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刺客冷笑一声,借着剑锋交接的反作用力快速后退。窄袖中甩出飞刀,削向角落的柱灯。
    那暗器直接切断灯芯,房内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崔颂暗道不妙,正待后退,连着外廊的门突然被人撞开。
    一青色布衣,宽肩蜂腰的男子提灯而入,一个跨步便已挡在崔颂身前。
    他横剑而刺,剑势凶狠地斫向刺客。
    原本差点就能得手的刺客狠狠咬牙,却也知自己再无转圜的余地,飞身而出,借着敞开的大门逃之夭夭。
    青衣男子本欲想追,但顾及到身后的崔颂,生生止步。
    主君可曾受伤?
    一切来得太快也变得太快,崔颂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皆是汗渍,心脏砰砰直跳。
    他强制平定心绪:未曾。
    青衣男子转过身,倏然单膝而跪。
    属下巡护不周,让主君受惊,还请主君惩罚。
    崔颂被男子这一下弄得有点懵,大脑艰难地转了半圈,意识到眼前这人约莫是食客、部曲一类的存在。
    这一类人依附世家,为主家服务,拥有特殊的本领,同时也有着较大的人身自由,地位比家仆要高出许多。
    更通俗点地说,就是权势之家养的谋士与私兵。
    眼前之人,崔颂从未见过,但他根据原主留下的文书,知道这座宅院有一个专门保护自己安全的剑客。
    由于崔家的本家不在洛阳,这里又是临时住所,因而除却几个家丁侍女外,他的身边仅带了这一个人。
    徐霁明?
    徐濯,字霁明,颍川长社人士,性忠义,擅使剑,职位:他的贴身保镖。
    男子应了声是,崔颂收剑入鞘,平心而道:鞭长莫及,非人力可为,何谈怪罪。
    他虽无怪罪之意,徐濯却不得安心。
    崔颂只得再问:那刺客用剑的路数,霁明可有看出什么?
    徐濯回道:观之身手,似死士,可
    哪有那么怕死的死士?
    崔颂心知徐濯的未尽之意,暗道:或许对方就是故意为之,躲在暗处伺机谋划呢?
    在徐濯的强烈要求下,崔颂回内屋休息,他则守在门外,以免刺客去而复返。
    崔颂躺在塌上,久久不能入睡。
    在此之前,他曾尝试舞动手中的剑。结果不言而喻,和挥舞柴火棒没什么区别,不仅毫无招式,亦找不到对敌时的感觉。
    想来这剑术也是被动技,同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论,是根据外界刺激自然而然做出的反应。
    再想那个刺客。原主虽小有才名,但追根究底不过是一个不曾出仕、尚未成年(及冠)的学子,整天闷在家里读书,就算偶有得罪人,也不至于惹来杀生之祸吧?
    等等。
    崔颂从塌上坐起,蓦地想到了一人。
    第8章 改变
    崔颂想到的人是蹇硕。
    毕竟要说得罪谁,挨最近的就是他。暖呼呼热腾腾,想忽略都不行。
    至于其他人,他没有本尊的记忆,就是有旧仇也无从得知。
    只是,这刺客真的是蹇硕派来的吗?
    崔颂不知道,也不能肯定。
    毕竟要说得罪,他其实并未和蹇硕结下死仇,仅因为昨日的事而痛下杀手,未免也太荒谬了些。可这里是古代,他不敢拿现代人的观念去衡量这些权贵的想法。更何况人性本就复杂,就是在法治教育的现代,不一样有丧心病狂、自私狠毒的人?
    崔颂躺在硬邦邦的塌上,仰头虚视青纱布幔,脑中近乎沸腾的声音渐渐停歇。
    怕吗?
    当然怕。
    真刀真枪的比拼,险些被一剑对穿的险境,说没有感觉是不可能的。
    从知晓自己穿越到乱世的那天他就有了觉悟,现下看来,这觉悟大概还不太够。
    这个时代的人命,比他想的还要不值钱。
    崔颂伸手挡在前方,盯着白皙完美,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手,一点一点地将五指收紧。
    他蓦地从塌上翻身而起。
    霁明。来不及穿衣,他扯过衣架上的檀色绸袍,随手披在肩上。
    打开门,守在外头的剑客朝他低头行礼。
    随我出去看看。
    是。
    崔颂扯着外袍的襟口,不让袍子滑落。他的手上带着一层薄薄的冷汗,被风一吹,透着一股直入心底的寒。
    因为刺客的事,他多少有些心乱,以至于忘了府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且不说家仆与侍女,这个宅子里,可还有另一个姓崔的主人。
    徐濯一言不发。
    他的职责是保护崔颂,以他的安全为第一守则。若非崔颂的命令,他绝不会做多余的事。
    是以,不管是崔颂刚刚疏忽了其他人也好,现在急匆匆地出门也好,他都没有半分质疑更确切的说,连稍觉奇怪的心思都不曾有。
    崔颂刚走出自己的小院,就碰上了巡夜守更的家仆。
    公子,徐先生?
    对着惊讶的家仆,崔颂讲述了刚才的事。眼见这仆从露出惊慌恐惧之色,崔颂沉声吩咐道:不用惊慌,去看看其他人是否安好。
    崔颂大步向前,在转口略一顿步,
    若无事,也不必大动干戈,各自警醒着些。
    除去佣作,宿在府里的家仆不过寥寥数人,能自保已是万幸,并不做旁的指望。
    拐过九曲廊,第一个院落便是崔季珪的住所。
    制止了守夜侍从想要唤醒崔琰的打算,在确认后者平安无事后,崔颂叫来崔琰的护卫,让他在此守着,自己则与徐濯继续巡视。
    崔颂与徐濯几乎将宅子走了一圈,一切正常,亦无人受伤。
    最后来到前门所在,与睡眼惺忪的两个门房问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跨进院落,挥退迎上来伺候的侍女,崔颂一个人走进房间。
    检查了一遍屋内的摆设,有轻微的被翻找过的痕迹,但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视线在房间各处扫荡,在经过一个角落的时候,不受控制地一顿。
    那里摆着一只雕饰精美的琴匣。
    崔颂注视着匣木,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打开箱笥,将琴抱出,搁在旁边的琴案上。
    他定定盯着古朴雅致的七弦琴,左手大拇指轻压剑鞘。
    手起,刀落。
    囚牛纹饰滚落在地,千金难换的瑶琴从颈部断作两截,发出一声悲鸣。
    主君?
    门外传来徐濯疑惑的询问,崔颂应了一句无事,收剑入鞘,走到外室打开房门。
    夜风寒冽,先生快进屋吧。
    他真是被今晚的事给弄傻了。别人要为他的安全守夜,一夜不眠,他还差点把人关在外面冻一晚,人干事?
    尽管这是对方提出来的,却也不是他疏忽的理由。
    不可。徐濯拱手一礼,怎敢惊扰主君休息。
    怎能说是惊扰。崔颂回以一礼,霁明救我于绝境,又为我劳心劳力,让君长伺寒风,如何使得?
    护卫主君乃职责所在,且濯今晚大意,险叫主君身陷囹圄,徐濯长叹一声,若再擅行闯入,冒犯主君,濯有何脸面立于此?
    崔颂:不是很懂你们古代人。我都同意了,你还顾忌什么?
    徐濯的坚定反叫崔颂开始怀疑自己让对方进来的想法有没有问题。
    可是这个时代关系好的同性都能同塌而眠,和自己的护卫共处一室应该没毛病?崔琰那边不也这样吗?
    再说徐濯是食客又不是家奴,更谈不上忌讳。
    先生多虑。崔颂重新换上敬称,以示郑重,于颂而言,先生是僚客,亦是友人。若为了虚礼慢待先生,颂于心何安?
    徐濯抬眸看了他一眼,客套刻板的面庞略微动容。
    如此,濯便打扰了。
    先生请。
    徐濯进了屋,却怎么也不肯进最里间,连副间的塌也不肯躺,执意留在外屋。
    崔颂知他行事谨慎,不肯逾越,为人又固执少言,遂不再勉强。好歹人进来了,无需吹外面的冷风,他也不用过意不去。
    崔颂进入里室,将长剑解下搁在床边,脑袋一碰上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得知前晚有刺客侵入的崔琰,再次被激发教导处主任之魂,在他的耳边念了一个时辰的安全教育。
    崔颂听得头大,偏偏崔琰虽是比自己辈分低,年纪却足足大了一圈,且他说的都是关怀之语,有理有据,实在拒绝不得。
    当仆从汇报左辅都尉登门的时候,崔颂的灵魂已经从口里飘出去了一半。
    听到请示,他连忙叫门房把人请进来。
    左辅都尉是京官,三辅都尉之一,隶属执金吾也就是京畿的治安官。
    还是抓盗贼的那种。
    洛阳毕竟是都城,在治安方面比地县级要规范,重视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这不,家仆刚在京畿府报备不久,左辅都尉就登门了。
    自黄巾之乱伊始,京畿地区便已严格加强内城的管理,不仅严格把控王城的流动人口,城内住民也梳洗过一次。
    可以说,类似身份信息不全、信用值不足够(有犯罪风险)的平民都被迁到外城,一到夜晚,城门垂下,禁止人员流通,内城竟被圈出一个相对安全的领域。
    官宦、世家、富绅。环绕王城的内城仅仅住着这三类人,在被治安军保卫的同时,亦拱卫着皇城。
    因而,洛阳内城的夜晚是十分安全的。在洛阳城内出现亡命之徒,对三辅都尉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事。
    足下可有看清刺客的面貌?
    天色太暗,且对方有意遮饰,故不曾看清。
    三辅都尉又问了几个问题,再看崔颂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未曾惊扰他人,诸舍一切正常,无失盗之物?
    贵宅门房亦无发现可疑的行迹吗?
    这是怀疑门房私通外贼,故意把刺客放进来了。
    崔颂虽觉得有这个可能,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主观地有罪推断。高门大院虽然难爬,翻墙而入也是有可能的。再者门房所在素来由两人巡守。两名门房同时叛变的可能性不大吧?
    崔颂实事求是、十分配合地与左辅都尉交代细节,徐濯在旁补充,可他也只是看到刺客的一个侧影而已。由于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对刺客的描述仅是崔颂的一面之词,原本对这件事十分重视的左辅都尉态度开始变得敷衍起来。
    君昨日乍逢变故,或对此事耿耿于心,实则贼人潜入贵府,只为谋财也未定?许是不能得手,便心生怯意,假意要伤小郎性命,实则声东击西,方便自己逃走罢了。
    听左辅都尉的意思,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夺命杀手一辞仅是他的片面之言,现在既没伤到人又没有造成损失,世家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夸大其辞也是有可能的。
    崔颂还未听出其中的弦音,崔琰就已被对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惹怒了。
    依君所言,只要无甚恶果,这阿法乱纪之事便可不追究了?
    下官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只觉本案未必有足下说得这般眼中。崔仕子何故断章取义,将某的推言曲解至此?
    被崔琰直面一顶,左辅都尉也没了好脸色,冷笑一声,言中带针地刺了回来。
    崔琰忿然斥道:便是谋财,其后也动了害人之心!大人意图淡化其罪,将此案定性为偷盗未遂,莫不是听了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害怕上头怪罪?
    大胆。左辅都尉重重甩袖,被长袖罩着的手抬起又放下,似乎想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又被君子之仪生生止住,一介白身,安敢诽议朝廷命官?
    崔颂直起身,朝左辅都尉的方向行了一礼:舍侄刚直鲁钝,快言快语,绝非对大人有不敬之意,还望大人海涵。
    左辅都尉的脸色好看了些。他虽不太想插手这件事,但崔家是清河数一数二的望族,到底不想将人得罪狠了。
    他便接下了这个台阶:郎君客气,奕亦有不周到之处,多有得罪。
    最后这个案件被定位盗贼入室,损失财物是一把琴,在南部尉府做了登记。
    崔琰痛心疾首:百年桐木琴心折,铸琴大师业已仙去,此间再无琼音也。
    崔琰在为那把折断的瑶琴痛惜、惋惜、憾惜,身为罪魁祸首的崔颂看起来比崔琰还要伤感,可他实际上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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