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对差点没气的老罗说了一句,他又将脑袋转向盛珣,仿佛邀功似的,又跟盛珣说:你们在找她,她就在这里,我放出来给你看。
    听听这就是什么震撼人心的发言?好像盛珣家的储物柜里正关着的不是一个会害人的邪祟,而是某种被精心捕捉的观赏品。
    褚室这回就终于能说出话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假的玄术师,在盛珣这样的奇人和那位尚且不知名但同样奇怪的奇鬼面前,他根本只能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瑟瑟发抖,跟真正是普通人的老罗抱团依偎。
    褚室小声跟老罗说:你觉不觉得觉不觉得这个口吻有点耳熟?
    两个小时之前,当盛珣径直问起该怎么找鬼时,依稀就也是差不多的姿态。
    褚室莫名觉得这一人一鬼还怪默契的,不愧是被鬼跟了多年的人和跟了多年人的鬼。
    那头,年轻鬼怪虽然走路时迟缓,偶尔说话也思维迟缓,可他说起要开柜放另一个鬼,就是说放就放。
    实木的柜门已经簌簌抖动到几欲落下木屑,全凭柜门底部那最后的两个插栓将柜子继续关严。
    在几人注目之下,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它轻巧把插栓提了起来。
    细微的咔哒一声,插栓离开卡槽。
    紧接着,柜门霍然大开!
    仿佛是储物柜的底部严密封存了一柜黑水,大量的头发顷刻间从敞开的柜门里涌了出来。
    并且它们落地即像黑色的长蛇一样开始游动,拼命朝感知到了活人气息的方向刺探。
    但在真正将发丝的末梢探向生人之前,它们又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给拦了下来,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以储物柜为中心的一个扇形区域内,到达不了活人身边,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没头苍蝇似的来回打转。
    老罗:
    褚室:
    怎么办,这种宛如隔着玻璃罩看危险观赏品的心情更强烈了!
    从本能的想要惊恐到忽然发觉好像也不用惊恐,心情的跌宕起伏就在短短一时之间,就真的很考验人的心脏。
    老罗扶着褚室喘了几大口,平复过呼吸。
    他抬头想要去看盛珣的反应,就正好看见,在原地似乎站定了有好一会的盛珣正望着那年轻鬼怪此时背朝他们的背影。
    盛珣的脸上是一种老罗形容不出的表情。
    他好像有一点不舒服,又像有一点困惑,眉心是皱着的。
    并且很快,盛珣像是看够了那个背影,他终于迈开长腿,直朝从说完那句给你看起,便扭回脑袋,开始背对着人的鬼走过去。
    那满地盲目乱窜的头发都吸引不了盛珣注意,他行动的速度远比肢体僵硬的鬼要快,三两步间站到对方身边。
    年轻鬼怪的身高也和记忆里一样,是比盛珣要矮上几公分。当彼此间的距离缩短到一个很近的值时,那身高的差距就会变得明显起来。
    盛珣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投向对方。
    他从对方刚刚很快扭回了头,并且再没有将身体转向他起就发觉,可能是因为动用了力量的关系,对方此刻与之前相比,要更加的不像人一些。
    如果说之前只是面色苍白,还能勉强被看成一个不太健康的人。
    那么此刻,就算是一个视力再不好的人,恐怕也不会再把对方当做活人了。
    他面如纸金,黑色的瞳仁扩大到几乎侵占所有眼白,浑身所有露在外的皮肤都泛着一层缺乏活气的青色。
    盛珣从看见对方变成这个模样起,胸口忽然一阵发闷。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念头没来由的跳进了他脑海里,让他长久地注视着对方。
    可原本又应该是什么样的?
    盛珣无法回答他自己这个问题,毕竟他搜遍自己记忆,也只能找出一个对方几年前在洋房区里跟着他时的模样。
    而他已经知道,对方那时候就已经不是人了。
    盛珣目光中就像隐藏着某种哪怕鬼怪记忆缺失,却也还是想要躲避的东西。
    鬼怪起先只是背对着他,不去看他,在他走到自己身边后慢慢往旁边走了两步,却依旧甩不掉他。
    于是,鬼只能在人类的注视下撇开一些脸,说:你应该看她。
    别看我了。
    对方这样委婉的告诉盛珣。
    盛珣只又沉默着看了他一小会,他们之间的气氛微妙到旁人都不敢轻易打破或涉足。
    一直到盛珣终于是挪开目光,开始认真去看向那被封在透明屏障后的东西,他听见身后传来走动的声音。
    是在门口报团取暖了好一会的老罗和褚室。
    他们找到机会,终于走到盛珣附近。
    屏障之后,那盲目乱窜了好一会的头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出不去,它们在原地窣窣游动了片刻,便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游过去,逐渐汇聚为一体,再自黑发的中央立起一个人形。
    那起初看上去,俨然是一个黑发缠成的木乃伊。
    有一只苍白的手自头发间伸出来,它掀起盖帘般将垂在面前的头发拂开,露出底下一张面色惨白,瞳孔猩红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歪着头,她死死盯紧屋内的人,在看向老罗时神色贪婪,在看向盛珣时似乎又很仇恨,而及至看见屋子里另一个她打不过的鬼,她身下的黑发又发出窸窣响声,像是十分躁动不安。
    这是盛珣几人第一回清楚看见邪祟的脸。
    是你?!老罗忽然出声,他难得忘记要在鬼怪面前小心屏气,满脸不可置信,你不是那天晚上的那个?
    老罗口中的那天晚上,指的是他跟盛珣约烧烤的前一晚。
    那晚,老罗有个同事临时有事,上不了晚班,他就跟对方换了一下,在店里又是看店又是清点当日余货,又还要负责当日关店前的基础保洁。
    等忙完这一通,老罗真正走到店门口准备关门落锁时,时间都已经转过了零点。
    也就是那时候,他注意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年轻女生。
    那女孩穿一条红裙,裙摆处依稀是有着暗色的花纹,不过对方站在一盏不太明亮的街灯下,具体看不清楚。
    老罗没有多想,他跟盛珣当了三年室友,本质上也是个有些大大咧咧的人,为人又还颇古道热肠。
    全因对方站得离他们店很近,又大晚上孤零零一人还在外面,老罗热心招呼女孩道:很晚了妹子,我们也要关店了,你是在等人的话,最好去换家还开着的店等,安全一点。要是准备回学校,我也刚好回宿舍,能送你一程。
    老罗招呼完后就发觉自己最后那句话很多余,让自己显得仿佛别有居心。
    他飞快摸了摸鼻子,心道自己真是母胎solo不会说话,正想要再赶快对人道个歉,表示他绝对没有要骚扰的意思,就看见,那原本是侧对他站的女孩飞快扭过头来,冷冷扫了他一眼。
    路灯下女孩的脸依稀是有些白。
    不过女生嘛,也许只是粉底色号挑的有些太白了呢?
    老罗完全没有多想,只连忙把道歉说了出去。
    而对方转身就走。
    老罗那天一直到回到宿舍,都还在自我反省,深觉多说多错,半夜这个时间点本来就敏/感,他本意是热心提醒,结果反倒给别人带去了警惕,让别人平白多了几分不安心。
    我以后可得改改老罗当晚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入睡的。
    他还在惦记着自己让别人平白不安心,却怎么也没想到,鬼就已经悄悄给他下了印。
    面对着露出全脸的邪祟,老罗说不出话。
    盛珣从老罗开始讲述他是什么时候遇见过红衣女孩起,他微微眯着眼睛,手指有规律的点着手边的东西。
    陶盈。他忽然这么叫了对面的厉鬼一声。
    厉鬼脸上宛如刻上去的怨毒一顿,她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那一瞬间,神色竟然有些茫然。
    而盛珣也是在终于结束思考的这会,就才发现,他点在手下的东西是旁边人默默伸过来的小臂。
    他生来就有的金光似乎是不会伤害对方,但鬼气森森的对方只要与他几乎相贴,就像会被看不见的力量所隔档,如果强行继续靠近,还会被往外小幅弹开。
    于是刚刚,盛珣思考着问题,无意识地点着对方伸过来的手臂。
    他点一下对方的手臂就被轻微打开一下,但对方又很快挪回来,继续让他点第二下。
    他们俩就像玩着某种无聊的游戏,而对他人故事兴致缺缺的鬼十分乐此不疲。
    ☆、陶盈
    陶盈这个名字,盛珣之前听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是曾在哪里见过,但又仅在记忆里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区域,存着一点微弱的缩影。
    他看清邪祟全脸的时候,忽然就记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了。
    那应当是大一刚进校不久,他因为处理起表格文档来既稳妥又快,所以没少被学长学姐抓壮丁,学校当时举办了一个多校联合的校园十佳歌手大赛,相关领导脑袋一拍,还想要将往届的冠亚季军在比赛期间都请回来,当做特邀嘉宾。
    于是那天,盛珣一边清点着本届选手资料,一边又还要清点另一摞往届选手资料,还要负责逐一联络往年的获奖选手,与对方协调能否来当嘉宾。
    学姐。盛珣在翻到上一届亚军资料的时候,忽然就注意到,这位亚军得主的名字上打着一个格外的小黑框,他一愣,叫过一旁还在写策划的人,这位学姐她怎么了?
    资料上的女孩比盛珣高两届,与喊他来帮忙的学姐是同级,长发,有着非常秀气柔和的面孔和一双很有辨识度的笑眼,即使那就是一张普通的一寸彩色登记照,她也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正埋头奋笔疾书写策划的学姐停下敲键盘的手,起先是有点茫然地看向盛珣,没弄明白小学弟忽然在说哪个学姐。
    接着,她目光落到盛珣面前的资料上,脸色一变,立即有两道十分难过的目光从她垂下去的眼睛里落出来。
    陶盈,唉。学姐低声开口,还没说出什么,先沉重叹了口气。
    她是被人给害了。学姐在叹完气后才又低声说,然后语气骤然咬牙切齿起来,那个王八蛋!狗东西!
    盛珣听出了学姐的语气有深刻的憎恶,还有一点轻微的恐惧。
    他随后就才知道,资料中那位姓陶的学姐,死于去年发生的一起持刀伤人,凶手是个混迹于大学城附近的精神病患者。
    上一届校园歌手大赛举办的时候,学校讲究兼容并包,慷慨无条件对外开放,周遭居民都可以进来凑个有演出看的热闹。
    那精神病据说就是在那时候混进的学校,然后自称对台上唱歌的陶盈一见钟情,从此,开始了锲而不舍的骚扰,甚至在陶盈回宿舍的路上蹲点,还不知道怎么混进了学校的表白墙,在上面写狗屁不通的情书冲陶盈表白。
    陶盈拒绝了他很多次,报警也报过了,但最多也就是拘留几天,没几天,就又看见他出现在学校附近了。学姐说到这里时瑟缩起肩膀,好像正亲临着那种发觉对方阴魂不散的窒息。
    盛珣沉默着去给学姐倒了一杯热水,又拆开一包纸巾递过去。
    学姐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掉眼泪了。
    凭什么呀?她捧着盛着热水的纸杯问盛珣,你说凭什么就拿这种人没有办法,凭什么好好的女孩子要受这样的罪啊?
    盛珣无法回答。
    这个问题似乎也没人能够回答。
    就在那精神病被拘留又放出来后不久,那天晚上陶盈从CBD返回学校,她刚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和面试她的人事谈好了大体安排和实习薪资。
    这是最近以来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公司为员工提供住宿,实习生也可以住在公司租下当员工宿舍的小公寓里,这给了陶盈一种如释重负感,她想着,自己马上就可以从学校搬出去,日常就在公司这头活动,大三大四的课也少,以后只要她回学校时小心一点,上完课就赶快走,大概就再很难受到骚扰了吧?并且公司在隔壁省也有分部,只要她工作努力,她之后还可以争取调走,就能彻底远离这座城市,从源头上切断再被找上的可能。
    就这么想着,饱受骚扰之苦的女孩步伐难得轻松,她在离开灯火璀璨的商业中心之前,还开心的买了三杯这边一家网红店的奶茶。
    犒劳自己一杯,给寝室里这段时间一直陪着自己的室友再带两杯。
    进地铁站的时候,陶盈站在地铁口回望后方CBD的夜间灯火,心中涌现的是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期待。
    可她就并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搭乘这班地铁了。
    她以为是站在全新的起点,终点却离她那么近。
    她像往常一样走出学校附近的地铁站,步行七八百米路口转弯,走过一个灯光有些昏暗的街角路灯,再往前直行小几百米,就能看见学校的一侧大门了。
    可就在那灯光昏暗的路灯下,有魔鬼等着她。
    盈盈。魔鬼歪斜着口眼,朝陶盈露出一个咧得很开的笑容,还用神经质的声音念叨着她的名字,对她说,我来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魔鬼手里金属的反光刺进了陶盈的视网膜,她转身就跑,手中的奶茶全跌落在地也顾不上。奶茶杯受到撞击后炸开,飞扬起的饮料溅上她为了面试而精心搭配的裙装。
    很快,便不只是奶茶弄脏了她最喜欢的这条红裙子。
    她倒在混入了血色的奶茶里,远望上去,就像是身上的红裙褪了色。
    陶盈的生命在这个夜晚褪去色彩,她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与她同级的女孩为她痛哭了许多天,又在一年之后,因为有新入校的学弟误打误撞的问起,便把她的故事粗略复述给了盛珣。
    盛珣没有过多议论逝者,为时已晚的感怀哪怕是好意,可反复谈起一位素昧平生的已逝之人,似乎也显得不太尊敬。
    盛珣只从那之后,直到大三结束的这个夏季,但凡是出席活动或组织活动,他都在自己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更谨慎且周全的注意着身边人的安全问题。
    陶盈的名字在盛珣记忆中化作一道缩影,他在三年后几乎忘了这个许久没有人提起的姓名,但她的故事带来的影响延续至今。
    盛珣习惯把自己放在一个保护者的位置上,连带着同宿舍的室友如老罗,也都被影响出了深夜里看见落单女孩,会下意识多问两句的习惯。
    然而就谁都没能想到,令老罗拥有了这个习惯的原因之一,却正披散着头发,顶着一张阴冷的苍白面孔站在他们跟前,成了会在幽暗街灯下等人搭话,再趁机给人下印夺人生气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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