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还在犹豫,侍女却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许,麻溜地搬来瑶琴。
    崔颂:靠!
    四有三好的崔颂少爷终是没忍住在心底爆了声粗。
    他不断对自己强调冷静,任侍女为他净手,又焚了香,做完一系列仪式,这才将琴放在身前的案几上。
    崔琰已经酝酿好情感,将手搭在弦上。
    崔颂睁着死鱼眼,默默看着华美的木琴。
    崔琰开始拨弄前奏,崔颂纹丝不动。
    崔琰的瑟音进入正题,崔颂仍然纹丝不动。
    崔琰心觉奇怪,抬头看了对面一眼,却见崔颂懒懒抬眸,冲自己洒然一笑。
    如此,崔琰再怎么疑惑,也不好直言询问,只按部就班地鼓完瑟,曳袖一礼。
    叔父
    季珪适才鼓瑟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声音?崔颂不动声色地抢过话语权。
    这崔琰被问得一懵,如实答道,琰只听到自己的瑟音。
    除此之外呢?
    崔琰微愣,见崔颂神色肃然,他认真地思索起来,琰只顾着指下弦音,倒是不曾注意其他的声音。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不由看向堂内的主人。
    尚未及冠的少年长发未束,一身皂色深衣,广袖曳垂。
    隔着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少年唇角的弧度惬意而自然。
    颂心中有一曲,恰能与刚才的瑟音相合,季珪且听。
    崔琰目光灼灼地看了过去。
    崔颂道:还请季珪阖目。
    崔琰听从地闭上眼睛。
    一息过去,不曾有声音传来。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崔琰还是没有听到任何琴音。
    他忍不住睁开眼,却见崔颂安详地坐在原位,两手垂着,连琴桌都没有碰一下。
    叔父
    你倒是快弹啊!崔颂从崔琰眼中捕捉到诸如此类的焦灼意味,他不慌不忙地朝对方露出一个高深的笑,风清云浅地说道:
    曲已罢,季珪可听出了什么?
    崔琰:
    如果崔琰是现代人,他当前的心音绝对会被你TM是在逗我?这什么鬼是我少看了一个季度的美剧吗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刷屏。
    可惜他不是,因而他完全形容不出心中那股子纠缠在一起的诡异感觉,一时间失去了言语能力。
    等到崔琰终于反应过来,正要质疑的时候,崔颂摸着琴腹阴刻的隶书文字,及时加了一句。
    此曲,名为问心。
    问心?
    再次思索之前的对话,以及让他闭眼却不演奏的用意,崔琰似乎明白了什么。
    叔父是想让我抛却一切杂音,聆听自己的心声?
    崔颂笑而不语。
    崔琰再度闭上眼睛,神态肃穆而安详。
    暖阳,鸟语,和风,花香。
    因匆匆走过花廊而被忽视的一景一物,活灵活现地涌入耳中。
    崔琰睁眼,喟然长叹:琰懂了。
    这段日子,朝中的局势愈来愈乱,连带他的心也躁动不平。
    如今静下来,倒似饮了一口凉水,浮华褪尽,神清气明。
    崔颂知道崔琰又多想了,但这正合他意。
    他一直坚信最有效的忽悠,不是千方百计地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而在于无形地引导。根据不同的目的,从不同的角度入手,引导对方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毕竟比起别人的观点,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想法,甚至对自己的判断有着谜之自信。
    在此,崔颂还要感谢约翰凯奇的《4分33秒》[3],感谢琴腹上刻着的问心二字。多亏了二者带来的灵感,才叫他在仓促中想到这个方案。
    虽然冒险而破绽重重,好歹算是混过去了。
    为了不让崔琰回过味,看出自己纯粹是在瞎扯淡,崔颂果断转移话题。
    今欲何往?
    崔颂的意思是: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后面还有一句随时可接的下文:如果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哥顶不住了。
    然而崔琰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叔父世事洞察,竟已看出琰的去意。遂拱手表示叹服,琰欲前往北海,拜郑公为师。这几日叨扰叔父,还望琰离去后,叔父多加保重身体。
    显然,因为今字在古言中拥有多重含义,崔琰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你今后打算去哪里。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崔颂反应极快,以琼浆代酒,遥敬对方一杯:何时启程?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本该为自己不用再应付难缠的侄子而高兴,结果事到临头,他反而有点舍不得这正气凛然又鲁直端方的侄子了。
    且等十日。崔琰接过侍女递上的玉斗,将斗中的琼露一饮而尽,三日后便是洛阳文会,名士仕子云集。叔父月韵霞姿,惊才风逸,必能在会上大绽其光。琰总要留下凑个热闹,以不负这千载之机。
    收回前言。
    崔颂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上后槽牙都磨圆了。
    讲真。
    崔季珪,你还是快些走罢!
    第7章 刺客满地走
    午饭后,受到刺激的崔颂自觉滚回房间看书,这一看就看到了晚上。
    晚餐是汤饼也就是古代的面条,崔颂嚼着,口感有点像刀削面,味道意外的好。
    难怪魏晋流行汤饼宴,西晋某个文学家还特意写文章赞扬此物,大意是路人见到汤饼,忍不住眼睛看直,或舔嘴,或咽唾沫。
    原文是这样的:行人垂液于下风,童仆空瞧而邪盼。擎器者舔唇,立侍者干咽。自由感受一下。
    如今崔颂吃到满意的食物,憋了半天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
    管他露不露馅。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且走着吧。
    想通了的崔颂决定出去放会儿风。因为古代王城有宵禁的制度,崔颂只得在自家宅子里逛,提着一盏灯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马厩那边。
    正在嚼草的白马停下咀嚼的动作,转了个角度,将马屁股对准他。
    崔颂抽了抽嘴角,准备拔步离开。
    马厩虽然被打扫得很干净,到底还是有些味的,他也不想在这多待。
    何况被一匹马嫌弃了他总感觉心情复杂。
    然而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崔颂就走不动了。
    身后好似被什么东西拉住,令他无法离开。
    崔颂心里清楚,他身后可没有钩子木桩一类的东西,能拉住他衣服的,只有一样。
    松开你的马嘴。他下意识地开口,又觉得这台词有点蠢,不由抚额,搦朽,松口。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身后的拉扯力消失了。
    崔颂转过身,只见白马口中衔着一束麦秸,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刚刚还咬着他的衣服,这草是哪里来的?
    心里想着没营养的问题,不防白马突然低下头,将口中的麦秸硬塞到他的手上。
    崔颂茫然了半天,看看草,又看看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似从那双马眼睛之间看到了期待与催促?
    他努力琢磨了一会儿,心中蓦地升起一个荒谬的可能。
    我不吃草。
    白马乌溜溜的眼珠子向上倾斜,仿佛在往天上看。
    这个动作,如果主体不是一匹马,而是一个人的话,怎么看都好像是在翻白眼?
    见他站着不动,白马用额头愤怒地撞了他一下,纡尊降贵地垂下头颅,去咬他手里的草。
    只咬了一口,白马又抬起头,豆眼炯炯地看他。
    崔颂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家伙不是送草给他,更不是邀他一起享用,而是示意他喂马。
    对此,崔颂表示: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古代马的思维。
    放着到口的草不吃,非要绕个弯子,把草送到主人手里让他来喂,这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在邀宠?
    崔颂语重心长:自己动手,丰衣足
    马又拿头撞了他一下。
    这回撞得有点狠,崔颂嘶的捂住头,不可思议地后退半步:你真的是一匹马?
    这姿态,这架势,简直和表舅家那个吃不到糖就哭闹撒泼的小侄子一毛一样啊。
    这回白马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又像是听而不闻,只一个劲地拿马头撞他。
    最终的结果就是崔颂认命地留下喂马,这才止住了那疯狂的马头槌。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他对原主爱宠的脾气有了深层次的认知。
    难怪白日里侍女掩唇笑曰:许是公子久不来看望,这小家伙在向您表示委屈呢。
    这哪里是一般的委屈,是泰勒级数式霸道吧?
    无怪原主久不来,这马的亲热方式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喂了两束麦梗子,白马主动回到马棚,又移了移身,拿身后那不可言喻的部位对着他。
    崔颂哑然失笑,自言自语地说道:还真是个小祖宗
    过去拍了拍马屁,手被马尾巴抽了一下,也不以为意,改日再来看你。
    崔颂提着灯准备回屋。
    他绕过嶙峋的假山,避开过于黑暗疑似湖水的地方,兜兜转转,终于摸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致摸清了宅内的分布,崔颂在心中过了一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吹灭手中的提灯,进入第二间隔间,他想着现在也就七八点的光景,要睡觉还早了点,便打算坐在书案前看一会儿书。
    可在走向书案的半途,他突然顿住脚步。
    房内一切如常,物品的摆放也保持着先前离开时的模样,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环视四周,他的目光落在墙上。
    那里投落着桌上笔洗的影子,伴着摇曳的烛光轻轻颤动。
    崔颂眯起了眼睛。
    笔洗和烛灯的摆放和原来一分不差,可这影子倒映的位置似乎不对。
    他记得自己离开之前,这投影的位置要更靠近东边一些。
    烛光又不是太阳光,岂会随着时间而更改投影的状态?
    既然灯和笔洗的位置没变,那么就是灯芯的方向变了。
    可好端端的,灯芯的方向怎么会变?
    崔颂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好似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一般,自然地转身,抬步往外间走。
    靠近门的外间,墙上挂着一柄七尺佩剑,是原主的所有物,剑名履霜,取自《易》中履霜而坚冰至之意。
    这句话的意思是:任何细小不对的苗头,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可怕灾祸。应当自警。
    崔颂觉得这就是个Flag,他现在有点方。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除了他以外仿佛没有别人。
    可他莫名感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
    他深吸了口气,在打开门与拿剑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
    他将手中灭掉的提灯往身后一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剑。
    细弱的风声从耳后传来,崔颂握住剑柄,回身一挡。
    刺耳的摩擦声伴着一闪而过的火花,来自剑的方向传来一阵庞大的压迫力。
    崔颂稳稳举着剑,来不及为自己的敏锐反应感到意外,就因对方变动剑招,不得不全心格挡。
    此刻他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虽然没法做到主动出击,可不管对方的剑招有多么凌厉迅猛,他都能一招不落地格挡下来。
    如同婴儿吮乳、蜜蜂酿蜜,是无需意志控制的本能。
    几击不中,已失去最佳时机,那持剑偷袭的蒙面人眼露犹豫,似有退意。
    崔颂压力骤减,冷声道:为何杀我?
    刚刚的剑招,无一不冲着要害。
    至于尔是何人,幕后主使是谁就不必问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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