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节

    宋芷身上有伤不说,心上还郁郁寡欢。

    休养了两日,这天忽然有个婢女来敲宋芷的门,将宋芷一通从上到下量了,没吭声,就要走。

    宋芷奇怪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那婢女看了他一眼,简单道:“裁衣。”

    宋芷更奇了:“谁要给我裁衣,裁什么衣?”

    婢女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听主人吩咐办事。”

    宋芷愣了愣,孟桓?

    婢女没再答话,又过了两天,衣服便送来了。因为是量体裁衣,因此十分合身。不是多么名贵的料子,棉制的夹袍,天冷了,这夹袍暖和。

    宋芷一连五日都没见着孟桓,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到了第六日,齐诺终于来了,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少爷让你去书房。”

    那日阿齐拉拿去的衣裳早已洗好送了回来,果真洗得一点痕迹都没有,去见主子,宋芷自然得穿得体面一点,便换下窄衫,穿上那件夹袍,去了书房。

    孟桓依旧在写字,见了他,便招招手:“过来。”

    孟桓今日似乎心情很好,笑道:“你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可有长进?”

    练字是一个长期的事,从宋芷腹诽:从他进孟府到现在,还不足十日?哪有那么快见成效?但不敢违拗孟桓的意思,还是依言低下头看,这一看,却愣了。

    宋芷问:“你这几日,都在练习?”

    孟桓点头:“自然,你不是说,写字要每日都练,日积月累才能有成效么?”

    宋芷不语,这话他是说过,可这几日孟桓都没见他,他以为孟桓早把练字的事儿抛到脑后了,没想到不仅记着,还天天练着。虽然说不上多好看,但稍微还是比最开始好了一点,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宋芷赞道:“进步很大。”

    孟桓笑了笑,突然抬手摸了摸宋芷的脖颈儿,宋芷一缩,警惕地看着孟桓。

    孟桓看了他一眼,淡淡收回手,道:“你脖子上的伤好了。”

    宋芷顿时有些尴尬,低下头应了一声:“谢少爷关心,是好了。”脖颈儿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都已经褪了下去,那细腻的皮肤又如以往一样白皙了。

    宋芷想了想,补了一句:“谢少爷……赏我衣裳。”

    孟桓道:“我府上的教书先生,得有个先生样,你穿成那样,教人以为是个打杂跑腿的小厮,像什么样子。”

    宋芷顿时憋红了脸,原来他前几天穿着褙褡什么的往外溜达,被孟桓看见了,只是他怎么没看到孟桓?

    孟桓又道:“既然赏了你新的,怎么不穿?对我有意见?”

    宋芷道:“小人不敢。”

    孟桓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还有你不敢的?”

    宋芷不吭声了,心说:“这人还在记着那天太子跟前的事儿么?”

    正想着,就听孟桓道:“不用猜了,继续教我写字吧。”

    “那天的事儿我既往不咎,若再有下次,便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你了。”孟桓道,“你好好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

    宋芷应了一声:“是。”

    孟桓道:“前些日子你说要拿给我的字帖,怎么现在还没给我?”

    宋芷一愣,道:“放在房里忘带了……小人这就去拿!”

    宋芷说罢要走,孟桓把他一拉:“不必了,明天再说吧。”

    宋芷走得急,孟桓拉得猛,这一拉,简直捏得宋芷手腕疼。孟桓常年习武,手上布满了细细的茧子,触感厚实又充满力量,宋芷却因为秀娘疼他,没做过太多粗活,手腕上的皮肤细嫩,又比女子多了一些韧性。

    宋芷把手一抽,垂手道:“是。”

    孟桓在椅子上坐下,端端正正地,极标准的姿势,道:“开始吧。”

    孟桓习字看书时,总是心无旁骛的,十分专注,这也教宋芷明白,此人并不是那些表面上做个花架子的纨绔,但看书架上的书便知,此人想来是有真才实学的。

    恐怕功夫也很厉害。十五岁就上战场,还得到伯颜将军的赏识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宋芷看着孟桓虎口上常年握刀出来的茧,暗自想道。

    一站两个时辰,宋芷也会累,开始几天,孟桓都不会注意这些,今天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累了就坐着歇会儿。”

    宋芷说不用,过了半个时辰,终是顶不住,还是坐了。

    孟桓的手腕很稳,落笔不怎么抖,这是很多初学者都做不到的,想来也跟他习武有关。

    “伤药在用么?”孟桓突然出声道。

    宋芷回神:“在!”

    孟桓头也没抬:“伤在额上,头发遮不住,一眼就能看见,留了疤不好看。”他抬眸看了宋芷一眼,“那就可惜了你这张脸了。”

    这话跟阿齐拉说得一样。可阿齐拉是女孩子,说这话很正常,孟桓说便有些奇怪了。

    “不要像上次似的……耍性子也得聪明点儿耍,毕竟留了疤对你没好处。”

    宋芷:“……小人明白。”感情孟桓知道他上次没用他给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科普。

    哇咔咔,孟校尉会调戏兰兰了,有进步有进步,不过孟校尉追妻路漫漫啊……

    第14章 风雨六

    转眼立了冬,进了十月。

    宋芷赶着十月初一,向孟桓告了一天假回去探望秀娘,孟桓准了。

    十月初一是送寒衣节,家家户户都要出城扫墓,祭拜先人。

    宋芷头一天晚上到的家,光线昏暗,秀娘没看清,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宋芷额上的伤。那伤口有点深,已经结了痂,还没掉。

    秀娘吃了一惊,正要质问,宋芷连忙撒谎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门槛才伤的。

    秀娘好一番心疼,说:“这不会留疤吧?”

    宋芷:“……”

    为什么都这么关心留疤不留疤?

    “不会,”宋芷说,“主顾赏了药,说用了就不会留疤。”

    秀娘这才放下心。

    “咱们给老爷夫人上上香,我烧了暖炉,等阿朱和满儿扫墓回来,一起吃点儿酒。”

    宋芷点头答应了。

    宋芷的父亲宋修文是守城而亡,不仅没有尸骨,连衣冠冢都没有。母亲李含素则是流亡路上死于蒙古人之手,当年张惠捡到宋芷时,李含素刚死没多久,在宋芷的要求下,将李含素的尸骨收了回来,草草葬在了附近,这些年宋芷和秀娘住在大都,也没去看过她。

    秀娘在这间冬天漏风雨天漏雨的破屋子里,寻了个不漏风不漏雨的地方,给夫妻俩立了个牌位,时时祭拜。

    两人一边祭拜,秀娘一边低低地对李含素说话,无非是说说两人的近况,再请老爷夫人安心:“夫人,少爷近来出息了,寻了个主顾,薪奉丰厚,少爷年纪不小了,加上现在有了出路,秀娘打算给少爷娶个少夫人。”

    听到这里,宋芷反s,he性地想说话,但顾忌是在爹娘灵前,终归没敢放肆。

    等祭拜完了,秀娘烧着炉子,暖着酒,宋芷才对她道:“秀娘……成亲的事不着急。”

    秀娘道:“少爷又说胡话。”秀娘以为他害羞,又道,“就算现在不成亲,过两年也总要成亲的,秀娘先帮你留意着。”

    近午时,白满儿母女俩祭拜回来了。

    送寒衣节时,按照汉人的习俗,要置酒,作暖炉会,准备过冬。

    秀娘炒了几个小菜,将白满儿和白阿朱叫到家里来,围着炉子吃热酒。

    白满儿如今十三,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姑娘了。满儿原先性格活泼,父亲去世后,便安静了不少,宋芷看着她长大的,见到小姑娘性情大变,不由有些心疼。

    但白满儿对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口一个“兰哥”,很是乖巧,白阿朱还叫满儿拿了一个自己绣的荷包,送给宋芷。

    这其间的意思,便有些微妙了,秀娘看了宋芷一眼,没说话,打算看他自己如何选择。

    宋芷却没想那么多,摸了摸白满儿的头发,当即挥笔给白满儿画了一幅画像,回赠给她。

    “满儿乖乖的,冬天来了,兰哥再给你买件袄儿过冬穿,好不好?”

    分明是哄小孩儿的口吻。

    秀娘和白阿朱都看出来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翌日,宋芷清晨便回了孟府。

    孟桓正在s,he箭,小小的靶子在百米外,孟桓拉开弓,没怎么瞄准,便放了箭。锋利的铁箭带着尾羽,“唰”地刺破空气,下一瞬,正中靶心。

    孟桓翘了翘唇角,八月在日本受了伤,右臂一直不太能使上力,现在终于大好了,等明年开春,便能再上战场。

    宋芷见他轻轻松松便s,he中了靶心,心中对孟桓的武力值又有了新的认识,以前知道孟桓刀法厉害,力大无比,没想到箭术也这样了得。

    孟桓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回过头问:“回来了?”

    宋芷点头,而后非常识时务地、由衷地夸了一句:“少爷好身手!”

    孟桓笑了笑,道:“这算什么。过几日宫中有s,he圃活动,你要去吗?”

    孟桓原意是让他去看,没想到宋芷一脸惊诧地说:“我不会s,he猎啊。”

    孟桓顿了顿,怪脾气又上来了:“连绰漫都会,你一个男人,不会?”

    宋芷道:“家贫,无马。”

    孟桓:“……”

    孟桓顿时没了兴致:“不会算了。你留在府里,不许乱跑。”

    宋芷:“哦。”

    初冬清晨柔和的日光洒下来,微凉的风轻轻刮过,宋芷瘦削的身形显得很单薄,孟桓皱了皱眉:“府上没给你饭吃?”

    宋芷:“给了啊!”

    孟桓指指他的胳膊:“你这胳膊,简直比萨兰还细。”

    萨兰就是那天帮了宋芷一把的孟桓的宠妾,阿齐拉的主子。

    宋芷被孟桓拿来跟他的宠妾比,一时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脸上有些薄怒:“萨兰小姐养尊处优,哪能跟我们这些下人比。”

    孟桓指指齐诺:“更比齐诺细。”

    齐诺竟然被拿来跟一个汉人比,不乐意道:“少爷!”

    孟桓笑了笑,把弓递给齐诺,对宋芷道:“写字去!”

    齐诺不情不愿地去放弓了,宋芷则跟着孟桓去书房。

    因为练过武,孟桓出了一些薄汗,身上有淡淡的汗意,晨间练武过后,孟桓向来都是要先沐浴更衣,才去写字的,今天不知怎么就忘了。

    直到阿齐拉跑来提醒孟桓:“少爷还没沐浴呢!”

    孟桓才恍然记起,对宋芷道:“你先去书房候着,我稍后便到。”

    结果孟桓并没有稍后便到。

    宋芷百无聊赖地在孟桓的书房待了一个时辰,直到将近巳时,孟桓才来。彼时宋芷正拿着一本孟桓看过的书在看。

    蒙汉双语的书,上面有孟桓的批注和笔记。蒙语宋芷只能大概看懂一点,没仔细学过,孟桓的蒙语写得很好看,汉文则乏善可陈了。

    “在看什么?”耳边突然响起孟桓的声音,属于孟桓的气息骤然压过来。

    宋芷心中一惊,手上的书都掉了,孟桓一把接住,拿起来翻了翻:“也没看什么违禁的书……这么害怕做什么,我有那么可怕?”

    近日许多大员上书痛斥道藏伪经,有传言说,不久陛下就要下旨焚毁道藏伪经,民间风声鹤唳。

    孟桓眉形锋利,鼻梁挺直,长相便极具攻击性,刚刚沐浴后的熏香,也掩不住他身上令人心惊的侵略意味。

    宋芷忍不住退了一步,正想说话,突然注意到孟桓的脖子上有一道红痕。

    宋芷这些年清心寡欲,从没进过秦楼楚馆,因为家贫,也没什么宠妾美姬,但这不代表他对这类事一无所知,看到孟桓脖子上的红痕,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再联想孟桓沐浴久而未归,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没、没……不可怕。”宋芷违心地说。

    孟桓没注意到宋芷的异常,兀自说:“太子殿下早先说过,让我不能埋没了你,我这里若的有你想看的书,你便随意拿去看,若是没有,你可自行去买想要的书,也可吩咐府中下人代你去。”

    “钱两不必担心,若是不够,便向管家要。”

    宋芷磕磕绊绊地说:“谢、谢谢少爷。”

    孟桓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脸红什么?”

    宋芷立马移开目光:“没有!”

    孟桓似乎觉得他这样很好笑,也没计较,铺开纸:“今日来得晚了一些。”说到这里,孟桓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宋芷为什么脸红了。

    他摸了摸脖子上被萨兰咬出来的红痕,目光一转,促狭道:“宋先生竟这样纯情么?”

    宋芷大囧。

    孟桓逗了一句,接着刚才的话:“我将这几日练的帖子临一遍,你看看成效。”

    孟桓练的是庄严雄厚的颜体,帖子是宋芷给他的。

    见孟桓专心致志写起字来,宋芷才松了一口气。

    孟桓写的时候,宋芷没有出声打扰他,等孟桓写完,宋芷才对着字帖,一一指点他写得哪里好、哪里不好,孟桓听着,时不时点个头,活像书塾里牙牙学语的孩子。但孟桓平静沉稳的神情,则与那些孩子大相径庭了。

    而且这个时候,孟桓身上的攻击性都敛了下去,是他看起来最温和、最无害的时候,也是宋芷觉得他最亲近的时候。

    宫廷s,he猎那天,孟桓清早出了门,将今日习字的活动停了,宋芷可以平白休息一天。宋芷得了空,把上个月说要送给齐履谦的画儿画好带上,去了思诚坊梨花胡同。

    齐履谦在太史局任星历生,不通骑s,he之术,宫廷s,he圃便没去,早早地沐浴更衣候在家里,等宋芷去。

    齐履谦的父亲齐义去访友了,只有母亲孙氏在家,孙氏性格爽朗,招呼下人给宋芷奉了茶,便说不打扰哥俩儿说话,自己回了屋。

    孙氏一走,齐履谦就迫不及待地靠了过来:“快快快,将画打开我看看!”

    宋芷忍俊不禁:“急什么,画已经到了这儿,还能飞走不成?喏,”宋芷把画卷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齐履谦当即把画展开,只见画上是一片郊野,远处是连绵的山,不远处似乎有几点人烟,近处则是一簇簇金灿灿的菊花,一大朵一大朵盛开在无人到达的角落里,那花瓣疏密有致,浓淡均匀,层层叠叠,中心的花蕊用笔尖淡淡地点上,花瓣、花蕊与花jg,纤毫毕现,运笔自然随性,看似随手挥就,却又没有一笔是错乱的。

    整幅画韵雅有致,清淡而有风骨,齐履谦一时看得呆了,拿着画卷看了又看,反反复复,啧啧称奇,赞道:“好!极好!”

    “子兰,你这画技又有长进啊!”

    齐履谦大笑,搂着宋子兰的肩膀道:“不愧是我齐伯恒的朋友!宋先生名不虚传啊!”

    宋子兰笑了笑,谦虚道:“伯恒兄过誉了。”

    “哎,”齐伯恒一拍他的肩,“过誉什么过誉,你当得起!”

    齐履谦研究星象,自然也会作图,但他那作图,却是比不过宋子兰的ji,ng美有意趣。

    齐履谦当即拉着宋芷坐下,把那画看了又看,赞了又赞,突地问道:“子兰怎么想起要画菊花,如今都入冬了,大都的菊花早就谢了。”

    分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询问,宋芷却一下子磕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十月一日是送寒衣节,要祭祖扫墓扫黄叶,汉人习俗要置酒作暖炉会。

    2每年十月,宫廷要举行盛大的s,he圃活动。

    3关于道藏伪经,《新元史》记载,“至元十八年,冬十月壬子,集百官于悯忠寺,焚《道藏》伪经,有隐匿者罪之。”

    第15章 风雨七

    宋芷这一犹豫,齐履谦就抬起头看他,问:“怎么了?”

    齐履谦笑得促狭:“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成……莫非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小姐,画花比人?”

    宋芷啐了他一口:“你自己看中了什么姑娘,别安在我头上!”

    事实上,宋芷乃是以菊花自比,也有想要借此警醒自己,不可流于世俗,屈服大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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