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2节

    第18章 风雨十

    裴雅是个五十多岁的汉人,看上去ji,ng神矍铄,须发皆黑如缎,一看便知保养得十分好,只是腿脚有些不便。

    裴雅是个儒医,早年是随军的医师,身上挂着正五品的职位——太医院院判,还有正四品保安大夫的散阶,后来腿脚受了伤,又得罪了权贵,便上书乞骸骨,世祖念他腿脚不便,准他日后留在太医院,不必再随军,却按下了乞骸骨的折子。

    他勉强在太医院留了两年,又递了折子上去,没想到却惹恼了世祖,当时恰逢孟桓跟着伯颜在世祖跟前述职,孟桓便随口帮了裴雅几句,孟桓会说话,几句话哄得世祖大笑,当即批了那乞骸骨的折子,把裴雅放回家了。

    从那以后,裴雅便念着孟桓的恩情,时常来孟桓府里出诊,前几个月孟桓东征日本时受的伤便是他治好的。

    裴雅来府里,最常治的是孟桓本人,偶尔也治过孟桓的宠妾,却是第一次治其他的人,还是个汉人,生面孔,裴雅见了,心头难免有些惊异。但他不是个多话的,也不多问,当即提着药箱上前看了。

    “裴大夫,怎么样?”孟桓问。

    裴雅仔仔细细翻看了宋芷的眼珠,把过脉,随后皱了眉。

    孟桓道:“能不能治?”

    裴雅打量了一下孟桓的脸色,只觉得萨兰病了孟桓也没这么着急,心道若是不能治,这小祖宗怕是要跟他急,当下一口答应:“能,孟校尉放心吧。”

    孟桓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从七品修武校尉,但他父亲是军中大员,母亲是唆都将军的妹妹,因此就算以裴雅以前的职位,也不敢怠慢了他,何况现在裴雅无官无爵了。

    裴雅检查后,给宋芷开了个方子,拣名贵的药材写,写完给齐诺,孟桓却先一步拿去看了看,见没什么问题,便打发齐诺去买。

    裴雅又说:“这位……”

    孟桓:“宋子兰,宋先生。”

    “宋先生,”裴雅接上话,“这两日受了凉,染了风寒,今后可不能再盖这么薄的被子。”裴雅指了指宋芷身上盖的薄棉被。

    孟桓这才注意到这个细节,当即命阿齐拉去给宋芷拿厚的。

    裴雅说:“草民开的方子需熬成汤药,一日三次,不可怠慢。”

    “不过我看宋先生烧得厉害,再不降下去,怕是要烧坏脑子,所以用针灸先给他降降温。”

    裴雅说完,当即从药箱里取出几枚银针,在宋芷大椎x,ue、合谷、曲池等x,ue轻轻刺入。

    裴雅行医多年,手法极稳,孟桓对他很放心。见他刺完x,ue位,孟桓道了句:“如何?”

    裴雅一拱手:“稍待半个时辰,烧就会慢慢退下去,吃了药将养几日,不出半个月,先生定然恢复如初。”

    “半个月?”孟桓显然对这个时间有点不满意。

    裴雅摸了摸胡子,道:“这得看先生的体质,和这几日能否好好休养了。”

    孟桓也抬手向裴雅一拱:“有劳裴大夫。”

    “我送您出去。”

    裴雅连连推辞,孟桓只好送到门口作罢,诊金早已让齐诺给过了。

    送走了裴雅,屋子里还醒着的只剩孟桓和阿齐拉了。

    “你往宋子兰这里跑,你主子知道么?”孟桓问她。

    阿齐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是、是小姐吩咐我来的。”

    孟桓扫了她一眼:“你现在可以回去向你主子复命了。”

    这便是赶她走了。阿齐拉哪敢违抗,低声应了,躬身退了出去,又小心地掩上门,临出门前,她向里望了一眼,只见孟桓站在宋芷床边,微低着头,因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阿齐拉不敢再偷看,掩上门,快步走了。

    孟桓忆起昨天的情形,再看看此时宋芷烧得人事不知的模样,心中有些淡淡的后悔,如今天冷了,他只顾着让宋芷跪着,却忘了地上凉。

    可想来想去,又气,宋芷这人实在太固执,脾气大得要命,他就没见过宋芷脾气这么大的汉人。

    不就夸了他一句好看么,又没做什么,至于跟他要死要活的么。

    孟桓把两层被子都严严实实地盖在宋芷身上,掖好被角,正想手回手,就被宋芷抓住了手。

    宋芷连手心也是烫的。

    他似乎很难受,哼唧了两声,低低地唤:“娘亲……”

    孟桓想抽回手,心道:“谁是你娘亲?”但没抽动。

    孟桓叹了口气,只好在宋芷身边坐下,静静等齐诺买药回来。

    孟桓经常看宋芷,但却是第一次观察这样的宋芷。

    孟桓看了半晌,心说:“长得好的人真是犯规,便是病了,也病得比别人好看。”

    白皙脸上异样的红,让宋芷整个人都透着与平素不一样的柔软脆弱。

    平日宋芷总是冷冷清清的,武装了一层坚硬的外壳。

    齐诺回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副情景,他目瞪口呆地想:“少爷是咋回事?”

    “看什么,还不滚去煎药?”孟桓道。

    齐诺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让我去给他煎药?”

    孟桓:“不然让我去?”

    齐诺:“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

    等齐诺煎了药来,宋芷还没有醒的迹象,孟桓右手被宋芷抓着,便用左手轻轻摇了摇他:“宋子兰,醒醒。”

    没动。

    孟桓皱眉,拍了拍他的脸:“喝药了。”

    宋芷哼唧了一声,没醒。

    孟桓:“……”

    他什么时候这么照顾过一个汉人?还是个区区儒生!

    孟桓将手一抽,抬高了声音:“宋子兰。”

    手里抓着的“娘亲”突然没了,宋芷在梦里一惊,顿时就被吓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孟桓正黑着脸看着他,脑子还没转过来。

    几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宋芷开了口:

    “少爷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今天我休息么?”

    这话几乎是从喉咙里囫囵说出来的,嗓音又沙哑又低,也亏孟桓听懂了。

    孟桓后退了一步,命齐诺道:“把药给他。”又对宋子兰道,“若非绰漫好心来了一趟,你怕是能烧死过去!”

    宋芷沉默着不说话,他没想到自己会病得这么重。

    孟桓:“既然醒了,便喝药,没人伺候你。”

    宋芷低声道:“谢少爷关心。”

    齐诺把药碗往他跟前一递:“喏!自己喝吧!”

    宋芷因为发着高烧,神色厌厌,闻言便抬手去接,却因为手脚无力,差点打翻药碗,吓得宋芷一个激灵,慌忙自己接稳了。

    宋芷再抬头看,孟桓正不耐地看着他。

    齐诺道:“你可当心点儿,尽是名贵药材,要是打翻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宋芷喝了一小口,顿时被苦得皱起了眉头,抿着唇,一点点往下咽。

    这么苦的东西他是不想喝的,但这两个人都盯着他,不喝不行,因此宋芷一闭眼,以一种壮士断腕般大义凛然的神情,一仰头,把整碗药都灌了下去。

    宋芷苦得脸都绿了,把药碗往齐诺手里一递,自己一翻身,躺在了被窝里,闷声说:“少爷慢走,小人病了,就不起身送了。”

    孟桓看他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在宋芷喝第一口时,孟桓就看出来了,他怕苦。

    一个大男人,还怕苦?

    孟桓想着,在心里摇了摇头,看到宋芷一脸生无可恋地灌下那碗药,孟桓心说:“有那么苦吗?”

    但一回想方子,好像是挺苦。

    孟桓没在意宋芷无礼的行为,只道了句:“好好养病,绰漫还等着你教她写字呢。”

    宋芷听到这个,觉得头更痛了,因此没答话,假装睡着了。

    孟桓走出门后,才低声对齐诺吩咐:“去,到厨房里给他拿点儿蜜饯儿,跑快点儿,别等人睡着了。”

    齐诺今天已经没有力气计较自己的地位问题了,“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往厨房去了。

    孟桓想了想,又吩咐了一个叫莲儿的汉人丫头去宋芷房里,在他生病的这几日,贴身照顾他。

    确定没有遗漏了,孟桓才转头往书房走,这一上午闹完,也近午时了。

    到了书房孟桓才发现,不仅绰漫在,连多日不见的廉慎也在。

    廉慎正跟绰漫坐一块儿,两人在观赏孟桓的大作。

    见孟桓进来,廉慎用两根手指捏起书案上一卷纸,冲孟桓道:“哈济尔,绰漫说你最近在习字?转性了?”

    孟桓劈手把纸卷夺下来,细细折好了放下,道:“你爹解你的禁足了?”

    廉慎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我好容易才出来,能别提这糟心事儿么?”

    绰漫说:“怕你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

    孟桓笑了笑:“说说,怎么出来的,我看你当初禁足的日子可还没到呢。”

    廉慎撇撇嘴:“还能怎么样,靠我娘呗!”

    廉慎的伯父廉平章逝世后,廉家最大的依仗没了,其他廉氏兄弟行事都变得谨小慎微了起来,上次廉慎当街撞死白重九的事,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到廉慎的父亲廉希鲁那儿去了。

    廉希鲁指着他的鼻子骂:撞死一个汉人不打紧,但当街纵马就不对了,这可是大都,天子脚下,哪容他如此放肆?

    骂完就干脆地禁了廉慎的足。

    廉慎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逃跑过几次都失败了,只好假装乖巧地窝在家里,一天天在娘亲身边撒娇求饶,女人耳根子软,果然被他说动,最后到廉希鲁那儿吹点儿枕边风,廉慎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廉慎说完,长叹一声:“英雄迟暮!”

    孟桓笑骂一声:“英雄迟暮是这么用的吗?”

    廉慎从果盘里拿一串葡萄叼着吃,翻了个白眼:“你可别学那人儒臣似的,说话文绉绉酸溜溜,听也听不懂。”

    孟桓踹他:“这是我书房,是你玩乐的地方么,出去。”

    廉慎嘻嘻哈哈地一躲:“我来了你也不好生招待招待,跑去看你那什么教书先生,我自己吃串葡萄还不行?”

    绰漫拿起一串葡萄递给孟桓:“甘肃来的,哈济尔尝尝。”

    孟桓摘了两颗丢嘴里,很甜。

    绰漫:“好吃吗?”

    “好吃,”孟桓点头,“不过我更想吃闽南的荔枝。”

    一旁廉慎听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哈济尔,不安分啊,好好在大都待着不好吗,非要去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唆都(?—1285) 元朝将领, 蒙古札剌儿氏,也是世祖潜邸旧臣,时任占城行省右丞,占城是越南那一块儿。

    2甘肃是元朝的甘肃行省,不是现在的甘肃,甘肃行省很大。

    3关于吃荔枝,这个时候陈吊眼正在起义,号称镇闽开国大王,建元“昌泰”,孟校尉的意思是说他也想去打陈吊眼,在大都待了半年,孟校尉是个好战分子,快按捺不住躁动的内心了。

    第19章 风雨十一

    孟桓瞥了他一眼,拉了张椅子坐下,翘着腿,懒洋洋道:“像我们这种武夫,哪儿过得惯大都的安逸日子,还是上战场打打杀杀得好!”

    廉慎苦了脸:“你走了谁陪我玩儿啊?”

    孟桓指指绰漫:“她。”

    绰漫噗嗤一笑:“廉慎,你学学人家哈济尔,男人就该像我爱赤哥一样上战场,跟那些汉人一样软绵绵的,不如跟汉人女子一样闺房里绣花!”

    廉慎不敢跟这个姑奶奶顶嘴,举手投降:“饶了我吧大小姐,你让我围猎时打几只山ji还行,上战场还是免了。”说完又拍拍孟桓的肩,“说真的,陈吊眼眼看已经不行了,你现在上赶着去也没什么意思。”

    孟桓吩咐人将案上的书和纸卷都收了,说:“我知道,这不就那么一说么。陈吊眼看似拥兵数万,实际上也不过是些乱民,不成气候,他妹妹陈吊花和那些个叔父虽有些本事,但眼皮子浅,只盯着自己手里那点儿自以为的兵权,稍一离间,就分崩离析。”

    “陛下派了高将军和完者拔都将军,不出三月,陈吊眼必然伏诛。”孟桓偏头向绰漫示意了一下,“若是让伯颜将军去,不出一月,便能生擒陈吊眼。只不过,杀ji焉用牛刀?”

    绰漫听孟桓夸了自己爱赤哥,笑得眼睛一弯,摘了颗葡萄送到孟桓嘴边,孟桓接过来吃了。

    廉慎见两人这动作亲昵自然,眼皮一跳,把眉毛挑得老高:“不简单啊哈济尔,你这身在大都,心在军营啊。人虽然不能去,却把反贼一个个研究得透透的。”

    孟桓道:“透也没用。”

    绰漫想了想,道:“现在十月了哈济尔,留在大都过完年吧,若年后有什么兵事,你再走,行么?”

    孟桓笑了笑:“这还得看伯颜将军的意思。”

    绰漫鼻子一皱:“我去跟爱赤哥说!他要是敢在年前把你派出去,我就把他的酒都偷了藏起来,不给他喝!”

    廉慎闻言哈哈大笑,这全天下也没几个人敢这么管着伯颜将军了。

    孟桓用脚踢了踢廉慎:“今儿来找我,有什么安排么?”

    “安排嘛,本来是有,”廉慎偷偷瞟了绰漫一眼,“但是现在又不想去了,不如约几个人蹴鞠去?”

    孟桓一看廉慎表情就知道,他那所谓的安排是什么,九成九是去喝花酒,只是没想到绰漫也在,带着绰漫这个女孩子,就不方便去了。

    绰漫对这些纨绔子弟的日常分外了解,当即就明白了,于是狠拍了廉慎脑袋一下,拧着他的耳朵说:“不许带坏哈济尔!”

    廉慎疼得大叫:“哎哟大小姐,松松,疼疼疼!不去不去,我们蹴鞠还不行吗?”

    “蹴鞠去,走!”绰漫拧着廉慎的耳朵站起来,回头向孟桓招招手,“走吧,哈济尔。”

    孟桓笑了笑,跟了上去。

    孟桓从宋芷那儿离开后,宋芷本是假寐,不想理会孟桓,嘴里又苦得不行,没想到躺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重,齐诺拿着蜜饯儿来的时候,宋芷已经快睡着了。

    “宋子兰!”齐诺推门进来,叫了一声。

    齐诺声音洪亮,一下子把宋芷惊醒了,他半梦半醒地抬起头,待看见齐诺时,宋芷残存的睡意都没了: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么?”宋芷揉了揉额头,哑声问。

    齐诺没好气的把蜜饯塞他手里:“少爷赏的!”

    宋芷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了愣……蜜饯儿?

    齐诺看着他一脸呆愣的样子,更觉得这人又蠢又笨,谢个赏也不知道说?不耐烦道:“东西送到,我就走了。”

    宋芷低下头,抿了抿唇,道:“……替我多谢少爷,专程给我送来,劳烦了。”

    齐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掉头走了。

    莲儿性子温和细心,见齐诺神情不愉,以为宋芷惹到了他,看齐诺离开后,便推门进来,轻声问:“宋先生,怎么了?”

    宋芷还没见过莲儿,又愣了愣,问:“姑娘是……?”

    莲儿抿嘴一笑:“先生叫奴婢莲儿就好,少爷吩咐了,日后让奴婢照顾您。”

    这信息量有点大,宋芷觉得脑子沉沉的,木木的,转不过来,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于是吃了一口手里的蜜饯儿,去了去苦味,这才觉得嘴里好受了点,心里觉着孟桓此人倒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答道:“没什么,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莲儿与齐诺不同,反觉得宋芷呆呆的模样格外可爱,又是一笑:“先生喝了药,是该好好休息。奴婢就在外面候着,先生若有需要,只管叫一声。”

    宋芷困意又袭上来,点点头,莲儿机警,连忙上前接过蜜饯儿:“先生睡吧。”

    宋芷点点头,倒头就睡着了。

    莲儿掂着手里一大包蜜饯儿,记起这是齐诺进门时拿在手里的,所以齐诺专程过来,是为了送蜜饯儿?

    莲儿咂摸着这其间的意味,病了专程来看,请了裴雅大夫来诊治,喝了药特意送蜜饯儿来,

    还命自己日夜照料。

    ……这哪里是不受宠的样子啊?

    事实上,宋芷来孟府没几天,整个孟府就都知道了,无他,只因孟府从没有这样一个三天两头惹恼孟桓的人,而且,此人还是个秀才,孟府上下谁不知道孟桓最讨厌秀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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