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7节

    贾兰道:“不吃它倒还好些,这凉凉的一下去,又都是些水,反倒开胃了。”

    李纨问他:“你要吃些什么?正要上点心呢。”

    贾兰皱眉道:“吃那些不顶饿,还是饭吧,拿茶泡了吃。”李纨道:“且随你。”便吩咐碧月与樱草给他准备。

    贾兰下了炕,坐到桌边凳子上,等着人给他上饭。一会儿便见两人进来,手里都是文竹大茶盘,一个上头放着一个砂锅,一个青花花果纹葵口碗,并三两个青花小碟,放着些小菜,饭舀之类;另一个上头几个青花佛肚阔口盖罐,小的不过一拳大小,大的也大不了多少,另有两三个细颈凤口瓶,也不知都是些什么。

    那头青葙将一把青花云龙纹提梁壶取了过来,已沏好了茶,用的谷雨前后三五天的云绿。樱草揭开那砂锅盖,里头是碧莹莹的米饭,舀到葵口碗中,转头问贾兰:“哥儿要什么料?”

    贾兰道:“要咸滋滋些的。”

    樱草便揭了几个盖罐,用里头配的小勺往饭上搁料,一勺金红,一勺油褐,一勺墨兰小粒,再挑上一撮细葱,高举茶壶冲下热茶,一股香气四散开来。

    贾兰接过道:“先不搁别的了。”便取了乌木箸开吃。

    惜春看他吃的香,感慨道:“早知我刚少吃一个果子了。”

    迎春问李纨道:“大嫂子,那瓶瓶罐罐的都是些什么?”

    探春也笑道:“吃个泡饭好大阵仗,比二哥哥还琐碎些。”

    李纨道:“你们是不知道,如今他一天要吃五六顿,若次次都要另做,一天也不用干别的了。是以她们几个想了法子,把这料常备着,他要吃时就随手可得,也不要他等,要换个口味也只换着搁料就行了。

    要说也没什么稀罕的,那红的是茶油鱼干蒸熟了撕碎的,油褐的是牛肉松,略带点蓝的叫做卵醢,是鱼子腌的酱,另几个罐子里也都是些鱼松火腿之类,不过口味稍有不同。细长瓶里的是调味油,有芥末油,番椒油,花椒油,姜汁几样,凭他喜欢,自己添减。”

    说话间贾兰已吃了一碗,樱草另给他添饭,这次没再要那牛肉松,只多多地放了几样鱼碎卵醢,另滴了番椒油和芥末油,吃得一头汗。

    李纨嫌弃道:“这满头大汗的样子,哪像大家哥儿,倒像是扛活的。”

    闫嬷嬷听了笑道:“还不都是奶奶要这样?这番椒芥末的,不是奶奶引哥儿吃的?”

    李纨听了王顾左右,只不搭茬。那砂锅里的饭去了小半,贾兰方说饱了,樱草青葙又伺候他盥手漱口。

    待他又坐回炕上,惜春笑道:“兰儿,你这片刻就饿,可如何上学?”

    贾兰道:“早上时间短,我吃了早点去,回来恰好吃饭;午睡醒了再吃一顿方去上学的,回来吃晚饭,临睡前需得再吃一顿,要不晚上一准饿得睡不着。”

    黛玉道:“这真是好胃口,兰儿有口福的。”

    贾兰道:“林姑姑莫要打趣我了。我这是刚泡了澡,次次如此,刚泡完的几天,一顿赶不上一顿的吃,总要过个七八天才能缓缓,顿数还是不少的,只稍少吃点了。没缓过几天呢,我娘又要让我泡下一料了。”

    黛玉端详他一回,笑道:“兰儿吃得不少,如何不长个儿呢?”

    贾兰道:“我这是打地基呢,待身子骨养壮了,以后一准能长成大汉。”

    迎春听了伏案笑得不停,探春也笑道:“哪有大家公子要长成大汉的!”

    贾兰得意道:“我赶明儿还演习骑射呢,自然是要长成大汉,坐得高头大马才有气势。”

    惜春拍拍他手,认真道:“兰儿好志气,咱们太爷爷爷爷都是马上打天下的好汉。”众人听惜春把国公爷说得如绿林好汉一般,越发笑得止不住。

    迎春还惦记贾兰一日五六顿的食量,好容易止住了笑,问贾兰道:“那兰儿你今儿早点都吃些什么?”

    李纨笑道:“府里的那些细点可镇他不住,如今都是一早上樱草青葙紧着忙活,有时还得饶上碧月才够。”

    樱草上来道:“今儿早上哥儿吃的饺子,鸡肉什菌馅的,虾肉的还有苋菜鲜肉的。”

    迎春道:“一早上要吃三种馅儿?”

    樱草道:“是,每种馅儿十个,我们早起包的。”

    李纨便指着贾兰道:“你又作怪!一早上吃这么琐碎,可不是折腾人来的。你便随意吃碗面不行?”

    探春道:“兰哥儿想吃,大嫂子还嫌他作怪,若是宝玉早上想吃什么,只怕是野鸡,老太太也立马让人林子里捉去。”

    李纨道:“他宝二叔是精致人,若日日跟他一般胡吃海塞的,老太太也不这么着了。”

    闫嬷嬷笑道:“如今天亮得早,早起不过包几个饺子挤几个馄饨,哪里那么费事了。且看着哥儿吃得香,我们也乐呵。”

    碧月也道:“是啦,我们也日日跟着沾光吃点新鲜的。”

    李纨摆手道:“得,得,一个个都替你说话呢,也不知得了你什么好。”

    贾兰仰着脸笑道:“素云姐姐说,看我吃饭,自己胃口都能开些,今年都不怎么疰夏了。”素云跟碧月点头道真是如此。

    黛玉也说:“我常日里吃个李子都费劲,今日那果子好吃自然是一个,另一个也是看着兰儿吃得香,自己都觉得不多吃一口亏得慌。”

    李纨笑道:“既如此,你们便日日过来与他一起吃饭,只怕这厨上的分例都得改。”

    惜春道:“日日虽不好说,今日我却是要在大嫂子这里吃饭的。大嫂子也不用准备什么,我来碗茶泡饭就得。”

    迎春搂着她笑道:“四妹妹是紧等着肚子空下来,好吃那碗茶泡饭呢。”

    探春对李纨道:“大嫂子便疼她一些儿吧,今日这饭吃不上,指不定晚上也睡不着的。”

    李纨道:“我们白日里正商量晚饭要吃个粗食,你们既自己寻上门来,到时候可不要去老祖宗面前哭。”

    又吩咐了人去贾母处知会,那丫头回了话来笑道:“老太太说了,早一见几人出门,便知道必是去大奶奶处了,知道去了大奶奶处,便料定今儿晚饭可省了。只是有句话告诉你们,今日只怕史大姑娘要来,待吃了晚饭再回去一起见见罢。”众人都起身领了贾母的话。

    探春问道:“我们留下,二哥哥可知道了?”

    那丫头回道:“宝二爷这会儿不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说留他与史大姑娘一起吃饭,想来也无事的。”

    探春点头道:“他两个向来要好的,若知道了只怕更高兴。”

    黛玉正问贾兰到底是何种粗食,贾兰只不肯说,道林姑姑到时自知的。李纨却想着这史湘云来了,住处如何安排,恐怕要与黛玉或三春一处住,若只在一个房间还好,如今都稍大些了,还睡一床,别人不说,黛玉定不得安眠的。心下稍有计较,只待晚间再说。

    贾兰见日头渐偏,引了众人去后院草坪玩耍,正是背阴处,本就凉爽,又有翠竹细草,都爱上了这地方。李纨又着人上茶点温饮,取了九连环、巧心方、琉璃棋等供众人玩耍,黛玉与贾兰说起先前所看之书,说起古人消暑取乐种种,又叹贾兰敏慧。迎春与探春对弈,惜春带着入画在草坪上来回走动,采花取乐。李纨安坐一旁,一茶在手,细品夏日静临深院,日常门闭的闲适恬淡。

    ☆、42冷淘热汤

    42冷淘热汤

    到了晚饭时,众人方知道这李纨所说的粗食便是冷淘。

    桌上苦瓜、醋藕、青菠、脆笋四个素碟,另有醉鸡、煎肠、黑鱼片、虾饼等几个冷荤,青花瓜型碗里茄子肉酱、酸梅蛋花卤、香乳麻酱、鸡蓉乳酪青酱、番椒牛肉酱五种浇卤,尺长的青花瓷盘里码着水灵灵的王瓜丝、焯豆芽、水萝卜丝、水芹丝、嫩笋丝、风鸡脯子丝、火腿丝、元贝绒、腊鱼丝等等十数种荤素不一的配菜,青竹淘箩里晾着煮好了过了温水的两种面条,一宽一细。

    另有两只大肚陶锅,一个是鲜藕煲瘦肉,另一个双瓜双耳的歇夏汤,都是热的。边上列着的小酱罐子细颈瓶,比贾兰用点心的阵势可大上不少。

    素云上来布置碗筷,别的与平时一般,只那碗都换成了青花葵口碗,比平日的饭碗大了几圈。李纨笑道:“你们学着诗书,休要看不起我们这粗食,可也是有典故的。宋时宫里入了夏,都有御膳房特备了冷面赏赐大臣的。

    面食有祛暑之用。宋人笔记中也有银丝冷淘、甘菊冷淘之说,今日我们虽沾了个冷淘的名儿,却不是冷透的,过的都是温水,夏日心肾力弱,不宜吃太冷的东西。且我们这面,丰俭由人,料与酱都依各人喜好选拣,吃了面,再喝上一碗汤,你们方知这民间粗食的妙处。”说了便让人上来伺候。

    贾兰最是熟门熟路的,先让挑了一碗宽面,放了王瓜丝萝卜丝嫩笋丝和风鸡肉丝,浇上酸梅蛋花卤,另滴了番椒油、花椒油、又淋上一小勺蒜汁。也不要人帮忙,自取了筷子拌匀,便闷头吃起来。

    惜春示意入画照着贾兰的样儿来一份,青葙笑着接过了碗,入画知道这个她们才懂行,也不推让。待得放到跟前,惜春看那颜色水灵惹人喜欢,酱汁略带酸甜更是开胃,吃了一碗再看时,已错过了贾兰的第二碗。正要着急,青葙忙上来道:“四姑娘莫急,兰哥儿刚吃的麻酱的,我都记着呢。”

    惜春道:“你给我少挑些面,我想多尝几个味儿。”

    青葙忙答应了,再去配面。黛玉也是一般的心思,素云知道她胃口极小,每每只挑几口面条,细细配了料与她,倒让黛玉也得尝了三四种口味,再喝了几口汤,道:“我再也不能了,这顿比我一天吃的还多,果然不能跟兰哥儿一桌吃饭。”

    贾兰这一顿,吃足五大碗,几种卤料都吃遍了,偏他的搭配也各有道理,这会儿正喝汤。听了黛玉的话,笑道:“我倒盼着姑姑们常来,平时虽也吃这面,却不会预备得这般齐全,先问我一句,两种卤三种料就打发我了。”

    李纨笑骂:“你一个人,整出一大桌子来,可如何吃得下?”

    碧月笑道:“奶奶这话说的,哥儿吃不下,还有我们呢。”

    李纨见几人都吃完了,便道:“我知你们还偷偷留了不少面呢,我们这也吃完了,就换你们上场吧。配料不够再要去,不用替我省着。”

    碧月忙高声应了,服侍众人一回,待都去到东屋另沏了茶,留了素云伺候,方都退下去用饭,忙忙吃了又来换素云。李纨推素云道:“你还不快去,碧月是担心你吃不上呢。”素云笑笑退下去用了。

    探春道:“平日府里也有逢着生日吃一回素面,竟从没吃过这样的,且这面条也比旁的有嚼头,大嫂子这里果然样样都不比寻常的。”

    李纨道:“不过是粗食罢了,这面条用的麦心粉,揉的时候多搁鸭蛋少用水,吃起来就筋道些。”

    迎春道:“这浇卤样样不同又样样好吃,我也吃得动不了了。”

    惜春笑道:“果然我这次聪明了,只跟着兰儿吃,真是行家。”

    李纨笑道:“他吃的比旁人多,自然多得些经验。”黛玉听了忍俊不禁。细声道:“平日吃饭也不觉得,今日见了大嫂子这冷淘的铺排,方觉得这古人说五味调和竟是大有道理的。甘酸苦辛咸,种种配伍,细想之下,妙不可言。不仅这一菜如此,一席一宴更是如此,这么一来,饮食之道竟是深不可测的。”

    李纨笑道:“你果然心细,确是如此。上古时,调味不过盐梅,慢慢地五味皆被人所用,且细分之下,便如阴中另有阴阳一般,这咸中也可另分五味,细致处也通大道。”

    迎春点头道:“便是阴中阳,阳中阴了。”略说几句,待素云几人都用完了饭,估摸着贾母处也该用完饭了,便一起往上去。

    到了果然贾母等人已在厅里坐着说话,见众人来了,笑道:“又偏了你们大嫂子什么好吃的?”

    众人上前请了安,惜春笑道:“今儿跟着大搜子吃个有说道的粗食,我们都吃得动不了了。”

    贾母听了,笑道:“你也是大家小姐,说出动不了了这话来,到底是怎么样的粗食?”

    几人便七嘴八舌得说得一边,湘云笑道:“好啊,你们偏趁我来偷跑去吃新鲜的,这是要气我呢。”

    黛玉笑道:“你跟着老祖宗吃还能不好?且跟兰哥儿一桌子吃饭,只怕你撑破肚子。”

    惜春便跟贾母道:“老祖宗,兰儿吃了五大碗面。”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那葵口碗的样儿,又道:“如今他刚泡了药澡,一天要吃五六顿,早上起来吃大碗饺子。”

    贾母乐得合不拢嘴,点着她的鼻子道:“我怎么听得四丫头话里一股子酸劲儿,想是看兰哥儿胃口好,自己亏得慌。”

    黛玉道:“老祖宗可别说了,我刚还说不能跟兰哥儿一起吃饭,他吃起来实在香甜,我一个没忍住,也吃多了。”

    贾母道:“过来我看看,晚上可不兴多吃,你们比不得兰哥儿如今的体格儿,吃多了可小心存了食。”

    黛玉道:“最可恼就是如此,偏我走了这一趟,想起兰哥儿吃面的样儿,又觉着刚才该再多吃几口的。”众人听了都撑不住笑起来。

    贾母又问李纨:“太医月月来,都说壮实,只可惜那药浴的方子却不得知。”

    李纨道:“我特让人与我兄弟打听了,原是我娘得的方子,后来她去了,恐怕只有我爹知道,如今我爹也没了,家里更无人知晓了。我这里还得些药包,我几个兄弟都没听说过这事。这方子竟不知道去哪儿了。”

    贾母道:“可惜了的,兰儿的身子骨眼见着壮实起来,可见是个有效验的。你娘将方子与了你爹,与你的药包,也是将方子留在家里的意思,只是男人多半粗心,或者也没当回事。”

    李纨点头道:“若不是我陪来的嬷嬷提起,我也不记得这事,且从前也没见谁用过,并不知道真有效验。”

    贾母问道:“那太医怎么说?”

    李纨道:“上次太太让给了两个使过的药包,已给了,究竟如何却不知道。”

    王夫人起身道:“上月问了,那太医说他们几个人一起,竟也只能认出其中不到三成的药材来。且识得的药材,也不是易得的。人参是百年以上的,灵芝是百年紫芝。问及适用的人,倒是没说定要五岁以下才能泡。”

    贾母沉吟片刻,道:“他们连药材都认不全,如何能说得谁人适用的话。”又问李纨:“那使过的药包可还有?若有时,再给太医院几个,若他们能拼出这个方子来,能让人用了,也是你的一件功德。”

    李纨道:“那药包除了樱草她们拆两个做了香囊挂在兰儿房里,余者都晾干了收着,下次便都给了太医罢。”

    王夫人道:“且先送去我那儿罢,我们也多寻几个人试试,或者这个不认识的那个认识也未可知。”

    贾母点头道:“便这么着吧。”李纨忙应了,吩咐素云回去将使过的药包都送去王夫人处。

    迎春问湘云住处,湘云问翠缕,翠缕道尚不知住何处,东西先都放在老太太房里了。李纨听了便道:“这大热天的,还要跟老太太挤一床睡不成。不如在哪个姐妹屋里安张床,又得说话又热不着。”

    贾母听了便叫凤姐,道:“那就还在迎丫头屋里放张床吧。”

    湘云上来抱着贾母胳膊道:“老祖宗,便把我置在林姐姐屋里吧,离得二哥哥也近,我们还商议事儿呢。”

    贾母笑道:“好,好,你们在一起就淘气。那就在林丫头屋里吧,只是你林姐姐身子弱觉又轻,你可别叽喳个没完,若被赶出来我是不理的。”

    湘云好一通歪缠,黛玉便对紫鹃道:“你且跟着去帮忙布置吧,云儿惧热,将冰盆挪到她床前,我用不着那个。”

    紫鹃应了便跟着去帮忙收拾。湘云放了贾母,挽住黛玉胳膊,笑道:“果然林姐姐疼我。”

    晚间两人进了房,紫鹃翠缕伺候二人梳洗罢了,雪雁给黛玉端上来一盅汤,黛玉喝了又漱口。湘云便问是什么,黛玉笑道:“我容易疰夏,这是大嫂子给的方子,叫做五汁饮。”

    湘云又问:“什么五汁饮?”

    雪雁脆生生地回:“是梨汁、荸荠汁、鲜芦根汁、麦冬汁和藕汁。”

    湘云听了摇头道:“真是琐碎”,又看黛玉床上,笑道:“林姐姐这大夏天还睡褥子,如何不换凉席?”

    黛玉道:“先前换上了凉席,我受不得那冰劲,还换了褥子。”

    湘云道:“幸好另铺了床,要是一床睡了,我可受不住这热。”黛玉笑笑并未多言。

    湘云又见黛玉还盖被,更惊讶了,便上来细看。坐了一会儿,道:“林姐姐这被褥倒奇怪,竟是不热的,反倒极舒服。我来这里多少次,也没见老祖宗给别人用过,可见是真疼林姐姐。”

    紫鹃上来铺床,听了笑道:“这却不是老太太给的。”

    湘云听了只道是林家带来的,便道:“果然你们南方人讲究。”又闲话了几句,方各自睡下了

    。湘云睡觉择席,这一夜便不甚安稳,黛玉这一日在李纨处玩得尽兴,又兼调理得当,倒是睡得香甜。湘云要待说话,听黛玉呼吸均匀,像是已睡着了,自己辗转反侧,这一夜睡不到两个更次。

    早起精神便不是甚好,后宝玉听说了,赶紧取了那清风入梦香来献宝,湘云见宝玉待自己一如往常亲厚,自然高兴起来。午睡时与黛玉一床睡了,紫鹃怕她受凉,另寻了一床绒毯与她盖,醒来后直道黛玉这床睡得舒服。

    紫鹃心知黛玉好洁又不爱与人过近,便笑着道:“史大姑娘试了宝二爷给的香,只怕又要说那香好了。我们也没用过,只听得碧痕说那香味如何催人入梦,今日也沾沾姑娘的光。”湘云听了大喜,入了夜便忙忙吩咐翠缕焚香,果然名不虚传,一夜好眠,又赞宝玉的香好。这院子因她一人,倒热闹出许多来。

    ☆、43伏财

    43伏财

    天长炎热,李纨都让许嬷嬷来了便住一夜,第二日清晨趁凉再走。这日许嬷嬷却大中午的急匆匆来了,李纨知道必是出了大事,赶紧让了人进来,先让素云给许嬷嬷上了茶,又让碧月端上温水让嬷嬷擦洗,取了冰晶果让许嬷嬷吃。

    许嬷嬷又好笑又着急,道:“我的奶奶,我这么着急忙慌的来了,你不顾别的,只顾围着我转悠什么!”

    李纨微愣,想了想笑道:“你都来了,什么话说不得?这人若病了,不是头等大事?自然是先清了暑再说。”

    许嬷嬷摇头,从胸口取出一封信来,递与李纨,道:“奶奶且看了再说。”李纨取了信看了,原来是计良在南边的茶叶生意,那真真国人与英吉利人争货,又不想出那么高的价,便与扬州当地官府搭上了线,说计良等人未缴官税,要拘人坐牢。

    计良心知这事李纨定很快便会知晓,便是别人不说,章家的也会给许嬷嬷递信,只是计良心中另有考量,在信中千叮万嘱让李纨不要插手此事,只说另有妙计。

    李纨一看官府要拿人,心里便有些着急,又看了计良口气十分坚决,一时倒踌躇起来。若说扬州地界上的事,便是不用国公府的名号,李家在金陵也不是没人的,何况还有林姑老爷这般亲戚。

    正与许嬷嬷分说,外头通报说林姑娘来了。李纨又是一通着忙,急的直骂跟着来的雪雁,雪雁被骂的又是无奈又是感动。黛玉笑着止住李纨道:“大嫂子莫要怪她,是我着急,今日收到我爹爹的信,里头却说起大嫂子来。我每月与爹爹通信请安时偶或提起嫂子几句,爹爹这回的信里另有话让我告诉嫂子。我想总是大事,这才急着来了。”

    李纨心知恐怕就是计良南边的事,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只林如海也未细说,只说原本亦不知是李纨陪房的买卖,原是两个洋商打嘴仗牵连了扬州几个衙门的事,方知道了,如今已经与计良见过面,事情皆可顺利解决,让李纨不用担心。

    又谢李纨对黛玉的多般照料,并赞计良是个人才。李纨看了这两封信,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也没当个大事的买卖生意,倒惊动这许多人。

    赶紧让人给黛玉上水上茶,黛玉笑道:“嫂子上次的果子再与我一个,凭什么暑气也伤不着的。”

    李纨看她小脸通红,心疼不已,让人上了冰晶果,又取了两个给雪雁,道:“今日都是我不是,你姑娘也主意大,你是不敢拦的,倒连累你了,快去洗洗吃果子吧。你姑娘这儿有我呢,不必担心。”黛玉冲雪雁点头,雪雁跟着素云几人下去了。

    许嬷嬷见如此,也知道是无事的,昨日收到了信又得了章家递来的话,正急的六神无主,现在总算可以放下心来。李纨也让人伺候她先下去歇息。

    如此一来,屋里只剩了李纨并黛玉碧月几人,李纨只留下了碧月,让余者也都下去。看黛玉吃了果子,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道:“可是要吓死我!这生意买卖,赚了亏了并不打紧,偏偏我的陪房主意大胆子更大,也不知怎么牵扯到官府去,倒来信让我不要着急。幸得姑老爷相助,虽两个都没细说,恐怕也不是什么小事,只人无事便好。再说你这个丫头,这大日头底下你也敢来,还悄悄的只带了雪雁过来。说你细心,我又要心疼,说你胆大,我想着又要生气。”

    黛玉见连只带雪雁这样小事都被识破,忙挽了李纨胳膊道:“嫂子莫要气我,我虽小,也知道我爹这么写信给我却不是与舅舅们说,恐怕是不好让府里知道的。是以才带了雪雁出来。这天虽热,打着伞,且我如今壮实许多,倒也不怕的。”

    李纨捏着她的小胳膊:“你这也叫壮实?”又泄气道:“你们都还小,闹心的事本不用那么早知道。如今你既这么说,我便告诉你,那南边是我的嫁妆,原是好地方的一块地,被人看上了换成了两座茶山,我的陪房便在那里做茶叶买卖。才两座茶山,能得多大的买卖?府里也不放在眼里的。姑老爷这次帮了大忙,生意买卖我不在意,只要人无事便好。以后你且常来,我几个庄子都做着稀奇东西,好玩得紧。”

    黛玉笑道:“嫂子,只听人说自己的庄子有多大地多大出产的,没听过紧着做稀奇东西的。”

    李纨也笑:“拢共几个人活多少年,只奔着银子去也太无趣了些。悄悄告诉你一个,去年我庄上便是在大冬天种新鲜菌子,还真成了。”

    黛玉睁大眼睛道:“这里的冬天,地都结了冰了,还能种出菌子来?”

    李纨得意,道:“如何?跟你说了好玩吧?以后好玩的还多呢。”

    一会儿雪雁等人进来了,李纨吩咐碧月道,“去把我屋里东头柜子里那红匣子取来。”

    碧月取来了,黛玉见好大一匣子,碧月双手捧着都有几分费力。李纨让放到炕上,揭开了盖子,里头放着几身衣裳并一个蓝底银盖穿花蝴蝶纹的锦盒,李纨先将那锦盒取了出来,上头垂着个冰蓝丝线结的长流苏络子。

    打开看时,里头是一套白玉首饰,一个绞丝白玉镯,一个素面玉镯,两条双龙戏珠扣的白玉镂雕链子,一根白玉镂雕长链缀着个嵌海蓝宝石的白玉锁。那镂雕功夫了得,链子绞丝都是整玉雕琢而成,线条自然,细润非常。

    李纨将盒子递给黛玉,道:“这是给你备的,这是两个手镯,两个足环和一个项圈。原是入伏前就要给的,后来史大姑娘来了,我也不得空去你那里,这回给你正好。”

    又指着那几身衣服道:“这都是冰纨裁的,你这里四身,拿去贴身穿,正合这个时候。你几个姐妹也都得了的,你二姐姐裁的衬衣,三姑娘裁的裙子,四丫头裁的寝衣,这几身是你的尺寸。”

    又笑道:“幸好有这几身衣裳为证,要不真当我是临时起意要贿赂林姑老爷的了。”

    黛玉待要推拒,雪雁已老实收下了,黛玉咬牙道:“你这丫头,手脚倒快!”

    雪雁笑道:“姑娘,每次大奶奶与了你什么,你便身子好上一些,过冬时的那袜子,你在南边手脚也没这般暖和。前次的帐褥更是没见过的。且大奶奶往姑娘屋里搬好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姑娘次次都要推拒一番,听着也累。”

    碧月笑道:“好丫头,跟我想的一样。”

    素云闷笑不止,黛玉气结。李纨也笑道:“果然好丫头。可见你还不如雪雁明白道理。那首饰你如今便戴上罢,我知你夏日不爱戴这些,一来这府里是这个规矩,老太太也喜欢繁华热闹的,二来这首饰你此刻也戴的,本就是素色的,最最要紧,你摸摸这玉,这是一套广寒玉的,佩上自生凉意,在这暑日最是养人。恰好和那暖玉换着季节戴。”

    黛玉也不再推拒,任雪雁都给她戴上,果然周身凉爽,道:“如今我大日头底下站个时辰只怕也没事的。”李纨忙啐道:“呸呸呸,让你祛暑养生呢,你倒可劲儿折腾起来。”黛玉也笑起来。

    不过半月,李纨又收到了南边的信,道是已经卖了一百五十担茶叶,买主是英吉利人。李纨这才知道,这计良早知那真真国的洋人有歹意,只作不觉,两头联系且也不瞒着另一边。果然,那真真国人要动手时,英吉利人也得了信,各有各的路数,到底把事给平了。反倒让林如海几人看到了不同线上串着的蚂蚱,又是另一番心思。

    章家的本待伸手,只百多担茶叶的事情实在不值当他们开口,要知道,这一年卖与各国洋人的茶叶怎么也有十几万担,章家又管着几个通商口的,因此只给许嬷嬷递了话便不管了。计良却有心计,如此一来,把几条线上洋人巴结的势力都给震出来了,自己买卖又小,那些人倒不好动手了,怕惹了眼,犯不着。

    因此他得以安安稳稳与英吉利人做买卖,一次只出百十担,入秋前断断续续共出了八百余担,扣除果料窨制等费用,获利四万余两,大大出乎了李纨的预料。这还不算,这计良眼看这生意好做,也不限于自己两处茶山了,四处收茶收料,待到秋茶时,聚起的货量超先时数倍。

    许嬷嬷说他过于冒险,计良却道这生意就最初这一锤子最狠,明年起只怕不知多少人都改做红茶了,那窨制也不是什么高深法门,因此这第一年定要狠狠赚它一笔,好为其后打个钱财的基础。李纨是无所谓亏或赚,只嘱咐计良不要太过冒进犯了他人底线,财可失人不可出事。计良等人自是应承得快。

    后话不提,且说这进了五月事情犹多天气又热,凤姐连日劳累便有几分精神不济,又不肯寻医吃药,只暗暗歇息将养。这日正趁日常歇个中觉,忽有管事媳妇急匆匆来报,道是太太发作一个媳妇子,要打了撵出去,特来叫凤姐过去。凤姐忙梳洗出门,刚出得自己院门,便有一婆子急慌慌过来,见了凤姐,赶紧跪下磕头。

    凤姐见了,却是戴良家的,也是有些脸面的管事,如何这般行事,心里生疑,也不多言,只待她自己说来。方知王夫人要赶出去的佟家的,正是这戴良家的小姑子,得了信特赶来求情的。凤姐便蹙眉道:“你如今来找我也是白来,我也刚得的消息,究竟是如何,我也并不清楚。”

    戴良家的无奈,这事情原委她虽已打探清楚,却不是个说法。原来这佟家的因与厨上的不睦,又换到了库管那头,这日来送王夫人房里丫鬟们的分例。有小丫头胡乱说起如今她们的换季衣裳总是来得晚些,不知是针线上还是采买库管上的人犯懒。这佟家的少不得分辨几句,偏她又爱牵三扳四的,就说道:“今年不比往常,光宝二爷和林姑娘房里就多出多少活儿来,哪里还顾得上你们。”

    小丫头便道:“妈妈少来哄人,宝玉的东西多少都是老太太太太管着,林姑娘不过比着咱们的姑娘们,有多少事?妈妈原不是里头的人,不知道就莫要浑说,连我们小丫头知道的都不如,还来说嘴。”

    那佟家的一听便上了头,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们家的姑娘如何比得林姑娘?一个是嫡庶有别,另一个,这林姑娘准定是以后的宝二奶奶,要不老太太那么疼她?还特让宝二爷与她亲厚,便是以前常来的史大姑娘也比不上的。”

    碰巧这几人正是在王夫人屋后掰扯,金钏儿彩霞等人又一时不在房内,也没人喝止他们。王夫人哪里听得了这话,赶紧叫人把那嚼主子舌头的拿下,要打出去。

    可这里头牵扯了亲戚家姑娘,话便不好说,只说冲撞了太太。这戴良家的大概将事情说了,凤姐道:“她敢这么嚼舌头根子,便要有这个承担的胆量,依我说,你小姑子,你不来求一遭儿只怕你在家也过不去,正经的还是不要紧央告了,这事儿太太拦住还罢了,若真闹到老太太那里,打死也是该的。”戴良家的听了诺诺,几人边说着边朝王夫人院里走去。

    ☆、44伏人

    44伏人

    到了王夫人处,那佟家的在底下跪着,几个壮实的嬷嬷在身后立着,王夫人歪在榻上彩霞正给她捶腿。凤姐上来请了安,王夫人抬了抬眼皮道:“如今咱们家越发不像了,我精神头短,也顾不过来,这奴才嚼舌头倒得了脸了,若老太太知道了只怕气得不轻。我也懒得与他们费劲,你领了去打发了吧。”

    那佟家的此刻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只一味磕头求恩典,戴良家的见王夫人淡淡的,反不敢上来啰嗦。凤姐正要领人出去,外头却进来个小丫头道:“老太太请太太二奶奶过去说话。”凤姐便让人先将那佟家的捆了待回来再处置。

    两人到了贾母上房,看赖嬷嬷几个原先伺候过贾母的老妈妈正在贾母跟前说笑取乐。贾母见俩人进来了,问道:“这大热天的,怎么又说奴才冲撞主子的话?”

    王夫人忙回道:“一个库管上的媳妇子,没个轻重,已经让凤丫头领去处置了。”

    贾母道:“可是犯了什么事?若无甚大错,这大热天的,训斥一顿也就是了。”

    凤姐看了,方想起这佟家的既是戴良的妹妹,便是与赖家有亲了,知是有人在贾母面前求情了。方欲说什么,王夫人已开了口,道:“若只冲撞了我,也不与她十分计较,只是这奴才满嘴跑马,牵扯上了外甥女,若纵了这一次,只怕他们越发不把亲戚家姑娘放在眼里了。”

    贾母听了这话,尚未开口,赖嬷嬷起身便要磕头,嘴里道:“奴才该打,竟是被那小子糊弄了,不知是犯了这样的事,早知是如此,打死了她也是该的,再不敢来卖这张老脸。”

    贾母忙让小丫头搀住了她,道:“你有什么过错,不过是让人欺瞒了罢,我们老了,难免让人哄住。”

    众人又是一通劝解,贾母对王夫人道:“原是赖嬷嬷舍了老脸来求的情,她亦未真知事情原委的。既是如此,就打了撵出去,若再有求情的,一同撵了。”

    王夫人与凤姐忙答应了。两人出来时,凤姐便道:“也不知谁,好快的耳报神,”又指着戴良家的道,“我刚得了太太的传话,收拾了出门就遇着了她,到了太太院子里没说上两句,老太太跟前都得了信了,常日里真有急事找人也没这么顺畅。”

    戴良家的忙出来磕头,王夫人道:“你且起来吧,自家的事自然比主子的事上心些。”戴良家听了这话,哪里敢应,只一个劲儿磕头。王夫人又道:“老太太发了话,你再磕头也没用,顾你自己的去吧。”

    戴良家的无法,又磕了头自去了。到了王夫人处,凤姐先着人把佟家的打了二十板子,让人撵出二门去。

    完了来回王夫人,王夫人道:“这家里的奴才互有亲缘,互为援手,这主子倒被他们摆一道。”

    凤姐道:“这赖嬷嬷便是我们见了也得恭敬着的,平时倒也不见她说什么话,偏今儿个这么灵便。”

    王夫人叹道:“平日不说,不过是因的没什么可说的罢了。老太太跟前的旧人,还在的也就剩她一个了,自是有些脸面的。只轻言欺瞒老太太,调三窝四的闹得主子不睦这一条最是可恼。”

    凤姐道:“府里规矩,凡管哪一片的,便能得份好处,这还都是明面上的。世人都冲着银子钱去,有了这样的好处,自然容易抱成团。他们只几个一口气,我们还能真查他们什么不成?采买的库上的田粮铺子的,宗宗都是大头,自然要安插亲近人手。”

    王夫人点头道:“果然是这个道理,只是事情若管不好,还都交在一个人手里,岂不糟糕,不如多添些旁的人手。”

    凤姐笑道:“这样大事,还要姑妈筹划。”

    王夫人又问:“可有什么取中的人?”

    凤姐道:“一时也说不上来,只以后在世代老仆里留意看看。”王夫人便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是。”

    待凤姐走了,又吩咐人给自己胞妹写信。

    且说薛王氏之前被儿子的人命官司闹得不得安宁,幸好得了兄长和长姐的助力,得知应天府已经糊涂结案,总算没白花了打点的银两。这日又收到了贾府的来信,命人请了小姐来念信听。

    薛王氏与王夫人乃同胞姐妹,当年嫡长女嫁入国公府二房,嫡次女嫁入皇商薛家,王家也是打了好主意的。荣国府虽是长子袭爵,次子却是个爱读书有出息的,且颇得父母偏爱,而嫡次女嫁的乃是薛家下一代家主,年少时已有经济才名,两个看着都是厚积薄发大有前途之人。怎奈世事难料,这贾政当年得了先人恩泽,未经科考由圣上赐了出身,几十年来还是个从五品。

    而这薛家家主薛远确是有经济大才,接手家业后几年间打通各方关节,皇商的名头也打得更响了,只是命数不济,刚过不惑便因疾去世,留下薛王氏与一双儿女。这早前因抢个丫头打杀了人的,便是其子薛蟠,另有一女名唤宝钗。当年薛远教二人识字读书,发现这女儿竟强过儿子百倍,只恨老天弄人,若换个个儿,薛家也后继有人了。如今薛王氏着人唤来的便是这位小姐。

    宝钗进来,先给母亲请了安,不见哥哥在,想必又不知去哪里寻热闹去了,也不多问,接了信细细念了。薛王氏听完,笑道:“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本也打算上京去的,你姨母倒是比我还着急。”

    正说着,外头有丫头通报:“大爷回来了!”便见一个十五六岁一身锦绣的哥儿进了屋子,形容与薛王氏有几分相像,正是薛蟠。先给母亲行了礼,笑道:“刚听说京里来信了,可是京城铺子又有了什么新鲜玩意?”

    薛王氏早携了他的手,好生打量了一通,笑骂道:“偏你只知道玩意!正经铺子的事儿你又不管了!”

    薛蟠讪讪,道:“看妈说的,我不过白问一句,铺子的事,不是有那么些积年掌柜的嘛。”

    薛王氏轻拍他一下,道:“是你姨母来的信,一来怕你年纪尚小,我又是一介妇人,家里没个能顶门立户的人,恐被人欺了去;二来你那官司虽说了结了,到底也要避避风头才好。便邀我们上京去,京里有你舅舅和姨夫在,也能提点你一二,省得你整日跟那起子混人一道,做些三不着两的事儿!”

    薛蟠听了上京的话,原是一腔子兴头,天子脚下,想必可玩可乐的东西不是金陵可比。至于官司如何,倒是半分未放在心上。

    只是后头听到有舅舅姨夫管教之说,直如要野马归笼,心里老大不乐意。便直声道:“我们在这里这么多铺子生意,如何能说走就走了,又或者母亲想念姨母,去京里看看也可。我却得学着打理铺子的事情,恐不宜去吧。”

    薛王氏听了尚未开口,一边的宝钗已经笑出声来,看了薛蟠一眼,含笑道:“哥哥只怕是听了有舅舅姨夫管教,才想出这番话来。”

    薛蟠一愣,道:“妹妹如何知道?”

    宝钗道:“哥哥你的神色跟着妈所言先喜后忧,这心思太也好猜了些!”

    薛王氏亦笑骂道:“你少跟我扯臊!学着打理铺子,我是不敢指望你了!好在,左右如今你也还小。依着你父亲临去前与我说的,如今你且不是那块料。我又是妇道人家,也没个抛头露面的道理。如今我们孤儿寡母的,还领着皇商的差事,说不得就有下绊子使坏的。

    不如将散于各地的生意都归拢归拢,折成了银子带在身边,留几个老底子的铺子交给积年的老人看着,上了京,你就一心管好宫里那块差事,待都熟了,你也成人了,再置铺子做买卖也不迟。”

    宝钗听了,问道:“我们家如今虽不如父亲在时的光景,铺子却还有不少,还散在各地,如何一一归拢来?若都交给人去做,又不得放心,要让哥哥去,哪怕有人陪着,妈也不会许的,可若要我们一家子一处一处去,可不知要多少时日了。”

    薛王氏听了,欣慰道:“你看看,你且赶不上你妹妹!钗儿说的甚有道理。此事你父亦有所交代。我们只从家起,沿官道进京,一路上将那些重镇大铺都归拢了,实在偏些的,便着人前去,回来交账也就是了。最要紧是各省的买卖承局,蟠儿都要细细看去。这些都是要紧事,便是耽搁些时日也无妨的。

    再者,我们此番上京,虽说在京里也有产业,只是你姨母舅舅恐不会允我们自住,我们又尚在孝期,慢慢走着倒也好。”

    宝钗听了点点头,思及既然先父都有安排,应该错不了。薛蟠本是个万事不经心的,听母亲说的头头是道,也胡乱点头应了。此后薛家便渐渐收拢生意,且行且停,沿途备些土物人情上京不提。

    只可怜王夫人盼得心焦,却也无可奈何。好在长日子里,得了凤姐相助,在几个针线、采买、库管的位置上陆续换了些人。往常一人执掌的,如今添一个单管细账的,总账还照先前的走法,这细账却是要交到管家太太手里的。

    又或者惯常往来的商户,寻着几处不是来,少不得又要折腾一回,到了或换或不换都说不准的事情。年许时间里,待各处大小管事都略略咂摸出滋味来,早已风过花落,尘埃落定了。众人再细想时,对凤姐的手段颇感惊心,少不得稍转风向,勤加打点,都是后话了。

    ☆、45身外之务

    45身外之务

    外头如何风起云涌,李纨是毫不知情,每日里除了给贾母及王夫人请安,大多数时候都呆在自己院子里,或是做些针黹,或者拿外头的书做个幌子看珠界里带出来的玉简竹片,日子过得好不容易。

    转眼入了秋,计良在南边忙着收秋茶照着李纨新给的方子可这劲儿折腾,京里庄子上段高更是急得不行,那呢料毛料粗的细的精织的粗纺的平纹的斜纹的针织的堆得满坑满谷,主子却还没给个章程。每每听到许嬷嬷又说起计良如何胆大心细,如何大财可期,心里那个上火劲儿就别提了。

    好在今日许嬷嬷回来后,说了奶奶的安排,只让出几百匹货,还得分几趟,都运去南边,也不通过计良,寻着别的路子,一总给了那个英吉利商人。谁知竟也换回几万两银子来。若换了旁人,恐一时高兴地寻不到北了,这段高却是个素性冷静的,得了货款,留够了去口外收购毛料的,都交给许嬷嬷。又连夜写了几页的条陈,逐句跟许嬷嬷细细商量了,才放许嬷嬷去府里。

    李纨正百无聊赖。

    贾兰跟着祝先生读书,祝先生初时对其多加赞赏,后渐渐少在贾政面前夸奖与他,教导却越发严厉了。贾兰回来学给李纨听,李纨疑心这祝先生莫非对贾府的后宅之事有所耳闻?不管是与不是,此番是将贾兰认真当做自己的弟子来教,而不是坐馆先生的态度,便只吩咐贾兰好好听先生的话。

    贾兰在读书识字上向来是个省心的,故也无甚他事来烦他。那健骨汤浴已经泡到最后一方,先前的药包只留了两三个做成了香囊,其他的都被王夫人遣了周瑞家的要去了。也不知寻了多少医生,好似凑出了一张方子,过了盛夏,听说宝玉也开始泡汤,有几样料搜了库房也没能找出来,最后还是贾母动用了梯己。

    妙儿在闲聊时告诉了碧月,碧月笑嘻嘻地说与众人听时,常嬷嬷还奇道:“你这丫头向来是个炮仗性子,这回倒是笑眯眯的,难得的很。”

    碧月想了想,道:“嗐,我们这都换了三个色的药包了,他们一帮子长胡子老医生才拼出一个方子来,也亏得太太敢用。再说了,上回不是说了嘛,药材都认不全,能认出来的也是百年以上的人参和灵芝,还不是一般的灵芝,也就我们兰哥儿有这个福气……”

    李纨起初听得好笑,后来听她说的不像,忍不住拍她一下,啐道:“小蹄子作死呢!宝玉是衔玉而诞的,那可是有大造化的。我带来的这些药包,都不知道是什么年月准备下的,药效如何都未可知,也是兰儿身子骨太弱,试上一试罢了。如今宝玉用的方子,想必是名医大能取了咱们几种药包里真有效验的材料,可着宝玉的身子骨开的方子,哪里是兰儿用的能比的?!”

    常嬷嬷也摇头叹息道:“这丫头果然是个没见识的,只认得药包颜色多少。”

    碧月自知话说过了,只低了头嘟囔:“本来就不一样嘛。”素云瞪了她一眼,方才罢了。

    若是换了从前,李纨心里不知要难过多久。贾兰这长房嫡孙向来是不能跟别人比的,论嫡论长都不如论宠。如今心里淡然一片,许是得了珠界,凡界的东西都入不得眼了,没了攀比相较之心,自然也没了伤怀不忿。又或者是心境已然不同,算上在珠界里的时日,折起来都不知活了多少岁数了,看过听过仙凡间的恩怨故事亦数不胜数。

    多大的事情到了跟前都如游丝落水,溅不起一点浪花来。他人生也好死也罢,争也好算也罢,都如云烟。便是贾兰,世有定数因缘,恐怕也大有自己力所不逮之事。各人因果各人背,谁也替不了谁。如今的心境正合了那句“非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思量”。

    恰逢许嬷嬷来回事,还带着段高的百般思量,李纨不得不回到这身外之务上来。先得知了那几百匹料子卖得的钱,吓了一跳。心说,当年捉襟见肘的时候,要攒点钱何其困难,如今这是怎么了,随便哪个主意都是上万两的收益,果然是钱招钱的?!再听了许嬷嬷和段高的商议,一时怔在了那里。

    慌得许嬷嬷直打量她,“奶奶可是觉得这主意不行?”

    李纨回过神来,笑道:“哪里不行,我实在是……我只是叹我不是那块料罢了。便都依了段高的主意吧。我当时亦不曾想到这个买卖获利如此之巨,如今倒成了烫手山芋了。你们虑得甚是,这东西还得接着做,却不能让旁人知晓了,否则就是祸患了!”

    略一沉吟,又道:“嬷嬷,你说,若是我们干脆停了这东西呢?”

    许嬷嬷笑道:“唉哟我的奶奶,是谁当时信誓旦旦要给哥儿挣份家业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就吓成这样了!依着段高的法子,梳毛这些个活儿,就找些附近村子里的人来做,分开几个地儿,这么一来,到底进了多少毛料除了我们几个没人有数。

    再来,先太太那机子十分厉害,本来上机子的人便不多且多是庄子上的,剩余的人,便与他们签死契。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们也不勒逼他们,只让他们去做梳毛的活儿也就是了。做得了的,我们也不搁在一处。段高的意思,若说我们的料子新奇,虽也必有人打探的,只留些竹针的、老织机的当幌子,料也能糊弄过去。

    最最要紧是先太太留下的这几台机子,这若有人知晓了,恐怕撕了脸抢上门来的都有。只保住了这个,其他的倒也无妨。幸好奶奶这次只让出了几百匹,且直接进了洋商手里,若以后都是如此,大概也不算打眼。”

    李纨心里有苦说不出,如今她哪里在意那点子钱呢,可这事情已经摆在这里了,还牵扯到了多少人养家糊口的营生,不是说退就退的了。便是退了,退不干净,还是个祸患。细想了一回,说道:“嬷嬷,我们出这料子的事情,便是瞒得过其他人,也瞒不过章家的。他们若不在意便罢了,若与你打探起来,你便都推说不知道,只让他们想法子找我便是。”

    许嬷嬷一听,大惊失色,道:“奶奶,这……”

    李纨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嬷嬷,你细细算算,今年这料子是刚开始做,已经存了数千批,再加上计良在南边的茶叶和烘干的菌子,这一年,我们庄子里竟倒腾出数十万两的银钱来,这才是头一年。我们又没有人手在各处卖,也没有结识大商户的门路,货与洋人是最便当的。只是这要都与洋人打交道,便是一时瞒住了,时间一长,章家是定会察觉的。

    与其让他们底下的人寻些邪门歪道地来打探,不如直接捅到劳家姐姐那里,要来寻我,总得她出面了。我便都说与她知道,哪怕分她几成利,也算个大靠山了。嬷嬷你说呢?”

    许嬷嬷听了默不作声,良久之后,叹气道:“也只得如此了。老奴是个没见识的,当时奶奶说一年挣个万把两银子还笑奶奶说胡话,如今倒为太能挣发愁了。”

    李纨笑道:“多大命享多大福,我这个样子,若钱多了,才是催命呢。”

    许嬷嬷忙呸道:“莫要胡说!要我说来,我们有这一年挣得都够了,奶奶看着拿主意吧,哪怕都与了人也无妨。唉,只可惜了先太太的一番心思。”

    李纨道:“嬷嬷也无需着急,我们不过未雨绸缪罢了,事情还远未到那一步呢。”两人又略说了几句,到了外间坐定喝茶,眉宇间都心事重重。噫!这做买卖营生因了赚大钱眉头皱的比亏大钱的还厉害,也算是少见的了!

    转眼又到圆月落桂子时节,凤姐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这日拿了个帖子去找王夫人。“理藩院章家?跟我们素无往来的,我也未曾跟她们的太太夫人们打过交道。”

    凤姐听了,便道:“我也一头雾水,遣了几个婆子送来的礼,看这礼单又不像个中秋节节礼的样儿。”

    略顿了顿,看了王夫人一眼,小声道:“我这么想着,莫不是大妹妹在宫里……所以来交好的?”

    王夫人听了一愣,又一喜,略略平静了下,笑道:“这个可不是浑说的,元儿不过是在宫里当个女史,哪里能有这样的面子。我亦没个头绪,那些婆子可说了什么?”

    凤姐道:“我正应酬长公主府遣来的人,没亲见着,传话说是章家二房太太问我们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好。”

    王夫人道:“这事稀奇,晚饭时跟老太太说说吧。”凤姐应了刚要说话,外头又来报镇国公府遣人来了,忙忙的又出去应酬。

    这日晚间,伺候老太太食毕,王夫人接过丫鬟上来的茶亲手奉给贾母,待贾母喝了茶,方道:“今儿凤丫头接了个帖子,是理藩院章家的,我们俩对了半日,也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凤姐听了,忙将那帖子取出来,鸳鸯接过来,又给贾母取来老花镜。贾母细看了一回,沉吟道:“这理藩院章家与我们素无往来的,我竟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又看向凤姐道:“可曾说什么?”

    凤姐回道:“派了几个婆子来,说是他家二房太太问我们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好,还说等过些日子上门拜访。”李纨一听,心知是找自己来了。

    贾母似有所觉,问道:“这不是章家的帖子来的,是他家二房太太的意思,看来不像是送节礼,倒像是拜访故友的。这章家二房的太太我记得仿佛也是金陵书香世家的小姐。”

    说着便看了看李纨,李纨忙站起来回道:“若是理藩院章家的二房太太,在金陵时却是相识的,是老翰林劳家的小姐,比我早出门几年,我在家时还与她有些往来,待我出嫁后听闻她随任去了南边,说来也好些年不得消息了。”

    众人听了方才明了,贾母笑道:“害凤丫头好一阵乱,如今可算寻着根儿了。”

    凤姐也笑道:“这正主儿在这儿呢,我们这一通猜度。”

    李纨笑道:“虽说之前相识,倒也不一定是来寻我的。”

    贾母听了点点头道:“也是这个道理。章家掌着理藩院也几辈子人了,因管的事务,多与洋人商贾打交道。我们府里是军功起家的,各属一端,是以少有往来。”

    凤姐笑道:“如今这章家又管着泉州广州几处,我也只回门的时候听家中婶子提起过。横竖过几日要上门来访的,到底葫芦里埋得什么药,到时候便知道了。”众人纷纷称是,揭过不提。

    ☆、46逢故人

    46逢故人

    过得几日,果然来报章家太太来访,凤姐迎了略坐,与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厮见了。众人见这章氏一身双喜葫芦纹织金紫缎大氅,三镶着万字曲水纹和秋芳流云纹的织金缎边,缀着素面赤金扣和紫玉琢蝉式的领扣,底下倭缎马面裙。头上石榴石蝶恋花步摇,几个赤金点紫晶的钿花。眉目间带着股子英气,右边脸上单一个笑靥却显出几分温和来。

    寒暄几句,这章氏便笑道:“我这些年一直跟着我们老爷在南边住着,年前刚回京的。今儿来,一是给老太太和各位太太问个好,二来,也是想见见贵府大奶奶。我原长她几岁,在家时常在一处作伴。后来我去了南边,山长水远的,竟断了许久的消息。”

    贾母笑道:“我那孙媳妇是个好的,今日她那几个小姑子都在她院子里闹她,故不曾前来相迎。你们也是手帕交了,能有个往来,也是极好的。”

    转头对凤姐道:“如此,你便陪着章家太太去你大嫂子院子里坐坐吧。”凤姐忙领命,章氏与众人又略说几句,便告辞随凤姐去寻李纨。

    三春姐妹和黛玉都在李纨处说笑,听贾母处的婆子来传了话,知道章氏要寻李纨来,不便久留,便都先散了

    。凤姐陪着章氏到时,李纨带着常嬷嬷和素云碧月几人在门口相迎,见了章氏,形貌一如当年,心里一热唤道:“劳家姐姐……”

    章氏见李纨一身素净,知她绮年新寡,也是眼圈发红。忙扶了她:“纨妹妹……”

    凤姐见两人情形,失笑道:“好了两位嫂子!这站在院子里先难过上了,且进了屋,什么话不得慢慢说的?!”

    李纨听了也不禁莞尔,略定了定神,对章氏道:“是我失礼了,姐姐先屋里请。”便携了章氏的手进了屋,一时素云碧月给几人都上了茶。

    李纨笑道:“前些日子姐姐递了帖子来,我心里还不敢信姐姐是来看我的。照理,该我去拜访姐姐才对,奈何……”

    章氏摆摆手,打断了她,道:“你果然还是这么磨磨唧唧的!我给你们府上递帖子,除了来见你,还能为什么?”又笑道:“你当国公府的门这么好进呐?若非你在,只怕我递多少帖子也不得进来呢。”

    凤姐忙道:“哎哟哟,夫人说笑了,我当日接了帖子,忙忙地就去找我们老太太、太太请示了,生怕怠慢了贵客呢。”

    章氏笑道:“这位奶奶好一张嘴!”

    又与李纨说些在金陵时的旧事,俩人说一阵笑一阵。凤姐略坐了一会儿,外头有婆子来回事,便不得久坐,自去忙活了。

    章氏冲李纨使了个眼色,俩人又坐了一回,章氏起身去更衣,李纨便让素云陪着去了。待回来后,让到了东屋,章氏只留了贴身的侍女,李纨留了常嬷嬷伺候,让素云碧月在外头屋里做针线。

    章氏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细看李纨,笑道:“这日子也就你能过得。”

    李纨轻声道:“谁能与命争呢,如今这日子也算不错了。”

    章氏点头道:“好在你还有个儿子,总算有点子盼头。”

    李纨摇摇头:“我倒不盼着他如何出人头地,只要平平安安的便好。”

    章氏微愣,失笑道:“那时我便说你是个呆的,我娘说的对,你便是被你爹生生养成了块木头。”

    李纨笑道:“伯母如此说的?”

    章氏更乐:“如何?你听着不恼?”

    李纨一笑,“不恼,我也越发觉得自己呆了。只是,这日子,呆点好过些。”

    章氏不禁叹口气,缓缓道:“你们这府里的事,我原也不曾注意过。今日这么一看,大房孙媳是二房媳妇的内侄女,住正房的也不是大房。嘿,你莫怨我嘴毒,只怕你这嫡长孙也未必是嫡长孙的样子。”

    李纨听言,低头一笑。

    章氏接着道:“府上衔玉而诞的二爷早已京城尽知,自来幼子便易偏疼,何况这么个看似有来历的。我来之前,直想不到你是如何过得,今日看了倒比我担心的好些。”

    李纨道:“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这面上的分例不说不少,还比旁的要高上许多。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见识,幸好我娘给我留了些防身的东西,本想给兰儿攒些家底,如今却要防着招祸了。”

    章氏听得入了正题,飒然一笑,点头道:“我若说我今日不是为此而来,你也不信的。只是告诉你知道,便是没有你的那些茶啊料啊的,我亦是会与你联系的。当日我在家里不过那样,便是众位夫人相聚,也少有爱搭理我的。只先伯母对我一如旁人,甚至比对旁人还多上几分,这份情我记着的。”

    李纨笑道:“我娘爱你性子爽利,她虽柔弱,却最爱你这样的。”

    章氏道:“我有时闲来也想起伯母,若说命,世族大家顶顶正统的嫡女,说句不怕人听的,要是在前朝,只怕抵得个公主郡主的尊贵。奈何时运不济,赶上改朝换代,泱泱大族竟只剩下这一根独苗,六亲无靠的,又是那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实在是艰难。好在,有你们家老太太护着,说起来又是福分了。”

    又看李纨一眼,笑道:“便是你,若没有老太太护着,恐怕也要难过上几分。所以说来,这人的命数运数,当真不可思量。”

    李纨亦出神一回,因笑道:“姐姐如今倒有几分修士的风度了。”

    章氏道:“不过是看的经的多了,胡思乱想罢了。你说是伯母给你留下的傍身之物,难怪起的如此突然,依着伯母的性子,恐怕她自己亦不知道留给你的这些东西有多大出息的。当日得知古湾头那边有你的私房奁田,我便猜到伯母给你留了后手的,说起来我家拿茶山换你的田,是亏了你的。”

    李纨忙摆手道:“姐姐休要如此说,我虽呆些,也没有傻到根子上。那田地是我娘偷偷留给我的,便是我爹亦不知晓。如今我爹没了,那头更是无人知道的。我不知旁人要那田地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既然能让你们府里出手,想来也是有大用场。在我手里,不过是收点租子罢了,如今山高水远的,收租看管都是麻烦,当时正想要换了它。”

    又看了章氏一眼,接着道:“只是没想到换的茶山却更远了!”

    章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你果然与旁人不同,若换一个,只怕要想的是我们拿来做何用处,如何多得几分好处。你倒是只想换个清静。可见这老天爷不欺负老实人,倒让你想出来这么个巧法子,可真真是平地一声雷,着着实实大赚了一笔。”

    李纨道:“正是愁人处,我那家人也是陪嫁来的,胆子能耐竟比我大了许多,如今给我拿回银票了,只愁得我不行。另有一个在庄子上的,也是托我娘的福,织出来新奇的毛料,哪里想到竟也是值了大钱的。”说着揉起了帕子,却不是做作,真是急了。

    章氏更乐不可支:“唉哟,我的傻妹妹,你可知道,多少豪商巨贾,为了能得个新奇的赚钱法子,头发都掉得遮不住头皮,你这一头雾水就赚了许多银子,尽愁成这样!这要让人知道了,得多恨你!”一行说一行乐,越想越可乐。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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