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以他的观察,祢衡狂虽狂,性子却有些孤,看不顺眼了或许会嘲你几句,但要说是主动凑过来只为了地图炮一下,他大概还没这么闲。
    历史上对祢衡的评价是恃才傲逸,臧否过差,见不如己者不与语,人皆以是憎之。
    也就是说,祢衡不但性子高傲,对他人的评价不尽不实,还很不屑和别人说话。
    只要是比不上他的,他连理都懒得理,更不用说特地找别人茬了。
    现在祢衡特地走过来,嘲了他们一句崔颂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这是想和自己组队的意思?
    这些庸俗的人有什么好聊的,你和我聊啊。
    崔颂脑补了一下潜台词,顿时觉得自己的胳膊凉飕飕的。
    要是祢衡真是第一种意思,那仇恨可就拉大了。而他作为少有的能被祢衡当做普通人(不过尔尔),而不是庸夫俗子的士子,甚至还让祢衡勉强折节下交,纡尊降贵地过来攀谈这妥妥的是仇恨连锁的节奏啊。
    那个讨厌至极还看不起我的混帐竟然对此人另眼相看?很好,两个都拉黑了。
    崔颂在心里补全了一场戏,只觉得祢衡抛出的这个橄榄枝是个带荆棘刺儿的,接了刺手,不接么保不准直接被当场抽死。
    崔颂惆怅了半天,只得折中道:三人行,则必有我师。颂虽驽钝,亦有搦朽之心,让君见笑。大家在一起可以互相学习,我虽然愚笨平庸,却也有励志上进的想法,让你见笑了。
    崔颂直接把祢衡那句话的主语默认成了自己,生生扛下这庸夫俗子之名。
    这也是祢衡那句话的第三种理解庸夫俗子仅仅指代崔颂,而非其他人。然而这种解释比较牵强,毕竟谁都知道祢衡是什么样的人,目中无人到怎样的程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颂认下这名,乃是为诸多士子解围,故意曲解祢衡之意。
    而他的那句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更是让憋屈的不行的无名士子宛若喝了一口热汤,发自体内的热乎。
    孔子都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名士怎么了?名士也有不知道的事啊,说不定刚好被我们指导了呢?我们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也不至于不配与名士交谈吧?
    崔君敦睦豁达,雅量高致,非常人所及。
    想我原以年岁小而轻忽于他,实在愧甚。
    在士子们看来,崔颂的行为非常难得。因为古代士子极看重名声,自谦是一回事,可谦虚不是谦卑,某些话要是由别人出口,那就是侮辱了。
    有的人为了维护名声,甚至甘愿以死明志,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些士子潜意识里认定,崔颂应当和他们一样,是惜名的。刚刚说的那番话,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维护他们这些士子的名声与尊严。甚至,不惜委屈自己,生生受了祢衡的鄙薄。
    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解围是真,但崔颂心中所想,完全没有这些士子所理解的那般高大上。
    事实上,崔颂的观念与他们截然不同。
    因为现代教育与性格使然,美名、脸皮什么的在他看来全是虚的,自黑一下又掉不了肉,别瞎拉仇恨才最实在。
    说白了,他只是不想得罪人。至于什么受辱,什么委屈,半点没往这方面想。
    所以当周围人连声赞叹,祢衡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对向他的时候,他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状况。
    在人群外沿,靠近西园的地方,两名面容俊逸、气质高卓的士子抄手而立,静静听着前方传来的议论声。
    二人仿佛对这一情景早有预料,脸上未见讶异与惊叹,倒是有一丝叹息之色。
    这二人,崔颂都曾见过。
    较为年轻的一人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果如公达所言,崔郎赤子之心,纯善温敦只这般仁笃,恐为他人所乘。
    另一人眉宇微紧,深以为然:到底尚未及冠,不知世事险恶,又无长辈在旁教导。君子慎独,诚无垢,思无辱,然则小人难缠。崔郎如此,实叫人放心不下。
    他朝从父一拜,转身往湖畔的方向行去。
    那一处人迹最少,地域稍偏,唯有一条曲饶的小径,可蜿蜒抵达亭榭之所在。
    亭榭附近,祢衡上上下下怪异地打量了崔颂几眼,拂袖冷笑:罢罢罢,终究不过是被腐儒教坏的木头疙瘩,衡又何必在这自讨没趣。你既喜欢,便与他们继续聊吧。
    等等。
    崔颂不由一怔。
    祢衡的意思是他原打算带自己脱离这被包围的窘境,隔绝诸多士子的纠缠?
    崔颂在内心尔康手。
    眼见祢衡扭头就走,崔颂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袖。
    祢衡怒而转头:作甚?
    崔颂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还未感谢祢兄弟先前的仗义执言
    很不必。祢衡甩了甩袖子,没甩开,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无耻扯着他袖子的某人,却只换来后者无辜的回视,清河崔颂,你这是何意?
    颂曾听家师提及祢兄弟,言辞间多有激赏。听闻祢兄弟敏于文,善作赋,颂心甚慕,今日一见,当促膝长谈,以全拳拳之心。
    大哥,带我走啊。
    崔颂眼巴巴地看着祢衡,面带微笑,内心却一点也不淡定。
    至于原主的老师是否提过祢衡?这不重要,反正都是山东人,圈子就那么大,祢衡的才名就算没传到中央,在山东名士那一圈子里肯定是听过的,不怕穿帮。
    祢衡再次甩了甩袖子,还是没甩开。
    明明是崔颂拉着他不放,可因为汉衣的袖子太过宽广,再加上视角的因素,在外人看来,崔颂只是恳切地握住祢衡的手,而祢衡停在原地,显然是有所意动。
    袖摆因而甩手而细微震动,倒像是祢衡因为被名士搭讪而心旌神摇,激动地回握住对方的手。
    想到祢衡三番两次找崔颂说话,虽然言辞很不客气,却实打实地帮他解了围,一部分人恍然大悟:
    原来高调出场,一脸狂妄,还打扮得这么另类,是为了引起名士的注意啊。
    这套路深的,竟然还成功了?
    一些拜读过崔颂大作,钦慕其文才的年轻学子看向祢衡的目光登时变得无比复杂。
    祢衡:
    祢衡一点也不相信崔颂是想和他比赋论经,甚至久慕其名。
    他虽然自傲自负,坚信自己的才学无人可及。可他向来不是掩耳盗铃之人,自己的名气是一是十,他心知肚明。
    以他的资历和名气,不及崔颂十一,崔颂或许听过,但绝不会心甚慕之。
    祢衡不知道崔颂在打什么算盘,只觉得他满口鬼话,推翻了刚刚迂腐死节的观感。
    而这人硬扯着他的袖子还言辞恳恳,脸色淡定一点也不像强硬留人的行为,简直
    祢衡找不到形容的词,如果他来自现代人,倒是能找到一句话描述自己此刻的想法: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崔颂可不管祢衡在想什么。刚刚一群文人围着他辩经论道,讨论学问,他差点没撑住。更离谱的是,竟然还有人求他指点诗赋再在这待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要阵亡了。
    所以哪怕是看出了祢衡的嫌弃,他也仍旧揪着对方不放手。
    节操算什么,这说不准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了,松手才怪。
    暗暗僵持的局面并未持续多久。
    当崔颂定做模具送来的时候,他心中一松,忙不迭地松开祢衡的衣袖,指示太学院的仆役照他所说的摆放。
    一直被死拉着现在又被.干脆利落放开的祢衡:
    第14章 洛阳文会[四]
    这表现的太过明显,祢衡哪还看不出崔颂是为了摆脱的士子们的纠缠,故意拿他做筏子。
    他一面讽刺崔颂的表里不一,另一方面,又觉得崔颂心思活络,好歹比那些迂阔无趣的士子要顺眼些。
    如此一想,他暂且按捺拂袖离去的冲动,踩着屐,往模具的所在移了几步。
    崔颂让人做的模具既简单又直观,只一个大铁球,一个方形的木桶。检验的过程更是十分的简洁粗暴先把铁球放进木桶里,然后找人带来一斛沙子,倒进桶里,直到把铁球全部淹没,在沙层边缘刻一道标记。
    然后把铁球连沙子倒进袋子里,把铁球刨出,将袋中的沙子重新倒进桶中,再刻标记,最终根据木桶的长宽与两道标记的高度差测量体积。
    其实也就是排水法的变异版。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毫无悬念,崔颂的答案是正确的。而贺纬用九章算术中的公式得出答案,与实际差了1/6。
    贺纬不敢置信,自己取过模具重新检验了一遍,仍是分毫不差。
    他颓丧地放下青铜卡尺,无力地朝崔颂拱手,表示甘拜下风。随后不再多言,径直离开。
    崔颂回了一礼,没有洋洋得意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想找个借口火速退场。
    他还记得之前反怼贺纬的时候,用了更衣的借口,正准备来个真尿遁,结果才刚表达了这个意愿,他的手就被人扣住了。
    祢衡似笑非笑:君不是和我一见如故,心甚慕之,意欲促膝长谈吗?
    崔颂:
    崔颂温吞道:人有三急,实忍耐不得,不若
    不若下次再说吧。
    剩下的话还未出口,祢衡就已松开他的手,睥睨道,不若君去更衣,等更衣回来了,再与衡细谈,视线所及,祢衡目光灼灼,带着看穿全局的明锐,衡在此恭候君。
    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的崔颂被祢衡推了一把,只得闭上眼跳进去,咬牙笑道:自然。
    崔颂在侍者的指引下,准备沿着矮亭后方的一条小路抄近道走,结果刚靠近矮亭,就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绀衣玉冠,霞姿月韵,行若松竹。
    亭中之人见到他,郑而重之地并袖一揖。
    崔颂回以一揖,正想着要不要叫一声黄兄,亭中人已先他一步开口。
    在下颍川荀攸,前日匆匆一别,未及与君
    后面的崔颂已经听不见了。
    说好的黄萌郎呢?
    他此刻是懵圈的。
    哪怕已经习惯了三国名人似大白菜一个接一个地冒出,他也未曾想到街上随便撞见还被他弄脏了衣服的路人甲也是其中一员。
    就算这个路人甲又帅又有钱性格又好,这剧本也不对啊!
    曹操对荀攸的评价不是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吗?眼前这落落大方,行止自如,气质斐然的君子,哪里外愚、外怯、外弱了?
    崔颂完全没考虑到人物经历的问题,只觉得自己被史书砍了一刀,脑壳钝疼钝疼的。
    黄萌郎=荀攸的真相,让他脑中的弹幕爆炸了,雪花似的到处乱飞。
    #浔阳江头夜送客,不知木兰是女郎#
    #洛阳街头日送车,不知路人是谋主#
    #春天我割了一茬韭菜,秋天我收获了一堆名士#
    #装叉好像被大神抓包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不我不是炫富的壕大神你听我解释#
    千言万语说不出,崔郎只想去尿遁。
    因而,在荀攸寒暄过罢,崔颂全然不敢接茬,只表面上地客气了几句,就直言我还有要事恕我先行一步,脚下飞快地从小路逃走。
    目送崔颂的背影远去,得知他是去更衣,荀攸幽黑的眸中划过一丝担忧。
    又去更衣,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崔颂已经忘记了,之前与荀彧没谈几句就匆匆告辞,用的也是尿遁。
    抵达厕所后,崔颂挥退侍者,掩鼻站在圊溷旁[1]。
    老实说,他很想赖在厕所不走,等到文会结束再出去。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不说祢衡拿话堵他,要是他在厕所待得太久,万一别人以为他掉进粪坑,派人来找古代厕所简陋,掉坑的事屡有发生,春秋时的晋景公就是跌粪坑死的那就可怕了。
    除此之外,这个厕所本身也是个大问题。
    讲道理,这厕所真的太臭了。
    他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比这更臭的厕所。
    其实也很好理解。
    古代排水系统落后,没有抽水马桶,没有空气清新剂,偌大一个粪坑放在这里,能不臭吗?
    哪怕旁边架子上搁着干花香草,也敌不过这飘香十里的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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