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5节

    林砚臣完全一头雾水,乖乖坐在沙发里看着父子里较真。一个是国安部长,一个是国安部长手下人带出来的优秀特工,虽然不至于打哑谜一样说话,但是互相拆穿对方手法的桥段也让林砚臣觉得世界很复杂——他一直觉得正常家庭都不应该这样,据说,凌家江家和程家都要划分在“变态”这一组里——当然,这是苏朝宇发明的归类法。

    “你说,我要玩什么?”

    “一点儿都不新鲜,俩盒子一样,一个有礼物一个没礼物,肯定是先让我挑,挑到了就说‘恭喜你帮砚臣挑了礼物’,如果没挑到就说‘看吧注定就是给林砚臣的’。切!”

    凌易摇手指:“这个太幼稚,盒子里那套专业绘图板是我给砚臣的道歉礼物,跟你没关系。滚下来,你坐在我的发言稿上了”

    林砚臣唰地站起来立正:“长官,这个……”

    “我一直以为你们俩是……”凌易从容又略带歉意地笑笑,“结果是我多心了。”根本不是压住了发言稿,分明是颗炸弹,凌寒几乎是摔下来的,还没站稳,凌易又说:“我还是挺前卫的,所以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实看你们俩挺好,这一察觉真相,还有点儿可惜。”林砚臣茫然地听着国安部长的话,机械眨眼,凌寒越琢磨越觉得事情有问题,赶紧拦在中间:“那个……老头,你重说一次。”

    凌易点头,缓慢优雅笃定清晰地说:“我觉得你俩可能在谈恋爱,结果发现你们只是同事……”凌寒倒抽一口冷气,林砚臣屏住呼吸把视线落在天窗上,凌易悠然自得地自嘲一笑:“想来还有点儿可惜。”

    世界上的事

    情一定要用这么欢乐的方式结尾吗?凌寒一时间心跳骤停又重新起跳,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他确信自己爹不是老年痴呆症的前期,现任国安部长年富力强,除非哪天因丑闻落马,否则会一直在任期,能把国内外大事小事玩得顺溜的老头,绝对不会在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上犯傻,尤其是事件主角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亲儿子未来的结婚对象。有两个大字昂首阔步从眼前走过,凌寒眩晕。

    装傻。

    这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非常挫败!凌寒不甘心地愤然盯着爸爸,满肚子都是抱怨却不知道先扔出哪一个比较好,没想到林砚臣忽然响亮地说:“报告长官!您不用道歉,我和小寒就是在谈恋爱。”

    时局逆转。

    凌易用近似宠爱和欣赏的眼光看着林砚臣。他认识眼前这个带着浪漫书生气的男孩已经很久,却从来没像现在一样想要赞颂他的果断和利落。凌易知道凌寒的性格和工作经历,不到逼急了是不会出招的,今天这一切本就是一个让性格骄傲的儿子陷入窘境的圈套,本来胜券在握,以为儿子只会和老实的情人在最后关头默默承认,可林砚臣居然反将一军。这个看上去憨厚的年轻人有胆量在死局里求得变数,江扬果然没看错,不简单。

    林砚臣观察着国安部长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终于慑于对方的威严和地位,咳嗽一声,坦然说:“对不起,长官。”

    “果然是谈恋爱吗?”换凌易坐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观察俩人,“你们连手都没有拉过。”

    凌寒深吸一口气,卷起袖子——凌易已经做好了躲的准备,儿子要真是一拳走过来,铁定青一块。谁知道凌寒只是两步走上前去,拽过林砚臣往书柜上一顶,立刻死死吻住。

    果然是我儿子,够狠,火爆!凌易真是又尴尬又好笑,一面扭头一面说:“门没关。”林砚臣奋力推开情人,脸色发红,心有余悸地瞧了瞧书房门,尽管知道它早就被锁上了,但仍然能感觉到那里发散出万众围观般的热辣眼神。

    凌寒舔舔下唇,像一只猎到了美味食物的老虎:“老头,你已经坏到骨子里了,这件事我会记恨的。”说着就使出少时练就的带杀气的眼神狠狠剜了亲爹一下,凌易平静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等待林砚臣恢复了正常神情才问:“你们想结婚?”

    “暂时还没有打算,长官。”林砚臣搓搓面颊,深呼吸。

    “我们就是告诉你一声,爸,”凌寒赖过去,假模假样地给凌易捏了两下肩膀,“江扬他们都公开了,我想……”

    凌易正色:“亦涵是怎么回事?”

    凌寒打哈哈:“我管他呢……又不是和他结婚。”

    凌易叹气:“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已经无能为力,没什么叮嘱,

    也没什么要求,但是结婚时间必须由我和江元帅、程中将协定。”

    “凭什么?”

    “凭你们还嫩得满身绒毛!”凌易凶巴巴地瞪了儿子一眼,是货真价实的警告,“江扬也一样。你们不是那些从小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知道什么是失败和痛苦,就更该惜取眼前。近些年的日子不会好过,你们——”他指指面前的保密线,凌寒和林砚臣两个乖乖过来立正,“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但必须伴随一个条件,不要自私,至少在近五年内考虑全局利益再做决断。”

    林砚臣老老实实说:“是,长官。”

    凌易看凌寒,凌寒撇嘴:“嗯,我知道了。”

    “如果你们五年内分手了,很好,”凌易笑得十分无良,仿佛这是一个很快乐的设想,“省下一大笔办婚礼的钱。”

    凌寒皮笑肉不笑地做狰狞状哼笑了两声,伸手:“拿来吧。”

    凌易先把装着绘图板的盒子递给林砚臣,才拎了看起来空的那只给儿子,凌寒愤愤地直接开始拆卸撕扯:“几岁了,还玩这种把戏,老了就老了吧,无聊起来还这么有劲儿……”嘴上说着,却也爱这种解密的快感,掀开盒底夹层,果然发现了国安部标准牛皮纸小号信封一个,林砚臣凑过来看,凌寒兴奋地拆开,顿时两眼寒光:“我们刚才已经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国安部长淡定地微笑:“反正这套滑翔机景区情侣票加后天晚上的飞机票是别人贿赂我我不要的,你要是也不要,那就放在这里。”凌寒用口型说“老头我恨你”,拉着林砚臣就去退自己刚买的明天的机票,门开了又关上,吵吵闹闹的书房终于恢复常态。

    拿起被儿子的屁股蹂躏过的发言稿,凌易仔细抚平边角,却忍不住微笑:有儿子的感觉很幸福,很好。

    ☆、初战告捷

    江扬决定跟彭耀谈一次,单独的。副官程亦涵愁苦地看着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把酒红色的bw从地库里开出来,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窗:“下官以为,按您的级别,哪怕在自己的基地里,也应该带上司机副官和护卫队。”

    江扬换了条卡其色的工装裤配宽条纹的吊裤带,同色系的衬衫敞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穿低帮的牛皮靴,看上去绝似广袤荒原里的野生动物摄像师。

    “不用。”江扬摇下车窗,拉下遮阳镜,敲了个响指说,“我们的小狼很有绅士风度,何况我又不是过去示威的。”

    “叫苏朝宇少校过来?”程亦涵布下一个充满了粉红色小花朵的陷阱,“正好是周末,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停下来观赏西北部的那个小瀑布。”

    江扬笑起来:“周一指挥中心有卫生检查,他们突击呢,队长不能偷懒,大概能有空回来吃顿饭就不错了。好了,我尽量晚饭前回来。”

    程亦涵知道再劝也没有,只得叹口气说:“下官只有一个请求——如果需要喝酒,请务必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江扬含笑点头,勤务兵已经打开了官舍的铁闸门,酒红色的bw优雅地转了个弯,就消失在了私家路的尽头。

    江扬在午后四点到达了距离指挥中心超过2小时车程的狼牙师部所在地,哨兵不仅一丝不苟地验查了他的军官证,甚至还特意给师部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验证预约,江扬对这种明显违反级层礼节的事情视而不见,反而笑眯眯地跟哨兵聊了几句闲话。

    彭耀据说除了他的法王外公以外,谁的帐也不买,甚至有当众顶撞他的父亲、时任第四军军长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彭燕戎上将的纪录。因此对于彭耀没有按规定列队迎接的事情,江扬早有预料,而且为了避免彼此尴尬,他甚至连军服都没有穿。

    片刻之后,通往大门的道路上忽然卷起一阵滚滚的烟尘,同时有巨大的马达声传来,江扬眯起眼睛,只见一辆狼牙标志性的黑色

    越野大吉普从远处开了过来,照例以一种彪悍的风格停在他面前不到五米的地方。哨位上的四个年轻的哨兵立刻立正敬礼,神情恭敬。

    吉普车的车顶上画了狰狞的狼头,狼眼的位置装了两只大功率的夜间照明灯,尖尖的犬齿插在挡风玻璃的两侧,连门把手都绘成狼爪的模样,整辆车看上去就像是披了张硕大的狼皮。

    披着狼皮的……貌似也不一定是羊。江扬想,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车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但是里面并没有像电影中那样嗖嗖地跳下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午后最热的时候,沙尘正慢慢落下,两侧绿化带中有金黄色的花朵随风摇曳,一只黑色高腰军靴踏出车子,然后是线条完美挺直的小腿,蜜色的肌肤在金色的骄阳中闪闪发光,她以一种巨星天后走红地毯时才有的优雅姿态下车,鲜红色的头发比盛夏的美人蕉还耀眼。

    彭耀最得力的副官徐雅慧少校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她今天穿着黑色迷彩背带短裤和同款的无袖t恤,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表情都鲜活迷人,像是一只狂野而美丽的豹子,又像是一颗熠熠生光的黑珍珠。

    江扬在宋月送交的报告里多次看到过这位今年刚满33岁的女少校名字和照片,他知道那是一个能力强悍言语犀利的美人,狼牙所有人都爱她又怕她,只要见到她都必须要恭维她的美貌。

    徐雅慧踏着袅娜的步子走到江扬面前,两个人都没有穿军服,她优雅地伸出右手,江扬立刻很有绅士风度地轻轻握了她的指尖,说:“您比照片上更美丽,徐少校。”

    徐雅慧如猫般迷人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很失望地长长叹了口气说:“彭师说,如果您的第一句话不是赞我够正,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拉着您去训练场,相信那里的太阳足够将您烤成一张,长官。”

    江扬微笑,说:“您绝对值得,真的。”

    徐雅慧忽然踮起脚尖,左手伸出,目光却在江扬没配衔的肩膀上一溜,江扬识破对方实际上是想摸自己的头,这令他相当的……惊异。徐雅慧保持这个动作,颇为认真地说:“对不起长官,我真的很想摸您的头。”

    江扬忍不住笑出声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回答:“如果您能立刻带我去见彭少将,我可以接受。”

    徐雅慧立刻很开心地揉了揉江扬琥珀色的小卷毛,欢乐地回答:“没问题,但是您最好把车留在门口的车库里,这是我们的传统。”

    江扬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说完拉开车门拎出一只黑色的运动背包,拔下车钥匙扔给徐雅慧,后者敏捷地伸手接住,转着钥匙圈笑眯眯

    地问:“有机密吗,长官?”

    “私人座驾。”江扬指了指驾驶台上亲亲热热偎在一起的q版软陶泥偶,左边的是琥珀色,右边的是海蓝色,并肩捧着一颗粉红色的桃心,“妹妹送的礼物,小心点。”

    徐雅慧吹了个口哨,把钥匙交给旁边的一个哨兵,后者立刻钻到江扬的车里,并且把车一溜烟的开走了。徐雅慧对滚滚沙尘视而不见,袅娜地走回吉普车旁边,手臂像车展上的模特那样搭在车窗上,笑容可掬地说:“请长官上车。”

    披着狼皮的吉普车照例开得非常疯狂,徐美人一点也不试图维持淑女风格,虽然她的车里挂了不少零七八碎的饰品,甚至还有全家福——她身边站着温文尔雅的律师丈夫,她搂着两个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

    江扬事先就知道彭耀的大美人副官并没有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和她的指挥官有任何暧昧关系。事实上,徐雅慧比彭耀大12岁,母亲是朱雀王妃的远方表妹,父亲是第四军的中层军官。彭耀入住朱雀王城堡的那年,她正好回去过暑假,泼辣的性格、锋利的言辞以及淘气的个性使她荣登小彭耀最喜欢的人物榜第二位(毫无疑问的,第一位是他的外公)。后来她读了军校,专门研究枪械武器,研究生毕业时的设计作品得过领域内的最高荣誉的金蔷薇奖。徐雅慧爱死了那枚奖章,因为“无论是形状还是样式,都完美的适合我最喜欢的t恤衫,你知道,前几天它不小心被我刮了个洞”。

    彭耀从军的那年,徐雅慧嫁给了朱雀王裴坤山的法务顾问之一,接连生下两个可爱的女儿以后,她还是决定回到一线的战斗部队去。在彭耀接任狼牙师长之前,她一直是突击师的副总装备工程师,直到一年前,她才兼任了彭耀的副官。

    徐雅慧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不过江扬毕竟是开战斗机的人,他手下也曾经有过喜欢把车子开得像跳摇滚舞的司机,因此坐得岿然不动,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徐美人聊天,沿途碰到三五没有训练的官兵,无一例外地要对他们吹口哨。

    彭耀并不在他有空调和落地窗的大办公室里,徐雅慧直接把车子开进训练场。这里还没有真正的建设完工,四周的绿化树稀稀落落,在边城烈日的炙烤下,个个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训练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他们全副武装,正背着数十公斤的标准负重进行短途障碍极限接力赛。没有主席台,彭耀站在一个暂时没派上用场的原木障碍上,时不时挥拳高声咒骂嘲讽着那些无法完成障碍或者体力不支减慢速度的士兵。

    徐雅慧一脚跺在刹车上,

    从车底座下拽出一支鲜红色的扩音器,摇下车窗吼道:“都没吃饭吗,有没有带种的给我看看!”说完猛打方向盘,车子立刻转了个圈,以狂野的姿势冲到赛道旁边,接着毫不犹豫地挂档踩油门,那些本已经耗尽体力的士兵们开始狂奔,就算追不上美人的车子也绝不能让她看轻,就在徐雅慧把再次打轮把车子横在赛道终点线上的时候,三个最勇敢最强悍的狼牙特种兵已经冲到近前,身体已经撑不住快软了,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把她的车前盖拍得山响。

    徐雅慧跳下车,依次狠拍他仨的钢盔,身子前俯凑过去响亮地说:“小伙子好样的!”他们立刻都羞红了脸,傻乎乎地软在她保险杠上一个劲儿的只知道笑。出身贵族世家的江扬不是不知道彭家传统的彪悍风格的,但是live版仍然比任何语言描述都来得震撼——在带兵这件事上,彭耀显然秉承着狼牙强者生弱者死的传统信仰,这使他们在数百年间长盛不衰,到现在为止,都是布津军界响当当的硬汉子、王者之师。

    彭耀已经从原木障碍上跳下来,他穿着野战迷彩长裤和战靴,无袖迷彩t恤前后都湿透了,亮晶晶的汗珠顺着额前的短发往下流。这个人一面走一面轻而易举地翻越那些比别的部队更高的原木障碍,爬上更高的绳网,跃过更宽的沙沟,把所有沿途掉队的士兵都踢了一脚骂了若干句,终于到了徐雅慧的车前面,赞许地瞧着那三个软了的兵,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一人一棵摔过去:“一边挺着去,车上有贵宾!”

    小兵不怕死地叼着烟含混地吼:“就算是首都的元帅基地的指挥官,雅慧姐一句话,咱照样灭了他!”所有的兵都跟着起哄,彭耀笑得愈发灿烂,一脚踹过去意在表示赞美,小兵们早互相拖着跳到旁边去了,却还挤眉弄眼假装被踢得痛彻心肺。

    江扬透过被遮阳膜覆盖着的茶色车窗看着这一切,老实说,场面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如果他等着彭耀来打开车门等他下车,那么很显然,狼牙所有的官兵就会立刻认为他们的师长更强悍,而指挥官本人,只是个靠父辈庇护的纨绔子弟。

    彭耀彪悍地晃过来,湿透的无袖t使他健硕的身体上,每块肌肉都线条分明,江扬却比他更快地撞开车门,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冲到徐雅慧身边,并且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甚至像电影里那样,360度的转了个圈。

    狼牙的士兵们发出一声惊呼,徐雅慧也吓了一跳,彭耀站着不动,江扬充分发挥他精湛的演技,盯着徐雅慧迷人的黑眼睛,用一种优雅而充满蛊惑的调情似的音调对她说:“你要灭了我吗,美丽的雅慧姐?”

    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徐雅慧不肯勾江扬的脖子,鲜红的头发垂着,看起来像是艳阳下的火瀑布,她用余光跟彭耀交换了一下意见,盯着江扬点了点头,用同样迷人而魅惑的语调说:“好呀。”举起的右手横向一划,她笑靥如花地呵斥他们的士兵:“来呀,给我灭了他!”

    每个人现在都知道眼前的人是帝国军界的另一个传奇将领、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了,但是彭耀始终不说话,勾起嘴角看着。于是一个精悍的年轻人第一个冲上去,一拳直砸江扬面门。

    江扬侧向一闪,左腿横踹的同时右脚腾空,在小兵以为闪开的时候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另外两个人在大家嘲笑第一个人没用的时候已经一左一右地冲了上来,江扬身子刚刚落地已经听见后面风声,左脚精准地踢上对方的迎面骨,右边的那个拳头已经几乎砸到肩胛,他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扭腰,整个人急退两步,对方眼见必中的竭力一拳打空,身子不免有些趔趄,江扬旋身一个肘拐撞在对方喉结上,两成力道一顶,这个小兵立刻倒在旁边,通红着脸咳了数声才喘匀气。

    彭耀悄悄挥手,四个士兵会意,两个从正面进攻,两个在后方埋伏。此时太阳已经不在正午,江扬一脚踹翻面前人的时候从车窗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了后面的那个,他有意装糊涂,由着对方接近到攻击范围,一拳砸下的时候才下腰闪开,那个小兵收力不及,一拳砸碎了吉普车的防弹玻璃,糖状碎片以一种礼花般的盛放姿态铺了满地,弄得小兵看起来非常狼狈。江扬已经插个空踩着保险杠翻上吉普车,一只脚踩在狼头上,气势恢宏地鸟瞰众生。怀里的徐雅慧已经被刚才一连串的惊险迅捷的动作震住了,下意识地勾住了江扬脖子,此时正恨恨地呵斥小兵:“没用的东西,罚你替我洗两个月的车!”

    彭耀作了个“停”的手势,目光灼灼地瞪了江扬踩着狼头的靴子一眼,表面上不露声色:“指挥官果然名不虚传,漂亮!”说着转头呵斥带兵的连长:“记住他的招式了吗?带你的人给我演练到烂熟!现在,滚着去!”连长忙大声答应了就去整队,彭耀扬起下巴,勾起嘴角:“您是不是可以下来,并且把我的副官放下了呢?”

    江扬轻巧地从车顶直接跳下,放下徐雅慧,相当绅士地吻了她的手背,面对彭耀,灿烂又坦然地说:“可惜,这方面我已经不是最强的了,将来也不会是。”

    那一瞬间彭耀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这让他看上去酷似他那充满决断力的外公和桀骜的父亲,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酷又温柔的光,他说:“我知道。”

    ☆、三个条件

    狼牙的师部比想象中更简陋,要穿过摆满乒乓球桌和台球桌的大活动室才能到达只有20多平米的师长办公室。这里没有独立的副官办公室,徐雅慧和四五个文书挤在外间,整个楼层只有一台饮水机和一间公共卫生间。

    彭耀的办公室简洁到简陋,两张办公桌拼成的超大书桌上,摆着一只流线型的一体电脑,通体闪着蓝盈盈的光,看上去像是刚刚降落的ufo。彭耀的座椅后面立着一只高而瘦的衣帽架,每个挂钩都像是狼的下犬齿,一副“敢挂东西我就咬你”的锋利样子。

    会客用的小茶几和沙发上甚至有军营里难得一见的灰尘,显然彭耀的来访者们都没有坐下来的习惯或者胆量。除此以外,只有一只外壳瘪了好几处的新电扇守在门口,如果按它的开关,它就一边吱吱哑哑的□一边开始转。徐雅慧请江扬坐下的时候,特意扯块布擦了擦落灰的沙发,并且狠狠踢了电扇一脚,于是它发出巨大的砰声,然后转得快了一点。

    彭耀在公用卫生间冲了个凉才回来(在楼下的时候他看上去很友好的邀请了江扬同去,后者虽然也汗透衬衫,不过还是同样客气地谢绝了这个好意),头发上还是滴着水,裸着上身晃进来,一路用压家徽的麂皮巾擦着自己,并且像狮子那样使劲甩着湿漉漉的头发,雪白的墙壁上立刻一溜水点。

    他看看江扬,比徐雅慧更狠地踢了电扇一脚,电扇大声痛叫之后,转得更卖力了。江扬瞧着斑驳的外壳,实在想告诉彭耀和他的下属们——其实,电扇和训练场上的兵不一样,按调速按钮其实比较简单。

    有个小勤务兵端来一听冰可乐放在彭耀桌子上,又在江扬面前放了一纸杯热水,彭耀开心地在椅子上转来转去,指着对面正在装修的大楼笑说:“新师部还没弄好,我们暂时借用活动中心的棋牌室当办公室。其他职能部门分散在健身房更衣室、士兵宿舍活动间之类的地方。雅慧常说可以开展办公室速递业务了。”

    “装修工作应该在半年前就开始

    了,我会叫我的副官去问问后勤部。”江扬打起精神来应对彭耀新的小挑衅,免得让别人觉得这里和整洁现代化的飞豹师师部在两个不同的星球上,事实上这纯属风格问题。

    没想到彭耀却摇摇手指:“不需要,我回来之前,就跟他们说过要先做士兵宿舍的部分,那边已经快完工,我的小狼崽子欢欣雀跃。”

    “难道不该使用一个复数形式吗?”江扬含笑,在身边用手指划了个圈,意指刚才集体扑过来的那些特种兵。

    “它本身就是个复数词,指挥官阁下,”彭耀用手指精准狠地撕掉了下唇的一块干裂的皮,然后猛灌了几口大可乐,愉快地冒出一个气嗝,“我爱我的狼崽子。”

    江扬点头,笑着指那台几天前大概还全新、现在已经被打成了残疾的可怜的电扇道:“那这些设施问题?”

    “新设备已经按时到了,很不错,不过其实我基本不会呆在办公室里,所以……”他耸耸肩膀,“我不在乎,亲爱的指挥官。”

    江扬决定跟他谈正经事:“很好,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直接的人,所以我来问一句,你到底要什么?”

    彭耀没有勾起嘴角跟他打哈哈,而是很认真地说:“我听说你是一个很喜欢委婉的解决问题的人,所以我一直在用你的方式请你来跟我谈,这样真的很累,我很欣慰。”

    江扬笑起来,点头说:“好,我现在来了,你要什么条件可以直说了吧。”

    “三个条件。”彭耀很认真地说,“只要你都答应了并且能够做到,我保证整个第四军旧部都会安心地服从齐总参的调派,至于我本人,只要没人惹我,我自然乖乖的精忠报国。”

    没人惹我,我自然乖乖的。这话实在耳熟,江扬无可奈何地看着彭耀,不可抑止地开始思念那个每次这么说以后一定会被惹并且搞出很多事情的情人,在这种穿越般的错觉中含笑点了点头,说:“好。”

    “第一件事,我要你保证从今天开始,狼牙的待遇、设备、训练演习优先排序都要是整个集团军最好的……嗯,我可以容忍‘之一’,毕竟你还有一群小猫咪要养。”彭耀作抚摸状,笑得又坏又开心。

    江扬对这种将“飞豹”故意误读的孩子气视而不见,他点点头:“当然,狼牙是特种战斗部队,我不可能亏待。只是这次移防时间太仓促,建设任何工程都需要时间,相信你可以理解。”

    “当然。”彭耀转转眼睛,“您不介意我过问工程进度,并且让我们的主管副师长监督工程进度吧,亲爱的指挥官?”

    “没问题,我会吩咐程亦涵中校尽快把

    事情办妥,各个部队都有自己的训练演习习惯,如果有任何需要调整的,自然是你们盯着更妥当。”江扬抿了口水回答。

    彭耀的可乐已经快喝完,他把吸管抽出来像掷标枪那样扔进门后面的垃圾桶里,理所当然地回答:“那就谢谢指挥官了。”

    “第二件事是?”

    “每一件事都不算为难,真的,您不需要紧张。”彭耀玩味地看着江扬,“今年我错过了一年一度的招新征兵,再加上移防整编引起的退役或者转业,我的队伍现在不够编制。我想在上等兵和士官中补充新血,可以么?”

    这个问题说来简单,实际上的工作却庞杂繁复,江扬几乎可以预见到程亦涵的怒火和各层单位各种各样的抱怨,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必须点点头,回答:“内部招考绝对没有问题,所有的部队都可以参加,除了飞豹师。”

    “我跟猫科动物有仇,您不用担心。”彭耀像赶苍蝇那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家的小猫咪我可没兴趣。”

    “这件事情说来容易,具体实施起来却比较复杂,还有一个解决之道是——扩大招考范围,延长招考时间,但是在年底的征兵季统一进行。”江扬认真地看着彭耀,他相信这个带了数年兵的年轻少将跟他一样了解这种事务性工作的棘手程度,一定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彭耀转着可乐罐想得很认真,罐体上的白霜已经凝结成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彭耀就扯过他的麂皮巾包住,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扬微笑:“这个让我想想,您答应就好,我们先说第三件。”

    江扬暗暗吸了口气,对方的神情里有算计,他凝神听着,彭耀说:“狼牙主管训练与实战的副师长刚刚退役,我想找一名三十岁以下的团级干部接任。”

    “这是应该的,有中意的人选么?”江扬觉得奇怪,这样的要求完全可以通过内部招考或者申请调动解决,要当面提出,或许只是因为彭耀已经看上了某个自己不会愿意放的人。

    彭耀说:“凌寒中校实战经验丰富,我们也都算认识,可以吗?”

    “大概不可以。”江扬毫不犹豫地婉拒,“他有旧伤,我和飞豹团的林师都认为他不再适合参与一线实战,希望他能在近一两年慢慢转到后方支援部门工作。”

    彭耀的表情非常遗憾,他又想了想,然后笑着说:“程亦涵中校精明勤奋,细致的性格与狼牙的风格应该非常互补,只是……您不会舍不得放人吧?”

    江扬简直笑都笑不出来,彭耀的第三个条件看起来就像是耍赖,提出的人选都是不可能排行榜上的人物,他摇摇头说:“程

    亦涵中校的能力毋庸置疑,这两年我也的确有心放他去下面部队历练,因为这有利于他的职业生涯。但是狼牙的这个职位,我几乎很确定,他不能胜任。”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作了个刀一样的手势,一字一句地说:“他是纯粹的文职军人,大概除了手术刀之外,只能操作水果刀。”

    彭耀干笑两声,似乎很失望的样子,他仰头把最后几滴可乐倒进嘴里,脖子上的喉结绷成一个优美又充满力量感的弧度,看起来非常性感。他盯着江扬说:“那么,我要苏朝宇少校。”

    这就是真正的目的。

    江扬顿悟,但是他不能发火,于是看着彭耀说:“理由呢?”

    “他是整个基地最优秀的,不是么?”彭耀敲个响指,“前陆战精英赛的总冠军,海神殿的英雄,迪卡斯疯狂拯救的带头人,彭家荣耀的终结者……还需要我再说下去么?”

    江扬在最后一个头衔上拍案而起,一个能秒杀苏朝宇林砚臣凌寒程亦涵慕昭白等人的凛冽眼神直接射向彭耀:“如果这是一个报复,我不得不说,这实在有失彭家和裴家的身份。”

    彭耀显然被吓了一跳,他赶快脚尖点地,指挥转椅灵活地绕过办公桌转到江扬面前,灰蓝色的眼睛里有种狂热而炽烈的光,他一字一句地说:“最后一个原因——他毕业的时候,第一志愿单位是狼牙,不是飞豹,指挥官阁下不会忘了吧?”

    如果这是一个叫“哪壶不开提哪壶”综艺节目,在这个时候一定会响起囧囧有神的音乐,告诉观众来宾彭耀成功地挑出了对手的一壶冰水。众所周知,多年前,江扬的父亲江瀚韬元帅因为凌寒的事情,欠儿子一个人情,因此在苏朝宇从帝国军校毕业的时候,强行干预了他的服役志愿。当事人苏朝宇倒是觉得无所谓,甚至某次两人情浓的时候偶然提起,蓝眼睛的少校还相当认真地叹气说:“太感谢元帅了,虽然对于这种引狼入室的事情,他现在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说着还一口叼住江扬的睡衣,一副要把他拖到山洞里好好享用的架势。

    “时过境迁,人不能执着于过去。”江扬强压火气,话说的非常客气。他确定彭耀知道他和苏朝宇的情侣关系,所以才故意要这么干,这是一次新的挑衅,很少感情用事的江扬几乎一瞬间就认定了!

    彭耀盯着天花板,拒绝再与江扬对视,双腿看上去很悠闲地转着他的座椅:“噢不,我只是在畅想苏朝宇少校到狼牙以后的美好图景——特别行动队并入的话,就不用在这样见鬼的天气里劳民伤财的搞内部征选。”

    如果苏朝宇调入,江扬想,每周末要见到情

    人就要开两小时以上的车,这也是劳民;辛辛苦苦建立的特别行动队并入狼牙,这才是真正的破财。他暗自咬牙,说:“这件事不可能,我会尽快吩咐人事部门出一份适宜的人选名单给你,希望你能够从中挑到合意的副师长。”

    “不可能,我相信我的眼光,在这件事上,我甚至认同您的选择。”彭耀一点椅子,直直冲向江扬,江扬却比他更快,起身、转身、闪到彭耀身后一把拽住转椅,冷冷地命令:“年轻人做事,最好多考虑几天。我还有公务,叫你的人集合列队,我要回了。”

    彭耀不服不忿,侧过头去狠狠瞪了江扬一眼,拖长声音吼外间的文员们:“都清醒点,指挥官摆驾回宫了~!”

    江扬又气又笑,随手一巴掌拍在彭耀头上,笑眯眯地回答:“大总管多费心了。”

    集合哨声已经吹响,全部军官按等级在主路的两侧列队敬礼,江扬把披着狼皮的吉普车天窗推开,拉着彭耀一起像检阅部队那样缓缓走完了整个旅程。彭耀始终臭着脸,到门口的时候,有小兵将江扬酒红色的座驾开至门口——从玻璃到外壳,一律擦洗的光可鉴人。

    江扬看看彭耀,后者正专心致志地看西面天空上的一只盘旋的鸟,于是作哥哥的那个拍拍小弟弟的肩膀说:“我这就回去了。”

    彭耀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慢走,不送,哈。”

    一辆指挥中心内部班车正好路过,在距离他们不足50米的地方停住,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军官敏捷地跳了下车。江扬先看到情人,遥遥地对他招了招手,苏朝宇一面从肩章底下抽出插在那里的贝雷帽戴上,一面大步走过来,他笑眯眯地看着江扬敬礼说:“长官,下官奉命过来接您。”

    彭耀与苏朝宇有一瞬间的四目相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确实没有江扬那样秒杀别人的能力,甚至有种大海般的温柔错觉,可是谁都知道眼前是布津帝国最强悍的战士,也会知道他有决心也有能力掀起破天巨浪,只要为了保护他爱的人。苏朝宇试探着他,威胁着他,恐吓着他。彭耀舍不得挪开目光,他舔舔嘴唇,可乐的余甜尚在唇齿之间,他勾起嘴角,笑眯眯地一拳砸在车顶上,看着凹下去的一小块说:“收队吃饭了!”

    驶离狼牙基地很久以后,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若有所思:“你说,他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像见了红布的公牛?”

    ☆、甜蜜的小苗

    当天傍晚,江扬在晚餐上跟程亦涵和苏朝宇提了两句彭耀的条件,出乎意料的,苏朝宇摩拳擦掌,对于江扬不同意把自己派过去“收服蛮夷”的事情非常不满意。程亦涵则忧愁地看着盘子里的罗非鱼,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事儿没完,江扬。”

    江扬认真地点点头:“你尽快拟一份符合条件的军官名单出来,我会跟齐老爷子谈一次,看看他怎么说。”

    “他肯定劝你同意。”苏朝宇舔舔嘴唇,把冰淇凌涂到美味的蜂蜜厚多士上,又灌了一大口冰柠檬汁,“前阵子齐中将跟我提起彭耀,讲了个很有趣的故事。”

    “哦?”江扬扬起眉毛,他现在必须尽量多的了解手下这匹小狼崽子,但苏朝宇明显只把对方当个笑话。

    “彭耀四岁的时候,有人送了他一把木头做的手枪,你肯定没见过的一种玩具,你扣动扳机的时候绷紧的橡皮筋就会飞出去,很难瞄准,打在人身上只是疼一下。”苏朝宇用叉子沾着鲜奶油,在他空空的盘子里给江扬画了个示意图。安敏手下的勤务兵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忙不迭地又送上一份烤鳗鱼,浇了双份又热又辣的厚酱汁。苏朝宇来者不拒地开始切它。

    “我知道你一定擅长这种把戏,然后呢?”江扬哭笑不得,只能招手吩咐勤务兵再拿一小份米饭给苏朝宇配菜。

    “当然!”苏朝宇嘟嘟囔囔地说,“我和暮宇都能精确地用它打掉老师手里的粉笔头。唔,话说彭耀爱那新奇的玩具,可是没有几天,它居然坏了。一般认为像他那种有钱人家的小孩一定不会执著于这种东西,所以例行的哭闹以后,他外公和他父母给他找来了很多更先进更大的玩具枪,甚至有1比1高仿的拟真枪,但是他连他爸爸的真枪都不屑一顾。在执着的闹了几周之后,法王的私人木匠完美地修复了那个廉价的小玩具以后,他终于心满意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彭耀对价值的认定水准不高,而且对于喜欢的东西非常执着是吧?”江扬坏笑着看着苏朝宇,被

    小狼崽子看中的蓝头发年轻人睥睨向他,似笑非笑。江扬连忙凑过去亲吻他的鬓边,说:“好吧好吧,我是五十步笑百步,我最棒的小混蛋。”

    苏朝宇一巴掌推开他,埋头津津有味的吃他的鳗鱼,甚至还跟程亦涵交换了关于制作烤鳗鱼饭的一些细节要点,两个人仿佛聊得非常投机。江扬试图把叉子伸进苏朝宇的盘子里尝一口被赞扬的主角,程亦涵立刻咳嗽了一声,苏朝宇则敏捷地摆出叉和刀的防御姿态,说:“刺激性的,辣的,五十下,长官。”

    因为前一年的胃出血事件被禁止吃任何刺激性食品的指挥官假装生气地站起来,酸溜溜地说:“我上去整理资料了,你们两个继续!”

    秦月朗是在江扬忙得脚不沾地的周一回到基地官舍的。早晨阳光大好,勤务兵正拖出水管浇门口的小灌木,一辆出租车路过官舍门口,却丝毫没有要停在警戒线外面的意思,值班的警卫兵两步踏出去堵,秦月朗带了一顶奇怪的翘檐帽子从车里探出头:“行李太多,来两个人帮我。”正在餐厅草草吃着沙拉的江扬看见五个勤务兵匆匆出门,回头一瞧,笑着指给程亦涵看:“祸害回来了,我们快走。”

    三人在前厅碰见,秦月朗手里拿着一大束野花,扎得整整齐齐,倏地戳到江扬鼻子底下:“新鲜的。”浓烈的青草香气和绝非工业制品的沁人心脾的甜香扑面而来,几片含羞草叶子碰到江扬的面颊,吓得赶紧缩起来,而万人迷的指挥官也因此打了一个喷嚏。秦月朗眼疾手快地把花拿走,交给身边路过的一个勤务兵:“我房里里间浅棕的柜子里,有个青蓝底白边的圆花瓶,找出来洗洗,把这个放窗台上。”

    江扬看表,今天起早了,因此倒不太着急,于是有几分钟闲暇看秦月朗大包小包的行李:“明白的人知道你是去度假,不知根底的还以为你去做了强盗。”程亦涵像一面旗帜般穿着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军常服从身边快速走过,留下一片影子两句话:“我去备车。走的时候一个背包,回来六个编织袋,旅游也能赚。”

    秦月朗像擦灰尘一样摇了摇手:“我决定请勤务兵熬野草莓酱,所以特意找山农买了几袋。今天晚上……”

    江扬已经要走:“亲爱的秦副参,指挥官很忙。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来上班,谢谢合作。“

    “我会去的。”秦月朗摘下帽子,像一个刚参加完酒会的绅士那样鞠躬行礼,江扬不用思考都知道身后正在上演什么场景,才懒得回头看,径直钻进车里,程亦涵已经打开了文件,开始向他说明今天的会议要点和需要格外留心的几个人的发言。这一

    忙就是整天,午饭都没有好好吃,让人从餐厅带了一个三明治上来,匆匆塞进胃里,江扬到下班时已经明显觉得饿,手里的工作还有一些需要看,却忍不住给苏朝宇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正是战斗部队的晚餐后自由活动时间,他那个生性喜群居的情人怎么可能独守空房专等电话,肯定早就跟吴小京他们不是打篮球就是遛警犬去了。程亦涵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他推门就抱怨:“劳碌命的长官,请您先在首都军区总装备部的红头文件上签名,这样就可以解放下官手下着急回家的两个文员。”

    江扬恍然记起那张半下午送过来的纸,赶紧找出来签,程亦涵含笑拿走:“如果您准备下班,请致电指挥官副官。”尽管如此,他还是翻了半本才等到电话,江扬的声音很疲倦:“让家里预备晚饭,按今天的食单就好,我很饿。”

    程亦涵在车上打电话到厨房,那边传来的声音无比抱怨但无比欢快:“山笋野菌鸡,只剩锅底了,汤归你,骨头归江扬。”因为开着车载免提,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听得清清楚楚,哼笑一声:“怕是我没有明星小扬两个手脚快吧。”那边呼应一般,先是明星兴奋地叫了一声,接着听见小扬踹翻盘子的声音,热闹非凡。江扬听着高兴,心里就在琢磨这顿晚饭其中的猫腻:但凡秦月朗肯下厨,这么主动,一定是有点儿什么事儿,纪念日或者要宣布什么?程亦涵明白他的心思,安慰道:“现在想也没用,生米已经变成锅巴了。”

    当丰富的晚餐桌上真的出现了一盘锅巴的时候,江扬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的副官一眼,程亦涵很吃惊,但假装没看见对方的眼神,秦月朗端了一盘热腾腾地酱汁来,洁白的大毛巾托着,站在桌子边倾斜了一个美丽的角度,给锅巴浇汁,盘子里发出颇有气势的噼里啪啦声,系着粉红色围裙的大厨拿着正在滴酱汁的盘子凑到江扬面前:“要不要舔一下?”

    菜不多,两素一荤,秦月朗用的都是从山里带来的新鲜材料,因此做法虽然简单,却异常鲜香,让江扬这种习惯了少食的人都吃到微微有些撑。秦月朗端着酒杯看着小外甥:“想吃元帅做的饭吗?”

    江扬警觉地回答:“身边有你足矣,所以现在不想。”江元帅年少时是真正的纨绔子弟,精于美食,烧得一手好菜,弄得江扬小时候一吃勤务兵做得饭就皱眉哭闹。彼时,江元帅会立刻下厨,重新弄一两样小菜让儿子满意,后来两人关系越来越僵,江扬甚至宁可在大学餐厅里吃快餐都极少上家里的饭桌,偶尔吃饭,也是只盯着自己面前几盘,夹几筷子就匆匆离席——秦月朗

    的手艺是仅次于姐夫的,也只有他能在那些年岁里,趁江元帅不在家的时候做几个江扬爱吃的菜,安慰小外甥的胃和心。

    “元帅近期安排了时间过来视察,毕竟是集团军的融合拆分,好多事情需要他来镇个气场,”秦月朗举杯,“卢立本已经飞回去,准备期最多不超过两周。”

    程亦涵擦擦嘴角:“没有听说任何消息,我还没有筹备。”

    江扬沉吟一下:“我也正需要元帅,亦涵明天协调各部门准备一下,通知先不要发到基层去,连狼牙都不要讲。”

    秦月朗笑道:“这就好了,我去洗澡,你们慢慢吃。”

    “等等。”江扬叫住他,“就这样?”

    “哪样?”秦月朗头都没回,听江扬并没追出来,于是更坦然地又问另一句,“哪样?”继而飘然去享受他的柠檬草浴盐了。

    程亦涵看着勤务兵收拾餐具,细心地为桌上的瓶插掐剪叶子:“也许他只是心血来潮想做饭,怕勤务兵把美味给糟蹋了。”正好有个小兵给程亦涵递柠檬水,又跟他相熟,于是略带愤慨地说:“才不是,秦准将说,从今往后,他要经常下厨,下午的时候还去买了一口别致的砂锅回来。”

    江扬大笑:“这个人被刺激了。”程亦涵清口,然后站起来:“等江元帅来了,下官建议长官您讨个新的副总参谋长。”而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秦月朗正躺在浴缸里接卢立本的电话。勤劳的亲卫队长刚回到首都就轮了夜岗,此时已经交完枪,两人只是十几个小时没见,却有说不完的话,卢立本说他已经报名了一个国家级的集训队,等元帅从基地回来,就去考资格证。

    秦月朗大为惊讶。论近身搏击,卢立本凭借身形精悍,是首都各首长卫队长里的翘楚。而且亲卫队并不只有他一人,遇到危险时,只要没有内奸作乱,大家协力之下,应该是极好度过危险的,况且堂堂七大元帅之首,哪有那么多人没事做要来威胁他的生命——卢立本完全不必用一份资格证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但他仍然拿定主意要去考——没有任何理由,他说:“我还算年轻,现在考下来,至少退休后可以当私家教练。”秦月朗气得失手,把整块透明色的竹醋皂块掉进浴缸里:“你没有去办一份失业保险吗?”

    “难道秦家家主准备拿家业来当我的养老金?”

    “只要我愿意。”秦月朗愤愤地激起一片水花,“你这话让人听着心烦。”

    卢立本刚从书店回来,拎着相关理论考试的教材,在茫茫车海里找到了自己的座驾:“好了好了,你安心干几天活吧,等这段时间过了再说。江扬

    一个人不容易,做舅舅的好歹别给他找麻烦。”

    “你还没回到姐夫身边,就被他传染得病入膏肓。”秦月朗笑骂,“一个人?程亦涵凌寒他们都是吃闲饭的吗?”

    卢立本稳稳地把车挪出来开走:“还不都是孩子?”又问秦月朗吃了什么饭,问野草莓有没有立刻送去熬酱,问他要不要从首都带些什么东西,问江扬对元帅视察的事情说了什么没有,零零杂杂,仿佛已经多年和兄弟未见面,而下一刻就要飞回去的样子,明知道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面对面聊天,却不想放下电话。

    江扬带着明星在官舍附近玩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厨房里正飘出甜香的草莓味道来,勾得他这个向来不爱吃甜食的人都跑去瞧个究竟。秦月朗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穿了丝质的睡裤和紧身的背心,坐在桌子上看勤务兵在那里熬酱,程亦涵从里间走出来,端了一盘洗好的野草莓:“尝尝?”

    这么和谐的情景已经好多年没见,江扬放明星去冲凉,凑过来跟他俩聊天,意外发现白天里那种令人憋气的压力已然消失,狼牙那边的各种棘手都化于无形,程亦涵一改办公室里的扑克脸,笑得放松自在,就连勤务兵都凑过来听各种八卦。当然,如果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能从大局意识到这是未来一周内各种难受的开端的话,他一定要在秦月朗度假回来的第一天,就把这甜蜜的小苗掐死在肥沃的爱情田地里。

    ☆、小团圆

    从第二天早晨开始,江扬就发现生活出现了很多微妙的变化。首先是早晨的餐厅里多了一个叫秦月朗的基地副总参谋长,对于厨房的勤务兵来说,他的到来只意味着多拿一份早餐,但是对其他人则是莫大的折磨。由于秦月朗以前是江元帅的副官,元帅早餐的时候,他早已经吃过了,所有的任务就是坐在一边喝茶等元帅吃饭,同时读报纸。这个“读”,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朗读,而是勾勒要点凝聚精髓,同时把元帅觉得感兴趣的部分剪下来贴在文件夹第一页,方便他在车上看。这让秦月朗养成了早餐时快速读报的习惯,通常是两份,《布津日报》和《雁京早报》,当天早晨,发现自己的茶杯前面没有这两样东西的时候,穿戴整齐的秦副参和勤务兵发生了如下的对话。

    “报纸呢?”

    “请问您要什么报纸,长官?”

    “难道你们对我的习惯没有了解?我要读日报和早报,每天早餐时都要。”

    “之前您没有要求过呀,长官。”

    平时,懒于工作的秦月朗总是睡懒觉,草草锻炼一下就边吃早餐边溜达到办公室去,从来到基地的那天起就这幅样子,勤务兵哪里听说过读报这回事。秦月朗当时一定很想挖个地道直接钻到办公室,而不用接受刚进入餐厅的程亦涵那种玩味、严肃、认真的凝视。“从今天开始。”

    “好的,长官。”勤务兵旋风般离开,很快就送来了两份报纸,秦月朗开始吃饭,右手拿着三明治,左手把报纸翻得飞快。见过综合情报处培训的程亦涵并不为这种速度惊讶,他只是感兴趣这个工作项目本身:“元帅的……私人习惯?”

    “大多数长官都会这样要求一个优秀的副官。”为了报复刚才的凝视,秦月朗把话说得非常狠。结果程亦涵愉快地笑起来:“我很庆幸江扬是少数派。”

    江扬醒来以后觉得胃不太舒服,没去餐厅吃早饭,所以是在车里听说这个变化的,当时惊得合不拢嘴:“读报?这个人疯了。”随后就识破了秦

    月朗的小伎俩:当时他来到基地只是因为和卢立本互相折磨得太痛苦,现在二人决定好好过日子,小舅舅怎么能忍受两地分居的清苦生活?恢复副官习惯,只是为了调回首都和他的情人双宿双飞去吧。

    这样想着,他反而觉得释然。洞悉了对方的目的就好行事多了,尤其是秦月朗在这里的工作的确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当时江元帅只是为了给他再升一级才扔过来锻炼的。上午的时候,江扬意外发现秦月朗端正坐在他的副总参谋长办公室里埋头书写什么东西,中午,秦副参在食堂匆匆吃了一份套餐就上楼休息,下午的时候接到了一个份内的正经的事情,陪同几个狼牙的参谋去飞豹师交流学习,晚上居然比江扬回家还要晚。

    正在阳台上和程亦涵聊天的江扬摇头叹息:“这可怎么办,回头传出去,说我把小舅舅逼疯,可难听得要死。”程亦涵颇有决断地说:“放心吧,不出三天,他就露出原型了。”

    通常情况下,程亦涵的话都是斩钉截铁确凿无疑的,性格使然,没有经过调查和没有经验的结论,他不会轻易下。江扬也觉得这话有理,秦月朗一时兴起要去学什么东西(比如园艺),或者发了什么愿(比如要和卢立本一样锻炼),再或者答应了什么事(比如给江扬每天做不重样的一道大菜),都是能做到的,而且做得很完美,只是都不会超过三五天,然后就会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结束它们,这次大概也一样。

    可惜,程亦涵失算了。

    直到第四天,秦月朗还是淡定的边翻报纸边吃早饭、早晨埋头办公书写、下午工作到足点下班的时候,向来沉着的江扬终于坐不住了,他觉得有必要和他亲爱的小舅舅详谈一次。按照之前的处事办公理念,江扬详细分析了秦月朗可能的心理状态以及预期,并做好了赞扬他拥有为了达到某一目的而把努力工作这件事坚持四天以上的顽强精神的准备,礼貌敲门闯入秦月朗房间里的时候,江扬还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向来不羁、浪漫、享受、爱玩,总之可以穷尽所有形容纨绔子弟词汇的小舅舅,还在挑灯夜读!

    江扬正要开口,一个勤务兵进来,手里拿着一摞蓝红相间的大快递信封放在桌上,然后愉快地道了一声晚安退出去,秦月朗抬头,安然微笑,在灯下显得格外迷人,轻轻伸手一点面前的沙发:“坐。”说着继续低头奋笔疾书,江扬抱着围观的心态看了两分钟,秦月朗终于满意地合上笔帽,把一张纸放进快递信封里——那是布津最快的物流公司,专做全国范围内的24小时直达业务,逾期按小时罚款——苏朝宇经常讽刺说这公司是江扬开

    的,被小范围追逐殴打了多次。做完这一切,秦月朗灌了一大口咖啡:“有事?”

    “我只是想就最近的工作和秦副参谈谈,”江扬咳嗽了一声,“你……很忙?”

    “还好。”秦月朗颔首,十足老大做派,“很充实。”

    “我想,趁元帅来的时候,我会提请把你调回首都去。”

    秦月朗脸上的表情开始了丰富的转变:惊讶、不解、试探、迷茫、思考,最终定格在不屑上,标明无论江扬说什么,他都会当没听见,按照自己的风格做事。

    “看样子,秦副参不想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秦月朗真的不明白,“我得罪你了?”

    江扬干脆挑明:“既然你和卢立本都……”

    秦月朗扬起快递信封:“这种感觉很好,不要破坏,小外甥。”

    江扬嘴角抽动了一下:“里面是……”

    “情书呀,没谈过恋爱的小笨蛋。”秦月朗扬起手里的花笺,“这是上次宴会上某小公主的礼物,我看着很好,留到今天才舍得用。”能让秦月朗舍不得东西实在是少数,江扬强迫自己抛弃指挥官的思考方式,转而跟秦月朗的思路接轨:“你和卢立本在……交往?”

    “我们在恋爱,亲爱的小外甥。”秦月朗叫了个勤务兵上来送快递,并叮嘱和之前一样要回执。

    “没见你收到任何回信。”

    “卢立本最近准备考近身格斗防御术的高级教练认证,回的都是电子邮件。”

    江扬吃惊地合不拢嘴:“你们就准备这样……”

    今晚,秦月朗打定主意不想让小外甥把任何一句话的意义完整表达完,立刻抢过话头:“我想聪明的指挥官不会没察觉下官从昂雅归来后就在和卢立本谈恋爱吧,那么,事实就是这样的,我刚写完情书,现在准备睡觉了。”

    连年终总结和个人鉴定、例行报告这种板上钉钉的东西都从来懒得动笔的秦月朗,居然每天给远在首都的卢立本写情书!况且两人刚分开不到一周,这行径简直和初中小姑娘爱慕学长没有区别。江扬站起来:“希望你能保持工作的势头,秦副参。”

    “谢谢长官,下官明天一定按时早起读报,如果您现在也去睡觉,好让我早点钻进被子里的话。”秦月朗把他往外赶,一副少管闲事的架势,江扬的脚刚移出地毯,门就咔哒一声锁上了,里面传来欢乐地哼唱。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彻底晕了,这……还是秦月朗吗?可是对方的古怪行径里确实透着一股熟悉了二十多年的“我就是”的味道呀!

    对此,程亦涵的解释是“随他去”,

    江扬苦恼地揉着头发抱怨自己也没经历过给喜欢的女生写情书的阶段,只能打电话问苏朝宇。苏朝宇回答地更干脆:“相思病!你把他调回首都或者把卢立本调过来就好了。”可是当江扬再次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秦月朗气得摁住小外甥,狠狠揉了他的头十分钟:“这就是乐趣,乐趣!恋爱的乐趣!我还没有恋爱过!”

    “之前那么多年,你们互相折磨,难道不是恋爱吗?”

    “哦,那是悲剧版的,”秦月朗放他起来,“我现在要看甜蜜版。”

    江扬长叹一声,放弃了对小舅舅的救赎,由着他去。据说卢立本在首都开始了每天七小时的魔鬼训练,冲击两个月后的实战考试,跟一群比他小十岁以上的年轻人一起做力量练习,让理论复习和身体素质训练充斥了轮班传召以外的所有时间,连江元帅本人都察觉到了这点,一直疑心卢立本是要退役另谋生路。但忠诚憨厚的亲卫队长说:“现在还可以做事业,下官想有所突破。等再过些年再考虑悠闲的生活吧。”

    两个疯子。

    这是程亦涵的结论。其实他对两人怎么折腾兴趣不大,反而很高兴秦副参开始认真工作以后,基地的事务处理起来明显更加顺利,他有意见的只有读报纸这一件事:“只要他不要勾起江扬培养副官读报的兴趣,一切好说。”

    卢立本打电话给秦月朗:“明天我去做第一轮素质检测。”

    “那就睡吧。”秦月朗说。

    “好,晚安。”

    “嗯。”

    没有黏糊糊的祝福,没有甜腻腻的情话,两人就这么保持着适度的紧密联系开始过日子。仿佛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该吵该骂的都继续进行,说是恋爱,仿佛太平淡了些,说是过日子,又浓情无限,最后还是慕昭白一针见血了一次:“他们分明就是精神同居。”

    秦月朗在被子里,迷迷糊糊抬起腿压过去,假装卢立本就睡在身边。

    位于首都郊外的滑翔机娱乐景区在刚开业不久就发生了一起缆车坠落事故,但非常令人跌眼镜的情况是,该缆车在沙尘暴的大风天气里,于傍晚停业收车时被风吹得左右乱晃,撞到粗大的树杈后坠下,落在柔软的茂密灌木里,伤亡零,财产损失也为零。但景区仍旧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停业100天,进行缆车项目的空驶安全检查。可是硕大景区需要有营业收入维持运转,于是,一些超值的内部票就开始在高消费群体里流传开来,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排队的等候时间,稍微擅长体育运动的人都可以得到滑翔的乐趣,其中就包括凌寒和林砚臣。国安部长为他

    们买的票是包含餐饮、住宿、机场遣送等一系列项目的情侣套票,价格不菲,却足以让挑剔的凌寒小公子得到巨大满足。

    两个身手不亚于特种兵的人很快就在教练指导下掌握了滑翔技巧,经过几轮短途单飞试验之后,便开始玩情侣机。夏日的平原和小谷地像上好的丝绒毯子,鲜红的机翼从上空掠过,甚至能看到地面植物的波动,比浅湾的海水还要温柔,落在里面的时候,能感到令人兴奋的季节的温度。和他们同在c区的只有一个玩得很好的男生,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自带了一只明黄色的滑翔机,上面印着某个女孩的名字和大朵大朵的玫瑰花,他飞的时候,底下有四个摄影师在为他拍照,据说是送给女孩子的求婚礼物,他承诺带她来飞。

    “现在的小孩真能折腾。”凌寒嫉妒地撇嘴。

    “你是想说‘我们都没这么浪漫过’吧?”林砚臣坐在草地里脱掉了运动鞋和袜子,赤脚接触地面的感觉非常踏实,尤其是你刚从空中落下来。他看着凌寒,凌寒面向阳光,手遮在额头上,像个哨兵那样观察着远处明黄色的大翅膀,此刻,他是十足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来:“横竖也不能倒回去。”

    “如果倒回去,我死也不当兵。”

    “怕被江扬那个混蛋揍?”

    “绝对如此!”林砚臣仰面大笑,“但是又会后悔,怕碰不到你。”

    凌寒眯起眼睛保持微笑:“难说,我不知道自己生命里注定了什么,但我猜,即使做个如假包换的公子哥儿,也能遇见你。”

    “可怕的缘分,我平白错过多少好姑娘。”

    “滚。我平白落在你手里。”

    两人冷静地拌嘴,赶着去玩下一个项目,意犹未尽,直到景区的工作人员来接他们去机场才恍惚休假结束这个事实,凌寒给爸爸打电话,谢谢他的门票机票,以及包容。此时,程亦涵也来问具体的起降时间,说直接派车送回师部。之前,但凡高级军官销假,都要先去江扬办公室报道,一来是郑重,二来,江扬还是需要和他们聊聊,叮嘱鼓励几句,顺便关心下属的各方面生活。虽然林砚臣凌寒两个跟指挥官熟得不能再熟,却也遵守这个规定,尤其是他们还带了礼物。

    “明天就有20个狼牙的中层骨干到飞豹师做第一轮交换,你们那边的人选是江扬亲自敲定的,不用担心,他让你们回去只是提前有个准备。要知道,最近彭耀闹得……”程亦涵浅叹,“还有,下周末的时候,江元帅就到官舍了,从周一开始对基地做短期视察。江扬的意思是,到时候一起来吃个晚饭。”

    林砚臣一面应下来一面让他把相关的工作日程和狼牙那边的情况都发过来看,程亦涵颇为嫉妒地说:“休假还有5个小时才结束呢,请不要到指挥官那里状告我占用私人时间。”

    林砚臣喟叹:“请程亦涵中校不要状告我怠工就谢天谢地。”

    程亦涵自然是知道江扬揍过林砚臣这件事的,哈哈一笑挂了电话,再接到“林师长和凌副师长安抵师部”的司机电话时,已经到了休息时间。他想了一下,还是在从厨房拿了果盘回来的路上敲开了江扬的卧室门,果然,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没睡,一副非常勤奋的样子抬起头来:“有事?”

    “顺便来汇报,”程亦涵指指自己的夜宵,“那两位已经回去了。”

    江扬点头说好,然后递出三份档案:“这三人你了解吗?”

    程亦涵看了一下,都是一线战斗经验丰富的中层军官,其中还有一个擅长通信,似乎和慕昭白关系不错。

    “我想在里面挑一个人给彭耀。”江扬看起来非常痛苦,“苏朝宇不行,绝对不行。那小子说是爱才,可他在我的信任榜单里完全没有地位可言,这是报复。”

    “下官同意。”程亦涵翻了翻档案,指出一个国字型的黑脸军官说,“这个大概会比较妥帖,三人里综合评分应该最高。”

    “我也是这样想,就怕彭耀挑三拣四。”

    程亦涵挑眉,轻笑:“是我们给他助力,不道谢已经是没礼貌,还有什么话说?”江扬摇头:“这事还有的折腾,明天我先找三个人谈一下,你替我安排时间。”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则问题后终于决定休息,远在几十公里外的飞豹师师部里,林砚臣却不敢休息,有关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愤怒又无奈,明摆着是来挑衅的彭耀已经把魔爪伸向了飞豹师,甚至,他能嗅到空气里一丝丝山雨欲来的气味:最近实在热得诡异,只能说这是酷冷爆发之前的积攒。

    ☆、狼和豹的战争

    第二天一早,林砚臣并没有向其他单位迎接外来人员一样,提前到办公室里开始指挥部下集体大扫除或者部署相关应对方案,他如常地踏入师部,跟所有人打招呼,然后开始处理不在的几天内积压的一些公务。助理们倒是非常在意今天这个大日子,四处来来去去,忙着布置小会场和办理必要的手续。

    差十分九点。预定来到团部的时间是九点整,此时,飞豹师门口的士兵正在进行交接岗。由于这里不是分区而是正统师部,并且有相关荷弹单位驻扎,因此交接岗并不是首都军部中心大楼那样漂亮的正步和敬礼的仪式展示,而是扎扎实实地清点弹夹、汇报敌情的工作。

    离师部大门至少五十米以上的公路尽头驶来一辆迷彩面包车,尽管它是一个面包车,也成功开出了越野车的气势和速度,起初,士兵们只是遥遥看了一眼,被它的速度和方向迷惑住了,觉得此车应该像颗彗星一样离开师部,直接前往基地中心指挥大楼。但是,就在两拨士兵正在飞快清点弹夹的时候,面包车在路口骤然来了一个90°大转弯,也没有要刹车的意思,直冲师部大门而来。卫兵里官衔最大的是班长,立刻向空中鸣枪示意,整个师部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迷彩面包车没有理会枪声,精准地刹车,正好停在警戒线上,驾驶座车门洞开,跳下来一个司机蹲在车前看了半天,然后不羁地敬礼:“对不起,压过去大概3公分!”

    换好岗的士兵一致举枪相向,这时候面包车的拉门才打卡,里面走下来红头发的徐雅慧,军靴踏响,肩上少校的小星星闪光,卫兵只能敬礼:“长官好。”闻名军界的辛辣女副官开门见山:“我来送交换军官。”十名狼牙甄选的中层军官鱼贯而出,在徐雅慧身后列队。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一伸手,身边的助理递过文件夹,啪地打开并转向狼牙师部方向,响亮地说:“麻烦林师出来签字,把你们那十个拿来,我就牵走了。”

    卫兵班长气得脸都红了,徐雅

    慧却懒得进门,叉腰晒在太阳底下,昂首看着师部里面。林砚臣早在听见鸣枪就下楼,这时候已经到了大门口,笑着迎上去,徐雅慧敬礼:“长官好。”眼神却把林砚臣从头到脚扫了一个遍,得意地笑了笑。很显然,她不会为占到了点儿小便宜而高兴,她只有在看见觉得外形不错又能干的小伙子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林砚臣还礼,然后礼貌地跟她握手:“狼牙一枝花,名不虚传。”

    徐雅慧挺胸抬头地请林砚臣签字,然后看见一个略显清瘦的黑发年轻军官带着十个人列队走出来,那年轻人的气质跟其他军官都截然不同,若说有小公子的狂傲,倒也不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暖,淡淡的亲和力让人觉得很舒服,但周身的凌厉气质却能让普通人下意识噤声。不过徐雅慧可不是普通人,得知这就是社交界和国安部的名人凌寒之后,过去拍了他的肩:“第一次见,我喜欢你!”

    凌寒含笑:“很荣幸。”然后就转身整队,跟每个人都小声交代了一两句话,便送他们上车。徐雅慧豪爽地一指狼牙那辆迷彩面包车:“别浪费资源了,我直接带回去。”凌寒都没理她,摇摇招手,很快就有一辆飞豹专用的银色小型客车开过来,没有那种老子不怕死的速度,稳稳当当地扎在师部门口,军官们上车,凌寒跟上去又说了几句话,下面林砚臣的手续已经办完。飞豹师师长指指大楼:“本来给徐少校和诸位设置了茶水。”

    “不麻烦了!指挥官不是说了吗,一家子不客气。”徐雅慧分明是根本不屑上去,林砚臣早就料到狼牙会闹一通,所以对师长亲自下来跟对方副官交接这种不合礼数的行为丝毫不在意——对付狼牙,常理和常礼都毫无功效,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理和不礼——学画画的飞豹师师长端详了美丽的狼牙一枝花数秒,然后把那张重要的交换文件翻过来,在背面速写了她的头像,然后递过去:“看,如果徐少校把这里的分发线向左边再偏这么多……”说着两笔涂改好,“那就更让完美这个词无地自容了。”徐雅慧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用这么别致的方法送客,纸上的头像实在太形象,她无法抗拒自己的目光落在那改动很小却很得体的新发型上,嘴上却说得云淡风清:“嗯,多谢。”告辞前,她也没忘记特意冲到凌寒面前,和他对视。凌寒微笑点头当作道别,徐雅慧露出迷人的侧面:“你知道,我喜欢傲气的小伙子,你很不错。”

    回程路上,银色的飞豹客车用自己的正常速度稳稳前进,作为引导的狼牙面包车开在前面,又不能把客人甩得太远,开得十分憋气。“徐副,飞豹开车太娘们儿了,我们冲过

    去咬屁股,让他们蹦着走!”司机看见目前的车速还在“正常”区间内就急得浑身发痒。

    徐雅慧没心思管,扳过后视镜开始捋自己的头发,弄成了林砚臣画得那个效果,仔细看了一阵子,觉得确实完美遮掩了自己略扁的额头,让不够蓬松的头发看起来更有弹性。“确实他妈的好看。”徐雅慧砰地一声把后视镜砸回原位,“我喜欢!”

    在经过了有百姓居住的牧区之后,飞豹的客车刚要提速的时候,却发现狼牙的迷彩小面包不见了,几秒后赫然出现在车尾后视镜里。司机骂骂咧咧地开始加速,两车保险杠若即若离,凌寒在对讲机里烦躁地问:“徐妈妈该欣赏完头发了吧?”

    “孙子们在追尾巴,凌队。”

    “注意安全,你们可以飚了。”凌寒大义凛然地挥手,电话旁的林砚臣忧愁地看着情人:“我开始害怕江扬了,怎么办?”

    “管他呢!”凌寒咬牙切齿。

    出乎意料的,江扬听说他的人和彭耀的人互相咬着尾巴、几乎已一种蹦蹦跳跳的姿态去了狼牙以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把电话那头的凌寒和林砚臣狠狠骂一句,不过是嘱咐了几句就挂断电话,弄得两个人相当惴惴,忍不住又拨过去问程亦涵。万能副官神秘一笑,把彭耀闹事向指挥官要人的事情简短告诉了他们:“何况……今天下午,苏朝宇少校要请指挥官去特别行动队宿舍‘闲谈’这件事。”

    江扬不想跟苏朝宇谈,他几乎可以确定勇敢的小兵从噪音事件以后,或者更早,从若干年前被强剪了头发就憋着要揍那个小狼崽子。他甚至几乎可以确定,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并不会吃亏,反倒会因此踏上晋升将官的直通车。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神一样的指挥官愁苦地瞧着那摞被原封不动退回的备选军官档案,沉沉地叹了口气。

    苏朝宇早早地把特别行动队晚上的学习和训练都交给罗灿负责,江扬到达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充满了一种令人陶醉的食物香气。隔着厨房的磨砂玻璃门,江扬看到情人温柔的侧影,于是他走进去,从后面抱住正专注地煎锅贴的情人。苏朝宇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纯棉格子衬衫,已经洗得毛毛的,摸上去的手感非常柔软。苏朝宇一面侧头吻他,一面将和了一点点面粉的清水转着圈浇进平底锅,盖上水晶锅盖。旁边的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粥,混合着红枣和大米香味地蒸汽袅袅地充满整个厨房。夕阳还没有落下,金红色的光芒从厨房侧面的大窗晒进来,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的影子长长地横在淡绿色的地板砖上。

    晚饭以后,苏朝宇先去冲凉,然后

    是江扬,等他出来的时候,吸顶灯已经被关掉,落地窗旁铺了张很大的凉毯,四角各有一盏朦胧的深蓝色地灯。苏朝宇很可能什么也没有穿,赤着上身斜靠在一大堆蓬松的垫子上,腰间搭着凉被,正在翻一本很大的书。他的身边摆着一支小天体灯,在屋顶和四壁投射出星座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梦幻。

    江扬走过去,苏朝宇笑着把他扑倒,两个人在凉毯上滚了几下,苏朝宇便成功地扯坏了江扬的内裤,然后坏笑着把头枕在江扬胸膛上,炫耀地晃那本书:“我的毕业相册,你好像没见过吧?”

    几年前,江扬调动苏朝宇到自己麾下的时候,曾经动用了父亲江瀚韬元帅的关系。之后,为了降服这个最桀骜的前陆战精英赛总冠军,也为了跟他建立牢不可破的信任和默契,江扬花了大量的时间研究他,研究他的搏击能力、战术偏好,研究他所有的优势和弱点,但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们是彼此注定的另一半,所以他没有过多的试图探究他的私人事务。

    “非常好奇。”江扬故意用王宫舞会上那种华而不实的贵族腔说话,“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我亲爱的朝宇啊。”

    苏朝宇大笑,江扬趁机夺过相册,他翻了个身,用胳膊肘支着身体,苏朝宇依旧稳稳地压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肩膀跟他一起看,还变魔术般的掏出一只小巧的书灯夹在书页上。

    扉页上,24岁的苏朝宇穿着硕士袍,笑容傲然又温暖,华丽的海蓝色头发垂在肩上。江扬怀念地望着,然后侧头吻了一下情人的脸颊,轻声感叹:“我怎么会这么幸运?”

    “导师送的毕业礼物,收集了很多我读书时的照片,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我自己也没见过的呢。”苏朝宇不理他的调情,伸手过来翻开第一页。

    刚刚读军校一年级的苏朝宇并没有同班同学中常见的青涩,那时的他一心认为孪生弟弟苏暮宇因他的疏忽而遭遇不测,歉疚自责,并且在长达十数年的时间里,近乎偏执的寻找苏暮宇仍然活着的证据。江扬的手指抚摸着他的照片,说:“那时的你,真的让人心疼。”

    苏朝宇仗着地势有利,毫不犹豫地在江扬的臀部拍了一下:“哼,你心疼?你敢说你真的心疼?”

    江扬笑起来,也不理他,继续翻下去。在军校的第二年,苏朝宇已经是军校里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之一。有一张照片是苏朝宇违规在校园里练滚轴动作时被抓拍的“罪证”——他当时没有带任何护具就三米多高的台阶顶端的铜制扶手上滑下来,神情专注动作潇洒,蓝色的长发飘飞如旗,漂亮得让人不舍得挪开目光。

    江

    第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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