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是很难讲道理的。褚室在一室寂静中轻轻开口,
    老罗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
    褚室小心按上他的胳膊: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根本就没办法讲。
    就算生前再温柔善良,在枉死的最初也只是想要对特定的目标报仇,原本从没想过要牵连他人。
    但怨气就像是毒药,它一旦滋生,会于这些游荡世间的魂魄深处逐年累积增长。
    靠怨憎来获得强大力量的鬼,除非是先天的修行者,不然会轻易被怨恨给吞噬掉理智,最终成为将生气当做第一目标,为了生气会不择手段害人的邪祟。
    那双曾特征鲜明的笑眼仍然有着弯弯形状,它的主人歪着脑袋,哪怕刚刚从盛珣口中又听闻了自己的生前故事,也没想起来多少东西的样子。
    她连自己都不记得。
    就也更早就分不出好人和坏人了。
    就就没办法了吗?老罗终于发出了声音,嗓音干涩。
    褚室微微点头,他将自己身后的书包换背到身前,手已经往背包里伸了过去:她受怨气影响太深,又已经在这附近游荡了至少四年,所以
    所以之后的话音中断了。
    褚室想要去取除灵道具的手被压制住,手背上突兀出现的凉意让他一个哆嗦,他猛然朝盛珣那侧扭头,就看见,那之前一直将目光只落在盛珣身上的另一名鬼,正将脸朝他扭了过来,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对方分明是站在盛珣身边,离褚室至少有三米以上的距离,但他的力量延伸过来,凝聚成一只骨质的苍白鬼爪,牢牢摁住了褚室手腕。
    恐怕也就只有同样身为鬼,才会在同类的故事面前毫无动容。
    这个面容仿佛年轻男性的鬼只对盛珣有着超乎想象的执著,他在老罗讲述起自己经历时漠不关心,跟盛珣无意识的手指玩着游戏。
    当盛珣说起陶盈时,也仅因为说话的是盛珣,他才专注注视着说话的人,然而陶盈的故事是否悲惨,这其中是否造化弄人,他一概神色淡淡,好像这整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盛珣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褚室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忽然对他出手,不是他忽然获得神奇Buff加持,也入了对方的眼。
    是因为盛珣朝那分隔开他们与陶盈的屏障走近了一步,似乎是有话想对陶盈说。
    这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推断。站定在离屏障很近的位置,盛珣与后面已是邪祟的陶盈对上了视线。
    那从猩红瞳孔里射出的目光本该令人瘆得慌,那双怨憎横生的眼睛也让人轻易不敢望。
    但盛珣的眼神投落过去,带着一种沉静到近乎温和的思虑。
    他目光扫过厉鬼曾被金光烧灼过的头发,缓缓地说:小褚已经告诉过我们,厉鬼尽管对生气十分渴求,但鬼也会趋利避害,追寻生气是为了更长久的在世间留存下去,所以通常情况下,一旦邪祟发现一个能对自己造成重创的事物,他们的首选是避开,就算心有不甘,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找上来。
    盛珣身上天生带有的金光对邪祟有着压倒性的力量,仅仅只是他无意之间的一碰,被触发的金光眨眼间就能剿灭一片怨气凝成的黑发。
    老罗当时听见了陶盈发出的尖叫,凄厉又愤怒,被金光烧灼显然是痛苦的,并且痛苦还来得迅猛又难以抵挡。
    是什么让对方在受过这样的痛苦之后,又还是放弃了老罗,反倒直接选择找上盛珣?
    真的是想要报复吗?
    我觉得你不是来报复我的。盛珣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对陶盈说,我大胆猜测你来找我,是想要来寻求一个结束的。
    陶学姐,你还没有完全消失,对吗?
    ☆、心愿
    好像是因为盛珣叫了那声陶学姐,这个明显带有学生指向的称呼,就比单纯的陶盈要更能唤起陶盈被怨气遮盖的理智。
    她依旧隔着屏障与盛珣对视,乍看上去,仿佛还是那副阴冷又怨气横生的神情。
    然而渐渐的,陶盈瞳孔里的红色向外蔓延。
    她看起来几乎像要落下血泪。
    她想要说话。站在盛珣身边的鬼怪开了口,他声音还是冷冷的,忽然响起来能把褚室和老罗吓一跳,就连屏障后的陶盈也微微挪动了目光,将视线投向他。
    但他只望着盛珣,说话期间,是连陶盈也没望上一眼。
    盛珣对上这仅投给自己的注视,他能看见鬼怪的表情也还是很淡漠,但不知道怎么,他却又看出了些对方是在等待他提问的意思。
    他立即问:该怎么做?我们能帮她吗?
    盛珣使用的我们似乎就微妙的取悦了鬼怪。
    于是他难得又对其他人多了两分耐心,终于将视线分给陶盈。
    只要你能控制住自己的凶性,将攻击生人的本能压一压。鬼怪冷着嗓音对陶盈说,你可以走到他身前一丈以内,但最少不能少于三尺,在三尺到一丈这个距离内,金光能影响到你又不至于使你灰飞烟灭,能让你多获得几分理智。
    盛珣便来不及考究为什么鬼怪仿佛对他的能力很了解,还习惯使用尺与丈这样有些古朴的量词。
    屏障对面的陶盈听了这番话,她花了一点时间用邪祟不够流畅的思维来处理过信息,接着,便连带着身下那大片黑黝黝的头发一起,在一阵沙沙声中向盛珣走过来。
    盛珣身上带着褚室给他的生犀香囊,他能够看见鬼怪,但对于所谓气,便看得仍然不如真正的通灵者真切。
    一旁的褚室能清楚看见盛珣身上的金光是如何一点一点亮起来的。
    物理上讲究声敏与光敏,在褚室看来,盛珣周身的金光便像是一个灵敏的载体。
    在邪祟靠近盛珣之前,盛珣身上的金光只是简单缭绕一层。
    可一旦正有邪祟持续靠近,盛珣的金光便像感应灯,随着距离缩短而不断增强,以一种虎视眈眈的姿态将周遭照亮。
    陶盈在大约是三尺的位置停了下来,她那双蒙着血色的眼睛再度看向盛珣,张开嘴。
    这一回,她就终于发出了声音:我不甘心。
    那是一种极其艰涩又嘶哑的嗓音,就好像它的主人曾扯着喉咙没日没夜的尖叫过,将所有积蓄着又无从排解的绝望全释放在了叫喊里。
    光是听这样的一把声音,居然就会叫人有点难过。
    我不甘心。陶盈又用这撕裂过一般的声音重复了一句。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将惨白的手臂举至眼前,仿佛是忽然愣神,呆呆盯着它们看了片刻,又迟缓转过身,看向旁边能够充当镜子的玻璃。
    她把自己所有迥异于活人的姿态都完整映进了眼里。
    我真的好不甘心。
    这么说第三遍的时候,陶盈神色间的怨憎就已消弭了大半,她在这一刻露出的,是纯然属于那个刚刚20岁出头的女孩的凄然。
    刚意识到自己可能死了的时候,我只觉得世界好冷,也好黑,我就像躺在一个没有边界的黑屋子里,思维和停摆的身体一样几乎不动了,但又还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陶盈声音轻到宛如喃喃自语,他们有的在说,真惨啊,有的在说,是情杀?女的做什么了?还有的在说,我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这样的好姑娘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变成鬼的,全便宜那个精神病活着能脱罪,死了也没有鬼追了。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好姑娘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变成鬼去复仇,得就连都变成了一条孤魂了,还得遵守着什么温婉良善,去当一个别人口中不会害人的好姑娘呢?
    我还有好多想要做的事情,列了好多计划,却再也做不了了,我什么也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剥夺我做鬼复仇的权力呢?陶盈又像哭又像笑,我就躺在那片黑暗里,一开始只是难过和遗憾,后来是觉得不甘心,再后来我好恨,我越来越恨。
    当怨恨仿佛是到达了某个临界点的那天,陶盈倏然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又回到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里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习惯性歪斜着脑袋,用永远蒙着一层血色滤镜的眼睛冷冷打量它,注视它。
    然后我去找了那个害死我的人。说到这里时,陶盈声音里的情绪就拔高了一点,她提起嘴角,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带着畅快意味的笑,我至今都不后悔我去找了他,我轻轻敲他的门,敲他的窗,敲他床头的墙,敲他坐着的每一把椅子的后背,我哪里也找不着却又无处不在,我让他看见他潜意识里最恐惧的东西。
    那个曾经残忍终结了她对于未来一切期许的人,在她的力量下屁滚尿流,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哐哐磕头。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呢?
    邪祟在幽暗中发笑,把恶人最后一丝生气也掠夺殆尽,并小心确保在那之前,她让这个人吃到了足够多的苦头。
    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别人。陶盈似乎就想要去看一眼老罗,她这会神智难得清醒,也能分辨出屋内的几人里,哪一个身上留着自己下的印。
    她确实将脸朝老罗那侧转了转,却又在发现老罗正看着她的刹那将头偏开,难以承受那目光似的捂住了脸。
    对不起,对不起。陶盈捂着脸道歉,我以为我找完了那个人的麻烦,再之后一切就都能结束了。但是不行,它偏偏不行,那种吞噬生气的感觉太好了,它让我觉得让我觉得我好像又活过来了一样。
    本就是因枉死而生出怨憎的鬼,一旦体会到了仿若新生的感受,就会不由自主的拼命想要抓住。
    陶盈也不能逃脱,她败给了怨鬼对于生气的渴求,并且随着她对于活的渴望越来越深,她人性与理性的一面在邪祟的本能下节节败退,
    及至那天晚上一头撞上盛珣。
    当陶盈说起自己的时候,盛珣、老罗以及褚室都在认真倾听,唯有盛珣身边的那位又兴致缺缺,他专心致志盯盛珣的侧脸,好像在数盛珣比一般人更密的睫毛。
    听到陶盈说起盛珣,他才扫来一瞥。
    陶盈那天因撞上盛珣的金光而受到重创,她在愤怒和痛苦之余,还惊讶的发觉,好像因为金光是直接剿灭了邪祟的力量,将她怨气的凝结产物直接打散,所以与此同时,属于陶盈的意识在怨气被削弱后就也稍稍冒出了头,她又找回了一些运用人性去思考的能力。
    拼着那好不容易从怨憎中挣扎出头的思考能力,她就才放弃了去追逐那带着印的目标,直奔向盛珣。
    盛珣的大胆猜测没有错,她的确就是来寻求一个结束的。
    请把我完全打散吧。陶盈认真的恳求盛珣道,这样我就再也不会去害人,也不用在这种状态中挣扎了。
    盛珣着看她,脑中浮现出的是对方的那份选手资料,他已经靠着这些拼凑的信息又重新记起那张一寸彩照上的陶盈,对于这样的请求,便一时接不上话。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盛珣在片刻之后才轻声询问。
    陶盈就一愣。
    褚室之前说过,想要度灵,需要化解对方心结,了却对方心愿。
    陶盈既然已经恢复到能大致与人沟通,她不再是完全丧失理智,毫无道理可讲的邪祟。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便没有谁愿意直接打散这样的一个姑娘。
    她是后天的邪祟,也曾是一个无辜的受害人。
    这个夜晚既漫长又短暂,当陶盈还在苦苦思索她有什么是称得上心愿的事时,天不知不觉就已经泛了白。
    而屋里唯三的三个活人一宿没睡,精神却意外的振奋。
    想出去转一转吗?盛珣打开窗户,让清晨凉沁的风吹进室内,他在随意倚靠上窗框时这样提了意见。
    在陶盈的字典里,就已经很久没有过转一转这个概念了。
    她知道自己正在受到好心帮助,有点踯躅地点头,又怕自己一旦离盛珣太远或者没了屏障,就会压制不住邪祟的凶性。
    盛珣转朝向又沉默了有一阵的另一名鬼怪对方就真的像个背后灵。他之前在客厅,对方跟着他呆在客厅,这会他走到阳台开窗,一扭头,就能看见对方还是矗在他身边,并且连两人间的距离都保持得跟之前一样。
    盛珣邀请对方: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出门吗?
    这个邀请出口时盛珣心里是不确定的,他还记得对方早前对自己说,他今天回来的比平常晚一点。
    这句话不仅熟稔到近乎亲昵,还隐约透露出对方似乎是一直呆在家里,不会轻易走出房子的信息。
    然而习惯沉默的鬼怪静静看了他一眼,却也点了头。
    可以。对方用非常平淡的口吻说,只是出门的话,今天家里会来不及打理,可能会没有平时看起来干净,你不要介意。
    盛珣顿住了。
    顶着老罗和褚室不可置信的目光,他从窗框上直起身体,觉得自己比他们都更不可置信。
    你从我搬过来后,就一直在帮我打理家里?盛珣尽量控制了话音里的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忽然被通知文名里不能带鬼,一边猫猫头震惊一边疯狂挠头想新的文名。
    我们暂时改成《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简称凉媳(是的这是个谐音梗冷笑话)
    ☆、活动室
    阳台的门是落地玻璃门,盛珣之前倚靠在窗框上说话,习惯跟着他的鬼怪在不走动的时候,肢体上的僵硬感似乎就能被掩盖掉几分,对方是正以一个相对寻常的姿势微微靠着玻璃门,一眼望上去,几乎能在鬼怪的身上找到属于人的生活气和随意。
    听了盛珣极力压制震惊的询问,年轻的鬼怪微抬起眼。
    他神色也还是淡淡,好像这就是他惯常示人的表情,从他生前就是如此。
    但盛珣居然从这一眼中看出来了疑惑。
    盛珣觉得他甚至能从这位鬼的脑袋旁边看见一个气泡框,上面是平平无奇的三个字
    【不然呢?】
    恋耽美

章节目录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初夏的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初夏的雪并收藏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