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8节

    六点十分,第一辆越野兵车开进师部大门,浑身湿漉漉的狼牙副排长跳下车来,身后跟着他的狼崽子。阳光下,这些奋斗了一夜的士兵丝毫没有显得疲惫散乱,身上的负重带一个扣都没偷偷解开,尽管脸上涂满油彩,也能看见他们异常优秀的精神状态。狼牙的彪悍作风再一次显露,排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份特质的、撕不破的野战地图,大吼一声:“哪个没长脑子?”左起第三个兵出列:“到。”

    排长把地图拍在他脑袋上,指地面:“一百五十个。其他人交装备。”说完,整个队伍鱼贯向装备车走去,留些丢了地图的可怜的小兵背着全套负重顶着地图做深蹲。这个狼崽子没敢偷懒,直到凌寒他们的车都回来了,还在孤独地喊着“57、58”,在操场最显眼的地方挨罚。

    凌寒略微整了整队就宣布解散,林砚臣看见飞豹的士兵三三两两和狼崽子走在一起,摊开

    地图说话的、追跑打闹的、生涩地试图交流的,一片和谐。凌寒走到中央旗杆那里,终于察觉了情人的目光,抬头挥手,尽是笑容。林砚臣在房间门口等他,凌寒非常兴奋:“很好!先洗澡!”话音没落,人已冲进休息间的浴室冲热水澡,这种非战时的日子里,向来喜欢穿米色系休闲装的国安部长小公子才忍不了浑身泥汤和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的感觉呢。

    蒸汽在雾玻璃上凝成水珠,冲出百叶窗的效果,林砚臣让勤务兵拿了干净的大毛巾和换洗衣服,一件件递进去,凌寒像豹子那样甩甩头发和身上的水珠,飞快地擦着身体:“别说,狼牙还挺有素质,差点儿让他们比下去。”

    “谁赢了?”

    “第一第二都是咱们的,但占了个熟悉地形的优势,狼牙的单兵水平一般,团队很好,反而是不挑剔的作风容易和别人协同作战。”吹风机呼呼作响,凌寒大声地说,还没忘记偷空给情人飞个吻。

    这种十分居家的感觉出现在特种兵老大办公室,让林砚臣有种异样的温暖:“老大要拉演习,谁赢?”

    凌寒开始穿常服,手法娴熟地打领带,用了不到十五分钟便仿佛蜕变成另一个人:“我甚至想赌狼牙。你知道,棋不能逢对手,是人生一大悲哀,但是独孤求败真的输了,也是相当郁闷的一件事。”

    操场上那个挨罚的小兵大汗淋漓地从数完100的喜悦里爬起来,蹒跚着背着他的负重去装备库登记交还,林砚臣和凌寒享受身心俱愉悦的早餐,丝毫不知道,和狼牙的所谓较量,今天只是热身赛。

    江扬理想中的小规模多层次演习终于在长达一个月的反复推敲策划中完成,程亦涵和慕昭白吵架,互相不搭理,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工作,带着各部门筹备了一周,终于开始正式运行。所有的项目都采用无通告形式,任何单位任何时间都会接到任何地点的目标及计划书,每个计划书之间互有联系,如果一个单位完成不好,则会牵连另外的好几个单位,这种俱荣俱损的方法无形中使得各部门的交流配合更加顺畅,同时,如果前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就无法激活新任务,程亦涵感慨说真像电子游戏,还无比省cpu资源。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被夸了,自然很得意,整整十天的各种拟真项目里,一直保持着无比欢快的情绪,似乎把之前和元帅的一肚子怨气忘了个精光。狼牙的彭耀就没有这么好心情,每天挂在嘴上的除了一句“速度”以外,还多了一句“敢丢人我就灭了你”,搞得狼牙去参加拟真的各个单位都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因为他们彪悍的老大敢说敢做,狼牙是帝国特种兵的传奇,虽然在飞豹出现之后,就变成了“传奇之一”

    ,但是这个荣誉要誓死捍卫,尤其是彭耀这个老大,每每提到江扬就会露出一副啃骨头的邪恶神情来。

    狼牙参加的第一场拟真是后勤运输和医疗服务,包括输油管道链接、补给配发和救援等诸多小项目。飞豹师的后勤工作向来是全军楷模,狼牙被压了一头很不高兴,尽管江扬真心诚意地赞扬他们的机动转移机制异常优秀,彭耀还是非常不高兴地把参加比拼的六个排长都踹了一遍,然后愤愤地在第二天的侦查突击项目上打了个圈。

    侦查突击决定了一场战斗的胜利几率,江扬和彭耀都是通过这个项目一战成名的,当天傍晚,两人友好地坐在指挥台上的时候,就连徐雅慧和程亦涵都客气内敛地互相对视,用一个一闪即逝地微笑准确传递了“你们等着被灭就好”这样一个信息。飞豹擅长战术,狼牙擅长快速攻坚,打法截然不同,效果立竿见影,后来,指挥台边已经不顾阶级单位地围成了t台,屏幕上实时传递回来的战况足以让军校的学生拿去当课题,彭耀张牙舞爪地对着话筒喊:“很好!灭他!”丝毫不管被灭的对象正神态自若地坐在对面准备灭他。

    最后,两方头顶冒烟的士兵占了绝对多数,在场地两侧整整齐齐坐了三排观战,本来应该速战速决地突击被无限拉长成了消耗战。为了暂时保持实力,双方都不肯贸然出击,无聊地对峙了十来分钟,彭耀的一个大大的哈欠促使江扬站起来和他握手:“获益颇丰,这场演习十分值得。”含义就是,别打了,和局就和局吧,该回家吃晚饭了。

    天色渐暗,徐雅慧红色的头发被光线镀成暗橘色,她刚要下令的时候,彭耀一梗脖子:“没出结果就散了,不好吧?”

    江扬笑道:“并非真战场要分输赢,目的是训练,达到就好。战士们拼了一天,也都累了。”

    彭耀斜眼打量他的对手,从喉咙发出鄙视地喟叹声:“真没意思,这时候就玩不起了。”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才不会为这点儿小事生气呢,温柔一笑就不理会,刚要宣布拟真状态结束,只看见一个勇敢的狼牙的兵从战壕里跳出来,瞬间就被模拟子弹秒成了筛子,浑身上下都冒着血红色的气体,活像个大妖怪。那人走到场地正中怒吼:“都残员个位数了,还不叫停?”江扬听声音都知道那是谁,不由地又气又笑,赶紧让各单位打扫残局,那人扯掉迷彩头套,一头海蓝色短发格外耀眼,他三步两步冲过来,边迈步边解着身上的诸多装备,一件件拍在彭耀面前,气不打一处来,拍一件骂一句:“你也配当指挥官?这个局面有必要打下去?跟人斗气别拿战士当冲锋枪!”

    时隔一个月,苏朝宇已然深谙在彪悍的狼牙的生存之道,三

    句话中气十足,彪悍丝毫不亚于彭耀,又有理有据,把彭耀给吼懵了,徐雅慧横在中间,一边心动苏朝宇的独特魅力一边维护彭耀的脸面:“小子,别忘了数数你肩膀上的星星。”

    苏朝宇没好气地顶了一句:“都是一颗,有什么好数?”

    分明是少校和少将的差别,彭耀乐得笑起来,转向江扬:“那就……下场再见?”

    江扬含笑点头:“所有场次,彭师任选。”眼神一溜,落在苏朝宇身上,对方袖子卷的高高的,胳膊上大概是被虫子咬了又挠破,一大块血痂凸起在肘弯。苏朝宇察觉到他的目光,回以灿烂一笑,朝着彭耀的背影扁扁嘴,江扬不顾众人,走过去跟他并肩:“很帅嘛。”

    “当然,不然怎么某些人怎么费尽心机想要我?”苏朝宇狡猾地说,用力和江扬十指相扣狠狠一捏,之后便追着大部队而去。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亦要回程,副官在一边意味深长地重复:“某些人,费尽心机呀。”直到坐进车里,江扬才悟到那句双关的话的含义。苏朝宇说的不是彭耀。

    几年前,是谁在杜利达没看完比赛就打电话要人并不惜为此暂时结束了和父亲多年的争战?又是谁,看着他在麾下羽翼渐满,终于可以并肩同行?那个曾经一掌打晕表白的苏朝宇的他,一去不返。江扬给蓝头发的小兵发短信:一个字一下,含标点。

    苏朝宇很快回复:美死你算了。

    ☆、一个吻

    演习结束之后的周末,整个狼牙参加演习的部队都得到了48小时无保留休假,唯独苏朝宇没有,这令急着跟江扬团聚的他非常烦躁,尤其是以“总结演习情况制订新的战略及训练计划”为名扣着他假期的彭耀居然悠闲地叫他去宿舍喝下午茶,是可忍孰不可忍!

    彭耀当然是故意的,诚心的,算计好的,偏不让他回家的,因此当苏朝宇毫不客气地推开门闯进来的时候,他不惊讶,甚至依然稳稳坐在餐桌旁,用堪称认真的神情给他那盆生满硬刺张牙舞爪的仙人球喷水。

    苏朝宇一巴掌拍在餐桌上,玻璃杯和玻璃水壶里立刻水波荡漾,彭耀舔舔嘴唇勾勾手指:“来,倒杯水我们谈谈。”

    拙劣的角色扮演!苏朝宇横眉冷对,左手递上文件夹:“演习总结新战略规划和训练计划整合方案下官都已经作好了请您过目。”右手则毫不犹豫地伸过去要假条,咬牙恨恨:“下官要求休假24小时,立刻,马上!”

    彭耀高高兴兴地把报告接过来翻,一边飞快地浏览一边毒舌损人:“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知道你们三年没见了非常饥渴,不过……”他抓着根黑铅笔飞快地勾重点补充个人意见,忙里偷闲瞥一眼苏朝宇,龇牙微笑:“职业军人嘛,很多时候一定要放下儿女情长,年轻人。”雪白的两颗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朝宇凌厉地瞪着这个乳臭未干装老军官的家伙,攥紧拳头,恨不得一拳把那两颗虎牙给他砸下来,嘴里却是怎么也不肯示弱的,立刻回答:“是,长官,请问下个月国家马戏团西北巡演要不要给您订两张票,未成年有75折优惠?”

    彭耀的年龄是他的不能提,更不能说他是个“未成年”,尽管像他这样年龄的孩子大多数都在学校里读书,并且因为能够以“学生价”购买电影票而感到非常得意。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眯起来,相当危险的盯着苏朝宇,苏朝宇毫无惧意的逼视过去,最后彭耀一拍桌子跳起来:“走,地下搏击馆2层等你!”

    br>  苏朝宇闪身挡在门口,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拒绝:“没兴趣,这不是下官的工作范围。”

    彭耀根本懒得说那些诸如“长官有权检查下属的训练水准之类的官话”,干净利落地扣上武装带:“赢了我,48小时假期还你!”

    苏朝宇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就像是享受了服务以后对服务人员表达谢意时那样,敬礼说:“是,长官辛苦了。”彭耀没有错过这样的挑衅,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踹过去。苏朝宇早就预料到他的突然发难,不躲不闪,一脚直踹彭耀左肋。彭耀右手立掌如刀,切苏朝宇的脚踝。两个人都是个中高手,一来二去都认了真,在房间里就比划起来。

    执勤的士兵最先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声响,然后通知了楼下的徐雅慧,半个狼牙的干部们几乎在五分钟内就赶到现场围观——但没有任何人试图劝架,看到精彩的就大声叫好,十足狼牙骠悍作风,只差有人就地设局算赔率赌输赢。

    这是苏朝宇和彭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一对一。彭耀不是江扬,并没有事先花若干周研究手下搏击水准特长弱点,苏朝宇对于彭耀的了解也止步于若干年前,三两招后,同样心高气傲的两个人都意识到了对方是跟自己不相伯仲的高手,因此出手都更谨慎更小心,试探着对方的水深,谁也不敢贸然发力,尤其是苏朝宇——毕竟在朱雀王小王子的宿舍里,谁知道砸了什么的话,江扬要赔多少钱。

    两个人又走了几招,苏朝宇逮到彭耀一个空,几乎握住了他的脚踝,眼见一扯一扭就能让对方倒下去,可惜彭耀的背后就是玄关的小桌子,桌子上有个蓝色的彩陶托盘,里面扔着零钱和钥匙,如果他倒下去,就必然会砸倒桌子。苏朝宇不想砸碎那个不知道值钱与否的盘子,更不想让彭耀在围观的手下面前太过丢脸,甚至影响基地驻军与第四军旧部的关系。

    高手过招,这微微一迟疑立刻给了彭耀机会。灰蓝色的眼睛里光芒一炸,彭耀反手已经刁上苏朝宇的手腕,不等他有机会反击,膝盖立刻顶住了苏朝宇胯下——这看似阴损的一招其实是特种兵们最常使用的近身解决对方战斗力的方法。苏朝宇知道彭耀决不会发力,只求脱身地急退两步,狭小的空间内,后背已经快触到墙壁,想侧身滑开的瞬间,彭耀抢步上前,刁住苏朝宇的腕子顺势一拧,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把苏朝宇按在墙上。围观的狼牙干部群众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苏朝宇试着挣扎了一下,预料之中的,对方的力量非常惊人。苏朝宇想扼腕,早知如此,管他什么彩陶盘子小桌子,砸就砸了,彭耀挑衅在先,且他的

    性格,怕也不会真要江扬赔钱……

    正当他胡思乱想走神的时候,背后的人却已经欺身过来,苏朝宇侧头的一瞬间,就看到彭耀的灰蓝色眼眸近在咫尺。更要命的是,刚刚那个侧头的动作令他的唇已经擦到了他的脸颊,看上去竟然那么像一个吻,这暧昧的画面立刻止息了门外的欢呼。

    沉默,尴尬的沉默。

    “滚!”彭耀转头大吼,声音虽大却明显底气不足,苏朝宇注意到,彭耀的耳垂正慢慢地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红晕,他强忍着不笑,转头假装欣赏统一喷涂的淡绿色墙壁。

    外面的人立刻作鸟兽散,徐雅慧体贴地替他们关门,在门缝里说:“22岁到了果然有新天地,生日快乐,亲爱的,小外甥。”说完锁门就走,完全不给彭耀任何报仇的机会。

    彭耀愤愤地放开苏朝宇,狠狠一脚踹断了门口那张小桌子的腿,吼苏朝宇:“滚回去陪你的江扬!假我准了!”说着就大步地走到阳台上去,那只苏朝宇费尽心机要保护的彩陶盘子颤抖几下,顺着倾斜的桌面开始往下滑,里面的硬币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苏朝宇抢在盘子落地前的一瞬间把它救了回来,拎着摆到彭耀的书桌上,对方的军官证和皮夹也在,他就随手翻了一下,今天果然就是正日子。

    彭耀已经拉开了阳台的大窗户,正跟个跑累了的大狼似的玩命吸气吐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让他整个人像被煮开了,热得冒泡,心跳严重超速。

    苏朝宇走过去,隔着被关死了的推拉门敲他:“喂?”

    彭耀炸毛似的转身,拳头举得老高却终于忍住了没砸在玻璃门上。苏朝宇把这视作一个默许,于是从容地拉开门走到阳台上。彭耀灰蓝色的眼睛瞪着他,神情孤傲又凶狠,但他显然吓不住苏朝宇——只因为这样的孤独,这样的狠决,对于比他大六岁的苏朝宇来说,真的非常熟悉。

    海蓝色的眸子里有温柔的光,苏朝宇笑着伸手,彭耀盯着,却没有反抗,于是苏朝宇放心大胆地揉了揉他刚硬的短发,说:“走吧,我请你喝酒。”

    彭耀的身体很僵硬,很抗拒,他几次试图说“不”或者“滚”,苏朝宇只是很坚定地看着他,就将这种冲动化为无形,彭耀瞪了他很久,目光终于软化下来,背过身看窗外:“你不是要回指挥中心?”

    斜阳正好,一大群鸽子围着楼盘旋,鸽哨悠长悦耳,苏朝宇潇洒随意地靠着玻璃门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我会给他发信息……”

    “理由呢?”彭耀专心地捕捉鸽子飞行的轨迹,始终不肯看苏朝宇

    。

    苏朝宇笑,手机里已经有条未读信息,一个保密号码温柔地问候:“你个小混蛋,在路上了么?”苏朝宇回复:“有兄弟过生日,下周再回去,吻我的老混蛋。”然后他利落地关机,拍拍彭耀的后背:“走,带你去吃点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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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幻bg坑《酣梦未央》连载中`

    绚烂同人集萃(影后to未央aeolides及大家辛苦了!~ )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找一些印刷工作室咨询个人志的具体事宜了,结果比预想中的要简单些,嗯,很有信心啦!

    久违的猫剧场:

    演习后的小扬,累得睡倒在电脑前

    在他的梦里,他们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那个大家都知道了哈……)

    现实就素这么残酷……

    真相就是这么讨厌……

    至于小彭和小苏到底会发生如何热辣的情节让小江气得咬手绢呢?嗯,且听下回分解~

    ☆、共枕眠

    边境基地是在近代战争中建立和初见规模的,整个防区绵延了西北三省,彭耀的狼牙师部位于最南部,距离中央指挥中心近百公里,距南部省会城市禹都却只有三十多公里。禹都是布津帝国的历史名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近千年,古城风貌保存非常完整,从北部倾城风景区流淌而来的莫连川穿城而过,将古城区和现代城区分割开来。晚上的时候,两岸灯火陆离,左岸白墙黑瓦木窗红灯,曲曲折折唱得都是古曲,右岸霓虹绚烂,来来往往都是短裙的辣妹。若是雇一只游船,泛舟穿行于这城市之间,就会有种魔幻的穿越感。

    彭耀和苏朝宇就在这么一艘船上,两个人已经喝到半酣。红漆的矮几上有用竹簋盛的麻辣小龙虾,吃剩的烤翅骨头已经被收走,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三四个空了的小酒坛,隔着竹帘可以看见后舱那个扎辫子的小姑娘,正扇着扇子守着那温酒的红泥小炉,昏昏欲睡。

    桌上还有半只东洋风格的薄荷冻乳酪蛋糕,那是苏朝宇打电话从城里最特色的饼屋订购的,花样是彭耀自己选的,苏朝宇尝了一口就评价说:“无论是质感还是味道都棒极了,跟统一配发的牙膏简直一模一样。”

    也许是夜色太温柔,彭耀居然百年难遇的露出了一点孩子气,他用筷子和刀把蛋糕的巧克力饼干底抠出来,津津有味地嚼着说:“其实我只喜欢这个,真的。”

    苏朝宇笑,那一瞬间的彭耀让他想起家里的苏暮宇。他们这群人或许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或者必然,缺失了那么一段时光。因为过度崇尚强权而忘了爱的彭家,因为过分追求效率而忘了幸福的江家,因为苏暮宇失踪而陷入绝望的苏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那么相似。

    彭耀看窗外,说:“‘亲爱的,你和我一样,过分的刚强和骄傲,伤人伤己都不自知……’”

    苏朝宇看他,这句曾经对庄奕说过的话早已沉入记忆的最深处,他只是觉得很切合他现在的心情。

    彭耀转过头来和他对视,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有醉意和势在必得的决心,他深深吸了口气,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说过的话。

    ”

    仍然没有从记忆的美术馆里找到这轴画卷的苏朝宇有点尴尬,他故作镇静地回视,像江扬那样高深莫测地说:“嗯?”

    彭耀接着说:“你砸我的窗户之前。”

    苏朝宇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他越过桌子把彭耀压在舱板上,小船的重量立刻分布不均,向一边倒过去,小姑娘早已习惯客人们没有常识的激烈动作,波澜不惊地拎着她的小凳子换到另一边去,船篙拨水的声音隐约传来。船再次稳下来的时候,苏朝宇仍然掐着彭耀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说:“你再诬陷我砸你玻璃,我就把你打包扔进河里喂小龙虾!”

    狭小的船舱里,他们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彭耀直视他的眼睛说:“你没砸玻璃,砸的是窗框。”

    有一道锐利的闪电突然划破了记忆的盲区,那个满树梨花如雪的春日午后闪现眼前,苏朝宇不由心虚:“那……原来偷窥的就是你,怪不得!”

    彭耀趁他身子一软,挣扎着从他身子底下拖出自己的手脚,灰蓝色的眸子一斜,哼道:“你自己跳到我窗外,我可没给你送请帖。”

    苏朝宇放开他:“好好好,我不对,我道歉,需要再送一套羽毛笔给你么?”

    彭耀的两颊本来就在酒精的作用下呈现出可爱的粉色,现在更是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瞪视着苏朝宇,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对……不……”最后一个字细如蚊蚋,以苏朝宇特种侦察兵的听力,都无法分辨细节音调,但苏朝宇知道,这几乎已经是彭耀的极限,所以他伸手揉了揉彭耀的头,对方仍然像一只没驯服的小狗那样僵硬着接受,苏朝宇笑:“没关系,江扬虽然没有做画笔,可是他也剪了我的头发,本着同罪同罚的原则,我也不再计较了,真的。”

    彭耀不喜欢这种比较,虽然他知道苏朝宇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咬着嘴唇哼了一声,愤愤地回答:“我比他强多了。”

    以后的时光非常美妙,虽然两个人都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他们吃掉了所有的小龙虾和麻辣鸭脖子,在用薄荷味的冻乳酪互相攻击到面目全非之后,靠在一起分食了美味的巧克力饼干底。

    回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霓虹仍然闪亮,歌声却不再可闻,整个城市似乎都沉沉睡去,只有高架桥上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发出撕破空气的呼啸。

    彭耀从未醉得这样深,他并不是江扬那种醉了就安静干净自己上床睡觉的人,他大声唱歌,在空旷的马路中间翻跟头,围着苏朝宇跳专业级的街舞动作,甚至在他身上乱摸,眼神挑衅又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像匹饥渴的小野狼。

    苏朝宇比他清醒些,但是也确定自己醉得厉害,一晚上喝的都是甘绵的黄酒,入口醇厚后劲十足,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努力数次,试图抓住身边这个撒酒疯的家伙,却因为对方大得惊人的力气和身体自然的敏锐反应而一直失败。两个人拖拖拽拽踉踉跄跄磨到彭耀那辆嚣张的军用吉普旁边的时候,苏朝宇衬衫前后都已经被汗湿透了,这个人靠在车门上,一只手拉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彭耀的胳膊,彭耀不聚焦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砰地栽进他怀里,蹭了两下就紧紧扒住不撒手了。

    这样的状况下不可能开车安然返回基地,苏朝宇在彭耀身上乱摸了几把,找到钥匙开车,想带着彭耀在车上窝一夜,明早清醒了,打电话给徐雅慧叫她来接人也好,多玩一天酒精代谢完了自己开车回去也行。

    怀里的彭耀似醒非醒地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帮他启动了指纹导航系统,然后突然一撞苏朝宇,自自然然地坐进驾驶席,不理副座上捂着头咬牙的苏朝宇,一脚油门就把车开上了路。

    正常情况下,狼牙黑色的吉普车总是以彪悍威猛的样子示人,超速是必然的,但是都能走直线,而且凭借着卓越的性能和基地内广袤无人的路况,从没有出过任何事故。但现在,彭耀几乎把车开出了蛇的效果,而且车速还贼快。

    微凉的夜风从打开的天窗和侧窗一起吹进来,苏朝宇有那么一瞬间脑子清楚多了,他挣扎着从车载冰箱里摸出一瓶冰镇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半瓶下去,剩下的直接浇在自己头上,酒劲立刻下去了大半,身体似乎也不那么不听使唤了,他侧身抱住方向盘向右打轮,底下一脚跺在刹车上,彭耀的车发出恐怖的吱声,咣当就停在了路边。

    苏朝宇擦了把冷汗,彭耀已经一拳打过来,惊天动地的嘶吼:“你他妈干吗呢!”

    苏朝宇侧头躲了一下,这拳就砸在仪表盘上,上面的糖化玻璃立刻就哗啦啦地碎了满地,通讯台开始滋滋啦啦的乱响,彭耀不耐烦地又踢了它一脚,于是世界清静了。

    轮到苏朝宇抡拳头:“我他妈现在是不跟你疯,你找死啊你!”

    彭耀不服不忿地盯着苏朝宇,咣当一下撞开车门跳了出去,把车前盖拍得山响:“滚出来!”

    如果苏朝宇没醉,他一定能判断出来彭耀正处于醉后最折腾的阶段,攻击力很强却又没有任何控制力,可惜他也醉了,于是蓝头发的少校撞开门跟出来,狠狠一拍另一边的车前盖:“小样,我还怕你了?”

    咔啪。彭耀从腰里掏出手枪,子弹上膛,迷起眼睛:“谁醉了,现在打靶照样十环!”说着枪口随便一指十米开外的路灯,一枪击碎,干净利落。彭耀斜着眼睛用下巴指着苏朝宇,哼道:“服不?上车,回去!”

    苏朝宇立刻骂一句难听的,做了一件江扬绝对会气到暴的事情—

    —他掏枪瞄准马路那侧的路灯,一样一枪中第。

    彭耀当然要直面这种赤裸裸的挑战,他砰砰砰连发五枪,把前后五盏路灯都打得粉碎,苏朝宇不甘示弱,一样五枪全中。

    换弹夹,下一轮,两个人按照足球比赛中互罚点球的规则,五枪一轮,两轮之后单发决胜负,最后,酒劲上来的彭耀丢掉了第十二发,而苏朝宇则天旋地转的完成了比赛。向来有“愿赌服输”这种美德的彭耀把枪一扔:“你牛掰!”

    苏朝宇晕乎乎地收枪:“服不服?挑我你还嫩呢!”

    彭耀踉踉跄跄地绕到副座滑进去:“你赢了,你开车!”

    被冰水浇下去的酒意又开始往头上窜,苏朝宇也忘了这场比试的初衷,一头扎向驾驶座,点火,挂挡,启动,开了没几步,他就觉得面前的路都是歪的,车速很慢却还是不可控制的划着弧线,残存的理智让他努力把车停在路边的紧急隔离通道上,整个身子压着不停扭动挣扎的彭耀。就这样熬了十几分钟后,一辆过路的军用卡车发现了这辆悬着军牌的领导用车,押车的年轻少尉刚巧认识苏朝宇,于是他们好心地派了个汽车兵过来,一路帮他们把车子开回狼牙师部。

    到家的时候,苏朝宇和彭耀都刚刚睡醒了一觉,苏朝宇头疼欲裂,一心想着栽去他的床上,彭耀却还死死攥着他不放手,于是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就半背半拖地把彭耀扛回他的师长宿舍。

    宿舍里早就熄灯了,苏朝宇黑灯瞎火地摸进彭耀的房间,把彭耀往床上一扔,自己扶着墙往外走,走几步就撑不住靠一会儿,脑子里一片混沌,摸到门口卫生间的时候,他忽然想吐。

    拉门进去干呕,迷迷糊糊地在盥洗台上乱摸,果然在习惯的位置上摸到了口杯和牙刷,他闭着眼睛乱刷牙乱漱口之后,就习惯性地脱光衣服冲了个澡,每样东西都在熟悉的位置,于是他彻底认定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宿舍,完全不记得这是因为勤务兵们严格按照后勤内务管理规范整理的,每个房间物品摆放都是一样的,误差不超过一厘米。

    苏朝宇冲完热水澡,只觉得浑身舒畅,他披着浴巾出去,摸到床边倒头就睡,彭耀翻身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中,彭耀的pda一闪一闪执着地提示着早就收到的邮件,徐雅慧转发的指挥中心特别会议通知始终未被打开——明早八点,江扬希望所有一线师团级正副职指挥员参加一次关于这次实战演习装备战法讨论性质的早会。

    彭耀没看见,早就关了手机的苏朝宇,当然更没有看见。

    ☆、暴风雨前的宁静

    现在是周日上午的9点三十分,江扬在指挥中心顶层的小会议室里,身边的技术专家正通过复杂的图表和实测数据展示讲解实战演习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江扬事先已经看过相关的分析报告,因此现在相对轻松,向来严于律己的指挥官决定偷看一下他的情人。

    因为边境基地地域广阔,各师驻地之间相隔甚远,一年到头只有一两次重大会议才需要师长们聚在一起,这样的战术讨论会一般都是采用视频电话的方式进行。江扬抿了一口茶,把面前的迷你屏拨到狼牙的频道。

    画面是黑的,悄无声息——这也很正常,很多军官习惯于发言时才打开对外的通讯频道,甚至有技术人员言之凿凿地说,这有助于保障通讯安全。但事实上,这完全为了掩饰有些军官不抽烟就很难思考,早会要吃早餐等等一些不敢让老大瞧见的坏毛病。

    江扬猜想这可能是彭耀的小脾气,在专家讲解之后,他故意结合讲解内容和狼牙的实战表现,问彭耀有没有制定相关的训练方案。对方的图象很快就亮起来,镜头里坐着红发的美女副官,江扬不出意外地听到通讯频道里纷纷传来的啧啧声,随后若干手疾眼快的副官在半秒内就关闭了通路。

    徐雅慧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职业化却又非常动人的笑容,说:“这个问题因为涉及枪械使用,因此彭少将认为由我来回答比较合适。”说着展开记录,开始以狼牙副总装备工程师的专业程度开始回应和总结。江扬以导演的敏锐眼光发现,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礼节性的插入彭耀的反应镜头。至于也应该列席会议的副师级干部,更是一个也没瞧见。

    早会结束以后,江扬跟几位专家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开会议室,出乎意料的,程亦涵居然在他的指挥官办公室里,一见到江扬进来,就立刻倒了一大杯茶给他,江扬一闻就皱紧了眉——如假包换的,养胃茶。

    br>  这个去年喝了大半年的饮料对于胃不大好的指挥官来说,是正经治疗之外的额外加餐。精通厨艺的秦月朗曾经试着加入性温补的红枣、糯米、黑芝麻之类的调味料,但味道只有越来越诡异而已,后来风流倜傥的副总参谋长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项注定会失败的挑战。程亦涵得以继续按照古老的配方,每天煎浓浓的一大碗,盯着江扬喝光才肯走。现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江扬已经不需要每天喝这种东西,只是每天早晨吞两丸养胃的补药而已。

    程亦涵目光灼灼的看着江扬,江扬镇静地回视,假装没看见桌上那个热气腾腾的杯子,程亦涵的眸子里有杀气,于是江扬漫不经心地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然后扬眉问:“出什么事了?”

    程亦涵递上一直抓在手里的米色文件夹,然后不露声色地拿走了江扬桌上所有的易碎品,远远地站到咖啡机那边去了。

    江扬先看了一下文件夹的封贴,来自“军纪办公室综合部”,这个部门基本上主要负责基地与地方政府的协调。打开文件夹,第一页最上方贴着程亦涵写的纲要,江扬一看就皱紧了眉,草草翻了翻整个夹子,把最后附的光盘扔过去:“放来看看。”

    视频模糊不清,一辆黑色吉普车以蛇的姿态超速行驶,程亦涵公事公办地解释:“这是近郊的快速公路,限速90公里/时,他们的速度估计在120140公里/时之间,属于超速100以下范畴,并不是非常严重的交通违规,不过被沿途的摄像头拍到两次,还有压双黄线的轻微违规。车牌证明是彭耀的座驾没错。”

    后面的另一段视频则追踪到这辆吉普车停在路边,有一辆挂基地车牌的卡车停在他们旁边,吉普车的驾驶席上走下来一个人,跟卡车司机交谈几句后,卡车上就下来一个兵,飞快地把他们的车子开走了。

    模糊不清的图像中,那个驾驶员踉跄的步伐几乎可以断定是喝了酒还醉了的,而那高挑的个子和熟悉的轮廓,连程亦涵都可以确定那就是苏朝宇。

    再往后就是一些照片,都是高清晰的大图,从各个角度展示了被击碎的路灯和今天警方找到的弹壳,出事的路段是近郊区,居民很少,因此目击证人只有高架桥下的拾荒者,他们的证词都说昨夜听到了十多声砰砰声,还以为是谁家祛鬼求福的鞭炮。

    “弹壳是统一配发的,按理说应该找出嫌疑人验弹道,我先压下了,毕竟车是彭师长的。”程亦涵关掉视频,走回江扬身边,预备着他发飚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扑上去阻止。

    江扬很镇静,他又喝了两口那个难喝极了

    的养胃茶,靠在椅背上想了想,然后说:“第一,叫综合部那边不要再查了,事情闹大了,第四军的人一定认为我们故意陷害彭耀,积怨更深。第二,我看他们用这种非正式的方式投诉,大概也不是要追查到底,只是警告。宋月少校加个班,给我拟一份给地方政府的致歉信,今年地方上如果有什么要求,一律都应了,让特别行动队和飞豹师出勤。此外,造成的损失由我们加倍赔偿,先叫相关部门垫付,回头等事情查清楚了,再从肇事人的军饷里扣。第三,叫宋月少校替我准备礼物,把相关部门都安抚一下,如果近期有地方政府邀约应酬,告诉她替我应了。”

    程亦涵刷刷地记在本子上,然后问:“那么……肇事者?”

    “苏朝宇不会一个人开着彭耀的车出去,昨天是彭耀生日。”江扬之前就熟读过彭耀的资料,敲敲桌子边想边说,“哼,怪不得今天早晨开会只有副官不见他们两个的人影,原来是宿醉未醒!”

    程亦涵无奈地看着江扬阴晴不定的脸色,也不能催,只是继续等着。江扬这次想了半天,才说:“全军通报批评,不点名,查出来如果是他们俩的话,每人内部警告一次,不必记入档案。”

    程亦涵笔尖钝了一下,随即理解了江扬的用心——不是偏心徇私,而是对于朱雀王最疼爱的外孙,档案只是一堆纸而已,而对于苏朝宇来说,这些事他更不在乎了。

    “叫司机准备,你跟我去趟狼牙。”江扬手里的钢笔啪的折成了两段,挑眉,“看我怎么收拾他们两个不要命的!”可随即他的声音却又温柔下来,嘱咐说:“各种常用药都带点,尤其是解酒护肝的。”

    程亦涵想笑又想劝,没开口时,江扬已经按铃叫助理:“送杯牛奶再加一个照烧鸡肉的三明治,谢谢。”

    ☆、一物降一物

    江扬带着副官到达狼牙突击师师部大院的时候是上午11点17分,边境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刺目,江扬叫司机把车一路开到军官宿舍楼下,停下的时候,后面跟了一串狼牙执勤的官兵,每个人都知道老大不许外人硬闯师部,可每个人也都知道,面前的车里的,就是老大的老大。

    徐雅慧急匆匆地从楼里迎出来,身后跟着有双猫似的大眼睛的罗灿。红头发的美女笑盈盈地迎上来,敬了个标准又充满魅力的军礼,盛情邀请江扬去办公室喝杯特制的冰镇酸梅汤。

    江扬客客气气地回绝:“私事而已,不用兴师动众,罗灿,你师兄呢?”

    罗灿故作镇静:“师兄和彭师去装甲营检查c1760z系列装备,预计傍晚才回来。”

    江扬扬眉,抬脚就往楼上走:“哦,那我去他房间等。”

    徐雅慧和罗灿不敢拦也拦不住,罗灿眨巴眨巴眼睛,用一副快哭了的神情求助程亦涵,程亦涵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跟在江扬身边,把“铁面副官”的形象贯彻到底。

    后面两个暗自跺脚,罗灿慌慌张张地跟着上楼,徐雅慧则给旁边的军官递了个眼色:“启动第二套方案,速度!”

    于是江扬刚刚踏上二楼,就迎面看到三个勤务兵正用吃力的拎着铁皮桶从卫生间转出来,毫不犹豫地哗地泼向江扬的方向,江扬身体的反应极快,翻身跃过楼梯,站在了五节台阶以上,身后的程亦涵、罗灿等人哪有他这样的身手,个个被淋了一身,闻起来就像是一大堆会走路的青苹果。

    勤务班长慌慌张张地从楼道的另一头跑过来道歉,小兵们一人挨了一皮鞋,红着眼睛委屈得快哭了,一个劲的敬礼鞠躬,说是平时都这么冲地板,一下子看到那么多领导,没反应过来就泼了。

    徐雅慧这才从一楼上来,她看了一眼好整以暇站在楼梯上的江扬和楼下一大堆被淋得透湿的军官,便招呼管后勤的带去洗澡换衣服。程亦涵犹豫了一下,江扬早被气乐了,摆手吩咐:“你也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我自己

    上去收拾那两个小混蛋。”

    虽然苏朝宇没提过自己宿舍的门牌号,江扬还是轻而易举地从一堆一模一样的宿舍门里面分辨出了他的那一间,可惜并不是什么浪漫的心有灵犀——吴小京站姿如武松、眼神像老虎,尽职尽责地守在那里,手里拎着一根哨棒,分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江扬真的后悔把特别行动队的活宝们并入狼牙了,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战斗力虽然不减反增,纪律却绝对跌到了合格线以下,他们的队长本就是个军人中的异类,到了同样个性飞扬的狼牙,这群人就像是重回大海的小鱼儿,个个可劲的撒着欢。

    吴小京看着江扬,江扬看着吴小京,两个人像武林高手那样对峙了一会儿,然后吴小京深沉地叹了口气,把哨棒藏到身后,说:“班长说,能用语言沟通的问题,不要动用武力。”

    江扬忍着笑,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君子动口不动手,是有这样的古训。”

    吴小京往旁边让了一点点:“职业军人应该24小时待命,避免非战斗减员。”

    江扬进了一步,点了点头,吴小京不情愿地闪到一边,看江扬伸手拧门,于是使出杀手锏:“生气会增加胃肠病变的概率,减低指挥官的个人魅力!”

    江扬半个身子闪进门里,一个杀人般的眼神投递出来,吴小京缩了缩头,哨棒又拿出来横在胸前以作防卫,不怕死地蹭到墙角又添了一句:“家庭暴力也是犯法的!”

    江扬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然后砰地关上门,喀吧拧上保险。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江扬穿过玄关,在卫生间门口发现了一套乱丢的军服,一颗星的少校制服,他皱眉,弯腰把它们都捡起来,推开卫生间的门扔到洗衣袋里面,不出意外地瞥见浴缸出水口上的几根蓝头发,于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温暖的感觉,他关上门退出来,带着一点笑意,叫:“睡懒觉的小混蛋,赶快给我滚出来!”

    没人回应,于是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穿过兼作书房和会客室的前厅,直接走进卧室。

    然后他愣住了。

    窗帘低垂的房间里,光影暧昧流离,酒气若隐若现,床头的桌上摆着一盆一尺多高的茉莉花,数个花苞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海蓝色头发的情人侧睡在床上,腰上搭着薄被,修长的腿一屈一伸地露在被子外面,上身赤裸,充满力度感的肌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显得非常性感动人。

    彭耀躺在苏朝宇的臂弯里,相比苏朝宇的一丝不挂,他可以称得上是“整齐”,衬衫,军服,军裤甚至皮鞋都在,只是揉得乱七八糟,他睡得很不老实,一个劲的往苏朝宇怀里扎。

    江扬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来抓奸的,知道苏朝宇和彭耀之间绝对是纯洁的酒

    鬼关系,但是这一幕真是太过出乎意料。那一刻他完全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退出去避免尴尬还是要过去把他的小混蛋一脚踹醒,他听到程亦涵在门口敲门,听到风吹过茉莉花瓣的声音,听到卫生间换气扇的嗡嗡声,所有的声音那么远这么近,却游离于他的世界之外,他有种莫名的眩晕感。他的左脚自作主张地退了半步,右脚似乎要跟上,退出这个房间或许就是某种不祥的征兆,他不肯,但身体似乎有点不听使唤。

    苏朝宇没有醒过来,宿醉混乱的梦里,他扒拉开彭耀的脑袋,喃喃地说:“明星,回你窝里去!”

    世界恢复了正常的节奏,江扬有清泉从头顶浇透每个毛孔的畅然,他几步冲到窗边,把厚厚的落地窗帘拉开,让整个房间充满刺眼明媚的光。床上的两个酒鬼都感受到了这个变化,于是彭耀扎进被子里,苏朝宇翻了个身。

    江扬彻底不生气了,他悠闲地把窗帘系了个扣,打开半边窗户,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然后笑眯眯地给苏朝宇拉了拉被子,苏朝宇迷迷糊糊地闻到熟悉的味道,于是蹭了蹭他的手掌。

    江扬很想把他拎回家然后狠狠地揍他的屁股,审问他关于超速和灯泡的一切,但是苏朝宇就算这样昏昏沉沉地醉着睡着,也能让他的心变得柔软,他于是忍不住揉了揉那团乱糟糟的海蓝色短发。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走出去,打开门。换好衣服的程亦涵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刚刚交待了一切的徐雅慧和罗灿——早晨7点半的时候,徐雅慧发现彭耀完全不出现,于是摸进他的房间,也看到了那堪称惊悚的共枕眠,她把楼下的罗灿和吴小京叫上来,三个人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在床头柜上摆一盆花来冲淡房间里的酒气,然后徐雅慧和罗灿跑去假装彭耀和苏朝宇,参加了早晨视频会议,吴小京守在门口,恪守生人勿入的基本原则。

    程亦涵假装不知道江扬看到了什么,垂着头等他吩咐,江扬拍拍他的肩膀:“来两大杯新鲜的柠檬汁,不许加糖。另外,其实我真的很想一桶冰水浇下去,怎么办?”

    程亦涵一本正经地回答:“无论您想浇自己还是苏朝宇少校,都不适宜。”

    江扬一本正经地回答:“好吧,那我去浇彭耀。”

    徐雅慧睁圆了一双美目,相当矛盾地看着江扬,江扬点头:“我都知道了,一会儿再说。”

    她不确定江扬是不是一个玩笑,但是程亦涵已经决定拖着她去榨柠檬汁,就在罗灿和吴小京用猜拳来决定谁去劝老大的时候,江扬再次关上了门。

    苏朝宇是被掐醒的,因此爆发了相当强烈的起床气,在连续两拳砸空并且被牢牢抓住一拧的状况下,他不情不愿地张开眼睛,一面挣扎一面骂:“江扬

    你个老混蛋,放手!”

    江扬发现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明显没有聚焦,于是不放心的想检查一下,苏朝宇立刻挣脱开去,接着一脚就踹上入侵者,江扬闪身躲开站稳,苏朝宇又抱着被子滚到床里去了。

    江扬这次毫不犹豫地掐了苏朝宇的屁股,两根指头拎起一小块皮肉来狠狠一拧,苏朝宇的身子一下子弹起来,脚已经站在垫子上,却被彭耀的身子一绊,本来就没有真正清醒的身子站立不稳,踉跄着扑倒下去。

    这就是自投罗网。

    江扬抱住苏朝宇,退了两步才站稳,苏朝宇顺势把他压在墙上一阵乱啃,目光看起来仍然很迷茫,江扬不得不再次拎起他屁股上的肉,苏朝宇立刻不动了。

    然后江扬欣赏了情人的脸色从白转粉,从粉转红,从红转紫,从紫转青的全过程,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清咳两声,假装无辜地说:“我……我刷牙先……”

    江扬点点头,同样无辜地指了指床上的彭耀:“用彭师的口杯和牙刷,不好吧?”

    苏朝宇回头,看到床上仍然睡得又沉又香的彭耀,蓝眼睛里几乎冒火,他叫嚷:“他怎么摸到我屋里来了!”

    江扬沉痛地望那角落里被忽略的衣架,半透明的防尘袋内,有一套笔挺的将官军服,隐约可见那一颗闪亮的金星。

    苏朝宇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套备服,他刚刚正常的脸色又腾得红了,还没等他反应,江扬已经一把扯过床上的薄被,把苏朝宇卷了进去,扛在肩膀上。

    苏朝宇徒然地踹了两下腿,江扬半真半假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再闹揍扁你!”

    苏朝宇已经艰难的回忆起昨晚的酒后驾驶和射击比赛,因此非常心虚地点了点头。如果他现在就知道还有旷会这样的新麻烦的话,他保证他一定会同时送上一个软软的带着酒味的吻。

    罗灿和吴小京已经被程亦涵驱赶过一次,但是他们俩不肯走,执着地守在楼梯转角的地方,程亦涵一眼瞪过去,他们立刻缩起来,程亦涵一转身,他们就探头。

    江扬开门走出来的时候,程亦涵提着医疗箱站在门外,徐雅慧端着一玻璃壶鲜榨柠檬汁,那种酸酸的味道,闻一下都会唾液分泌增加。江扬跟程亦涵说:“去帮彭耀,逼他喝一大杯柠檬汁解酒,然后让他到办公室等我。”

    程亦涵看看老大肩膀上那一根长长的被子卷,聪明地假装没看见,他敬礼说:“是,长官。”

    江扬点头,他倒了一大杯柠檬汁端走,顺手把托盘里整盒的方糖都揣进口袋里,按苏朝宇在被子里的指示转进了他的房间,然后啪得锁门,上保险。

    苏朝宇心虚地看着江扬,江扬把柠檬汁送到嘴边,一个字命令:“喝!”

    苏朝宇讨厌一切过酸过甜的东西,以前乡下

    的亲戚常常带些自己晾的杏干、柿饼、野酸枣之类的土特产给他父母,苏暮宇喜欢,但苏朝宇那份常常是分给弟弟和对门的庄奕。至于超出熟甜杏酸度的东西,则一律被鉴定为“不可食用”,那种一大壶只放一两片柠檬的柠檬水不是折磨,但这一大杯鲜柠檬榨汁绝对是。

    苏朝宇看江扬,对方的狮子脸不为所动,于是他深深吸了口气,张开嘴,江扬微微倾斜杯口喂他,威胁:“敢吐出来试试看。”

    苏朝宇喝了两口就开始咳嗽,跳着脚吼:“我宁可喝香蕉水也不喝这个!”

    江扬很镇静地停下来,然后说:“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可以叫程亦涵从危险品仓库调半加仑给你。”

    在抗刑讯训练里被香蕉水呛得死去活来的苏朝宇权衡了一下,闭上眼睛张开嘴任人鱼肉,他听见江扬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一个吻落在他的嘴唇上,带着一大口酸极了的柠檬汁。

    苏朝宇惊讶地睁开眼睛看着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淡淡的恼怒和毫不掩饰的后怕,苏朝宇于是非常惭愧,他挣扎着从薄被里脱出一只手,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全灌进去了。

    江扬瞧着他,苏朝宇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顺了顺气飞快地说:“江扬你个老混蛋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错了认打认罚没下一次了真心实意的!”

    江扬不说话,只是看着苏朝宇。

    苏朝宇酸得牙都倒了,一说话就觉得凉风飕飕地刮过牙根深处,于是他飞快说完就爬下床找凉开水,又灌了一大杯以后又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就从衣柜里抽出一根新皮带递给江扬,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说:“我又冲动了,对不起,长官,江扬。”

    ☆、下不为例

    江扬跟苏朝宇敲定了一些关键的时间点和事件过程就下楼了,程亦涵拎着医疗箱等在门口,两个人一边下楼一边就彭耀的醉酒程度进行了简单的沟通。或许因为很小的时候热衷于泡吧和跳街舞,彭耀的酒量还真不错,在被强行灌了一大杯富含维生素c的柠檬汁之后,又去冲了澡,现在据说非常清醒,徐雅慧正把地方政府报告的副本拿给他看——狼牙的美女愤怒程度超乎想象,她强按着彭耀的脑袋逼他一字一句地阅读那些违规记录。

    力气比她大一百倍的彭耀自知理亏,因此根本不试图反抗,江扬和程亦涵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徐雅慧双手撑在桌面上,按着彭耀的头威胁:“下次再寻死之前,记得把从小到大欠我的都还清,吃了我的都吐出来!”说完,她狠狠地给了彭耀脑门一巴掌,然后迈着模特般优美的步子走了出去,看到门口的江扬和程亦涵,还认真地敬了个礼,然后指着彭耀的门对江扬说:“如果您愿意揍他,我就换上露背的礼服过来围观!”

    江扬笑,像宫廷里那些贵公子一样优雅的回礼:“这是我的荣幸,美丽的女士。”

    程亦涵忍着笑意去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彭耀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江扬瞧着他,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请进……长官!”徐雅慧听到这个称呼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他立刻狠狠瞪她,故意问:“你去年做的那件露背的礼服还穿得上?”

    江扬假装没听见这次关于女人身材问题的没有建设性的对话,径直走进彭耀的办公室,这里明显比前阵子改善很多,中央空调已经到位,于是落地扇得以苟延残喘,垂着头站在墙角显得很低调。

    程亦涵看到彭耀投递过来的凶狠目光,于是知趣地等在门外,彭耀咣当撞上门,然后摆出梁山好汉上刑场的气势来:“昨天晚上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担,为难不相干的人算什么!”当真是脑袋掉了碗大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内部处分是不计入档案警告一次,不点名通报批评,

    你们两个每人3个月工资加全额奖金扣除用以赔偿地方上的损失。你放心,我不会小题大做打压狼牙甚至第四军,更不会为难你本人。”江扬直截了当,“至于现在,你,地下体能训练馆一层,全负重蛙跳11圈——下次想拔枪射路灯的时候,我希望这次的痛苦回忆能让你放弃那种不合时宜的冲动。”

    彭耀瞪着江扬看了半天,终于确定他的真心实意,于是他接着说:“苏朝宇是我的……”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该说“是我的副师长”还是说“我的错引起的”。江扬笑眯眯地看着他,这表情这场景让彭耀很生气,于是他说:“如果你敢揍他,我会以他现任上司的身份再去一次风纪委员会。”满脸说到做到的绝然,可是那过于认真的表情,不经意间泄露了他的真实年龄。江扬真想摸他的头,同时又有点心酸和羡慕,羡慕他的任性和年少轻狂,心酸的是自己的少年时光。他站起来勾住彭耀的肩膀,拍着他的胸脯说:“乖,不要管大人的家务事。”

    彭耀愤懑地想回嘴,江扬却已经开门离开,徐雅慧穿了一件酒红色的小礼服站在门外,看到彭耀她就优雅地侧身,玉一样无瑕的后背线条流畅婉约,在红色如瀑布的长发间若隐若现,彭耀满头火,看了她一眼,大声地说:“小阿姨,我下楼了!”

    江扬走进苏朝宇宿舍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面壁的狼牙副师长。苏朝宇大概刚刚冲了个澡,头发还是湿湿的,身上换了全套干净笔挺的常服,保持标准的军姿站在那里——就像是当年。

    江扬锁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骄傲的情人多么厌恶难堪的墙角时光,某种程度上,这种心理多于生理的惩罚比皮带更难捱,江扬当年磨他性子的时候,甚至有罚他站到倒的不良记录。刚刚那条崭新的野战皮带还无辜地躺在桌上,江扬瞧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你个小混蛋,滚过来我们谈谈。”

    苏朝宇很惭愧,尤其是江扬的语气基本证明这件事他不会再追究或者追加处罚,他蹭过去站在江扬面前,后者像只慵懒的狮子那样,舒展身子躺在他的床上,拍拍身边:“过来。”

    苏朝宇的脸难得的红透了,跟情人滚床单当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衣冠楚楚地躺在同样穿着全套军服的长官身边进行关于违纪的谈话,这也太过惊悚了。

    江扬瞪了他一眼,于是苏朝宇别扭地上了床,像一条被捏住七寸的蛇,僵硬地躺在被单上。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苏朝宇干脆闭上眼睛,耳边只有江扬那种轻而绵长的呼吸声,在共度了无数个美好夜晚以后的现在,他的呼吸声他淡淡的白麝香气息,就是他关于家的最温暖印象。苏朝宇整个身体放松下来,江扬伸开手

    臂,苏朝宇立刻扎进他的怀抱里。江扬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温和地说:“好了,我都知道。”

    苏朝宇埋头在江扬怀里,半晌才闷闷地说:“我认罚,你别生气。”

    江扬把手指按在他嘴唇上,不让他一二三四的陈述昨晚的错,苏朝宇的表情很迷惘——按理说,他的情人长官一向公私分明火眼金睛,公事上的要求近乎严苛,苏朝宇还记得刚到飞豹团的时候,因为搞不定吴小京他们那群精英,没少被收拾。说起来昨天的事才真的犯了江扬的大忌讳,是完全彻底的惘顾纪律不负责任以及拿自己的性命无谓冒险。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比私自出击迪卡斯更严重——那个好歹还有个“其情可悯”,这次呢,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江扬容忍的底限。

    苏朝宇越想越心惊肉跳,耳朵根都红了,主动翻了个面,试图去拿那个大枕头:“长官……”

    江扬敏锐地察觉到了情人的担心,于是安抚性地蹭蹭他的额头:“是我的错,你是那样个性飞扬的人,遇到彭耀,怎么还能忍得住?少年轻狂,最让人又气又恨,可是又怎么舍得剥夺那样的幸福时光?所以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不追究,但类似的事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记住。”

    苏朝宇腾地翻起来:“这又是什么阴谋?”

    江扬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的苏朝宇已然不是多年前那个只会耍诡计装可怜扮柔弱说“长官我疼”的小兵,蓝头发的中尉已经变成了能挡险关能领万军的少校,也学会了算计长官。但这份算计又坦诚又可爱,让江扬觉得幸福。“自然是把你调回去,”江扬站起来整理衣服,“这样不行,彭耀怎么折腾我不管,横竖有他外公操心,但我不能看着小分队从官到兵,一个个的出问题。”

    苏朝宇的蓝眼睛凶巴巴地瞪着江扬。调回去,就意味着这场对狼牙的收编战他输得一塌糊涂,也让自己在江扬那里的冲动记录上又描了粗重一笔——不行,绝对不行!苏朝宇把大枕头垫在肚子底下,双手抱头:“你还是揍我一顿出出气吧。”

    江扬气得笑出来:“苏朝宇少校,你以为我是以此为爱好的吗?”

    “反正我不调回去,不打你就亏了。”

    一句玩笑,戳到江扬的痛点。他的苏朝宇,性子里那令人恨得牙痒的任性永远改不掉!这分明就是迪卡斯事件的浓缩版,当时的苏朝宇就是这样,反正我去定了,不营救你就亏了。江扬的暗火蹭蹭往上蹿,苏朝宇的皮带扔在桌上,他捡起来打了两次对折,扬手狠狠抽在大腿根上,保质保量的三下让没防备的苏朝宇在第一下就嚎叫出声,立刻把脸埋在床单里。

    “这是为了你刚才那句话,”江扬

    的声音里带了三分威严,“凡事不可以没有商量余地,尤其是关系到不止你一人利益的时候,迪卡斯如是,调动亦如是!”

    苏朝宇闷闷地回答:“是,长官,对不起,长官。”

    “给你一个月查看期,如果没有改进,你带着小分队,必须回来。”江扬用皮带敲敲苏朝宇的裤子,“用你的裤子作担保,再让我抓到类似的事情,我不介意再送一套公文包给你。”

    苏朝宇刚低声答应完毕,屁股上又挨了狠狠一下,江扬很久不动手,精准度却依然。这一下就像在擦了薄荷膏的皮肤上又铺了辣椒面,让人忍无可忍,疼到极致居然觉得发痒,忍不住扭动起来。

    江扬早就扔掉了皮带,用一记响亮的掌掴结束了他的教育:“这是为你不要命!”苏朝宇张张嘴想说什么,江扬威胁性地眯起眼睛,手放在苏朝宇已经肿起来的臀部:“解释,就是为错误辩护。”

    蓝头发的少校长叹一声,认命的爬起来,整理衣服的时候还不忘记呲牙咧嘴给江扬看。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地下一层训练馆,跟在彭师后面蛙跳去。”苏朝宇自知理亏,只能脱掉衬衫,从柜子里摸了个标准背包出来,懊恼地站在门口敬礼:“下官遵命。按灯泡个数算,对吗?”

    “无懈可击的推理。”江扬微微颔首赞扬,苏朝宇转身跑步下楼,蓝头发消失在走廊尽头。江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掌心微微发胀,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忽然有点儿后悔。

    ☆、蔫儿坏

    狼牙的地下训练馆上个月才完成了内部装修,经过数十个昼夜不间断的空气循环处理,上周通过环境安全办公室的验收,正式投入使用。

    苏朝宇下去的时候,彭耀的第五圈已经进行到了一小半,徐雅慧仍然穿着那件酒红色的露背小礼服,亭亭玉立地站在一侧,脚下堆着半箱纤维饮料、若干肌肉放松药膏、整卷的绷带和冷敷袋。看到苏朝宇,她高兴地招了招手。

    美女都有男人们给的长期优惠券,苏朝宇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雅慧姐,你真是太正太迷人了!”

    徐雅慧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她指指远处动作依然标准、频率却已经慢下来的彭耀,踮起脚尖贴在苏朝宇耳边,悄悄地说:“撵他,累死他小样的!”

    苏朝宇莞尔,他和徐雅慧一样了解彭耀那种死不服输决不低头的性格,他要是从后面撵过去,彭耀就算是累死也要拼命加速的。徐雅慧优雅地凶狠地看着彭耀,说:“看他下回还敢玩命!”说着又在苏朝宇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也一样!”

    “我错啦,美女!”苏朝宇立刻认错,然后背着他的标准负重两步上了塑胶跑道,标准又快速的开始蛙跳征程。

    十分钟以后,终于忍不住决定下来旁观的江扬看到了堪称戏剧性的一幕——跑道的另一头,狼牙的师长大人脸通红挥汗如雨,不时回头观察他的副师长的位置,苏朝宇跳得又快又标准,正一点一点缩小他们之间的距离。徐雅慧笑吟吟地站在场边给他敬礼:“长官,其实我真想叫10个兵进来跟他们俩比赛,您不会生气吧?”

    江扬忍着笑点头:“很好,不过彭师的威严仍需维护,让他们俩内部竞争就好。”

    徐雅慧转转眼睛,立刻大声说:“喂,指挥官说了,用时长的额外罚五圈,都速度了!”

    彭耀比苏朝宇多跳了将近六圈,此时体力已经消耗大半,凌厉眼神的杀伤力大幅下降,苏朝宇趁机赶上来跟他齐头并进,低声警告:“别冲动!”

    彭耀没力气说话,苏朝宇摆出狼外婆

    吓唬小孩的表情说:“保持同步,别让他们捡便宜!”

    那个“他们”太受用了!彭耀理所当然地脑补了“我们”,酸痛的腿脚受到了鼓舞,仿佛也没有那么沉重了。苏朝宇不敢再说话,依这个室内场的大小,12圈基本已经贴近他体能的极限,过往冲量训练的经验告诉他,必须从一开始就控制节奏和呼吸。

    程亦涵把文书工作处理好以后,也下来陪江扬。此时彭耀已经接近终点,而苏朝宇还有整整6圈等待完成。这种惩罚对于长期无间断地进行大强度特种训练的彭耀来说,也并不轻松,他短短的黑发全部湿透,每一步都能甩出一圈汗来,脸庞通红。到达终点的时候,双腿不由一软,刀子嘴的徐雅慧第一时间冲过去把他扶稳,然后递上一瓶插好吸管的功能饮料,接着就用力的帮他拍打放松大腿的肌肉。彭耀晃了几晃,勉强站稳,僵硬地给江扬敬了个礼,然后转过身,一面小口地啜着饮料一面盯着场上的苏朝宇。

    到目前为止,蓝头发的少校仍然保持着标准的动作和标准的节律。程亦涵担心地戳戳江扬,琥珀色的长官回过头来,程亦涵就指指医疗包里的镇痛乳液,意在询问苏朝宇身上是否带伤。江扬小幅度的点头,程亦涵继续征询的看着他,于是江扬伸出四根手指比了比。程亦涵扼腕,惆怅又崇拜地看着远处的苏朝宇,心想:“四十下还这么利落,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彭耀对他们两人的小动作略有察觉,他的呼吸已经调匀,心跳速度也恢复正常了,于是摆出那种炸毛的攻击姿态,冷冰冰地用祈使句质问江扬:“长官,您动了我的人!”

    江扬当然不会幼稚地跟他计较称呼问题,但小小的不愉快总是有的,他哼了一声,根本不屑于回答。程亦涵没有表情地背条款:“特别行动队队长苏朝宇少校直属基地最高指挥官,目前在行政上借调狼牙。”

    “无限期借调,我接受。但是我的地盘上,不管是借来的买来的还是自己跑来的,我的人,谁也不能动。”彭耀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拳头攥得紧紧的,嘶嘶的宣告和威胁。

    江扬真想把苏朝宇叫过来,却又舍不得——他自己对这种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也非常熟悉,知道苏朝宇现在已经将呼吸和身体的节奏调整到最佳,如果打断他,一会儿继续的时候就会翻倍痛苦,前面的全都白费。

    彭耀也是懂的,在江扬同意以前,他亦不敢贸然叫停,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扬:“前面的我不计较,现在我要求立刻停止这个惩罚,尤其是他身上有伤!”

    江扬冷冷地回瞪:“不可能,苏朝宇跟我多年,从来没有这么严重的违纪行为,今天没有加倍罚他,已经看在彭师面子上了!”

    场地上的苏朝宇刚好经过他们旁边,却没有听清他们之间的谈话。第八圈,身体接近第二次临界点,心跳非常快,呼吸急促,身体的供氧量严重不足,双腿灌了水银般又酸又重,能看到只有没有尽头的跑道,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最要命的是,大腿根上那道肿痕,随着蛙跳的动作反复被撕扯,此时已经疼成了一片,让他一阵阵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拼命忍痛。

    第十圈,臀腿的伤成为了痛苦的根源,每一次蹲下和弹跳都是一次注定没有胜利的战斗,在苏朝宇连续三次没有完陈标准的蛙跳之后,江扬微微皱眉,就在他试图扬声呵斥的时候,彭耀像一匹发狂的小狼,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向江扬的面门,随即整个身子扑了过来,简洁实用的制服动作,快狠稳准。

    江扬没有料到彭耀辉突然出手,但同属高手的指挥官身体敏捷一侧,就轻巧地躲了这次志在必得的袭击。彭耀并没有停止的意思,身形一转,从侧面又是一脚飞踢。徐雅慧和程亦涵都吓住了,他们两个都是文职,又都太了解自家长官的性格,劝架是不可能的,拉架是没有能力的,于是都默契又无奈地退了两步,给彭耀和江扬充足的腾挪空间。两个人你来我往,转眼就拆了十来招。

    彭耀比当年学院派的苏朝宇更棘手,这小子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动作,每一招每一式都经历了无数实战的磨砺,精准,快速,有效,狠辣。江扬不想伤着他,可是彭耀偏偏是不在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拼命三郎,场面上看,几乎是彭耀节节紧逼,江扬步步后退,十分被动。

    彭耀瞅准机会,闪身抢步绕到江扬身后,一只手抓江扬的肩膀向后带,另一只手从后面勾住江扬,提膝就要撞向他的后腰,胜利在望。

    就在那一瞬间,彭耀被人从后面大力抓住一拽,手腕上挨了一记掌刀,痛得他不得不放开江扬,跳开两步的同时,一抹熟悉的海蓝色挡在他的面前。苏朝宇站在他们俩之间,黑着脸跟他的情人吼:“你还真跟他认真了!”

    江扬笑得很无辜,他少年时最惨痛的回忆莫过于他的体能、搏击、柔术三位教练联合执导的综合搏击课程,他们几乎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索性的方式训练他,让他的柔韧和力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许多动作只有他才可以完成,比任何常规性的招式更有效且出其不意。江元帅特意请了数十名专业的特种兵充当儿子的陪练,让他能够将所学充分运用于实践之中。再以后的数年军旅生涯中,这些东西不止一次的救了他的命。

    刚才那招是苏朝宇吃过亏的,江扬明显是故意卖个破绽给彭耀,让他从后面勾住他的肩膀,在对手提膝撞他的腰的时候,他整个人就会

    顺势向前翻转,头撞对方的鼻梁,双脚借力翻越过头,从后面踹对方的肩胛,一下就可以踹断骨头。

    苏朝宇很生气,虽然他知道这是快速有效且能镇住彭耀的方法,但是他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吼:“你肩膀上的旧伤不疼了是吧?你家医生没告诉你这类的动作不能再做了是吧?就跟为一小孩斗气你至于拼命么你?如果您想享受伤残军人的待遇,下官随时可以效劳,请您不要自残自杀,免得让别人以为我虐待你个老混蛋!”

    江扬想笑又想抱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是温柔的歉意,苏朝宇被他看毛了,于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转头吼彭耀:“闹什么,有种跟我再跳五圈,我看你是不累,一边待着去!”

    彭耀根本没听清苏朝宇跟江扬在吵什么,于是一厢情愿地认定了没什么好事,也就不计较刚刚苏朝宇强行出手结束他和江扬较量的事情了,但表面依然不露声色,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不容拒绝的冷漠的光,打着官腔说:“我认为到此为止对大家都比较好,长官。”

    冰雪聪明的徐雅慧早过来解围,她先给苏朝宇递了干净的吸汗毛巾和运动饮料,数落彭耀说:“哪有这么冲动跟指挥官动手的?”转身含笑给江扬敬礼:“怠慢长官了,我替他向您道歉,好么?”明艳照人的容颜和秋水双眸让人不忍拒绝,江扬点头还礼,说:“当然,不过是大家玩笑,活动活动筋骨,徐少校太客气了。”

    彭耀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默认了这种说法,徐雅慧顺势说:“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了,不如我们一起上去喝杯茶,前两天法王刚派人送了些鲜果子来。”

    江扬当然明白这句话里已经抬出了法王,若是还不同意免了剩下的两圈,难免不让彭耀忌恨,他于是给身边的程亦涵使了个眼色,程亦涵立刻看看手表,过来说:“您约了卫戍区司令安泰然准将吃晚饭,差不多该回去了。”

    江扬点点头,瞥了苏朝宇一眼,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连负重都没摘,保持标准的军姿站在旁边,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双腿不可抑制地微微打颤,如果现在让他继续完成这个惩罚的话,真的非常残忍。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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