次三番都差点叫妖物利爪开膛破肚,不一刻身上便大大小小裹满了伤。
    他倒也毫无惧色,待稍许恢复灵力,捉住机会便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去,只听铮地一声,巨蝎到底逃不过,尾钩都被削去一截。
    那巨蝎发出一丝锐鸣,庞大的身躯向着亓官压来。恰巧一丝嫩绿从他肩头显现,细藤懵懵懂懂地才冒了一个头,就见一道毒汁当头喷来,吓得一个激灵,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亓官避之不及,肩头叫毒汁浇中,霎时血肉都被消融,露出来森森白骨。
    就在这时,一道暴烈灵光贯破长空,挟着无限杀伐煞气,刷拉一下,猛地钉入妖群!
    一道霸烈煞气以灵光落处为中心,轰的一下炸开,霎时间无形的气浪翻滚卷涌,周围一圈妖物为煞气震荡,非死即伤。
    亓官回头一望,就见一道流光紧随而至,一个青年显出身形来,拔|出钉在地上的长枪横扫而出,枪尖顺势荡出一圈凌厉煞气,逼退众妖。
    第7章 师父,师父
    妖物杀之不绝,青年解了亓官一时之危,也顾不上说话,只握着一杆长枪纵横来去,将源源不断扑上来的妖物杀退。
    亓官只看了一眼,便欲提剑再战,然而蝎毒何其猛烈,只一会儿就侵入血脉心腑,转瞬他的脸色都开始发灰,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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