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3节

    吴小京二话没说,开车狂飙,差三分闭场的时候刷苏朝宇的卡进了演习场。今天在这里做练习的是目标获取连队,地图上用醒目的黄底色加黑色“警告”的字样划出了不可以接近的区域,吴小京体贴地圈出了小平原和谷地,还有美味的干煸小公鸡饭庄,之后才不放心地瞧着两人离开。秦月朗始终背着那个古怪的背包屹立在车旁边,目光毅然,卢立本指着一块高地给他看:“离这里2公里,我开车在那边等你,如何?”

    秦月朗怆然摇头:“我不想跑了。”

    卢立本挑眉:“你不是……”

    秦月朗双肩一耸一落,张开双臂,背包轰然而落,他开始翻内容,不由地憋气:除去一份全套烧烤用具和两只睡袋一个小帐篷以外,还有俩保龄球!卢立本

    面露憾色:“还不够标准负重呢。”

    “我呸。”秦月朗拍拍手站起来:“你什么时候能学得浪漫一点儿?比如,不把话直接当话听?”说着灵巧地钻进车里,敞着车门就跑。卢立本差了半米没追上,只是苦笑着看着对方远去。时间轰轰烈烈地跑回若干年前,那个被毁了的相亲会后,他开车把秦月朗扔到臭水沟里,然后送进医院。此刻轮回,无限感慨。

    好在卢立本果然是军校的一等优秀毕业生,负重行进毫不含糊,很快就到了那片高地,晴空下微风里,秦月朗占了小平原的一角,戴着大墨镜坐在车前盖上,靠着挡风玻璃,膝盖屈起,无限潇洒地捏了一只望远镜看鸟妈妈来回来去地喂雏儿。那架势分明就是说,只想野游。卢立本敲敲前盖:“报复吧?”

    “电视剧里不是说吗,报复了以后,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重新开始,花好月圆,人和美满。”

    卢立本大笑,指指胳膊:“这儿还有一刀呢。”

    秦月朗哼了一声,像模像样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万能军刀,反手递过去:“给你个机会。瞄准了再戳,别后悔。”

    卢立本从后备箱里拿了个水果罐头,一点儿点儿打开,樱桃黄桃的,刀尖戳着递过去。秦月朗闭着眼睛就凑过去,还满足地舔了一下刀刃。卢立本笑道:“姐夫说的都忘了?”

    “哪儿敢。”秦月朗的头枕在双手上,蹭到左边去,卢立本便轻巧地跳上来坐在右边。小时候秦月朗用刀戳着水果,闭着眼睛往嘴里送,后来发展到闭着眼睛喂卢立本,扬言神枪手都是这么练出来的,被刚和秦月明结婚的江元帅发现,先是骂了一顿,接着抓过秦月朗就发狠揍了几下,吓得他好几天都不肯跟江元帅一桌吃饭。卢立本在阳光里笑:“过几天我就回去,元帅那边少不了人。”

    “你一堆兄弟,还怕什么?”

    “第四军和昂雅的事情闹得太大,我毕竟不放心。”

    “你什么时候放过心?”秦月朗尖刻地反驳,“从小到大,都是你在操心,我习惯了闲散和安排好的日子只是因为那是你安排的,结果可好,我刚打算延续这个习惯一辈子,你却跑掉了。”

    卢立本深吸一口气,含着一枚樱桃核,噗一声吐出去,核在空中一滑而落,浅草里的鸟儿抱怨地飞起又换个地方停下。“回去以后会给元帅的亲卫队精简一下人员,重新排定工作时间,有些老哥们儿熬着日子等退役,我不能拘着他们的幸福。“

    “你怎么不想想我的幸福?”秦月朗哼了一声,直接伸手抓果肉吃,卢立本回答了一个“嗯”就再不说话。满肚子闷气的副总参谋长当然不是料事精准的老神仙,早在要求调到基地来的时候,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会在昂

    雅之行里收获一份感情和一个简直匪夷所思的家主地位,此时此刻,他对基地和小外甥再也没有兴趣了,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回到首都去和亲卫队长长相厮守。偏偏此时就是江扬的难关,在第四军和狼牙编入的麻烦时刻申请调动,对小外甥实在不仁不义,换到姐姐姐夫那边也要被骂个半死。一怒之下,秦月朗的樱桃核飞得老远,眼看着就打破了卢立本的纪录,玩心跟着年龄一起增长的秦准将几乎是从车盖上蹦了下去,小跑着去追寻那枚争气的樱桃核:“比你的远!”

    不远处的演习区域内,红色的烟雾弹弹起,一声短促的预备铃响彻林带,表示双方之间的通讯正在慢慢切断,一切无关人员和预备人员退出场地,演习将在30秒内正式展开,此时各级官兵待命,都紧张地盯着统一时间的野战表或者静心读数,等待各方指挥官的手势或者口令。但是秦月朗和卢立本却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拿着米尺,一个拿着定位校准仪器,隔着三米多争得脸红。

    “偏了至少十个角度!当然看起来比我的远!”

    “既然这么说,也要算上我们在车前盖上的坐姿高度。”

    “难道你还想搬出平抛运动的相关公式吗?”

    “为什么不,我还想算算起始力大小呢。”秦月朗锃亮的陆战靴踩着属于他的樱桃核,死活要比出高下来。

    “好啊,我们来算。”卢立本扔下米尺大踏步地走过来,秦月朗只知道他是要和自己闹着玩,却仍然怕被打疼了这里那里,下意识地躲了两步,没料到卢立本拔腿就追,秦月朗这下慌了,根本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只能扭头就跑。

    上午的阳光异样温暖,像是刚刚入冬的夜晚裹在身上的那种晒了一天的被子,秦月朗没有目标地向前跑,军靴踩过色彩斑斓的太阳花,这种土名字叫死不了的花朵,即使断了茎叶,只要根还在就可以重新绽开。惯常用来遮挡强光的太阳镜被甩掉了,秦月朗眼前一片梦幻般的灿烂,能看见食肉的鸟儿展开强有力的翅低空滑翔而过,能听见远处目标获取连用密集的枪响宣布肉搏战斗开始。他开始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奔向何处,姿态如何,前景如何。他只是下意识地跑,仿佛身后追着的不是卢立本而是传说中生命、时间、厄运和历史的四个大车轮,一旦被碾过去就万劫不复。

    可卢立本真是他的命,他就在这个年纪这么想成全这份爱情。说到底,如果卢立本始终木头下去,他也会把真正的嗔怒变成淡淡的嘲讽,在走向自己七老八十的路途上,美丽的女孩子因为等不及而一一嫁了,他也就在舞会上随手捞一个最靠谱娶回家里摆着,然后每天依旧和卢立本在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念道着咸了甜

    了,日日如此,年年如此,一辈子就如此。

    终于跑不动。秦月朗的肺都快被倒出来了,真不记得当年的负重行军怎么就得了优秀,只知道好像是全班把不擅跑的夹在中间一齐冲过终点线,卢立本始终违规握着他的手。

    一个滚热的怀抱把秦月朗紧紧包裹起来。卢立本的手又大又宽,常年持枪,像工兵钳一样有力,它们勒住了秦月朗的腰,向后一拽,秦月朗支持不住仰面倒下,卢立本却稳稳捞住,轻轻放在草丛里。秦月朗笑:“你醒了?终于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了?就在这里做吗?”

    卢立本把他钉在草丛里:“我只是来和你比吹樱桃核的起始力到底谁大谁小。”说着竟然就强吻过去。熟悉的唇的触感,舌尖,口腔,牙齿,每一寸属于秦月朗的领地,卢立本都没有放过。本来挣扎着的副总参谋长开始享受这个过程,阳光刺眼,他闭上眼睛狠狠咬卢立本的舌尖,手指拧着他后背上结实的肌肉。那是一个亲卫队长都会有的山一样的肩膀,秦月朗却因为它生在友人兼情人的身体上而分外爱它,放空多年的感情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了着落,非常放松,非常畅快淋漓。

    舌尖咬出细细的口,腥甜的血的滋味弥漫口腔,卢立本不在乎这是报复——甚至他允许他一辈子这样报复下去,秦月朗那桀骜的脾性和需要看护的小小虚荣心自尊心,卢立本决定了,就一辈子吧。

    他们断断续续地吻了大概快半个小时,就好像对方是一块多滋味的水果糖,也好像初恋初吻总是意犹未尽,卢立本终于微笑撑起身子的时候,齿缝间还有细细的血痕,就像一头猎归的独狼,秦月朗爱他这个样子,握着这个理由就把过去的拉拉杂杂都忘了个干净。

    两人刚要开口,只听见一阵慑人的嗖嗖声,一枚定位烟雾弹准确地在秦月朗腿边炸开,土绿色的浓烟有股黄鼠狼对敌人用的气味,秦月朗快吐了,卢立本拖着他翻滚到一侧,静静趴在那里不敢动。要知道演习士兵都有仿生背心来判断生死,因此演习的安全子弹是可以射击后背前胸等关键部位的——穿着迷彩服的秦月朗可没有,若是被人瞄一枪,后果还真是难以估计。

    果然,很快就有枪口顶在太阳穴上,年轻的小中士断呵:“时间不够,你自己拉生命阀门,我要地图的l7部分。”

    没有……没有地图,没有生命阀门,没有头盔,没有仿生背心……除了爱情,他们什么也没有。小中士被耽误了任务时间,气得差点儿掉眼泪,立刻通知了演习部门“无关人员闯入嬉戏”的情况,很快地,带队领导跑过来把两人连吼带骂踢到了相关区域外,还非常不高兴地甩了一份地图过去。

    秦月朗长叹:“完蛋了。”言下之意

    是又被江扬抓个正着。

    卢立本掏了一张薄荷味的消毒纸巾沾着舌尖的血口,许久才说:“你想调回首都吗?”

    “按理说应该。”秦月朗两手抄在口袋里走得非常潇洒,非常不军官,“我现在是家主呀,实业、银行帐户、各种宴会和相关的事情都需要我出面才可以办妥。”

    卢立本等着他的那个“但是”。

    “但是江扬这里走不开。”秦月朗谈起正经事的时候还是很有正经样子的,“只少这两年,他需要多几个能推心置腹的人。”

    卢立本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就一路无话。两人并肩往回走,准备开车上山,地鼠拖着没成熟的小丝瓜吃力地跑过便道却卡在洞穴门口,秦月朗还去戳了一指头,被卢立本笑了半天。他喜欢的生活就在这么霸道任性出人意料的一个吻里翩然来临了,卢立本坦诚地陪在身边,哭了笑了有人知道,疼了暖了自己知道,世界怎么在瞬间就无比绚烂呢?

    而卢立本也觉得扔掉了所有束缚。所谓的世俗的爱,不伦的爱,他不敢要的爱和得不到的爱,都和着小口的血腥吞进肚子里,身边有一个人的感觉很好,尤其是他们几乎已经相爱了一辈子。

    但是就有一个电话生来就注定要用于打扰这种令人感动的。秦月朗刚接起来,就听见爆炸的声音——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像一枚炸弹一样的江扬自己引爆——“怎么可以在演习时间里闯到场地中去?嗯?秦!副!参! ”

    憨厚的亲卫队长也笑出声来,秦月朗干脆挂了电话,还叛逆的卸掉电池和si卡,看小外甥敢不敢开飞机来轰炸他。两人钻进车里,直直开过刚才拼命比赛吐樱桃核的地方向北前进。他们跑累了,吴小京提供的吃爆炒小公鸡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立刻预定,立刻实施。

    生命里就是有这么多不得不办的事情,比如爱情,拖得再长再久,该开始和该结束的都不会错过。秦月朗喜欢这种当即立断、说风就是雨的做法,至少不会错过当下的东西。而活着的时候,昨天总是后悔,明天总是憧憬,也就是当下还值得珍惜。

    一只强壮的工蚁看着两人吐在草丛里的樱桃核,肯定地点了点头,扛起它,迈动腿脚,飞快远去。

    ☆、被销毁的青春

    青年旅舍本就是仅供背包客休息调整,设施简陋,加之一大清早,隔壁的一对纳斯男女就在激烈运动,□不断,把凌寒生生吵醒,对着薄薄的墙壁无可奈何地开始想念他的爱人。一夜浅眠,镜子里的人面色疲惫。年少做特工的时候,经常48小时不眠不休蹲守、甚至工作,一到了能休息的时候,领队总是拍着头说“小孩觉多,先休息”,那时候凌寒很生气,以为是爸爸打了招呼要别人照顾自己,一种被鄙视和被孤立出来的感觉会立刻让他的理智飘到天边去,即使没事也要醒着,以此宣称自己不比其他的特工差。

    后来他真的需要整宿整宿地熬下去的时候,会万分想念当年的那些领队叔叔们。他们坐在车底板上,把整个后座和大衣留给他,冬天的时候也有一个温暖的梦。凌寒用凉水洗脸,换了套衣服下楼找吃的,只有零星的早餐摊子上冒出热气,他买了一对粽子一碗米粥在路边吃,眼看着上班的人流车流渐渐粘稠。这个城市不大,用一种近乎享受的姿态延续生命,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凌寒的身份是观察员,蒋方随行,告诉凌寒应该注意些什么。那是寒冬,春节将近,城市里忽起大风暴雪,回程的车里冰冷又沉默。蒋方代替凌寒在那些血腥的现场图片上签字,把他裹在大衣里:“没事,但凡有所牺牲必有所得,今年的年关平安了。”

    凌寒微笑,他喜欢这种平安的状态,也许卑微的拾荒人冻醒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人在温暖的客房里执行必杀的任务,但他可以过一个平安的日子,没吃没喝,至少平安,至少不用管客房里的那个人也许再也醒不来。这是责任的交换,凌寒离开国安部的时候,知道自己今后在很大几率上不会死于特殊任务,当生命走到自然的尽头,他能享受的是一个安谧的死亡过程,而不是乱枪的现场、荒芜的野外。因此,眼下让他格外珍惜,林爸爸骂儿子,林妈妈想见他,他爱林砚臣,林砚臣也爱他,抛开那些官职军衔地位世俗,这生活真实到令人感动。

    貌似林家的平安

    ,就是被他的小感动打破的。

    有天上午,林砚臣带凌寒去了当年他和几个兄弟的画室。兄弟们听说特种兵老大回来了,第一时间要见面。昔日里用来奋战考试的画室现在依然很拥挤,凌寒侧着身子才从两排石膏像里挤过来,看见已经有人骑在林砚臣背上,使劲揉着他的头发。画室里有五个学生上课,都不过高中生年纪,目光却并没有从画纸上移开,只有一个短发的女孩削完铅笔后拎了一只马扎过来:“坐吧。别碰着后面的罐子。”目光灼灼,把他看了个透。

    凌寒在那些看起来脏乎乎的工具里找到了昔日爱人的身影。林砚臣和哥们儿拥着肩膀到另一间房里去看什么,短发女孩忽然转身说:“你很瘦。”凌寒点点头。另外两个男孩交头接耳了一下,其中一个邀请似地问:“她已经有画廊的合约了,你可以把她的那张拿走,如果你……”

    短发女孩剜了他一眼,咬牙不语。

    “如果我给你们当模特?”凌寒挑眉。

    “最好是……”男生用手里的油画刮刀当剑,在凌寒身上画了个大大的“x”,“裸体。”

    凌寒笑了。

    林砚臣已经好几年没见他的哥们儿,先前一起被老师用成捆的油画刷子打着头骂,现在,他们已经是老师了,其中一人还进了书画协会。画室保留,哪怕两人穷困潦倒最难过的时候,也舍不得这栋装着梦的房子。

    “那个,就是他?”哥们儿笑得不怀好意。

    林砚臣坐在桌子上看翻看去年二人主编的美术应考指南:“嗯。”

    “真不错,什么时候结婚。”

    “哼。”

    哥们儿戳他:“你爸肯定不同意吧。”

    “嗯。”话音未落就被二人摁倒在桌面上。“吃颜料了啊你,说话一个字个字的。”

    林砚臣望着天花板长叹:“我有什么办法,我爸都没让他进门。哎,你们俩,是不是一对?”

    “滚。”俩哥们儿互相呸了一阵子,其中一人摸出一支烟点上,“去年有了个孩子。”

    “捡的?”林砚臣腾地坐起来。

    “我捡了你!”对方丢过烟和打火机,林砚臣轻轻放下,像放下一件文物。“是个丫头,像我老婆。”脸上是无奈和幸福,爸爸发愁的事情永远这么多,怕女儿冷了热了,怕她学坏了,怕她没结婚就生了小孩,怕她嫁给了对她不好的人——还未长大,先愁完一辈子。

    林砚臣怅然,忽然明白了爸爸妈妈的焦躁。哥们儿从角落里拎出一框画,一个脸蛋嫩嫩的小孩,内双,手腕上有肉肉的褶皱。“挂起来呀,

    放着落灰。”林砚臣说。

    “等以后画更好的吧,这张不像。”哥们儿揽他肩膀:“中午哪儿吃去?”林砚臣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张画。像,绝对像,他没见过那孩子都知道像,爸爸的每一笔都是对小生命的狂热,用色那么肯定——也许永远不像,女儿长到丰润的时候,早已经不肯让爸爸画了。

    拐进工作间叫凌寒一起来聊,林砚臣刚进门,就差点儿掉了下巴,他的凌寒背朝外坐在椅子上,虽然是2/3侧面,但仍能看出是一丝不挂的。五个学生已经各自进入状态,凌寒身上的肌肉、骨骼线条分明,状态很不错的皮肤像新定型的石膏像一样温润,他瘦一些,平时锻炼很好的肌肉群像教科书一样展示了人体的精妙,这样的模特很难找,学生们知道,一旦碰见,就不能放过。

    林砚臣蹲下看着,沉默。哥们儿抽着烟和他蹲成一排,三人贴着墙脚,听见铅笔在纸上发出好听的响动。模特。时间。安静的画室。已经分开多年又在一起的哥们儿。他们有了女儿和爱人,他们结婚了或者没结婚,站在一起就知道臭味相投,哪怕曾经永远不洗的一模一样的牛仔裤早就扔到垃圾桶里,他们蹲成一排的瞬间就又回到了多年前一起给模特凑钱的日子,自自然然地,当他们还是一个让人发愁的少年。

    “靠,真他妈的煽情。”一个哥们儿忽然揉了揉眼睛,拍拍裤子站起来去敲学生的画板,“这儿的透视,看仔细。”

    林砚臣抓着头发长叹:“唉……我爸那儿怎么办。”

    凌寒穿好了衣服后手指还是冰的,林砚臣捂着它们。短发女孩端来一小纸杯热水:“那道疤是怎么回事?”凌寒眨眼:“打架,然后差点儿被人捅死。”女孩半信半疑地瞧着,把画板转过来:“想让我在哪儿签名?”林砚臣瞄了一眼,笔法已经成熟,甚至有商业味儿,只是还需要把世界看得更透才能完美。凌寒用手机把它拍下来:“放在画廊里吧,不拿走。”

    午饭桌上,林砚臣的哥们儿没有遵守诺言狠狠灌他,倒是敬了凌寒好几杯。林砚臣被江扬拘习惯了,现在不怎么能喝,凌寒只抿了几口暖身体,之后就看俩个哥们儿开始边喝边絮叨,连“林砚臣这东西给你添麻烦了,好好照顾他”之类的胡话都扔出来。没人笑,他们都知道这些胡话是真心的,要紧的。

    把两人送回家,林砚臣和凌寒站在路边。“下午有安排吗?”

    “没,不然你再去我家试试?”林砚臣是认真的。

    凌寒哼了一声:“不,你爸准在门口放了棍子。”

    林砚臣拦下出租车:“先

    回旅馆再说。”

    路程不远,却因为十字路口红绿灯维修而被迫绕了个大圈子,正好看遍了整个城市,司机掰了掰后视镜,看着林砚臣和凌寒年轻,又要去旅馆,就以为是背包客,于是简直热情得过分,把该说不该说的城市大事小事讲了个遍,弄得两人下车之后只有“终于到了”这种感觉。

    目送二人进门。司机吹个口哨开过三个街角靠边停了,卷起袖子,左臂上一只蓝色对讲机:“牛头,我看见一个你最想看见的人。”

    “目标?”有片刻延迟的声音沉静极了,仿佛能看透命。

    司机一面观察着周围的行人一面答:“金舟。”

    对讲那端沉默了一阵子:“你没见过他,认错了。”

    “他的卷宗,组里人人看过。”司机打开手机,“传来我确认一下。”

    短促地叹息,有机器的滴滴声。牛头问:“他在这儿干嘛?”

    “不像是有任务,和一个同龄男人一起,住旅店。”

    牛头略带讥讽地笑了一声:“呦。”

    司机心领神会,看着照片在手机上慢慢展开:那是20岁的凌寒,锋利刚毅,不算繁复的资料却显示着此人不同寻常的资历。“就是他,凌部长的儿子,没错。”资料的最后一个行动代码是0734,后面还有一个短到触目惊心的注解:身份销毁。

    慕昭白喜欢航模源自小时候,妈妈嫌他每天淘气得让人心烦,买了一套纸模型让他自己去拼。那时候的幼儿教育品并没有很发达,只是白卡纸上印了一些片状的零件,需要人非常耐心地把它们剪下来再贴在一起。慕昭白做毁了一套又一套之后,终于成功把一只刷了清漆的小型舰艇纸模型放进了水里。虽然它很快就因为漆刷的不匀而开始渗水,但是由于慕昭白实在太高兴,转身冲出去找小朋友过来欣赏而忽视了这个事实。结果,半小时后,从各个角落聚集过来的小朋友们在揭幕的瞬间,看见慕昭白家的水池里养了一只“潜水艇”,没粘牢的部件正在纷纷扬扬地漂上来。

    从此之后,他就立志于寻找不沉没的模型,终于一步步走到了燃料型小型航模的世界里不可自拔。高中的时候,他代表市级学校参加省级比赛,得到了非常好的成绩,同组的失败一方是军校附中的孩子们,一水帅气军服的家长们在台下坐了整整齐齐的一个方阵,慕昭白很向往地看着他们,因为其中一个孩子说,他的爸爸真的可以开军舰。

    不管这句话到底是夸张还是事实,都不可否认地成为了慕昭白考军校的最大动力。若不是因为半路杀出一个转学的展昭,他大

    概可以考得更好,从而不用委委屈屈地上了第二志愿。现在,他正拉着程亦涵跑到少年宫去看航模表演,一脸严肃的指挥官第一副官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就开始质疑:“少年宫?你确定是少年宫?”

    “少年的智力不及大人,想象力却丰富许多,”慕昭白兴奋地介绍了一下今天的表演项目,然后很神秘地补了一句不相干的:“家里有个学航模的孩子很好呀。”

    程亦涵的黑眼睛盯着情人的面颊半晌。他确定这绝对不是自夸,慕昭白自夸的方式会很直接,这也不是单纯的羡慕或者是临时感慨,他确定情人正在用文字游戏的方式跟他沟通一件事情。慕昭白坏笑了一声就忙着打开钱包给司机找零钱,程亦涵玩味地咬了一下嘴唇,在下车的瞬间甩出一句:“从生物学角度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慕昭白郁闷了。

    他确实是想旁敲侧击地提醒程亦涵身边有个“男大当婚”的事实,却没想到程亦涵已经有江扬跟苏朝宇的经验作为预防针,才不在乎情人提起这个呢——生个孩子?程亦涵甚至长远地想到了科技可以达到这步的结果,一定是慕昭白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坐在办公室里批文件,他可不要怀着孩子跟在江扬身边忙前忙后,实在是丢死人了。

    其实想到这方面也是在是够难为情的,慕昭白嘿嘿笑着跟他一起入场:“好吧好吧,我就是说说,你什么时候想谈,我会更高兴。”

    程亦涵淡淡地点了点头:为什么要谈这个呢?他看着许许多多的小朋友郑重其事地端着自己的航模来来去去,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忽然看见整容镜里的一个成年人。黑头发,黑眸色,圆领宝蓝t恤,牛仔裤,皮鞋,一只手抄在口袋里,脸上的表情很正经,甚至和周围的环境不搭调——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底,他一下没看见情人在哪儿,慕昭白早已飞向会场中心。

    几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牵手走过,看样子是跳舞的拉拉队,程亦涵忽然觉得这是一个预谋好的时刻,慕昭白带他出来玩的目的也许就是在这样柔软感性又充满希望的环境里问这个问题:我们结婚吧,我们甚至可以考虑领养一个孩子。让他喜欢航模,让他上学,让他长成我们这么大。也许到那时候,我们已经老了,反而可以携手天涯去。

    非常美好,非常理想。程亦涵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要怎么开口?越是看着哥哥们都已经开始见家长,他越紧张——程非中将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父亲,不像江元帅那样表面严肃内心浪漫,也不像凌易一样动手揍着心里疼着,程亦涵有时候有点儿怵爸爸,倒不是因为严格的家教,

    只是他从未和爸爸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过感情问题。到底爸爸希望自己如何,是听从家里的安排还是随心所欲?

    慕昭白在远处招手,程亦涵从小朋友们的肩膀里挤过去,慕昭白指着比赛水道里的六只航模说:“来押。”程亦涵还惦记着刚才的难题,哼了一声:“赢了有什么好处吗?”

    “赢了的今晚可以主动。”慕昭白小声说,话音没落,程亦涵立刻指着一只纯白色的模型说:“三号。”

    “我从理论学家的角度给你普及一下,它体积小,不容易赢。给你一个换的机会。”慕昭白敲敲离他最近的水道:“六号。”

    程亦涵用沉默自信地微笑表达了拒绝更换押注的决定。但是对方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不知道了。脑袋里一直回想着“不容易赢”这四个字。明知道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好解决,他却始终不敢找一个夏风习习的夜晚,拉着慕昭白的手在花园里给爸爸打一个电话,说他已经找到了伴侣,不管是不是能够偕老,至少此时此刻要在一起。

    小孩子们的尖叫和呼喊的分贝是宇宙间最不可预测的数据,仿佛急刹车一般刺耳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程亦涵猛然回神,六号冲过了终点线,三号却不见了,慕昭白在嘈杂里一指远处,不知道是机械故障还是燃料问题,三号孤单地停在起跑线前半米处,迷茫地漂着,有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子含泪望着它。

    程亦涵喉间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慕昭白也被吵得耳朵疼,拉着情人躲出人群,程亦涵有点儿慌张,深呼吸了一次说:“我始终在逃避这件事,你知道却不提醒我,为什么?”

    慕昭白愣了一下。刀枪不入的指挥官培养出一个当矛又当盾的刀样万能副官一点儿都不奇怪,因此程亦涵此刻不受控制的情绪让他显得格外犹疑和软弱,慕昭白拍肩笑他:“让梁姐姐她们说我逼婚,多难听!”

    程亦涵低头想了一下才说:“前些天江扬跟我提起苏朝宇,我只觉得他变了个人,遇到这种事情反而寸步难行,没想到……”

    “那是你们太强大,以至于忘了软弱有时候也是常态。”

    “我必须足够锋利,我是江扬的刀。”

    “你也是自己,也是我的情人好不好?”慕昭白愤愤地跺脚,“老大的副官是谁跟我没关系,可是我家床上不想要刀,谢谢。”

    程亦涵苦笑。

    慕昭白给他买了瓶矿泉水:“我不会说老大那种漂亮的大道理,我只知道最近这么多求婚的事儿放在一起绝非巧合。”程亦涵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大风浪以后,大家都担忧美好的未来还有几

    天。但是你不觉得,这只是危机时刻的自我麻痹吗?该来的始终会来。”

    “所以我们才需要抓紧时间。”

    “所以才造成了勉强的可能。”程亦涵清晰地说。

    慕昭白站起来:“我会理解为,我想谈的事情是勉强的。”

    “不,”程亦涵抬头看他,“我是说,我们也许只是由于和灾难做了对比才觉得现在幸福……或许……我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慕昭白半晌说不出话来,甚至不知道如何反驳这个句子,惯常在情报科里的小脑筋统统死去,他被程亦涵的一句“勉强”打击到万念俱灰。然而程亦涵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只是想到了未来的流言蜚语,或者因为他的副官病发作,忍受不了未确定的事情,总之,他说出一句让自己很后悔的话,竟然还为此做了解释。

    可以拉拉手逛公园的下午变得很无聊,程亦涵和慕昭白坐车回到基地,后者很尴尬地说他去瞧瞧服务器的设置状况,程亦涵说好吧,我回官舍把季度总结写完,两人像平时一样在岔路分开。

    如果让一周之前就被架设好的服务器和前天刚写完的季度总结听见他们之间的鬼话,即使身为事物,大概都能气得死去活来。偏偏爱情就是这样,到了关键的时刻,最不可能的事情都发生着,慕昭白和程亦涵都觉得诧异,明明心里叫嚣着“我们要在一起”,为什么要用相反的方式表达呢?

    程亦涵在空荡荡的官舍里转悠了一圈,勤务兵在玩刮刮乐彩票,他凑过去看了一眼,一张废票上注解似地写着:哦上帝,赐我曲折美好的爱情吧。程亦涵真是笑都笑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说的办法都试了,问题仍然没解决。估计只有扛着我重量达20kg的机箱去看维修叔叔了。

    可能是电源的问题,试了无主板启动电源,风扇不转。

    忘了嘱咐——回答电脑问题的请打0分,jj的事是不可理喻的,飙泪。

    常用的台式电脑有点小毛病,现在只好用本子上网。但是存稿都在台式机了,实在是大郁闷……

    不过还好在朋友那里存了一份稿子,所以明天应该可以更新的,非常抱歉。

    泪。

    电脑的问题如下,希望懂行的朋友支招哈。。。

    这个问题已经出现了很多次,表现是:

    1 开机的时候按下按钮没有反应(有时候拍拍机箱可以启动)

    2 启动以后忽然断电。

    不能启动的时候,机箱、电源风扇都不转,指示灯不亮。

    交换开机和复位插口无效。

    用钥匙跳线启动失败。

    主板供电正常(集成网卡接口显示灯亮,b鼠标灯亮)。

    拆卸主板电池放电无效。

    清理主机灰尘无效。

    这能是什么问题,要怎解决呢?谢谢大家了

    ☆、问情

    在林砚臣家所在的城市逗留的第四天,凌寒终于沉不住气了:“要不,换到我家试试?”

    林砚臣苦恼地狂抓自己头发:“我怕你爹比你怕我爹还多。”

    “我不怕你爹,是你爹怕我。”凌寒反驳。

    林砚臣躺在宾馆的小床上仰望天花板:“说来老大也真是神奇,怎么就做到了呢?”凌寒撕开一袋薯片站在窗口嚼着:“江扬这个生物有奇怪的磁场,咱不能没出息地跟他比,说吧,是继续攻坚还是转战首都?”林砚臣一时间难以抉择,凌寒的目光停留在路对面一个打电话的人身上几秒钟,忽然说:“继续攻坚。”

    防御期以后,攻坚战转入正式对敌的主动出击,第一拨攻势的名字叫“送情人回家”,目的是博取进林砚臣家门的机会。凌寒每天晚上都和林砚臣一起走到家门口,无论谁开门,都友好地后退一步,说再见,向后转,齐步走。林砚臣简直要郁卒,有天晚上,林妈妈终于受不了整天把客人关在门外这件事,在习惯性地关上了门以后又打开,在走廊里一跺脚——廊顶灯亮起来,凌寒头也没回地往外走着。“小寒。”林妈妈追出去,拉住他的手,“来,跟阿姨说说话。”

    就这样,凌寒在第六天晚上终于成功坐在了林家的沙发上。习惯了深宅大院和宽阔格局的楼房,林砚臣家显得有点儿拥挤和狭小,但是非常整洁,东西有条不紊地摆放在该在的地方,每个凳子上都系着一个自家用碎布拼花做的垫子,洗得有点儿发白,但干干净净。林妈妈拿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瓷杯子出来——凌寒很感激,这是当自家人的表现,如果待客,应该是两只纸杯子——里面是速溶咖啡,一杯给儿子,一杯给儿子的情人。凌寒小声道谢,又问:“叔叔是睡了吗?”

    “你甭理他!”林妈妈往卧室瞥了一眼,“他发什么神经病!”

    林砚臣嘿嘿地笑,放下杯子去厨房,哗啦啦水响。凌寒抿了一口咖啡,超市的速溶款,糖很多,但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喝咖啡呢?为这份温

    暖的饮料,凌寒有点儿脸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翻来覆去,他只会说这么几句话,有些想好的海誓山盟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甚至,凌寒都不知道聊天的下一个话题是什么,除了林砚臣,他对这个家一无所知,而第一次上门,要提的事情就是“我想和您儿子结婚”,实在太荒唐了。林砚臣端着一盘葡萄出来,林妈妈剪了半串最大的给凌寒,然后说了一句话。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凌寒才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也许人的一辈子里没有哪句话可以被天长地久地记住,但是总有一些句子会在你人生得意失意痛苦欢乐的顶峰时刻忽然涌上心头。甚至,都忘了是谁在哪儿为什么说了这句话,但它确确实实从心里蹦跶出来,鬼使神差地符合当下情景,它有长长的触手,轻而易举就到碰到了心里最容易觉得难过又甜蜜的那个角落。

    林妈妈只是说:“你们俩要好好地在一起一辈子。”

    林砚臣忽然开始哭。有那么几秒,凌寒甚至想说,拜托,又不是大闺女上花轿之前的时刻,你堂堂一个师长,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丢脸?但是林砚臣哭得真是很伤心,就好像马上远渡重洋不能在身边尽孝一样,凌寒都被他感染地有点儿鼻子酸,酸了一会儿就恍悟:到底哭什么呢?

    林妈妈抱着儿子的头使劲儿揉,给他纸巾,林砚臣把眼泪全擦在自己妈妈身上,大男人一个,此时像个孩子。林妈妈说:“好了好了,我都不委屈,你哭个屁。”毕竟是真男子汉,林砚臣的痛哭高密度地持续了几分钟就彻底停止了,这种情感宣泄向来很快,一旦结束之后,人会有短暂的大脑缺氧——只缺一点点儿,刚好足够大脑恢复到正常思维水平的一点点儿。凌寒早就知道这个常识,认定了刚痛哭过的人的话不能全信或者干脆不要信最好,但听完林砚臣的下一句,依旧气得皱眉。

    林砚臣说:“妈,对不起,不能让你抱孙子。爷爷那儿也没法交代,我爸就是独子来着。要是你们俩接受不了,我还是找个姑娘吧。”凌寒强忍着不去抽他,终于知道“忍气吞声”这个成语是极度虐心的。不过林妈妈替他做到了,就像亿万个标准妈妈一样,她扬起手就一巴掌掴在儿子背上,特种兵儿子被捶得向前一栽,准准倒在她怀里又被拎起领子:“你敢对不起小寒!”

    这一巴掌供给了大脑所必需的氧气。飞豹师师长的思考系统重新开始正常的夜间工作,林砚臣搓搓脸,按照异国礼仪给了妈妈一个面颊吻,然后向后一指:“那边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一个低而哑的声音冒出来,凌寒站起来了,林砚臣也站起来,只

    有林妈妈怒目相向:“你不是睡死了吗?”

    林砚臣爸爸显然有点儿下不来台,只能扭头走进厕所里。凌寒动嘴形埋怨林砚臣:叫你哭!林砚臣更委屈,正要说话,凌寒站起来,小声示意要走,林妈妈把葡萄装进塑料袋里给他拎着,送到门口,林砚臣说:“我送他回去。”凌寒笑了:“然后我再送你回来吗?”

    “到哪儿去啊?”厕所里一阵冲水声,伴着林爹的高声提问。凌寒转身:“打扰您休息了,我这就回去。”

    林爸爸披着外罩,里面穿了大裤衩大背心,忽然就没有那天追到宾馆的凶巴巴,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父亲了。“街上都没人了,四处跑什么?”他走过来扬手关门,就像那天把凌寒关在门外一样,快准狠,然后指指沙发:“坐。刚才你哭什么呢?”

    林砚臣举手:“我哭的。”

    林爸爸瞪他:“你哭什么呢?”

    林砚臣苦笑:“觉得挺对不起你们的……我是说,我和小寒结婚的话。”

    “我同意你们俩结婚了?想得真远。”林爸爸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重新打量凌寒。和儿子同龄的年轻人,清爽利索的衬衣和牛仔裤,袖子卷到肘关节以上,露出结实的小臂,很安静,眼睛里却有骄傲的光彩,相信他在关键时刻可以独当一面。“你是特工?”

    “现在不是了。”凌寒微笑,“我爸爸是国安部长。”

    “高干子弟。”烟剩一半,林爸爸把它掐灭。有时候男人抽烟不是需要而是习惯,没有烟就不会思考的人很多,离开烟就不能掩饰自己情绪的也很多,林爸爸就是一个。凌寒确定,对方在紧张。“你也看见了,我们家就是工薪水平,林砚臣也很会惹事。”话里话是说,丑小鸭和白天鹅的搭配只有童话故事里才有,但并不是每个童话都可以拿来憧憬。

    凌寒点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深思个什么?两个小娃,你们深思的都是……”话没说完,林妈妈已经暴跳如雷:“你不,你会写吗?你写了他们俩看吗?小寒怎么你了?”林砚臣把妈妈拉到一边,林爸爸坐在凌寒身边:“你们家什么意见?”

    “爸妈还不知道,”凌寒实话实说,“我会带砚臣回去,就像现在一样。”

    “你觉得我们家因为不是国安部,就好答应是吧?”

    “不是,因为我爱砚臣,即使我们家不答应,也要在一起。”

    林爸爸想了一想,敲敲桌子,林砚臣扭头:“爸叫我?”

    四个人凑在一起,听一个决定。林砚臣想好了,如果他爹

    说不行,他就拉着凌寒立刻出门,蹲在民政局门口,对方一上班就登记。如果他爹提条件,就统统不答应。可是这样说来,他回来是干嘛的?分明可以先煮熟饭再请客,等爸妈落座,饭都盛好了,不吃不行。凌寒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但是林砚臣第一次忽视其中的含义。他们俩在拟真作战的时候,经常在指挥部和视频里互相交换类似的眼神,禁止、同意、高兴、紧急,到了决定自己人生大事的关头,林砚臣深呼吸,等答案。

    林爸爸想了想说:“他们家如果同意,你们就在一起。”

    凌寒呼吸停滞:好精明的林爸爸!

    林砚臣愤然:“那就是说你同意了?”

    “不同意!”林爸爸狠狠瞪:“我是说他们家同意了,我才同意。”

    “有点儿自主意识啊,爸,”林砚臣沮丧地低下头,“听人家的算什么本事?”

    林妈妈跟凌寒说:“没事儿,你们家不同意,阿姨去跟你妈说。”

    林爸爸披好衣服站起来:“你儿子跟男人结婚,就值得你这么支持?”

    “我儿子高兴,我也高兴!”林妈妈已经决定了,才不要跟自家老头睡,今天就在客厅过夜。

    凌寒站起来:“阿姨,我真的要回去了。”

    “睡砚臣房里吧,外面不安全。”林妈妈说着就开始忙碌,找了一个新枕头,全套的洗漱用具。林砚臣偷偷问了情人,凌寒笑道:“你没跟你妈说,特工最害怕的就是太安全了。”

    深夜,凌寒钻进林砚臣的被子里。床不大,盛放两个成年男人就显得有点儿尴尬,他们扭动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了最舒服的姿势:面对面拥抱。林砚臣房间的弹簧床咯吱咯吱响,林妈妈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睡,不知道几点,失眠的林爸爸走出来推醒她,想坐下,却被生生拱下沙发。林妈妈小声说:“你为什么不同意啊……”

    林爸爸的目光里有无限的愧疚:“不放心……你叫我怎么放心?”

    只是终究有一天,儿子会站在路对面的车站挥手说,别管了,我自己走。车流如梭,没有人行道和红绿灯,爸爸妈妈们能做的只不过是拄杖等待,希望儿子玩得高高兴兴。

    也有那麽一天,儿子走累了,会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第二天一早,凌寒就被身边人吵醒。林砚臣睡眼朦胧地抱怨,挤了一夜,跟没睡一样,快要累死了,凌寒毫不犹豫地用腿又一次扩大了自己的领地,林砚臣只能翻下床:“我去洗漱。”

    等到凌寒都洗漱好了,林妈妈才从早市上回来,买了活虾和鲜肉,水灵灵的蔬菜一

    口袋,立刻去厨房里弄早餐。凌寒帮她浇花,阳台上都是侍弄得很健康鲜亮的普通花卉,几株吊兰在阳台向外的铁架子舒展身体,迎风微摇。他拿着喷壶一盆盆地淋了一遍,就听见林妈妈在厨房叫吃早饭。走进去的时候,林爸爸也已经起来了,大背心大裤衩,指指自己身边的凳子:“坐。”

    凌寒笑:“好。”

    早饭是绿豆百合粥、煎鸡蛋,自家烙的肉饼、腌的咸菜。林砚臣说肉饼咸了,林妈妈说,小寒多喝粥;林爸爸说煎鸡蛋没放盐,林妈妈说,小寒把鸡蛋和咸菜一起吃。凌寒一一答应,忙着回应阿姨的提示,昨天晚上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过,之前梦一样的冷战就此结束,林家用有条件的方式接受了儿子的男朋友,下一步,凌寒要去搞定他爹妈,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林砚臣上午要去拜访中学老师,老师家住城外,等回来就到了下午,凌寒安抚:“我四处转转,随时短信。”从林砚臣家里到青年旅舍的路已经很熟悉了,之前几天都是晚上走,城市小,加上凌寒敏感,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凌寒的感官。从影子判断,是个男人,他已经跟踪了凌寒至少四天。

    凌寒在水果店里买了半个西瓜和一袋荔枝,好似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四处寻找着什么。终于,靠近青年旅舍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凌寒礼貌地向店员示意,把水果留在门口,自己径直走向卖水的柜台。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出来。

    躲在暗处的跟踪员有点儿着急,耳机里传来声音:“人呢?”

    “跟丢了,牛头。”队员沮丧,“妈的,便利店这么小,看着就没人了。”说着,他便离开了遮蔽,大步走进店里,赫然看见便利店有扇通向外面的进货门。正要问店员刚才的人到哪里去了,凌寒从外面走过,冲店员挥挥手:“多谢啊。”随后拎起自己的水果扬长而去。

    “笨得抽筋!”牛头在通讯另一边骂,“他笑话你呢!你暴露了!”

    队员郁郁地跟上去,凌寒早就进了青年旅舍,前台的店长对这个笑起来客气又阳光的旅行者很有好感,冲他摆摆手:“昨晚没回来住啊?”“在朋友家打牌呢。”凌寒说着就摁动电梯。队员追进来的时候被店长拦住:“请问您是?”

    “找人。”队员干脆出示了证件,“我是政府工作人员。”

    店长仔细地瞧了瞧证件,乐出声来:“哪儿买的啊,还挺像真的。”

    电梯里的凌寒胸有成竹将17层全部摁了一遍,然后选择在三层离开,直接下楼,走到二楼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了跟踪者被店长

    拦在门口的所有争吵经过,乐开了花。

    远在万里外的梁丽征在几分钟之后接到了她最爱的小寒哥哥的电话,手指在键盘跳动了一阵便报告说:“在那里的国安部小分队一共有六只,我没有核准权限,如果一定要看,需要……”

    站在走廊尽头的凌寒笑道:“不必了,这样就可以,公主殿下。”

    “哦我的骑士,你可不要受伤归来呀。”梁丽征最近的心情一直非常好,“小寒哥,我很想你。”

    凌寒只觉得有点儿奇怪,小丫头自打从纳斯出差回来就不断给他打电话,今天又冒出这么一句来,着实可疑。只是凌寒当下顾不了这么多,匆匆敷衍了几句就挂机。身后跟踪他的人,让多年未曾在这种对敌环境下生活的凌寒非常不爽。不管真的是国安部的工作员还是冒充的,他都必须采取措施。凌寒依旧拎着他的水果,钥匙在手里转圈,像个真正的游客那样和每个住店的人打招呼,轻松爬上六楼,躲在楼梯转角只露半个头——那先生终于忍耐不住敲门没人应的尴尬,从口袋里掏出膨胀定型的一次性钥匙——凌寒等他关好房间门才从容走过去,电子门卡一刷,红灯亮起,外部上锁成功。

    正牌的前国安部特工层电梯而下,放下门卡:“704退房。住得很舒服,多谢,请给我的会员卡积分。”

    店长用对讲机吩咐七层的清洁人员上去检查设施,一面刷凌寒的青年旅舍卡:“这么多积分,可以兑换了。”凌寒正要拒绝,只听见对讲机里一阵惊呼,清洁人员显然听见了房间里还有人试图离开却走不掉,在疯狂拧门锁,直接摁动了警铃。凌寒也故作好奇地拎着西瓜站在门外看出警,却暗自把周遭一切动静都记在心里。没过多久,清洁人员拿着凌寒随身的极少行李下来:“先生忘了背包呀。”

    凌寒道谢,慢悠悠地收拾好。警察带着跟踪人员下楼,问凌寒是不是认识他,凌寒专注地看着那张跟自己一样年轻的面孔,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出门的时候,凌寒的余光能看见有人簇拥而上,隔十几步尾随,越追越近,远处街口停了一辆出租,没熄火的样子,司机低着头不知道干嘛。凌寒冲过马路,身后的两人跑起来,凌寒加速,身后人追得更快,甚至有人在跟对讲机说“目标,注意目标”。

    这就是传说中的街巷追逐,可惜并没有太多人围观,凌寒只想上那辆出租车,身后的人却几乎抓到凌寒的衣襟。他加紧几步,眼看就到了车前,却完全没有留给自己开车门和呵斥“快开车”的时间——凌寒把半只西瓜剖面砰地拍在车窗上,司机几乎吓死,右手下意识就举枪——凌寒

    被尾随的人堵在车前,微笑:“叫姓牛的给我滚出来。”

    ☆、阶段性胜利

    离青年旅舍三个街口的茶馆里,凌寒跟服务员借了一把刀,娴熟地削去了西瓜最上一层,然后用勺挖着吃。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不过三十出头,长得却有五十岁,头发斑白了,麻布鞋麻布阔腿裤麻布衬衫,加上手腕上一串菩提,就像是从另一个次元空间里穿越来的,如果拎起来抖抖,还能收集到一层古老的灰尘。

    “你手下都太嫩了。”凌寒吐瓜子,“跟踪不行,追击不行,撬门也不行,在哪儿受训的?”

    “所以想请金舟先生出马。”

    凌寒咀嚼着西瓜看着他。他毫不客气地自觉地拿了一颗荔枝剥皮,还敲敲桌子叫服务生:“再送一只烟灰缸来。”从来不和非自己一组的人共用器皿,这是他训练手下的规矩之一。

    “我不是国安部的特工很久了,请叫我凌寒,亲爱的牛头。”凌寒霸道地把一勺西瓜籽折在对方的盘子里,牛头皱眉,然后终于展颜:“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凌寒自从0734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牛头。他们是集训班的同学,后来分别做了队长,牛头辖机动四队,凌寒辖五队,一间大办公室中间加了隔音墙,每人半边,一张年末的嘉奖大通告,两人的照片在头版各占二分之一,是同事也是年少轻狂的竞争者,互压一头的感觉很高,输一场只是为了下次赢。凌寒离开国安部的时候悄无声息,牛头只是在某一天来上班的时候赫然发现隔音墙拆了,五队的人也归他,金舟从此只是记忆。

    “这次的行动很小,我们只要一个人,活的。”

    “国安部抓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边境集团军的人。”

    牛头的嘴角动了动,沉默,吃一颗荔枝,吐核,凌寒吃西瓜,服务生远远看着——在计时收费的茶馆里对着吃水果,真不是什么好主意。终于是牛头先开口:“他可能会供出当年0734的部分细节,我知道你想报仇。”

    凌寒差点儿被呛着:“我为什么要为自己失误找别人报仇?”

    牛头怔住了

    ,许久缓过神来:“你没在追踪k号?”

    “喂喂……”凌寒指天花板,“你泄密,我没听见。”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儿尴尬,牛头咳嗽了一声:“和你回来的人是……”

    “如果你手下连这个都查不对,那真是丢尽五队的脸。”凌寒吮了一下勺子,笑得无比灿烂,“我真的不会再回国安部了。”

    “你生为特工。”

    “我有改变自己的权利,现在过得更好,我为什么要走回头路?”

    牛头双手交叉在脑后抵在墙上,眯起眼睛看面前的人。他们曾经一起出任务,他知道凌寒对这个职业的狂热和爱。那时候凌寒的生命里只有使命和荣誉两个词汇,像个被洗脑的恐怖分子,专心致志,有时候牛头会觉得这种执着是可怕的,不仅仅是他会因凌寒的存在而失去单项奖金,而是他看不见凌寒的未来。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有一天,金舟失去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技能和环境,牛头不止一次设想这件事——他一定会自杀——凌寒被封闭了消息的时间里,牛头真的以为他死了,虽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安部长并没有丧子之痛。

    凌寒给牛头看自己的军官证,告诉他边境的风物人情,讲江扬的魅力、慕昭白的幽默,还有林砚臣的温柔。牛头恍然大悟,凌寒从军官证背面抽出林砚臣的照片:“我信你,所以请记住这张脸,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请勿打扰。”

    牛头本希望用跟踪的方式激发凌寒身体里埋藏的特工因子,然后邀请他做完手里的任务,现在发现,这邀请永远不可能生效,他看见了凌寒的未来。如果一个特工能被看穿将来进行时里的言语和动作,就容易被敌人攻破,跌到国安部的价值排行榜最后一行去,而凌寒再也不是一个天才特工了,他的未来,任何人都读得出,明朗如白昼,说世外桃源有点儿夸张,至少是他自己能掌控的小宇宙。

    究其根本,凌寒现在很幸福。

    告别的时候,凌寒留了个电话号码:“虽然无比丧气,我还是在想,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吧。”牛头的表情淡淡的:“四个月前申请了驻外,该批下来了。”

    “难怪你没心思教新人。”凌寒跟他拥抱,“那我走了。”

    这么长的交谈时间里,牛头露出第一个自然的,可以称之为开怀的表情:“忽然想起来以前好多事儿,以后有缘再叙。”凌寒挥手,朝林砚臣家的方向走去,不知怎么就有点儿后悔,扭头看,街道对面已经没人。他相信姓牛的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狂搓脸,据说能把消极情绪给搓没了,也许,还在看他呢。

    生命中总有些部分会在退场的时候用难过把人打个措手不及,凌寒扬手,像赶走飞虫一样抹掉那些注定消弥的过往,坦然继续行路。

    可是情人林砚臣在高速路上碰到了大堵车,回家的时候,晚饭已经摆好等他了半小时。凌寒在林家越来越轻松,尽管林爸爸用尽可能正常的语气,像拷问敌对分子一样审着他,上什么学,做什么任务,什么血型什么属相,为什么喜欢男人。林妈妈做饭很有一手,虽然林砚臣非常留恋,但还是提出明天去首都,见国安部长和部长夫人。

    凌寒悄悄地说:“你不怕我爸了?”

    林砚臣咬紧牙关:“不怕。”

    林砚臣和凌寒顺利通过第一关的事暂时还未传到酷热的边境基地。今年,为了响应首相倡导的节能环保理念,指挥中心内部实行了很多新的政策,比如所有办公室内空调不得低于26摄氏度,相应的,非正式场合,工作人员可以着短袖军便服办公,指挥官办公室也不例外。

    正是最热的午后,因为视频会议提前结束的关系,江扬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半小时清闲时光,他把军服脱下来随意地丢在沙发上,拉下领带到第二颗衬衫扣子,把笔挺的军用配件变成了时尚版摇滚系的装饰,还顺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衬衣领子听话地两边分开,露出健康的、看上去手感很不错的颈下皮肤。甚至,江扬好心情地作了郁香的水果冰茶,正准备享用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监视器里,程亦涵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请进。”江扬在茶桌旁等程亦涵,走进来的指挥官第一副官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全套军常服,领带的梯形结平整饱满,恰到好处压住了领扣,外罩的每一颗扣子都忠于职守,就连露出一点点相貌的袖扣透明风纪扣都不曾解开。而程亦涵脸上看不出一丝燥热难耐的样子,大概是习惯了在军队里不停出入正式场合处理麻烦,最终修炼了“心静自然凉”的终极神功。

    剔透的玻璃杯里盛了鲜榨的橙汁,配料是鲜菠萝、梨片和苹果片,杯沿上装饰了一片薄荷叶,绝对是色香味俱全,程亦涵却没有心思品尝,坐下以后,立刻把手里的文件夹推到江扬面前,说:“d7防区装甲侦察师出现小规模食物中毒,到目前为止,累计有21人报告了包括呕吐头晕在内的各种不适症状。”

    “原因呢?”江扬皱眉,d7防区的装甲侦察师是原第四军的得力部队,师长唐亮准将在军界是出名的猛将,性格刚烈,曾数次与彭耀搭档执行任务,几乎谁都知道他们是同生共死的莫逆之交。

    “鉴定人员已经

    全面的检查了相关连队的炊事用品和配发食品,参考鉴定结果和病患的自述,问题似乎出在配发的高能饼干上。”程亦涵沉吟,语调正式语速很慢,“出现症状的所有人,都在昨天下午结束的野战演习里,用后勤部统一配发的高能饼干补充了能量。同时,我们也可以确定,那批饼干都已经过了保质期。”

    江扬不相信地翻开调查报告,高清晰度的特写照片昭告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饼干过期了……一天?”

    程亦涵沉重地点头:“是,样本菌群实验需要72小时,但是穆嘉说,在病患的呕吐物和排泄物里面,暂时并未发现致病因子。”

    “饼干或者罐头理论上说,过期并不一定引发变质,毕竟不是牛奶之类的鲜品。这个‘一天’,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挑衅。”江扬敲敲手里的报告,若有所思。

    “几乎可以确定整件事都有预谋。”程亦涵翻开文件夹,指着一份票据的复印件说,“后勤部的记录显示,这批饼干是在两周前下发部队的,他们承认工作有疏失,毕竟一般情况下,距保质期不足一个月的食品都不会下发连队作野战食品。”

    江扬搅动着玻璃杯中的冰块:“彭耀那边有没有查过?”

    “上周末原第四军的中高级将领给彭耀接风,唐亮当然也去了。”程亦涵不动声色地用自己面前那杯没有加冰的饮料换走江扬手里的那杯,顺便送上一个“喝冰的疼死你”的威胁性的眼神。

    “齐音中将跟我提过,我还特意吩咐宋月挑两瓶好酒送过去。”江扬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无辜地继续跟副官讨论公务,“这件事先不要报到齐副参那里去,咱不能每次都让老爷子当夹心饼干。”

    程亦涵叹了口气:“这事难办,挑衅的目的就是等你戳穿,然后他们就可以说话了,会说的很难听,江扬。”

    江扬小口抿着橙汁:“我知道,请齐副参出面是最恰当的,但是……说实话,如果第四军旧部对他也失去了信任,不在把他当成自己人,矛盾就会不可抑制地激化下去,王牌要留到最后,真的。”

    一时间办公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默,程亦涵说:“食物中毒这种事,又恰恰是不能低调处理的。”

    江扬点头,他深深吸了口气,放松了脊背靠在沙发上,目光看着窗外,仿佛是茫然无措地放空,但是程亦涵了解这是狮子喜欢的思考姿势,于是他等着。

    “食品安全问题不能忽视,通知后勤部门,为了应对夏日食品容易变质的问题,出一份修正的安全规范,同时通令各基层连队重视食品卫生,配合安全检查,发现问题食品一律要

    上报,否则以玩忽职守论处。另外,把保质期不足两周的食品下发野战连队的事情,全军通报批评。”江扬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敲个响指吩咐。

    程亦涵不说话,只是拿出pda刷刷地记录。江扬接着说:“事故调查报告尽快公示,调查组内要包含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原第四军相关部门人员。穆嘉那边也叫他要尽量谨慎处理病患及医务报告,这些事情务必公开公正,不要落人话柄。”

    “但无论怎样,只怕调查结果出来,大家都不好看。”程亦涵望着江扬,以医生的职业水准推断,“野战饼干的实质保质期可以长达36个月,而标注保质期是24个月,过期一天且未出现真空袋破损膨胀现象的,基本上不存在变质的可能,你知道。”

    江扬笑:“当然,以前带队埋伏,过期三四个月的饼干罐头都吃过,我的胃甚至从未抱怨。”

    程亦涵白了他一眼,哼道:“充满了对光辉岁月的缅怀是开始变老的先兆,亲爱的指挥官,现在怎么办?”

    江扬胸有成竹:“我记得江立以前提过‘群发性心理障碍’这种病,病因往往是传闻引起的心理恐慌从而引发生理不适,症状包括头晕呕吐腹痛痉挛等,体检结果与主诉不符也是十分正常的,如果查不出治病因子,就这么处理。记得找心理专家诊断,出报告,同时要给相关连队作心理疏导,另外再下一个加强管理各级官兵心理问题的通知。”

    程亦涵忍笑:“群发性心理障碍又称群发性癔症,指挥官果然英明。”

    江扬高深莫测义正词严,挥手吩咐:“好了,就这么处理吧。别忘了给苏朝宇和指挥中心卫戍部队的安泰然准将拨个电话,叫他们都盯紧点,千万防止有人借机闹事,扩大事态。”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听说以后,撇嘴不屑一顾地评论:“鼓动手下人集体发癔症,彭耀还真有创意。”

    江扬真想穿越通信线路,狠狠给他一巴掌,可是这样敢爱敢恨从不掩饰自己情绪的苏朝宇又让他如斯迷恋,他望着桌上数码相框里爱人灿烂的笑容,勾起嘴角微笑:“这可是你说的。”

    ☆、淘气的战争

    航模展上,程亦涵和慕昭白二人发生了连吵架都不算的不愉快之后,大概有持续一周的时间都没在一起。这也算是情侣之间消化不良气氛的一种方式,免得越说越错。尤其是最近综合情报处流行玩一个“最恨多说一句话”的游戏,越发让慕昭白觉得他和程亦涵的相处模式真是完美。

    这个游戏最初是用来讽刺极少说话但是语出必惊人的甘铮少校的,后来演变为大家开动本来就无比灵活的脑袋互相讽刺的消遣活动。具体方法就是,每两人引起一个话题,然后用尽可能短的对话结束这个讨论,如果a有意结束对话,b就要多说一句非常挑衅非常不合时宜的给堵回去,逼迫a继续反击,直到有一方实在说不出来了为止。目前为止最经典的段落是由慕昭白和梁丽征共同创造的,一共只有四句话。

    “你最近吃零食也太过分了,再长胖,以后穷追别人都没人要。”

    “管太多了,你!”

    “不会被我猜中了吧?”

    “我追小寒哥,又不追你,走开。”

    拎着四五块大硬盘去监督狼牙信息部干活的梁丽征完胜。

    慕昭白在原地目瞪口呆,笔迹专家王晓玥腾地站起来:“她刚说什么?”就连甘铮都爆出了一个表达难以置信的词语:“天哪。”

    梁丽征正在追求凌寒。

    这一明确的事实让整个综合情报处惶恐了,这时候才有人开始懊丧地研究小姑娘的年龄。梁丽征的一切档案都是谜题,只有凌寒精确知道她的年龄,据说很小,非常小,今年应该刚刚可以办从预备役到正式编制的过渡手续,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比她大至少五六岁,该有情感归宿的早就搞定了自己的事情,有的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甚至连至今未婚的王晓玥都习惯性地紧紧抿了一下唇,表示她也有过三次失败的恋爱史。因此,大家集体忽略了梁丽征,一个青春期少女,再正常不过地走到了这一步,小时候和凌寒一起干活,凌寒护着她,于是,到了合适的时候,她决定主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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