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莞不语,低首往福宁殿走去,路上遇到孤鹜。
    孤鹜面色沉重,禀道:陛下,豫王病了。
    病了?元莞不信,好端端的怎地病了?她下意识看向元乔,元乔默然摇首。
    她吩咐孤鹜:吩咐太医去看,一个不行,就令太医院的太医去会诊。
    孤鹜嘴角抽了抽,就算没病,也吓出病了,忐忑道:陛下此举,是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元乔沉默,不去管此事,转身看向园内的景色。
    元莞不管这些,她正好心烦意乱,谁让豫王撞上了,宫宴那日还好端端的,近日无风无雨,怎地就病了,莫非赖着不肯走?
    她摆手道:就这么去办,如此才显示朕对藩王的器重。
    孤鹜劝不住,俯身领命而去,亲自领着几名太医去诊脉。豫王躺在榻上,病得脸色通红,随行大夫道是水土不服,孤鹜不言,令太医去诊脉,答案一致。
    他令太医留下,自己回去复命。
    元乔早就离开,皇帝一人在垂拱殿内批阅奏疏,听到回禀后,放下御笔,道:令苏相去探望,同他道,豫王心思与其他藩王不同,再委婉提起老豫王暴毙一事。
    苏相为人处世都胜过于她,经历两朝,对这些事应该更为警惕。元乔不能插手,唯有苏闻合适,必要时候她可效仿文帝,再来一次暴毙。
    豫王本分为好,不本分,她大可做一次暴.君。
    孤鹜知晓此事严重,不敢耽搁,将话传给苏闻。
    苏闻从政事堂直接去了驿馆,吩咐人细心照料豫王,又将驿馆内外换了一重人,内外都盯着,就算豫王装病不肯离去,也不会生事。
    重重安排下来,就连苏闻也感觉事情不对,不敢松懈。
    豫王病后,其他藩王陆续离京,至六月初的时候,也不见病情有所好转。皇帝耐心有限,几乎坐不住,好在豫王本分,并没有去纠缠元乔。
    皇帝按耐不住的时候,陈砚查出当年的事,匆忙来报。
    元乔在府内,大事都会先给皇帝过目,皇帝无法抉择之事,她再过问。
    事已至此,元乔心思不定,动了离开临安城的心思,陈砚来时,她在整理旧物。
    陈砚面色不对,见她后俯身长拜,声音犹在发颤:殿下,臣查出些许不对。
    什么不对?元乔在看着皇帝送来的纱灯,目光柔和,凝结于叉腰小图上,淡淡一笑,小皇帝的画技确实差了些。
    陈砚不敢抬首,慌张道:殿下,臣查出刘谨行在陛下出生几日后,曾入宫门见太后。
    见面是常事,你慌什么?元乔不悦,将纱灯置于一旁,抬眸望他:将话说完。
    那名宫娥所生的孩子被太后夺去,并未活过几日,后体弱夭折,太后连夜命人找来蓝眸幼子充作先帝的孩子。正因为那双眸色,才没有人质疑。陈砚一口气说完,汗湿夹背。
    元乔从容,豫王的事令她心烦,面对陈砚查出来的结局存疑,镇定道:人证物证可有?
    陈砚道:刘谨行入宫记录犹在,另外伺候太后身旁的宫人接连死去,有人假死避出宫去。
    元乔不信:你如何能证明宫人的身份是真,又如何证明她说的话是真?
    陈砚顿悟,直起身子,解释道:宫人能说出太后的喜好,又对当年的事十分了解。
    口口相传,三人成虎,没有确切证据,你就来孤面前胡言乱语?元乔斥道,眸色幽深,怒意明显,豫王装病,必然有古怪,这个时候查出来的事都不足为信。
    元乔罕有震怒,让陈砚不敢抬首,忙请罪:臣这就去查,殿下息怒。
    事情未证明,你便已如此慌张,旁人看出端倪,便会惹得朝堂大乱,到时你可能承担得起罪责?
    陈砚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叩首不敢言语。
    你且下去,将事情重新去查,切勿引起旁人注意。元乔面色也多了几分凝重,神色不定,挥退陈砚。
    夏初之际,腾空炸起惊雷,惊得元乔手中一颤,站起身,步出廊下,空中电闪雷鸣,须臾间,暴雨倾泻而下。
    狂风扑面而来,打湿衣襟,元乔抬首眺望着空中翻滚的乌云,光色陡然黯淡不少,唯有雷电闪过的时候,才可见短暂的光明。
    婢女冒着雷电匆匆赶来,殿下,外间雨大,您赶紧回屋。
    元乔不动,婢女催促几番,她才徐徐转回身子,几上依旧放着白纱灯,目光黏在上面。陈砚的话令她想起旧日,皇帝借她的手除去刘谨行,又是何故?
    再者那夜皇帝自己也道并非是先帝子嗣,三者联系在一起,她的心开始动摇了。
    俯身坐下,灯上的小人也似在看着她,叉腰怒目而视,陈砚所查,若是真,阿兄一脉岂非断了。
    心思不定,外间又响起一阵巨响,□□起,昏暗的屋内涌现瞬息的光线,惊得婢女尖叫出声,引得元乔回神,抬首看着外间密集如落珠帘的暴雨。
    婢女失态,忙俯身请罪,她摆手示意起来,自己将宫灯又锁入柜中,目光落在妆台上的耳坠。
    皇帝第一次送的,道她人如玉,清透而晶莹,人玉极为相配。
    元莞的心思昭然若揭,也知晓她二人毫无血脉关系,才敢大胆去想,太后一再引诱她,就为了引得皇帝发狂,不管不顾地将她这位姑母拉上龙床。
    她默然叹息一声,豫王在京,此事不论真假,都需按下去,不可为外人道知。太后不承认,她也不会相信。
    元莞勤勉,近日来经手的政事处理得当,并无错处,为一未经证实之言将她拉下皇位,岂非对她不公。
    素白的指尖徐徐摩挲顺滑的耳坠,眼前涌现元莞生辰那夜眼睛通红的模样,生气又委屈,她忽而心软了。
    若真有那日,废帝岂有好下场。且有豫王虎视眈眈她蓦地回过神来,疾步出去,吩咐婢女:令门房备车。
    大长公主神色凝滞,婢女想劝雷雨大,不如改日,她讷讷地将话又咽了回去,俯身领命。
    第42章 葡萄
    驿馆外都是禁军看守, 进出都需持有令牌,大长公主亲自过来探望,守卫不敢不放行, 随后令人去通报苏相。
    豫王病得不轻, 辗转多日都未曾有好转, 面色蜡黄, 人也消瘦不少, 风吹即倒。
    元乔冒着大雨而来,纵再小心, 裙摆与鞋子也湿透, 她入内后,太医守在一侧,见她行礼退下,她直入榻前。
    半晌后,豫王幽幽醒来,见到窗下修长的身影,努力坐起来,轻轻咳嗽一声。
    元乔回身, 眸色如炬, 走近后在桌旁坐下, 直言不讳:豫王病重, 封地上的事情也丢之不管问,可知得不偿失之理。
    豫王面色不好,靠着迎枕后, 说话都带着颤音:想必大长公主要烧我后方了?
    烧又如何?元乔眼中闪过厌恶。
    豫王就当作未曾见到, 反之一笑:大长公主身正,也该记得德惠太后的话, 留你是为了保我豫王一脉。
    旧事纠葛,豫王一清二楚。父亲暴毙,他已有十几岁,那日杜氏生产,祖母德惠太后将父亲请入宫里饮酒,亲自以毒鸠杀,何其狠心。
    德惠太后雷厉风行,都不知留下父亲的性命,令他一人独自撑着偌大的王府,孤苦无依。父亲丧后未及百日,就赶他出临安城。
    他难以掩饰自己的恨,也知晓元乔不可动、亦不可激怒,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一声,作势软下声来:你摄政多日,该知小皇帝对你猜忌过深,前朝亦有摄政先例,可有善终之人?
    元乔不答,赘语太多,也不愿多说,只道:你意欲何为?
    我并不想做什么,只想报仇罢了。豫王平静道。
    元乔冷笑:杀你父者是祖母德惠太后,她早就去世,你还能鞭尸不成?
    德惠太后护文宗而欺父亲,难道不该找文宗?文宗身故,元莞还活着,女子为帝,难成大事。豫王面上戾气乍现,病弱之气被驱散,更令元乔厌恶。
    寻仇是假,想要皇位是真。元乔言道:你我都是陛下长辈,如此行事,群臣也会察觉,且她如今得了不少人,你以为你能撼动她的帝位?
    此言非假,小皇帝处理政事上手很快,苏闻与魏律得先帝嘱咐,如今尽心辅佐,皇帝身旁亦有不少良才。
    豫王不在意,眸色锐利,盯着元乔:没有大长公主的辅助,她哪里会这么快上手,且侍卫司犹在你的掌控中,皇城司内亦有你的人。宫中禁军,你都已占据一半。
    元乔不傻,直言戳破他:我为何要听你的?谁坐皇位,与我而言并无区别,且皇帝势弱,我亦可摄政,她待我就不敢放肆,若豫王你为帝,我反成案板上的鱼肉。
    豫王诱她:你今日过来,皇帝对你的猜忌又会加重一层,不待我做什么,她就会迫不及待地除去你。阿乔,你我是血亲,联手不好吗?到时追封父亲为皇帝,我亦可恢复你的身份,光明正大,总比私生被人诟病的好。
    条件虽好,可元乔未曾动心,就连神色都没有变动,她平息下心态,言道:私生与否,我从不在意,失去本心后,就算是天潢贵胄、东宫太子,也难以令人尊敬。
    话说完,元乔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豫王:三日后,豫王若不肯走,我便请陛下送你出城,太医随行,你若死在路上,所有罪过,元乔一人承担。
    油盐不进,你别忘了自己的命如何得来的,那是父亲以命换来的,是文宗逼死他、如今、如今却替仇人子嗣卖命、元乔、元乔,你枉为人女。豫王气得扶榻咳嗽,面色通红,揪着自己的领口,咳得撕心裂肺。
    元乔素来心狠绝情,面对豫王示弱,也不曾有半分心软,冷笑道:我只记得先帝托付、祖母的嘱咐,其他一概不知。
    她无意再说,豫王所仰仗的无非是她的心软,可这么多年来,她再如何心软,也不可能违背阿兄的旨意。
    元乔抬脚欲走,豫王直起身子,大有破釜沉舟之势,直言道:若陛下知晓你非是她的姑母,是贤妃苟且而生,必然趁势除去你。满朝人皆会厌恶你、嫌弃你,名声扫地,你焉有颜面存于临安。
    你想做什么,便是做。元乔不在意,小皇帝巴不得有人提及此事,到时她二人失去那层姑母的关系,就算是立后还是玩.弄,做来毫无拘束。
    元乔淡然而去,豫王气得不清,筹谋至今,不想元乔竟还是冥顽不灵。
    若不逼一逼,元乔就不知长进。
    ****
    夏日里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元乔走出驿馆,外间已放晴,那股闷热也被风雨扫退。
    上车后,马车驶回公主府。
    角落里的苏闻见到元乔的身影后,眸色闪过阴沉,皇帝对豫王极为忌惮,大长公主竟冒着暴雨亲探,到底是为何事?
    元乔行事素来有度,今日此举,怕是说不清了。
    他隐瞒不下,亲去皇帝面前禀报此事。
    皇帝在案后忙碌,殿内憋闷,宫人方开窗通风,她热得额头渗出汗水,小脸红扑扑的,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拭汗水,怪道:大长公主冒雨而去?
    苏闻点头。
    她有何急事?元莞擦后就将帕子还给宫人,从案后起身,示意苏闻同去窗下坐。
    宫人捧着凉茶,苏闻喝过一口,觉得通身舒畅许多,精神也好了很多,低声回道:臣也不知,不如召大长公主来问问?
    元乔近来在朝堂上行事多有退让,凡事都会问过皇帝的意思。元莞心中明朗,对她心存感激,但豫王一事终究是她二人的心结,若不解释清楚,还会引来不必要的争议。
    她颔首应下:朕有分寸,劳烦苏相走一趟,辛苦了。
    苏闻起身,道:陛下言重了,臣先回政事堂。
    雷雨过后,空气清新,元莞出殿透气,想起元乔冒着风雨而去,也不知可有受凉。豫王的病难以好转,元乔不会主动去见,想必还是纠缠不清。
    她问孤鹜:豫王膝下几子?
    三子五女。孤鹜答道。
    这么多啊。元莞低吟一句,先帝膝下子嗣凋零,若如豫王这般,哪里有她的机会。
    皇帝叹息,孤鹜嘴角抽了抽,提醒她:陛下,并不算多,其他藩王子嗣十几。
    元莞皱眉,都这么厉害?她有些窘迫,道:朕倒不知了,你去办件事,豫王不愿走,就送他一重大礼。
    孤鹜上前,皇帝凑在他耳畔低语几句,笑意神秘,听得孤鹜周身发颤,对小皇帝生起一丝惧怕,不敢多话,颔首下去安排。
    ****
    翌日朝后,皇帝留下元乔,两人择宽榻坐下。
    昨日下过一场雨后,空气清新,一扫几日来的燥热,枝叶青翠欲滴,太阳还没有露头,枝叶上的露水将落未落,瞧着喜人。
    元莞坐下后,就捧着凉茶在喝,几上摆着几眼蜜饯果子,她抓了一个咬了一口,口感清爽,也不甜腻,伸手推给元乔:你试试,不甜。
    皇帝若无其事,眉眼弯弯,元乔不语,捡起一个也吞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口舌生津。
    元莞眯住眼睛,说起近日来的趣事,言语间皆是肆意开心,并无半点不郁。年少天子,张扬得意,亲政后更胜从前,行事也不任性,斟酌再三,不时询问朝臣的建议。
    元乔吃过一颗后,元莞就迫不及待推荐其他口味的:这是膳房新做的,外间吃不到,你若觉得喜欢,就令他们再做些来,应该合你的口味。
    笑意绵软,元乔却生不起笑来,目光落在元莞舒展的眉眼上,捻起果子,没有立即吞下去,而是斟酌一番,问道:陛下的手如何了?
    好了很多,针灸多次,比喝药有用多了。元莞话语里带着欢喜,回想起针灸就皱了皱眉,再不好,朕的手臂上就全是针灸扎出的孔了。
    她将果子塞入口中,撸起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疤痕去了大半,仔细去看,还是能看见大块深色的疤痕来。
    元乔眼中闪过挣扎,太医并非是神仙,不可能会完全去除,这块疤痕是要跟着元莞一辈子的。她默然叹息,元莞就收回手臂了,不在意道:疤痕是除不去的,太医尽力了。
    像皇帝这般年岁的女子最是爱惜自己肌肤的时候,偏偏她就例外,元乔指尖紧紧捏着果子,力气之大,指尖一阵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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