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妇人说清经过,只道是刘谨行一人所为,太后毫不知情,被蒙在鼓中,人都已死去,死无对证,只能随她说去了。
    朝臣震惊之余,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太后亲证,哪里还有否认的余地。
    元莞淡然处之,低低咳嗽几声,看向苏闻等人:我有话同大长公主说。
    苏闻是她的帝师,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率先抬脚离殿,魏律等人看不清情况,但元莞若不是先帝骨血,拉下皇位是必然的事,就看元乔如何做了。
    他良久一叹,也退出殿。
    两府宰执都听元莞的吩咐,其他人也跟着效仿,最后殿内只剩下三人。元莞看着太后,你不走,莫要忘了殿前司还听我任命,太后若觉得自己是寿星公活到头了,大可留下。
    元莞首次对太后不敬,态度散漫,语气不屑,说完觉得痛快,又看向元乔:大长公主若自立,与我说一声就可,何必与太后合谋,无端跌了自己的身份。
    元乔是什么身份,私生罢了。太后被她几句贬得一文不值,气恨在心,也不想同一将死之人多言语,抬脚就走,元莞随后将殿门关上,回身讽刺道:元淮死了,你还有人选吗?
    元淮若为新帝,你的处境要好过得多。元乔深深一叹,或是愧疚、或是心虚,无法与元莞对视。
    好过,如何是好过,摇尾乞怜?元莞冷笑,不知为何,今日格外有勇气直视元乔:元乔,七年前我要出宫,是你找我回来的,同我说做一好皇帝,便可活命。我做到,你却食言。
    七年前元乔喃喃自语,那股痛苦涌上心口,在喉间盘桓不去,使得她无法回答元莞的话。
    元乔,你确实做对了,没有错,无愧于先帝,但你眼下没有新帝人选,立宗室子,容易引来朝堂大乱。你看中的元淮早就死了,尸骨无存。你答应先帝不会自立,大宋朝堂必乱,或者你还有豫王、豫王膝下三子,比起先帝无子,要好得多。不过,立他虽好,可豫王是白眼狼,终有一天,你会吃尽自己的苦头
    元莞平静得如同事外人一般,唇角的笑很是讽刺,就像是强光,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元乔无语回答。她轻步踱到元乔面前,歪头看着她:你若不自立,大宋就会乱;若自立,就做不到无愧于先帝。
    她顿住,失去血色的唇角张了张,在元乔紧张的呼吸中轻轻开口:元乔,所有的好名声不能全让你一人承担,自立后,想想天下人会如何想你。会不会有人想你是故意杜撰我的身世,是你的计谋,只为那个位子。
    我、并非是你所想
    元乔解释,话却被元莞打断:不管如何想,废帝一事势在必行,这是你所筹谋的,我争不过你,也不会争。你将揭开身世的地点定在大兴殿,无非因为殿外都是你的人,但是大兴殿外后的西华门,是殿前司。元乔,你筹谋得当,也因我不想同你争罢了。
    不想同你争元莞语气沉着,就像是面对幼妹一般大方,让元乔无地自容,她心口处慌得厉害,看着元莞安静的姿态,她茫然后退两步。
    元莞眼中闪过厌弃,几步略过她,手抚上殿门,语气换作阴狠:元乔,你若不自立,局面你将无法收拾,看着殿外的朝臣,你比我更清楚她们的心思。
    殿门开启后,清亮的光线刺到元乔眼中,她不适应亮光,以手捂住眼睛,再睁开眼时,元莞已不见了,她快走几步去追,苏闻等人拦住她:殿下,此事该如何是好?
    元乔的身子晃了晃,陈砚从一旁拿出先帝遗诏,奉于魏律面前。
    魏律打开一看,那是先帝的字迹,他未曾着手这道诏书,不可置信道:中书内未曾有记录。
    中书内有记录,陈砚已然寻到。陈砚不敢托大,将一匣子置于苏闻面前,两人各执一物,也无人敢置喙。
    殿外冬雨大了些,啪嗒地打在阶梯上,更甚者斜入廊下打湿一众朝臣的衣裳,都紧张地看着苏闻魏律手中。
    苏闻魏律对视一眼后,未曾说话,他二人得先帝托孤,如今又推翻元莞,心中的踌躇不言而喻。魏律先道:大长公主想必已有后策,新帝人选?
    未曾拟定,两位宰执如何看?元乔道,她自元莞离去的事中回过神来,神色恢复,淡淡的视线扫过众人,不怒自威,群臣都不觉垂首。
    廊下寂静无声,无人敢随意说话,此事事关重大,耽误不得,在场亦有宗室子弟,随意说话,更会在无形中给自己惹来祸端。
    元乔令朝臣退下,留下几位重臣在,太后亦在偏殿等候,几人入殿后详谈。
    那厢离开的元莞无人敢拦,畅通无阻地回到福宁殿,脚步迈得很轻,走得很慢,似是在雨中赏金景。殿内的宫人尚不知前朝发生的事,见元莞冒雨回来,吓得忙拿伞去迎。
    元莞随她们去,扬首呆呆地看着伞面,被落霞拉着回福宁殿。
    落霞本就是唠叨的性子,见此心生怨怼:陛下怎地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风寒未愈,就落雨。孤鹜也不晓得在旁看着,待他来了,定好好骂她。
    一句孤鹜提醒了元莞,她看着去柜中取衣裳的落霞:你想不想出宫?
    出宫?陛下有事吩咐就是了。落霞未曾注意到元莞眼中的落寞,将衣裳取来,伸手就要脱下元莞身上的朝服,元莞按住她的手:落霞,我给你银子,你出宫去,去哪里都好,莫要再回来。
    说完,她又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榻上暗几里将出宫放人的旨意塞给她,要变天了,你非谨慎聪慧的性子,不如孤鹜灵活,不如趁现在就走。
    落霞不明:变天?变什么天,您今日回来怎地这般早?
    都说你不聪明,就莫要猜了,想走就快些走。元莞无奈,这人怎地还是那么笨,她无力地坐在榻上,身上的朝服沾了水,几乎就要压垮她的肩膀,她觉得疲惫,起身就脱了,整个人轻松许多。
    奴进宫多年,外间父母早就没了,出宫做什么,陛下说的话,奴不明白。落霞脑袋愚钝,想不明白,依旧记挂着给陛下换衣裳。
    元莞叹息,湿透的鬓发黏在额头上,无奈道:落霞,朕她想起什么,又改口道:我不是皇帝了,整座福宁殿内的宫人都会遭殃,你若不走,就会死。
    她弯了弯唇,笑意虚弱,落霞,你可懂了?
    奴明白了,大长公主做的?落霞聪明了一回,见元莞头发湿透了,伸手给她将发髻拆散,长发跟着披了下来,关切道:陛下先换衣裳,汤药熬好了。
    你不走?元莞问她,眼下的境地,留下并不好,如果可以离开,她也想去见见宫城外的景色。
    落霞要给她换衣裳:不走,您什么都不懂。
    确实,元莞什么都不懂,甚至连衣裳都不会换。她不好勉强,不放心叮嘱落霞:你还有时间考虑,元乔做事会留几分余地,不会为难你的。
    陛下说笑了,为难我做甚,倒是陛下,今日淋雨只怕之前的药又白喝了,找太医来诊脉。落霞给她换好衣裳,就吩咐宫人将熬好的药端来。
    外间风雨更大了,殿内门窗紧闭,丝毫感受不到那股冬日的冷气。元莞喝了药后,盘膝坐在榻上,也不同人说话,也不命人去探听大兴殿的情况。
    福宁殿的宫人感知危险后,站在廊下交头接耳,频频向殿内看去,见落霞出来后,拉着落霞问话。落霞不耐烦,又恐她们声音过大吵到元莞,怒声呵斥她们各自去当值,莫要随意攀谈。
    宫人内侍觑了落霞一眼后,不甘心地离去。
    福宁殿当值是宫城内最体面的差事,不少人争相进来,眼下只怕都后悔了,生死存亡之际,体面都是虚无。
    元莞喝过药后,脑袋晕乎乎,躺下后睡了一觉。
    待醒来时,已是黄昏,她赤脚下榻,走到外间,廊下无一人,雨已停了,那些菊花都雨打得凋零,花瓣散落在泥土里,也无人去清扫。
    她见周遭无人,不觉走过去,凝视那些被风雨打垮的花瓣,颜色各异,她蹲下身,捡了几片,夹杂着泥土放在手心里。
    花瓣上都是裂纹,清晰可见,天空黑蒙蒙的,还是不见晴。她站起身,要回殿,余光落在数步外的元乔身上。她将握着花瓣的手,往背上藏去,淡淡一笑:我是不是该恭贺你了。
    元淮在哪里?元乔为难道,依她对元莞的了解,最多将人藏起来,不会牵连无辜。
    元莞秉性是好的。
    都说了,葬身火海。元莞不愿搭理她,面上多了一抹厌恶,抬脚往殿里走,元乔抬脚跟了上去。
    福宁殿死气沉沉,除去两人外,好似并没有其他人。
    元莞入殿后才发觉自己脚上沾了很多泥土,元乔跟着进来,她不觉更加厌烦:都说了,人葬身火海,你信与不信,是你的事,莫来再问我。
    元乔理屈,来时满腹劝解的话都吞了回去,只道:元淮活着,过继先帝
    过继先帝的事,你便去做,同我一废帝说什么,再者那间府邸外你的人犹在,知道的比我更清楚,反复来问我,不如自己去找。元莞莫名烦躁,她已然不想见元乔,一眼都不想见。
    元乔从未见过她疾言厉色,走近几步,见她赤脚站着,回身去寻宫人来,元莞只当她要走,直接走回内寝,脚上的泥土让她感觉烦躁。
    福宁殿外不见一人,元乔扫视一周后,索性放弃,殿内的人晃着脚,有些无措。
    元莞睡醒后,呼吸重了很多,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不大舒服,晃着脚的同时,元乔复又走近,她知晓赶不走,就不去搭理。
    元乔走近道:元淮无论从秉性还是资质上来说,最适合。
    那大长公主便去做。你之所求,不过是大宋基业,自己无愧于心。元莞心不在焉,将双脚往榻上藏了藏,觉得窘迫,扬首赶人道:你再问也无用,横竖大长公主有人脉,自立是最好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连我这个活人都可愧疚、都可出尔反尔,何必在意早已驾崩的人。
    眼前的元莞已很难用炸毛两字来形容,元乔知晓她在怒头上,问也无用,想起孤鹜,便道:你的人都还在,我会好生安排。
    元莞别过身去,只留背影给她,目光盯着自己脏兮兮的双脚,不觉得冷,雪白的肌肤布满泥泞,都让她开始厌弃自己。
    她烦躁不堪,却掩饰得很好,身后的元乔劝不动她,抬脚想走,又想起废帝一事,心忽而沉得厉害,不得不道:你在这里,莫要出去,福宁殿外都是侍卫司的人。
    元莞放手得快,更像是无力去争,亦或是元乔做的狠绝,同太后密谋,彻底击垮了她。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如此真心对过一人,哪怕知晓自己可能得不到回应,还是锲而不舍地追逐。
    她在元乔走后,起身走到殿外,去找水,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郁闷地看着地砖上的积水,以脚踩了两下,脚还是脏的,就像她满身脏污般,洗不干净了。
    周遭无人,她想起一池塘,回屋拿鞋就过去,坐在池畔,将双脚浸入水里,晃动许久,这才洗干净了。
    回殿后,找来干净的衣裳都换了,方脱下中衣,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屏风后,探首去看,只见周暨像风一样溜进来,快速将殿门关了。
    她来得倒快。元莞不好出去见她,只好高声道:你别过来,我换身衣裳。
    不出声还好,猛地一出声就吓得周暨脚下一晃,差点就跌了一跤,她好奇地走近,元莞不耐道:说了别过来。
    你在换衣裳?周暨小心地走到屏风后,看着隐约的人影后,呆呆一笑:你还有心思换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周暨:你还有心思换衣服。
    圆碗:天塌了总得穿衣服。
    第47章 自立
    我还没死, 肯定要换衣裳的。你再敢走近一步,就挖了你的眼睛。元莞故作凶狠,快速将衣裳脱下, 换好中衣, 外衫上的襟口处多一扣, 她不知如何去弄, 急得手心生汗。
    周暨干等片刻, 见她迟迟不肯出来,就忍不住笑话她:你会穿衣裳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不需要你帮。元莞不耐烦, 自己又将外衫脱下, 索性不穿,只一身中衣躺回榻上,拿毯子裹着,唤着周暨过来。
    周暨转过屏风,就见到地上凌乱的痕迹,俯身将衣裳捡起来,置于一旁。榻上的人面色苍白,衬得那双眸子湛蓝, 裹着被子盯着她, 她跟着松了口气, 担忧道:陛下午膳可吃了?
    午膳?我还是昨晚吃的, 你来做甚?元莞将自己裹得很紧,面对周暨也无甚好心情。
    相反周暨见她笑得很开心,脱靴上榻, 与她挤在一起, 早知道我给你带些点心来就好了,你饿不饿?
    元莞嗤笑, 学着她方才的语气开口:你还有心思用午膳?
    周暨闻言脸就红了,气道:你还有心思打趣我,来时我见殿外都换人了,似是侍卫司的人,大长公主要做什么?好端端为何说你不是先帝骨血,她要废你?
    嗯。元莞沉闷地应了一声,掩不住的憔悴,向一侧挪了挪,道:她大概会是新帝。
    周暨止不住的惊讶,想起大长公主的为人,觉得难以置信,嘀咕道:她是故意的?
    人在权势中沉迷久了,就会变得贪婪。周暨明白这个道理,然放在元乔身上,又觉得不适合,她不好多问,眸色担忧,盯着元莞苍白的面色:那你如何自处?
    不知,随她去了。元莞坦然,她确实不知,心惊胆战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心中情绪复杂,待卸下来,又觉得一阵畅快,摆在面前的无非两条路,生与死罢了。
    她裹着毯子,露出白瓷般的面孔,引得周暨心颤,害怕道:大长公主大概会护着你的。
    护着我?周暨,我打得你半死,再唤太医救你,你觉得这样是护着吗?元莞连笑都不想笑,多是淡漠,她看着周暨茫然,不想再令她担忧,便道:你的亲事如何了?
    父亲未再提。周暨沉闷道,想起一事,眉眼一展,同元莞商议道:你不做皇帝,我便带你出宫,我们出临安城如何?
    恋耽美

章节目录


以下犯上(GL)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九皇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九皇叔并收藏以下犯上(GL)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