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莞语塞,只得连连点头,奈何陆连枝打开话匣子后,就没有停歇之兆,过了亥时也不见回府,她好心提醒:县主可累了,更深露重,再不回去,父母就会担忧。
    无妨,我借助一夜也可,你府上足有三个陆府大,应当有客院。陆连枝打定心思不走了,横竖都已经晚了,明日再回也成。
    元莞无法拒绝,令婢女去收拾客院,起身道:我送县主过去。
    好。陆连枝求之不得。
    元府前身是公主府,处处可见气派恢宏,夜晚行走,依旧让人觉得宏伟。陆连枝自己提着灯,同元莞一道,照亮她脚下的路,夸赞府内的构造。
    这里是公主府,都是陛下的喜好,我搬进来后,也未曾改动。元莞不揽其功,再者她不爱逛园子,这里风景与构筑如何,也不甚在意。
    灯下人影重重,两人边走边说着话,也不觉得冷,陆连枝反觉得热血在四肢内流淌,她高兴又兴奋,余光扫着一本正经走路的人,愈发觉得这人不懂感情。
    将人送到之后,陆连枝还想留人多说几句话,又恐吓到她,得不偿失,就没有开口,不舍地任由元莞离开。
    上元夜悄无声息过去后,元乔一人留在宫里,扶额望着外间的夜色。
    廊下亦挂着精致的宫灯,比起民间的更为繁杂,各色灯火如火树银花,照耀着漆黑的夜色,她微微有些醉意,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灯火。
    今夜陆连枝借故不来,必然同元莞去看灯了。
    宫门已关,她倒也出不去了。
    在窗下的小榻上浑浑噩噩睡了一夜,清晨之际,若竹来催,她才悠悠醒来,东方已露白。
    朝后,宫人内报,陆连枝昨夜宿在元莞府上,至今还未曾离开。
    元乔苍凉一笑,将宫人挥退。
    陆连枝心性坚韧,怕是真的对元莞有意,她比周暨聪慧得多。
    一连几日,陆连枝都留在府上,本是自由自在之人,没有拘束,亲尝感情,哪里会简单放弃。
    就像曾经的元莞,哪怕隔着姑侄的名分,也总要试一试。
    元乔多日未曾去理会此事,礼院的人将地图上的线路摸透之后,同陆家人一道离开,往布苏而去。
    临行前,元乔亲自设宴践行,祝其一路顺畅。
    今岁科考,天子门生,朝堂提拔一批新人,令沉闷的朝堂焕发新姿。
    四月里的时候,慈安宫来报,刘氏病重,太医院倾巢而出去诊治。皇帝对这位阿嫂很看重,太医救治半月,疗效甚微,大有无力回天之势。
    元乔心中不安,刘氏若死,元莞只怕最后一层束缚都失去了。
    忍了几月后,她终是出宫去见元莞。
    在府上照旧见到陆连枝,春末之际,两人在树下晒着玫瑰、芍药等各色花瓣,相处亦算融洽。
    乍见皇帝到来,陆连枝揖礼问安,元莞倒是未曾动,将花晒好之后,才看向元乔。
    元乔今日特意出宫,换了身家常服饰,深青色的裙裳,素净而端庄。
    三人僵持在树下,陆连枝先道:外间日头大,不若进屋饮茶?
    她态度举止都似主人家,元乔睨了元莞一眼,先行离开。元莞望着她消瘦的背影,舌尖轻抵牙齿,不知是何滋味。
    陆连枝回头看她一眼:你怎地不走?
    走了。元莞轻应一声。
    屋内放着茶与甜点果子,细细数来,足有七八种,可见两人吃过点心后才去晒花瓣。
    元乔一一扫过后才坐下,见陆连枝跟着进来,先道:县主,我有话同元莞说。
    声音很轻,就像寻常一般,没来由地却让元莞心头一跳,她往里走了走,陆连枝看她一眼,默然退了出去。
    元乔先道:刘氏自那日后就一直染恙,太医道时日无多了。
    她不过是自己吓自己,我未曾动手。元莞解释,数日来她知晓刘氏的病是心病,亦知晓症结在她身上。然而知晓与劝慰又是两件事。
    元乔坐在屋内,唇边浅淡的笑意温婉如旧,元莞若细细看去,会发现添了几分苍凉,她与元乔站得很近,却无旧日的心思。
    几月来元乔忙于朝堂事,提拔新臣,安抚苏魏两党,多日不曾来见她。她也不会主动入宫,那道宫门就像是鸿沟,将两人隔开。
    元乔忙碌多日,却有几分疲惫,眼下乌青以脂粉掩盖住,元莞抬眼就见到了。
    元乔有些憔悴了,为帝者日日忙碌,大概都会如此。
    可元乔这个皇帝做的不自在,她记得先帝为帝时的风光与恣意,挥斥方遒,不受拘束,可元乔顾忌太多,就会累。
    元莞抬眼之际,元乔也在打量她,发觉她脸色好了很多,红润些许,如春日里的花,得到很好的照顾,
    我近日有些忙,你过得如何?这话也不尽然,孤鹜在,府里的事都未曾瞒过她,然而她一字未问。
    很好。元莞低下了头。
    元乔忽而道:刘氏一逝,你是否要离京?
    元莞的想法也只是在豫王死后才有的,豫王一死,她就急着想把刘氏除去,这样她就可安心离开,在外间游玩也好,还是择一地而居,过着平民百姓的日子,都可。
    这些想法只是在心中萌生,并未经过深思,然而元乔察觉了,她不得不承认:外间很美,想去看看。
    她忘了,元乔曾同她说过,今年会出京巡视。元乔却记得,但她没有开口,眼前的人安静如初,近三年的时日让她身上的戾气慢慢消散,变得愈发沉静。
    元乔道:我在十岁的时候,也有这个想法,可是德惠太后薨逝,我便打散了这般的心思。
    德惠太后一死,她便失去庇护,唯有依靠阿兄。那时阿兄亲自教她政事,日日将她带在身边,那股心思就不敢再有。
    元莞不回答,神色与言辞都温和许多,元乔从中感觉出什么,这样的人无欲无求,反不如那时爱讥讽她。
    元乔道:你可要去看看刘氏?
    不去。元莞语气冰冷,骤然变了脸色,元乔不敢再提了,瞧着元莞阴沉之色,她知晓刘氏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两人静坐须臾,元乔要起身回宫,近日事多,她忙得不可开交,走了两步又折回身:你要同她一道离开?
    她指的是陆连枝。元莞明白,出自本能地摇首:不,我一人出去走走罢了。
    元乔展颜笑了,笑意清浅,心口处的压抑也散去很多,浑然轻松很多,就像多年棘手的政事迎刃而解,她温声道:也好,早些回来。
    元莞不知她笑什么,偏头去看她,一双湛蓝的眼眸里,在清朗疏光下波光粼粼,使得元乔忍不住伸手去拍她额头:瞧我做什么,早些回来。
    她又说了一句,元莞不得不点头,其实她并没有回来之意,眼下不过是敷衍罢了。
    然而她的敷衍,令元乔展颜,一扫来时的阴霾。
    元莞并非是忘旧的性子,倒底喜欢过元乔一回,见她展颜,也不好冷言相对,也会心软几分,你当学学先帝,他做皇帝,比你快活多了。
    光是后宫就有不少。
    元乔不想走了,同她说道:如何快活?
    元莞说不出来了,望着她再次敷衍道:他至少不会像你这般惹得眼下乌青。
    你不走,我便不会觉得累。元乔笑意更深,将心意剖得更开。她鲜少如此,语气带笑,却有几分难过。
    元乔有些慌了,元莞明确感觉出来,她呆了呆,没有回应,反退开半步,让出一条路来,就像拒绝陆连枝那般,不带任何感情。
    那我便走了,再过几日是龙舟赛,你可去玩玩?元乔转了话题。
    不去。元莞还是拒绝,她不喜去热闹的地方,旁人看着她的眼光,总是不善。
    元乔不逼迫她,站了会儿,抬脚跨出门槛,在廊下见到久候的陆连枝,淡淡看她一眼,领着人走了。
    屋内的元莞总感觉到几分怪异,元乔今日感情外露,不是她的性子,想过一通没有明白,陆连枝走进,拽着她的袖口,陛下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问我可要去看龙舟,我拒绝了。元莞随意道,她不喜与旁人说太多元乔的事。
    陆连枝没有多想,拉着去晒剩下的花瓣。
    元莞无精打采,元乔放低姿态,比起前些时日讽刺她而不回嘴,这样的元乔似是更柔弱了些。
    端午之际,护城河两岸搭建高台,许久百姓顶着烈日下看龙舟赛,今日皇帝亲临,也有不少朝臣家眷跟着在列。
    元莞在府内裹粽子,彩线扎着粽子,五颜六色,陆连枝学不会,巴巴地看着她。
    厨娘手巧,青翠的粽叶在手中翻转几下,就出现一个玲珑小粽子。元莞裹得不大好看,好在成形了,几人在厨房里忙碌一上午,陆连枝生火煮粽子,午时就闻到一阵粽叶的香气。
    元莞倒也不小气,令孤鹜去送几个入宫。
    孤鹜还未曾出府,宫中内侍匆匆来报讯,闻声色变,孤鹜跑进厨房,在元莞耳畔说了几句。
    当真?元莞不大相信,元乔做事惯来谨慎,怎会令自己置于险地。
    她不信,也并非是冷漠之色,孤鹜则道:不若您进宫看看。
    元莞望着孤鹜手中的食盒,脑海里想起一事,元乔曾道科考之后便着手城防军换防一事,难不成这就开始了?
    胡乱猜测也是无用,她拎着食盒入宫。
    在西华门处遇到陈砚,陈砚匆匆一礼,元莞亦不寒暄:陛下受伤了?
    孤鹜道龙舟赛上遇到刺客,皇帝遇袭受伤。她怎地觉得像是元乔自己故意而为之。
    陈砚回道:陛下还未醒。
    元莞咂舌,也不知是真是假。
    第66章 听墙角
    元乔素来心狠, 废帝一事从未后悔过,哪怕元莞一再口出恶言,她都没有表露出悔意。
    然而这份心狠放在自己身上, 也是一样的。
    元乔登基近三年, 除去雪灾外, 亦可算风平浪静, 她是沉稳的女帝, 可睥睨四方。
    龙舟赛事是朝廷每年都有的趣事,两岸百姓争相呐喊助威, 士气高潮, 文人学士赋诗数首,彰显大宋文雅之风。每年都是城防军护卫,今年不例外,且皇帝亲巡是早前就定下的事,不想还是出了差错。
    元莞听陈砚说了当事经过,刺客冒充城防军才近得皇帝身畔。
    重重追究下来,城防军的罪责最大。这点与元莞所想相似,看着陈砚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陈砚垂首, 不敢面她。
    垂拱殿外站了诸朝臣, 苏闻魏律在列, 陈砚与她在角落里止步,众人都在,她就无法靠近。
    她还不能堂而皇之地在元乔昏迷之际走入垂拱殿, 不然会惹来风波。陈砚会其意, 提醒道:不若您就近去其他宫殿休息,待陛下醒了, 再作打算。
    不必了,我想回府,这个给你。元莞将带来的食盒塞给陈砚,转身就走了。
    殿外的朝臣早就慌乱不已,就凭今日刺杀一事,两府内牵连必多,城防军乱如一盘散沙,人人自危,再这样下去,必会引起躁动。
    苏闻不顾酷热,频频向殿内探首,亟不可待,魏律同臣僚说话,人人都是心中不定。
    出了宫的元莞回府,陆连枝还没有离开,见她回来得这么快,又是两手空空,不免奇怪:陛下如何了?
    不知晓,殿外重臣环绕,我就出宫了。元莞面容平静,陆连枝也看不出她的情绪。
    粽子已经煮好了,元莞剥了一只,入口软糯,粽叶与糯米的香气诱人胃口大开。
    她心不在焉,陆连枝察觉出她的情绪,只当她是为陛下姑母担心,废帝之后还能这么牵挂,可见她并非是爱计较的人。
    想来也是奇怪,皇帝与元莞之间竟能和睦相处,与史上新帝废帝的关系极为不同,甚至让人看不懂。
    黄昏之际,陈砚来了,请元莞入宫。
    元莞令孤鹜送陆连枝回府,两人这才分开。
    至西华门处,明显感觉守卫比起之前严格许多,进出盘查,无令不可进。垂拱殿外更是如此,元莞知晓这些变化是何故,也没有去问陈砚,静静地踏入垂拱殿。
    之前传话的时候,元乔醒了,现在又睡下了。
    进入内寝后,就闻到苦涩难以驱散的药味,她捂着鼻子,深深吸了口气,往里走去。
    若竹看到她,俯身行礼:陛下睡了,您不若等等?
    醒了片刻间又睡下,可见伤得不清。走近榻前,元乔苍白的面色映入眼帘,就连粉妍的唇角也是惨白的。
    元莞屏退若竹,在榻沿坐下,手摸到被下,轻轻攥住她的手腕。
    意料外元乔睁开眼睛了,双眸泛红,鬓发散了下来,憔悴而虚弱,见到元莞也不意外,你来了。
    陛下果是心狠之人,不怕戏演过了,大宋易主?元莞不改嘲讽之色。
    元乔伤在肩际往下几寸,敷了药,还是不能缓解透骨的疼,见到元莞面上的担忧之色,也不气她的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半醒半睡之际,她做了个梦。梦到先帝怪她,不该废帝,还有德惠太后,也怪她没有庇护豫王。
    兜兜转转二十多年,她好似一事无成,阿兄与祖母嘱咐的事,竟一件都没有办成,还累得元莞活在痛苦中。
    她筹谋不当,陷入无尽的愧疚中,偏偏又无法去更改,醒来之际就迫切地想见到元莞。
    让陈砚去请,她又后悔了,这个时候元莞或许不愿来,陆连枝还在她的身边,约莫是舍不得丢下陆连枝。
    当时没有想到太多,就只想见见,幸好她还是来了。
    元莞的手早就收了回去,元乔没有发现,她许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着元莞,也知晓这样时日不多了。
    她疼得眼睫颤了颤,抿着唇角,元莞不好欺负伤者,就默默闭上嘴巴。
    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走,没过多久,太医来诊脉,她退到一侧,余光中看到元乔皱紧的眉峰,想来是疼了。
    以前怨恨元乔之际,孩子气地想着在她身上捅上一刀,以此来泄恨,如今真有人这么做了,她却没有痛快的感觉,反有些担忧。
    太医诊脉后,医女过来换药,白纱被染成红的,她盯着看了一眼,这是元乔的血。
    元乔疼得抿紧唇角,却不露一丝呻嘤。医女换药格外得慢,慢到元莞不悦,催促她快些。
    她一出声,元乔眼中的光彩就亮了起来,转首看去,医女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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