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照着长安城的布局图,找到上面标识的几家医馆。然而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找到了正确的地址,房舍前也挂着代表医馆的布幡,却是大门紧闭,门前落着许多枯叶,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一连几家,皆是如此。
    找人一问,才知道这些开馆的医者都被董卓抓去了因为迁都匆忙,又杀了大量或反抗、或老弱的官员与百匠,宫中的侍医竟是没剩几个。于是董卓便捉了民间的医匠充数,赶到万岁坞伺候董卓军及百官去了。
    这个年代医者等同百工,在掌权者眼中和牲畜一般,根本毫无人权。
    戏志才虽然身体抱恙,但他并未在长安城的医馆就医,因而也不知道这件事。
    崔颂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被他们找来问路的挑夫见二人仪表堂堂,有心卖个好,便为他们指引道二位郎君想要寻医,小的倒是知道一位,那位可是救死扶伤的神医,很有一些神仙手段,连快要死的人都能救活呢。二位若是方便,小的这就领二位过去。
    戏志才直言道医馆中经验丰富的医匠都被董太师带走这位神医既有如此本事,为何没被宣召
    抓了一堆医术普通的医匠,却让所谓的神医流落在外,董卓像是这么傻的人吗
    听到戏志才的质疑,挑夫有些不高兴。因为阶级差异,上层人士也许会看不起医者,他们这些活在底层、指望医师救命的人可不一样。何况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神医的厉害,对这位活神仙推崇至极,由不得他人轻视。然而二人一副文士的打扮,他招惹不得,只好忍气道当然是因为神医淡泊名利,只想为小老百姓救死扶伤,从未想过加官进爵的事那么多医师都被董太师带走了,如果不是神医怜惜我们这些穷苦贱民,留下来为大家治病,我们这些人哪有活路在更何况,神医那可是神仙手段,只要捏个手诀,立个障眼法,又岂是董太师能够找着的
    从挑夫的语气变化可以看出,他几次想大骂董卓,却又深深恐惧于董卓的淫威,只能不甘不愿地尊称一声太师。
    想想也是,以董卓对普通百姓的迫害,上至富豪乡绅,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对他痛之入骨。
    虽然挑夫说的什么神仙手段让崔颂感觉很不靠谱,但他还是决定去见见这位神医。
    也许这人当真医术了得,所谓的神仙手段正是其他人对他医术的一种夸赞呢
    于是崔颂给了挑夫几枚小钱,让他带路。
    挑夫带着他们七拐八拐,从相对干净整洁的街道,一直带到更偏僻、更拥挤、更脏乱的贫民聚集地。
    就在崔颂怀疑挑夫是不是要带他们到偏僻混乱的角落谋财害命的时候,挑夫终于在一处仅容一人通过、堆满垃圾与杂物的巷口停下。
    崔颂的手犹按在佩剑上,就见挑夫郑重地朝前方行了个跽拜礼。
    就是这了。
    挑夫往旁边让了让,崔颂终于见到了神医的居住地。
    这是一座顶上盖着茅草、十分粗糙的土坯房。不似现代农村土坯房那般平整稳固,眼前这间矮小的房屋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土坯,由泥土块简单砌成,墙面凹凸不平,毫无牢固性,让人忍不住怀疑一旦下雨,这座泥土房会不会变成泥水倒下来。
    门口仅六尺八寸长,崔颂与戏志才需要弯腰才能进入。
    或许是来得巧,屋里并没有其他病人。崔颂打量屋内摆设,发现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仅仅一个土炕,一张草席,一个破烂的箱子,和一把椅子而已。
    一个矮小黑瘦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草席中央,见到他二人,不起身也不打招呼,神态平静,好似真有几分武侠小说中的高人模样。
    崔颂讲明来意,那神医摆了摆手,示意他上前,坐在旁边,也不拿案几和脉枕垫着,就要给他把脉。
    把了左手把右手,神医掀开眼皮,瞅了瞅他的面色,慢悠悠地开口阴阳失衡、热邪内侵,最近有点上火
    崔颂想到舌头上的一粒泡,觉得这神医还是挺靠谱的。
    然而他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降火,因为戏志才就在旁边,他不好直说自己的怀疑,只能曲线救国,先提起自己几个月前的脑伤,再借着后遗症的名义,隐晦地询问自己的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神医仔细地打量着崔颂曾经受伤、但现在已经连疤痕都看不见的额头,说了一大堆医理,大意是头伤最为复杂,虽然皮肉已经愈合,但不知道里面怎样,需得先服一剂汤药,看看效果再进行下一步治疗。
    说完神医撩开土炕旁边的帘子,从一个类似狗洞的后门那儿钻了出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碗黑漆漆的不明液体。
    这是第一帖药,你且喝了,十日后再来。
    神医递药的中途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截住。
    这是什么药
    戏志才抓住药碗的另一侧,盯着那黑漆漆、散发着驳杂草药气味的汤汁,眉峰渐渐蹙起。
    神医冷下脸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来我这看病,就要遵守规矩,听从医嘱。若是问七问八,便请移步,出门右转到别的医舍去。
    崔颂心想这人难道是怕被他们偷去药方,所以不愿意透露药的成分
    虽然知道古代的技术人员大多敝帚自珍,但对方未免也太小心了。哪怕他们知道这剂中药的所有成分,不知道各种药的剂量也配不出药方来。要是胡乱用量,不但可能没有效果,还可能把良药变成毒药。
    眼见神医好像动了真怒,用力将手往回收,似要夺回药碗,将他们赶出去。崔颂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喝了这碗药再安抚神医的情绪,哪知戏志才分毫不让,既不让神医夺回药碗,又阻着崔颂,不让他碰这碗药汁。
    正当僵持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哭号。
    任神医,求你赐下神符,救救我的孩儿吧
    这哭号声听得崔颂眉心一跳,他盯着那碗汤汁,用力洗了洗鼻翼,发现碗里飘来的不仅有草药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焦味。
    崔颂眼皮子一抽,内心被三个字符刷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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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恰逢其会
    崔颂都已经做好喝药的打算, 谁想到竟然来这么一茬。
    神符是什么鬼,这医馆还兼职驱邪的
    再看戏志才手中那不知名的黑汁,崔颂马上有了不好的联想。
    这所谓的神药, 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符水吧
    戏志才似是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脸色顿时难看了一个色度,重重将碗搁在窗台上。
    那神医倒是老神在在,背着手走到屋外, 似模似样地给妇人怀里的孩童切脉。
    触摸到孩童滚烫的手,神医的指尖一抖,顺势抬手抓住自己干燥的胡髯, 肃容道此乃热邪入体, 来势汹汹,夫人需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准备后事吗
    妇人心里一慌,哭号得更加大声,苦求神医救命。
    神医为难地摇头邪鬼凶猛, 任某只能尽力一试,剩下的, 任凭天命。
    然后, 在崔颂瞠目结舌的注视中, 神医取过戏志才搁在窗台上的药,踱步回返, 就要将这药递送到孩童的口内。
    中医讲究对症下药。哪怕是同一种病, 也要根据症状的轻重增减药剂, 哪有这样随便拿一碗就灌的,以为这是普通的凉茶吗
    崔颂终于确定这所谓的神医就是个骗子,正要阻止,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抓住神医的手。
    人命关天,你却还要在此装神弄鬼
    戏志才及时拦下神医,冷声低喝,目光满是凌厉。
    神医抖了抖灰白的长髯,挣开戏志才,退后一步装神弄鬼你若是有本事,何不出手替这小儿医治
    那妇人见神医要撂挑子,顿时急了眼,大骂戏志才多事,握拳就往他身上锤,似要与他拼命。
    戏志才并不理这躁狂的妇人,伸手一推,将人推开数步,矮身查探幼童的情况。
    妇人又急又怒,待要冲上前去,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夫人莫急,我这好友略通岐黄之术,或许有办法医治令郎的病。
    耳旁的声音如山涧溪流,泠泠动听。妇人一时充血的大脑好似被这水流浸过,蓦地冷静下来。
    又听自己的儿子有救,哪怕心里存着几分怀疑,到底不敢耽搁儿子的病情,擦干眼泪站到一边,忐忑地看着二位士子。
    妇人这才注意到,为他儿子查探的年轻人,和刚刚拦住她的年轻人,皆是一副学子的打扮,无论长相还是气度都与这个穷苦的地方格格不入不由慌了慌,生出了几分后悔。
    崔颂拦下妇人,见她不再莽撞地往前冲,便转而关注戏志才那边的情况。
    俗话说久病成医,尽管戏志才不曾系统地学过医术,可他因为自幼身体不佳,时常询医问药,也琢磨着看过几本医书,对大部分的草药药理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戏志才检查幼童的病征,有了初步的结论,但又无法断定,于是抬头,招呼崔颂过去。
    崔颂刚走到戏志才的身边站定,就听到一句令他想要拔腿就跑的话子琮博览群书,可知这是什么病
    崔颂
    博览群书四个烫金大字砸下,崔颂的脑中顿时跳出否认三连的表情包,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jg。
    察觉到诡异的沉默,戏志才反应过来,想起某人已经失忆,莫名生出一种孤身作战的怅然。然而孩童高烧不退,病情刻不容缓,他沉思片刻,转向妇人道如今首要的是让令郎的烧退下来夫人可知附近何处有药舍
    正忐忑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妇人顿时面露苦涩。
    原来,董卓不但召走了所有的医匠,还对城内的草药进行大肆搜刮。
    如今城内的草药数量稀少,价格更不是普通劳动人民能承担得起的。
    崔颂朝戏志才耳语了两句。
    他想起因为采药而失踪了一晚的乔姬,心想莫非是自己想岔了,乔姬并没有赶着宵禁出门,而是因为草药难寻,耽搁了时间,又不曾留意,这才被宵禁困了一晚
    戏志才听闻乔姬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药材,眉间略松。他见崔颂取下腰间佩戴的香囊,让妇人去驿舍找乔姬并转达几句话,便抱起孩童,将他安置在背风又能透气的地方。
    情况依然很不乐观。
    哪怕有了药材,还有擅长医术的乔姬在,一来那些药材中未必有对症的几味药,二来不管是赶路还是煎药都要耗费不少时间,而这男童已经烧得神志不清,随时都有性命之危,恐怕撑不了那么久。
    崔颂也明白体温太高的危险。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有效的退烧手段实在匮乏。比较靠谱的是物理降温,然而所谓的酒精退烧缺乏可行性。且不说以这个时代的酒精浓度能起到多少效果,如今兵荒马乱,粮价飙升,普通人连饭都吃不起,哪有余粮酿酒。官方的酒不但价格高昂,更是管制严格,不许流通倒卖。
    如今比较可行的,就是给病患补充水分,并用凉水擦拭身体的办法稍加控制体温,减轻持续高烧给身体带来的负担。
    崔颂和戏志才说了自己的想法。戏志才闻言,将目光转向这里的主人。
    从刚才起就被忽略了个彻底的神医看着两人来回忙碌,颇有鸠占鹊巢之势,此刻见二人提出要求,虽是为了救人,心里到底存着一丝不乐意。
    戏志才看穿他的心思,蓦然冷笑本以为你这所谓的神医纵然招摇撞骗,到底有着几分悬壶济世的慈心,
    是我高看了你。
    神医脸色难看,心中十分不忿。
    若非有我,这里的人活得毫无盼头。生了病就得硬扛,要么躺着等死。你这不知人间疾苦的读书人,倒在这说风凉话。
    崔颂接道若非有你有你又能如何,无非是喝下一碗不能治病的符水,换一种方式等死罢了。
    神医被噎的不轻,恼怒道你怎知没用这病邪皆怕正气,心中有了正气,不惧病邪,自然百病皆消。任某虽然医术不佳,却也担不起这草菅人命的罪名。
    崔颂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神医还知道意志力对人体的影响。
    然而所谓的安慰剂效应并不是万能的,意识可以改变物质,却无法决定物质以为靠着强大的精神就能战胜所有疾病,未免异想天开。
    崔颂倒是想和对方再辩两句,然而这里还有一个高烧昏迷的孩童,刻不容缓。他借机缓和了语气。
    想来神医也有为难之处你我皆不愿看这孩童命丧,何不暂且放下这是是非非,先将人命救下,再论其他
    神医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既然砸场的给了他台阶,他顺势而下也罢,你俩在这守着。
    说完便去汲水。
    有了体液的补充,又给身体表面擦洗降温,幼童到底撑到乔姬带药来的那一刻。
    幸运的是乔姬的药包中正好有对症的药,经过诊治,幼童的病情得以稳定下来。
    乔姬留下两帖药,几人便准备离开。
    先前骂过戏志才的妇人有些尴尬,对着救命恩人讷讷道谢。
    戏志才不平不淡地受了。
    崔颂多看了戏志才两眼若是寻常人,出于好心出手,却被当事人当做捣乱的恶人,恶语相向,必然十分恼火。而戏志才不,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别人的态度和行为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哪怕最后妇人被打了脸,对他十分感激,戏志才也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就好像和之前的恶语相向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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