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起了两坛菊花酒,与你一醉方休。
    陆家父母笑着戳她脑门,也未曾说什么,满是宠溺。元莞飘忽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被陆连枝拉着往后院走。
    元莞自小到大,不喜与人亲密,被她碰过后就抽回自己的手,放眼看着陆府景色。
    比起公主府,陆府小了很多,景色也是一般,或许有了规格限制,陆家在修缮之际多有不便,就算用料也甚是普通。
    见她看景,陆连枝热情开口:我们是商户,府邸摆设都不可逾越规制,所以有些枯燥,不过我有座花房,里面都是我打理的花草,可以去看看。
    陆连枝开朗,民间儿女都很肆意,尤其是被父母宠大的,元莞不好拂她的意,颔首答应。来时已不早,走至陆连枝的院里,已近午时。
    或许与人的喜好有关,陆连枝屋内女子摆设居多,一入内就感觉到暖意重重,不似元乔屋内的朴素典雅。
    陆连枝道:你应该爱吃甜点,对吗?她将做好的甜点推给元莞。
    点心精致,样式不同,大小各异,桃花、樱花、梅花状,捏得很好看,光是模样就很吸引人。元莞看着却不动,陆连枝道:我是极爱甜的,小时候药喝多了,就盼着些甜的。后来我同厨娘学了些,这些都是我做的,还很热乎。
    她捡起一块就吃了,一面道:听说你自小身体也不好?
    嗯,喝的药也不少。元莞被她身上开朗的气息所引,不觉一笑,先帝子嗣不多,唯她一人,也是整日精心养着,只是她没有陆连枝的运气好,每次病着,刘氏都不会看她,将她丢给宫人。
    陆连枝比起前几次见面,更为热情,自己吃了两块点心后,就拿出一张地图,指着关外大片土地:蓝眼睛之地确实存在,不过当地人的蓝眸不多,只有很少数人,并不是什么不详之兆,不过我倒觉得你的母亲可能来自这里。
    她指着一条河流:这是布苏河,是布苏最大的河流,他们同蒙古一般,都是马上民族。布苏二字是音译而来,距离大宋上万里,来回走了两年多,幸好路上一路顺遂。若遇风暴匪人,只怕是有去无回。
    陆连枝知晓元莞心中症结,所说的话都很贴合她的心意,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蓝眸之上,认真道:水即蓝色,你这双眼睛似大海里的海水,你应当没有去过海上,天水一色,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元莞久居临安城,在宫城内待了近二十年,对她所说的景色很羡慕,深深一笑:我确实未曾见过。
    再过不久,我便会回隆兴府,你可一道去看看,坐船去玩。对了,陛下已然派遣礼院的人去布苏,待年后,陆家的人领路,礼院的人再走一趟,欲促成通商一事。
    布苏一地,经济民生如何?元莞好奇,若远不如大宋,耗费巨资来通商,就不是明智之举。
    布苏习俗传统,远不如大宋,万里路远,通商怕是有些困难,且借路西夏蒙古各国。陆连枝道。下意识就是说此非明智之举。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不知陛下为何要促成此事,可见到你后,我就明白了,大概是为了你。你这双眼睛,很特殊,我也很喜欢。
    突如其来说喜欢,元莞脸色微微发红,白皙里透着粉红,她生硬地撇开眼,道:此事是陛下所为,我并不知情,其实于陆家而言,为朝廷办事,总不会吃亏的。
    我知晓,父亲也赞成此事,此事若成,陛下会有赏赐。陆连枝道。
    经商之人,眼观八方,眼中利益为上,陆连枝就是如此,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利益的追逐。
    近午时之际,婢女摆好饭食,菊花酒烫得滚热的,陆连枝先饮了一口,而后道:你可喜欢吃暖锅,对身体有裨益,冬日里暖身暖心。
    撇开学识与见解,她与周暨也几分相像,就是爱研究吃食,元莞笑了。陆连枝如同冬日暖房里的花,精心呵护至今,不知险恶,不似她,从小就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势,哪怕至今日,也在筹谋。
    然而时至今日,她竟不知自己在筹谋什么,为何而筹谋。
    元乔为她的帝位,而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保命吗?或许就是保命,从知晓身世的那刻起,想的就只有这件事。
    陆连枝善谈,语气娇柔,醉态萌生,拉着元莞说了很多趣事,口齿凌厉,红唇齿白,令人也生不起厌恶。
    若是寻常,元莞定觉得鼓噪,可是看着她憨厚之色,无奈一笑。
    她与元乔才是同道中人,站在权势顶峰,沉迷于此,不同于陆连枝的天真,她们是功于心计之人,与陆连枝格格不入。
    出了陆府后,照旧做一个时辰的马车回宫。
    或许心里有事,饮酒之后也带着清醒,回殿时,元乔坐在她的坐榻上,自己同自己对弈。
    饮酒的人一入殿,就闻到浓浓酒气,元乔起身迎她,怪道:又饮了菊花酒?
    你怎地在这里?元莞对她的到来,略显不喜,蹒跚走回坐榻,歪头看着棋面上的局势,自己同自己对弈,自己给自己设陷阱,你当真无趣。
    元莞的脸红扑扑的,修长乌黑的眼睫颤之不停,极力想看明白局势,奈何眼前黑白交错着,看都看不清楚,索性就不去看了,撇开眼,满是嫌弃。
    难得露出孩子气,元乔忽而生笑,心里的阴霾散去,盯着她的眼睛:我们说会话,好不好?
    语气温软,就像哄着不懂事的孩子,元莞不欲多想,手托着自己下颚,望着她:说什么?
    陆连枝同你说了什么?元乔好奇,对于陆连枝这样博学且性子开朗的女子,应该很多人都会喜欢。
    且她家世尚可,父母和睦,家中没有勾心斗角,于临安城内的家族而言,确实不可多得。
    元莞没有设防,坦诚道:她说了布苏。
    元乔点头:布苏之地,有蓝眸之人。
    元莞想了想,脑袋一歪:不记得了。她想睡觉,一进温暖的殿内,就忍不住想睡觉,本是很清醒,见到黑白不清的棋子眼睛就开始重影。
    她不想再说,元乔不好逼她,伸手摸摸她滚烫的脸颊,温声道:下次少饮些酒,手臂还疼不疼?
    提及手臂,元莞蓦地睁开眼睛,怒目而视:都怪你。
    嗯,怪我。元乔顺势应答,隔着衣袖捏捏她的臂膀,眉眼一动,低声道:元莞,我给你揉揉,可好?
    眯起眼睛的被迫睁开,望着她:你眼睛怎地突然好了,之前是不是骗我?
    元莞不傻,早有察觉,只是未曾戳破,眼下脑子不大清楚,就顺势问了出来。可面对这样的元莞,元乔也没有紧张,只弯唇一笑:骗你,又如何?
    骗子。元莞直接骂了出来,不过被酒意渐渐淹没,骂了一句后就阖眸,元乔无奈:你二人见面怎地就饮酒,不醉不归吗?
    她忽而想起书上一词:酒肉朋友。
    元莞没有深睡,还不忘回话:她说喜欢我的的眼睛、酒不好喝,我不想喝的
    喜欢我的眼睛一句涌入元乔耳中,似惊雷,她先是一顿,而后想到之前人人对元莞的眼睛都不喜,陡然出现喜欢的人,元莞应该心生欢喜。
    她唇角抿了抿,望着元莞的侧颜:你应该很开心的。
    元莞未曾有回应,她略显落寞,伸手替她脱了外衫,与落霞一道扶着她回榻休息。比起从前,元莞似轻了不少,摸着脸上,也少了些肉。
    不过,还依旧是软乎乎的。
    人睡了,她自然要回垂拱殿,临走之际,元莞翻了身,将手臂翻在被外,睡觉还是不老实。她只得回身将被子掖好,目光落在榻上人嫣红的唇角上。
    许是喝酒的缘故,唇色仿若用了口脂,艳丽中带着清纯,目光凝结,她伸手摸了摸元莞的唇角,指尖涌起一阵酥麻,似是被烫了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顿时僵在原地。
    元莞嘤.咛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又觉得热,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修长细白的颈子,元乔心口一跳,几乎要跳出咽喉。
    她心虚,就像做错了大事,不知所措,可明知是错事,她还是不舍地挪开。元莞睡态不好,在她的注视下翻动几下身子,热得颈子都跟着红了。
    本该紧张之际,她恍惚一笑,半俯下身子,点了点元莞的鼻尖,莞尔道:给你画下来。
    上元的白纱灯还在她的宫殿里,每每看到叉腰怒目的图都觉得好笑,吩咐宫人好好照应她后,自己领着人回垂拱殿。
    今日略微清闲,殿内没有朝臣禀事,便执画笔将元莞的醉态画了出来,也是六幅图。
    最精彩的便是最后那副图,手与脚都露在被外,姿态十分不雅观。
    元乔画技好,曾得大儒所授,比起臂力不足的元莞胜过数倍。一颦一笑,一抬首、一投足就可见元莞的影子,画好之后,令人去取了纱灯,扎好之后就让人给元莞送去。
    孤鹜毛遂自荐,领着纱灯去了。
    去时已是黄昏,元莞方醒,见到纱灯后,登时恼了,尤其是那张床图,迅速伸手就想砸了。捧着灯的孤鹜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苦恼道:陛下说了,她那里还有一盏,你若砸了,她便将那盏悬于垂拱殿外。
    元莞怒道:厚颜无耻。
    孤鹜装作未曾听到,照旧一笑。元莞是他的旧主,废帝之后他的路也是她一手安排。外人看来他是背弃旧主,可他的路是元莞所安排,不存在背弃一说。
    元莞心中对旧臣都有安排,就连落霞也是如此,令她出宫,备了银子与府邸,可惜落霞拒绝了。
    滚,从哪里来的滚去哪里。元莞震怒,出口的话也不大好听。
    孤鹜笑着回道:那臣就回殿去复命了。
    元莞背过身子,不去理会他,气得将元乔暗骂几句,唤来落霞,询问睡前的事,元乔卑鄙无耻,定欺负她酒醉,做了不好的事。
    落霞见她羞得满面通红,不知何事,就听到她怒道:我睡前,元乔来做了什么?
    您醉了,陛下与我扶着回榻,她独自同您待了片刻,就回去。落霞解释,懵懵懂懂,又开口:孤鹜欺负您了?
    不是她,是元乔,她肯定做了什么事元莞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元乔竟也变得卑鄙无耻,乘人之危。
    想了想,咽不下这口气,穿好衣裳就提着纱灯去找元乔。
    她睡姿很好,怎地到了图上,就变得那么难看,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出福宁殿之际,天色擦黑,待至垂拱殿外,魏律与几名中书内的朝臣在候着,她只得戛然而止,望着垂拱殿的方向,眸色生冷。
    落寞回殿后,将灯放在桌上,落霞这才看见罪魁祸首,将灯转了一圈,笑道:这是画的您?挺像的,您从小就是这样
    说了一半,落霞就乖巧地闭上嘴巴,觑她一眼,及时认错:和您一点都不像了,您睡觉可乖了,睡的时候是什么模样,醒来就是什么模样。
    你骗我之前先别脸红。元莞没好气道,看着小人图,感觉面子里子都丢得干净了,不自信地问落霞:我睡觉当真是那样吗?
    落霞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是、不是,您可安分了。
    元莞叹息,最后没办法才道:以后我睡觉,不许她进来。
    落霞连连点头,思索一阵,又有了问题:陛下今日等您半日,您回来的时候是醒着的。
    元莞眸色阴沉:以后不许她进福宁殿。
    前些时日不来的,好端端怎地又来陡然想起上次盘问内侍之际,是她引狼入室的。
    想到那头狼,她又生闷气,往日里贞静自持的人,怎地就变了,她思索近日发生的事,还是想不通,眼下又见不到人,看着纱灯,这口气不能咽下去。
    她托腮想了一阵后,不知元乔弱点是什么。
    或许跟随她的陈砚知晓,明日唤陈砚来问问,再作打算。
    翌日,陈砚出城而去,未曾接到她的传召,反是玉令图案的事查出些许线索。
    有人在豫王身上见过同样玉图案的玉。玉佩图案不同,临安城内想要出相同的并不多见,豫王二字传入元莞口中,她恍惚觉得此事或许可解。
    只是不知为何豫王偏偏针对她,按理来说,豫王要的是储君的位置,她又不干涉此事,没来由地给她设圈套做什么。
    思来想去,她令人给内侍传话,谎言告诉她苏闻已倒戈,令他快些行事。
    苏闻是权臣,分量极重,内侍得到话后,不敢自作主张,肯定要找人拿主意。
    话传出去后,陈砚午后才归,匆忙赶至福宁殿。
    元莞令人给他看座奉茶,陈砚被突入其来的热情搅得心中发乱,连连称呼不敢,元莞不同他多话,开门见山道:我就想知晓陛下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这是在打听皇帝的喜好。陈砚陡然松了口气,唯恐她问些不该问、令他为难的话来,便谨慎回道:陛下性子淡然,无特殊喜好,置于厌恶,好似也没有。
    这么一说,元乔就像是不染人间烟火的人,元莞不信,道:你莫要糊弄我,她是人,自然会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陈砚道:臣不过是奉命行事,不敢窥探陛下的喜好。
    想想也是,元乔性子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臣下也不能窥探,她放弃了,打发陈砚离宫。
    回殿后,看到那盏灯就觉得碍眼,旋即提着灯去兴师问罪。
    豫王的事,也需同她计较一番,图案既是豫王府,陈砚就该知晓,可至今陈砚都未曾说,想必就是瞒着她的。
    必然是元乔吩咐的。
    元莞气势汹汹地提灯去垂拱殿。
    午后天气暖和,殿外的朝臣三三两两,未及台阶,孤鹜就大步迎了过来,笑道:您有事?
    元莞一眼都不看他,略过他,直接要入殿。孤鹜得了白眼,忙跟过去:陛下怕是没空见您,要不等一等?
    你从我眼前离开,莫要再说一字,不然元莞上下打量他一眼,目露威胁。
    孤鹜悻悻地退下去,任由她直接推开殿门,其余朝臣许久不曾见到废帝,目露诧异,拉着孤鹜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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