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2节

    李纨思及此处,就见下行又出一句,曰:“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刚思及“所见”,便出现了“机在目”?“若无目时待若何,盲者望天,天之苍苍未变啊。”心念一动,“不对,盲者望天,盲者未见苍苍,天之苍苍未变者,乃是‘我’之念。”一时间“我望天”,“盲人望天”,“我望盲人望天”,数念并行于脑中。其时李纨却不知,刚此一念若能再进一步,便可突破至“观心”了,惜哉。

    转念又想及“如何我之前从未想过问自己‘天色正否’?”细细想来,大约是因为此事从无可疑之处。为何从无可疑之处?因是自己亲眼所见;因是周围无人疑及此处;便如穿衣吃饭一般,向来如此,人人如此。“如此说来,若有一事,乃众人皆认定而伦常惯例亦如此,而此事却偏是大大的谬误,岂不是人人受害?!”想到这里,心里一惊,忙安慰自己道:“先贤圣人无数,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情,莫要自己吓自己了。”

    人心所在,靠的便是环环相扣交错成基的“念”,而疑及这些“念”便是疑及了自己,这是生死存亡之大事,由此生出的恐惧烦躁多半让这“探究”之举半途而废乃至不了了之。人说“机缘”或说“福缘”,真来时他却逃的飞快。

    李纨兀自出了会儿神,心里总有种抓挠不着的味道,突然想到了当时老神仙说的那句“借假修真”。书页上又出现了一句,“烦恼即菩提。”李纨不禁莞尔:“你还什么话都会说!”

    合上书放到一边,站起身从近处开始搜罗起零散的袋子来。据之前经验,此处的神仙口袋都甚能盛物,多找一些将这片地方收拾起来,或者还能搭个房子什么的。自刚才一进珠界感受到心里的熨帖安宁,便不由得想着如何在这里头住的舒服些了。她自己都不曾发现,这怎么看都像个常住的打算了。

    睡觉的箱子周围已经收拾出一块地方,可惜那个放袋子的箱子实在太重了些,搬过来,姑且先在那个死沉的箱子边干活吧。李纨挑出一个素玄毫无纹饰的袋子,往边上一倒。眼前瞬间堆出了一座青山,碧青翠绿,全是一种草,叶形如蔗而稍短,每株草有一两根芯,每根芯顶部疏疏结着十数个到数十个不等雀卵大小的果子,有种醇和的香气。

    “青菰米,灵谷”,脑海里的信息实在太也简单了些,便从《大千博物》上查找,“青菰米,又名青蔗灵米、青甘米、碧甜,中阶灵谷,嫩者色白,熟后呈碧青色,酿酒绝佳。生食清甜软弹,炊熟后柔糯微甘,种植难度高,苍兰界仅有酿酒宗门‘神酿’及丹道第一门派‘九鼎门’有种植。”看这堆积成山的灵谷,看来不是“神酿”就是“九鼎门”被洗劫了。

    李纨从刚寻回来的一堆储物袋中又挑出一个跟这个一样的黑色袋子来,尝试着往里头“看”了一“看”,照样是山,却不是灵谷山了,是葫芦山!取出一个葫芦来,拔了塞子,“‘如初’,灵酒,一品至二品之间。”

    《大千博物》上说“‘如初’,‘神酿’独门灵酒,据传该酒以罄珠米为体,以轮回水及忘忧草制曲,辅以断崖草及雷劈焦木等灵药酿制,且需于‘神酿’内门窑内贮藏三十年以上方能成酒。不过日前‘神酿’门主已否认上述传言。该酒酒性温和恬淡,回味平和,品级通常为顶阶灵酒一品或二品。”

    继续查看“灵酒”这个条目,“灵酒,以灵谷灵果灵花或其他灵草灵药酿制而成的含有灵气的酒品。修者皆可引用,凡人部分可引用,灵气过于浓郁者凡人饮之暴毙。”再看关于分类,灵酒也分上中下等,每一等有六个品级,在此之上还有顶级,顶级分九品。凡要列入顶级酒品系列,需要在通常酒品分级的项目上再增加酒韵、酒境、酒道、掌故等细项的品评。关于品评人、品评标准等内容足足能单出一套书出来。

    李纨咬牙,到底这个‘如初’能不能喝啊?!又回去找“如初”的条目,在最后面看到一行字“凡人亦可饮用,饮之实为暴殄天物,天理难容!!”想来这条定是深得酒中三昧的仙人写的。

    拿起葫芦浅尝一口,入口醇和清淡,咽下后一团暖意从喉中升腾而出,酒香方才显现出来,夹杂了少许青草味的初春蔷薇香,舌尖余留一丝丝水甜。好妙的酒!李纨在外头可不懂什么酒,只在年节家宴上被劝两杯罢了,即是如此,也能领会到这酒中“如初”的意境。在流年平淡后回味到的清妙,不凝不滞,似是故人而了无挂碍,这方担得起“如初”二字。单单一个酒,凭其味其香其韵,竟能自成一情境,真是神乎其神。

    一时兴起,又从袋里掏出几个葫芦来,“求醉”、“自了汉”、“萦梦”、“繁星天河”、“灯火楼台”、“曲罢”、“彼岸归”……也没有一个个去细究,只看个热闹。又看其他的袋子,另有一袋里头装的却是酒坛,陶坛瓷坛甚至还有玉坛琉璃坛,更有一些认不出来的坛子,想来也是装的酒。

    还有一团兽皮包裹着的几件首饰,三四个镯子几枚戒指,李纨觉得甚是意外,结果神念却道是“储物芥子”。用神识一探,却是比刚才那些兜兜袋袋们还要大得多的纳物空间,这几只里头装满了各种灵谷灵果灵草还有更多的大酒坛大酒缸,以李纨目前的神识,只能觉出来是“数不胜数”,具体有多少却无法得知了。

    看了这些,又有刚才看到的青菰米的出处,心里大概肯定这被洗劫的是“神酿”。《名门真录》上记载,这“神酿”与“贪欢”是灵界中的异数,不同于一般的阵法符箓丹药炼器等所谓旁门,这两家一个以酒入道,另一个以“欢”寻真,两家又都有生意买卖,且都让整个灵界趋之若鹜,书中称之为“另有道行”。

    守着这么些东西,心里不禁疑惑,“莫不是神仙也打劫?”这念头太也不敬了些,但又实在想不出来,如何一个门派的这么多东西都落入了此珠之内。这些镯子戒指却收不进储物袋的,想来正是因为如此才拿兽皮包了的。且这些东西不知道在里头放了多久,看那些灵果灵谷的样子却还十分新鲜。“这些个个都是光阴无踪,岂不是可以吃一辈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频频饮酒。

    却不知是‘如初’之故还是神识耗费之故,一会儿便神倦目涩起来。尽力将那座“青山”和取出来的葫芦都收了回去,抱着那‘如初’进了被窝,沉沉睡去。

    睡着了也不安生,一时被问“天之苍苍”,一时又有人在找菩提却只得了些烦恼,又一时自在某处看天看地,却看天有九阳地无立足之阔,正焦急间,转眼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时又看见母亲笑得温和,亲执了牙梳给自己梳发,挽双鬟,簪蔷薇,发系茜丝绦。衫似酡颜群如葵,叠笼跳脱偏俏。

    风轻云暖,唇边含笑。

    一眠入了光阴深处。

    ☆、8万卷古今消永昼

    醒来时犹抱着葫芦,齿间还有香味萦绕,躺着看天际流云,心里安宁。

    虽没有醉过酒,也能想见如今必不是宿醉,神清气爽,眉清目明的。擦了把脸,说是要整理的,结果理出一壶酒来就倒了。忽然愣住。想如今这个样子,父亲若是看见了怕是不敢认的吧?何止,谁能想到贞静自守的贾府大奶奶居然会偷偷喝酒,喝完了裹着被子躺在两个大木箱子拼凑的“榻”上呼呼大睡?若是许嬷嬷知道了,定会哭着说对不起先太太,说不定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李纨沉吟,却又想“不过这样子我却自觉得欢喜。”一时被自己的念头缠得恍惚起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寡妇只宜清静自守”……“寡妇失业的,从此只如槁木死灰,不起波澜”……“女子只应当以针黹女红为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莫不是,都是些‘天之苍苍’?”

    李纨忽的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曾几何时,生已无趣,只照着画好的路每日来回,无喜亦不敢悲。如今,想要问一句“果然如此?”自己果然就该活得哀哀戚戚,除此之外再无出路?寡妇果然该是一段死木?如今刚双十年华,果然此后再无可期处?果然一辈子都只活在别人眼里,为争一口气?争的又是什么气……

    便是此时没有答案,这个“果然如此?”的种子却是埋下了。

    “烦恼即菩提”,想起经书上的这句话,果然开始烦恼了,看来菩提可期。不是急躁的人,当下也没有枯坐呆想或心神不宁,按下心思,想着睡前头晕,就取了《太初诀》练起来。依旧是眉间和百会穴有所感应,光晕淡化之后,经络图又自动跳出来,继续盘坐感受穴位的麻胀刺痒,光点渗入身体,一道道暖流经过,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心里一片安宁。

    光阴无踪处,再睁开眼来,腹中已微感饥饿。团香果得给贾兰留着,李纨掏出一株青菰米来。揪下一颗米粒,那米粒足有鸽蛋大小,翠绿外壳薄而脆,一搓即碎。脱了壳的米粒色淡青微微透明,有谷物的甜香味。李纨咬下一口,清甜软弹,果然如此。虽说也称为“米”,这灵米果然与凡人的米大不相同,居然生食就如此美味了。

    “什么时候能有火,可以尝一尝书上说的‘柔糯微甘’是何等美味。”一口气吃了五六粒,这香甜的味道,即使是贾府最稀罕的碧粳米也不及其万一。又想自己吃了五六粒米便饱了,若如此说来,传说中有人吃了一粒仙人给的仙枣便长久不饥也是大有可能了,保不齐那枣子能有柚子大小呢。

    此时再无其他想法,一门心思只想把东西都收拾起来,腾空了地方,或者可以想法子弄个暖阁进来,再有炉子锅子什么的,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了,遂不停歇地倒腾起来。

    手脚不停又无人相语,便易多思多虑。忽而就想到一尴尬事——凡人以谷气生津养体,自然少不了五谷轮回之事,这个如今在这珠界里却是无法。一没有屋子,二没有净房,若都要往外头去,回数多了岂不更是尴尬!这等细枝末节之事,却是实实在在的烦恼。若是进来就呆不了一会儿,这里多早晚能收拾完,且不说自己也想多在里面待会儿。想起之前找到的辟谷丹,却不知道能不能吃。

    翻开那本《道途略说》,里头对辟谷说的甚是详细,若已经引气入体了,吃辟谷丹没有什么妨碍,若是筑基了,就是不吃辟谷丹也能自行辟谷。要注意处是凡人用辟谷丹,服用前后最好能进灵谷灵果舒缓五脏,方能不伤脾胃根本。若能如此,每年许辟谷一次,对凡人来说都不失为祛毒养生的一个法子。看到此处,再无疑虑,便取了一颗服了,土黄色的药丸,药味极淡,吃下肚也无甚异样。这一来却果然再没有饿意,只不时喝些灵泉灵酒罢了。

    界内东西实在太多,她就整理一会儿,又修炼一会儿,或是抽一本书来看。倒也乐得自在。更有那书里说的东西,都是闻所未闻之事,看久了也不觉疲乏,反倒越觉有趣。想她在家时,虽说是书香世家,奈何其父李守中却最是循规蹈矩之人,不令其十分读书,只让读《女四书》或《列女传》之类。说略识几个字也就罢了,看多了移了性情多思多想倒多烦恼,有道是“人生烦恼识字始”,何况女儿家。

    如此一来,待想看些书时便需略瞒着父亲耳目,偷偷读些。虽李父只要将女儿教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奈何李家书香太浓,李纨自小耳濡目染,虽不敢说文采风流,对文章诗词却甚有几分品鉴之力,婚后与贾珠自然更有一番红袖添香共读书的美处。只是婆婆却不是爱诗文识书香之人,也不好十分看书,自贾珠去后更是一字不沾,只恐惹了婆婆不喜。如今坐拥书楼,再无可惧可忌处,又是平生一大快事。

    那《大千博物》自不必说,最奇的是那本《狐说凡人》,据说是一飞升的妖修所作,该大能本体是一尾玄狐,且向来对此不大避讳。行文中多爱说“凡人较于我等妖族而言如何如何”或是“此等作为我等狐族实不能亦不屑领会……”等等,却是从未见过的眼光说法。其中多对凡人世间的事情举以实例,若说来也是常见之事,只是被这玄狐一说却又变得无比可笑可叹大有别扭处。

    如说到凡间物制时,便提及上古时人捏土成陶,其中有器如三足尊便规定非诸侯以上不能用,玄狐道:“不过是刚学会玩泥巴,便装腔作势如此,最可异处是人人竟认同此为尊器,眼巴巴地羡慕以此器盛物的尊荣。不过是一块泥巴捏成不同样子,谁若愿意大可寻块泥巴捏了,浑不知这群人在啧啧个什么!”

    李纨读至此处大笑不止,实在是这玄狐言语活灵活现,这两厢差异细想之下竟然如此可乐。若待如此说来,这明黄杏黄的服饰,不过是找个染料染了罢了,且这颜色也未必一定比红的绿的好看,不知道这群人又矫情个什么,偏是许你用不许我用的,好一通折腾!玄狐大人若能听到此时李纨心声,说不定能与她浮上一大白。

    又说人以妖类生啖血肉为野蛮可怖,斥其残忍,玄狐更不解道:“妖族杀生为活命,捕杀而食之,人亦杀生而食,到此并无不同。只妖多半不懂调鼎之道,茹毛饮血者众。人偏多事,切之剁之腌之烤之蒸煮之,又加酸甜苦辣,置入盘盏中细细品味。不过都是吃个尸身,虐尸后再食用便比直接杀了吃高明仁善了许多?!若以我本体而言,我却是不愿被人涂了□□种草药酱汁又先蒸后烤的,倒不如直接饱了狼吻进了虎口还痛快些!”李纨细思又乐不可支。凡此等等,这玄狐大人实在是个妙人。

    而之前打算的要寻些东西出去用,好帮贾兰攒家底的主意,却落在了另一本《凡界游历记》上。不知作者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此人在地级凡人境游历不止数千年,偏爱看凡人生活。后将游历笔记整理成册,便是此书。也不知他去的是什么地界,也很有些稀奇处。因此人对凡人没有法术灵力却多有物创之事极为感兴趣,因此所涉之事多半记录详细,大可借鉴。

    有一个侍弄田地的法子,撒石粉、铺稻草等等,另有一个用锯末木屑混了土养鸡饲豚的法子,都是荒唐不经之说,书中却言之凿凿,李纨便细细记在了心里,等到时候在庄子上试试。另有将羊毛兔毛之类捻了粗线以针织衣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吃食。

    最引人的是一个用砂子碱面石灰烧制玻璃的法子,李纨看到此处心咚咚直跳,若这个果然成事,说一年万把两进账都是少了!这玻璃什么价儿,只想想那玻璃屏风,不是王府大族都是不能得的。可是转念又想,自己庄子上要是收成好些或者多出些牲口,哪怕做几种稀奇吃食,这些都还好说,可若是自己制出玻璃来,这可就太打眼了,到时候只怕再也没有清静日子过。

    这世上,你没时,自有轻你鄙你踩你懒得搭理你的,可若是你太有时,更有哄你欺你算计你的。这么算来,还是没有来得好些,若是后者,千日防人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想到此处,按下刚才的利欲之心,又挑了些吃食的做法和那个粗线针织的事细细看了记下。另有更多虽说是凡界之物,却是从未听说过的,恐怕不是此界之物,只当个稀奇看了,也不消多记。

    这么累了睡醒了忙活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理出了两三丈空地,露出厚重的青石地面,干净得一丝灰也不见。这附近散落的袋子都已经用了起来,放了满满一箱子。里头的东西虽然都经了手的,却多半不识得也不知究竟用途,只收好了等以后有机缘再满满学吧。

    现下的麻烦是眼前这座“山”,里头最多的是箱子,占□□成,另外还有些散乱的兵刃法器之类。现在李纨见识了长得像箱子一般的藏书楼,自然不敢把这些箱子都当成箱子来看。且有许多是收不进储物袋的,比如如今装了储物芥子的那个箱子里最初装的那些盒子,便死活收不进任何袋子里,也只能这么散放在那。连盒子里头究竟是什么也还没来得及细看。

    现在李纨只想怎么把眼前这座“山”上的东西取下来。爬上去自是不可能的,这要一不小心掉了下来可不是玩的。从底下开始取也不行,恐怕有坍塌的危险。皱眉苦思时,神念一闪,“神识取物,傀儡”,傀儡此物,日前翻书时看到过,似是会动的偶人,也分无数的等级,苍兰界最有名的似是叫做“牵机门”的门派。

    也是炼器一脉的,只专精于傀儡、芥子之类,能做芥子楼阁,传世者有芥子屋、须弥楼、玲珑阁、牵机城,以芥子屋最为多见,须弥楼便少了,非大门派不能有,而玲珑阁和牵机城更是传说中物。“不知道老神仙有没有洗劫过这一家,若能有个芥子屋就好了。”九天真君冤哉!“至于神识取物,应是要求于‘炼神’了,却非一朝一夕之事。”

    刚好这辟谷丹的效用似乎快过,又剥了几颗灵米吃了,喝了水,略呆了一阵子便从珠界中出来。回到房中,略感恍惚,高床软卧却了无睡意,便索性闭上眼睛运起功来。似醒非醒间,听到了墨雨叫起的声音。

    ☆、9一窗昏晓送流年

    请过了安,又遣许嬷嬷去凤姐处说了陪房和跟前丫鬟的安排,凤姐早得王夫人知会,都一一应了并无二话。李纨也无他事,便在屋子里教贾兰识字。得空又将从珠界里书上得的法子都写了下来。

    贾兰虽年幼,却甚是乖巧,一天下来也能记得几个字,尤其中间颇多童言童语,常逗得一屋子人忍俊不禁。

    许嬷嬷看了李纨给的几张纸,一句多的话没有,直接打算起从何处买锯末木屑,又要找人从西北寻厚绒长毛的种羊,还有工序分工要的人手等等。李纨目瞪口呆,忙忙问一句:“嬷嬷,你就不担心这些事儿能不能成?”

    许嬷嬷嗔怪地看她一眼,道:“奶奶你可不是鲁莽的人,再说了,便是奶奶年轻些儿,先太太留下的东西,还能有差?”李纨本打算好的一堆解说之词,一句没用上。俩人又一起算要多少本钱,人手安排,在哪个庄子上开始等等细杂琐碎。

    转眼入秋,几家人都赶在中秋前去了庄子上,许嬷嬷不放心李纨,却无奈外头一摊事千头万绪,没有别的人接的了手。最后商定让常嬷嬷留在李纨身边,闫嬷嬷看着兰哥儿。

    常嬷嬷年纪虽不算大,却在李府伺候了三代主子,难得的是心性旷达,不是个多事的。闫嬷嬷原是李家教导规矩的教养嬷嬷,为人最是循规蹈矩,如今给贾兰正好。李纨看了迎春和宝玉的奶嬷嬷们行事,实在不放心王夫人给贾兰的这个新奶子。

    再看宝玉,心里更立意贾兰的教养绝不能照着府上这个调子来。蕴秋和墨雨也都看好了人,那两家的婆子都来李纨跟前磕了头求恩典,又商定了嫁娶的时间。

    李纨把俩人叫到跟前,一人给了几件首饰并二十两银子,又指着一口箱子说:“这里头都是些颜色衣裳,虽不是新做的,好些都没上过身。我这儿也是白放着,你们若不嫌忌讳,便拿去分了吧。”俩人又磕头,口内连连道“折煞奴婢了。”李纨不禁想起喝了“初见”后做的那个梦,那些颜色却是再也上不得身了。

    她这头都安排妥当了,凤姐登了人口去向,就去回了王夫人。王夫人听完,沉默半晌,叹口气道:“这般也好。”

    凤姐笑道:“要我说大嫂子也太拗了些,她陪嫁的庄子总共能有多大,哪儿用得了这么些人,这都打发了过去,那起子人心里不定怎么怨呢。”

    王夫人道:“留在府里也没什么事要他们做,左右都是她的陪嫁,只要她自己主意正了便好。”

    凤姐看了一眼周瑞家的,又道:“按说大嫂子如今也不缺什么,老太太年前又提了她的月钱银子,连带着年底的份例都是上上等。这一年下来也几百两银子了,难不成她的陪嫁庄子能比这个出息的还多?”

    王夫人取了茶盏喝茶,周瑞家的便上前道:“前儿听大奶奶院子里的婆子们唠闲篇儿,说是大奶奶开了院里的小库取了什么东西的。”

    凤姐嗤笑道:“各人小库里锁的不过是日常用不着的嫁妆罢了,大嫂子还陪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成?”

    王夫人看了凤姐一眼,道:“李家虽不能跟我们王家比,可她娘却是前朝大族出身,有点底子也不稀奇。”

    凤姐便笑道:“我不过是看大嫂子忽的这么行事有些儿纳闷罢了。哪个陪房的不想靠着主子谋个体面差事呢,偏偏大嫂子,倒尽往远了打发。不过,横竖以后都是兰哥儿的。”

    王夫人点点头“便是这个话了。”

    待凤姐走了,王夫人问周瑞家的:“方才说那些婆子嚼舌头,又是哪来的话儿?”

    周瑞家的忙赔了笑脸道:“前几日,大奶奶院里的使唤婆子跟我唠嗑的时候随口说了几句。”

    “便是这么说的?”

    “说接了兰哥儿回去那日,跟她身边的许婆子俩人在屋里说了整半日。过后几日又开了小库,太太知道,这院里的小库,大奶奶一年也开不了一回的。那屋外的小丫头说恍惚听到许婆子说什么先太太,银子什么的。都是些闲言碎语,便也没有回太太。”

    王夫人看着周瑞家的笑道:“你可别跟我弄鬼,好好的那婆子找你唠嗑?可别现在不说,到时候再想求我,可没这么便宜了。”

    周瑞家的立马上前跪了,赔笑道:“不敢瞒太太,这婆子跟我家原是沾着点亲的,因说在大奶奶的院子里伺候,日常都没什么事要做。她偏是个闲不住的,这次听说又要放人换人的,便来打听看能不能换个差事。”

    王夫人道:“既是跟你沾亲,这点子事儿你们都能做得了主的,哪里还要来问我?”

    周瑞家的赶忙磕头:“奴才不敢,她不过是找我说说,我就这么一听罢了,哪有奴才挑差事的道理。奴才并没有应她什么。”

    王夫人听了面色稍缓,“起来吧。你知道规矩便好。别人乐不得差事清闲呢,再说了,在哪里当差都是给主子出力。”周瑞家的听了赶紧磕头应是,心里打定主意回去找那婆子让她好好在大奶奶院子里当差,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正好得空唠一唠。

    且说凤姐回了屋,平儿伺候着换了家常的衣裳,又上茶上水的。凤姐儿换了桃红绣缠枝花样的绉绸褙子歪在炕上出神。平儿取了美人槌与她轻轻捶腿。一时凤姐便将王夫人和周瑞家的说的话学给平儿听,又道:“你说这大嫂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还真有什么发财的招数?”

    平儿听了,思量着说:“奶奶这恐是想岔了。大奶奶如今就一个兰哥儿,要想多替他攒些家底是有的,但未必是有什么能发财的主意。奶奶想,这大奶奶家里是金陵书香门第,要说念书科举倒是有些门道,要说发财可是没听说过的。别的不说,便是大奶奶的嫁妆,比起奶奶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若说李家有发财的法子,还能自家不用反倒陪嫁给女儿?那些念书的酸人可是管钱都叫做‘阿堵物’的呢。要我说啊,大奶奶这样,许是怕陪嫁在府里不安生,要是仗着她的面子争抢什么起来……虽不是她的主意,也难免招了老太太太太不高兴。”

    凤姐眯着眼睛听完,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道:“听周瑞家的话,倒是跟大嫂子家的先太太有关呢。太太也说了,那位可是前朝的大族出身,又是在大嫂子幼时亡故了的,或是给留了什么压箱底的东西也未可知。”

    平儿看了凤姐一眼,说道:“奶奶也忒多心了些,管他如何,便是真有什么,大奶奶这个身份,还能防着奶奶什么不成?”

    凤姐笑道“小蹄子教训起我来了!我不过是心里疑惑罢了,再说要万一真有什么挣钱的法子,我们早些跟大嫂子打好交道岂不便宜。”

    平儿道:“虽是这么说,奶奶跟太太面前说这些还是太鲁莽了些,太太最是不喜人打听长短的。”

    凤姐笑起来,“傻丫头!太太是不喜人打听她的事儿罢了,要说大嫂子的打算,太太比我在意。你说的也对,若真有什么,太太必能知道的,太太若知道了,自然也不会瞒着我。”

    平儿给凤姐换了茶,说“奶奶想通了便好。”

    凤姐接了茶喝,才说:“不过是跟你闲话几句罢了。”

    李纨浑然不知自己的一石三鸟之计无意间又砸到了好些花花草草,如今的她正为平儿所说的“阿堵物”犯愁。跟许嬷嬷算完,这养地和饲养鸡豚的法子不过古怪点,却不费什么钱。但是那羊毛兔毛的法子却很有些耗费,先着人打探看哪处有合适品种的兔羊,一旦有了下落,就要着手买种羊群兔群,若庄子里没有懂行的,还得另买了懂得侍弄的人。

    这么一来,怎么也得先备下些银子才是。李纨当年的嫁妆拢共才不过万把两银子,压箱底的银票只一千两,另有一千两都是压在箱子角上的大银锭子。日常的月钱和年例攒下来倒也有千把两,却也不是银票,这要拿了出去就太打眼了。

    一时又气闷这世道只认金银俗物,丁点不懂得“灵石”的妙处!这是这几日看了那些书,方才知道珠界内真是满地“黄金”,原来那些石头竟是“钱”,还是能用来修炼的钱,实在是妙。可叹自己守着仙酒仙丹、灵酒灵果灵谷无数,却没得一块金银。其实随便拿个玉瓶玉盒出来当了应该就绰绰有余了。只是这个来处不好解释,又要经过许嬷嬷的手,许嬷嬷是万万不会许可自己“当嫁妆”的。

    一时却也无法,便先取了压箱底的银票给许嬷嬷,只说不够再说。许嬷嬷笑道:“奶奶真是在这国公府里待久了,这一千两银子还少?临街落地两间两层的铺子,再带一个后厢房,才不到两百两银子。普通人家一年也用不了二十两。这羊肉不过八十文钱一斤,一只羊能要多少钱?要我说,拿五百两尽够了的。”

    李纨摇摇头道:“嬷嬷还是都拿着吧,咱们还要雇人养羊呢,且也不止是羊的事,一下子去庄上这么些人,还得盖些房子,这都入秋了,房子总得赶在冬前盖好才行。”许嬷嬷道:“这三处庄子上本都是有院子的,分起来每处也不过多五六口人,且用不着加盖房子。”俩人又说了一通,许嬷嬷便收了银子退了出去。

    李纨虽没有学过打理庄子,却也知道这事情要真做起来这千把两银子定是不够的,不过先撑过这一阵,总能想出法子的。便是实在无法,就卖几个瓶子盒子的,那时候许嬷嬷怕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晚间又教贾兰认了些字,上了灯怕伤他眼睛便哄他睡了,如今守夜都是闫嬷嬷跟奶子一起的。李纨回了房便进了珠界,这段时间一直在练《太初诀》上的“神识驭物”。入得一境,光亮水滑的硬石地,尽头上一个高案,再有身边一个矮机,高案上一个水蓝的透明琉璃瓶,瓶中还装了水。余者再无一物,空荡荡的。练习之法便是用神识将那琉璃瓶从高案移至矮机之上。

    用会了储物袋之后,用神识拿琉璃瓶倒是难不倒李纨,可是这琉璃瓶看着就十分滑手,再有这油光水滑的地,还有这矮机和高案看着也十分光滑,如此一来,李纨便心里老犯嘀咕,结果就是练习至今日,这瓶子一次都没有顺利移动过。不是从案上滑下来,就是泼了水出来,要不然就是在半途中掉到地上碎了,那水花四溅的情形和清脆的碎裂声次次都不带重样的。李纨已经欲哭无泪。

    ☆、10纳甲多宝盒

    10纳甲多宝盒

    今天进来,翻开《太初诀》,毫无例外地又进了这个水瓶境。在动手之前,先盘坐在地,思量:“神识取物,和用手取到底有什么不同?”半空中突然出现文字:“神识者,魂魄之力,只在一念之间。”

    李纨看着那个“念”字心有所感,不错,这场景让自己按经验认为处处都唯恐“滑手”,可既是“神识”又哪来的“手”?又有,因有了前念为底,在练习时便不由地害怕这瓶子滑落、或摔碎,再好不容易移至矮机上时,都不由自主地担心“别到了到了又掉下来。”结果,神识由念,就真的掉下来了……

    想通了这个关节,李纨开始调整自己的念,半空中又有字:“念之关窍,无‘否’,只在‘所欲’”。李纨心神忽明,知道之前自己总想着“千万别……”,其实却是在念那个“……”不过是以恐惧之力而念罢了。当下便盘腿坐好,调整呼吸之后,以神识锁定水瓶,念及其稳妥转移至矮机之上的情状心情,果然一次成功。这一段受的苦处总算有了个了局。

    结果场景一变,自动换了一处,大致还是如此,只是中间偶有光线忽闪。李纨心想“雕虫小技”,当下便锁定了水瓶动念移动,结果正当此时,当头一声惊雷,李纨吓得一颤,那瓶子自然也应声而落。出了境,李纨砰砰砰狂锤了这书面一通,才算出了口恶气。

    好在这珠界里头倒是不曾打雷,李纨体悟到了神识驭物的诀窍,用近处的东西稍试了几次,便开始将“山顶”的东西一件件移至跟前空地上。先挪了十几口箱子下来,便觉得头晕了。停下来翻看那些箱子,装的几乎全是各种矿材物料,此时的李纨也已经知道这些多是炼器的材料,能收进这里的,也不是凡品。

    找出之前专门放置这些的镯子收了,一时也没有力气再挪动东西,便想起来那些收不进储物芥子内的盒子,取过一个来看。这木底嵌整块玉雕的盒子打开后里头是黑色锦缎似的底,里头分了大小不同的几格,每隔中放的或瓶或匣或罐,拢共有五六件,这底下的宽沿上还有一个赭色的木轮,上头是“甲子”二字。

    李纨欲拨转这个□□,缺动不了分毫,试了试调动经络中那股暖流到指尖,再尝试果然拨动了它,出现“甲丑”二字,看来是按天干地支排的。随着这字一变,那盒中的分隔连带隔中的东西也都变了。这按如此排法,难道是排到六十个?遂又往后拨,果然在“甲亥”之后出现了“乙子”。李纨骇然。这实在做得太也精巧了些。神念中出现“大千阁之‘纳甲多宝盒’”。

    之前看过《名门真录》,知道这‘大千阁’虽不能跟生意跨几个灵界的‘天渊通宝’相比,却也是苍兰界数一数二的大商家了。这东西居然是他们家的,老神仙果然好眼光!

    李纨取出小隔里面的一个粉白长条玉匣,打开来看,里头另有两个杏子大小的圆匣,一粉一绯,底下还有一块玉简。此时的李纨自是知道玉简里头的东西是要用神识来读的,而不是最开始想的“微雕”。

    看了玉简才知,这宝贝般放着的,居然是两颗丹药。粉色匣子里的是一颗玉白微带桃花色的丹药,名叫“韶华驻颜丹”,服之容颜永驻于二八年华。绯色匣子里的是一颗桃红带妃色缠丝的丹丸,名叫“夭桃媚骨丹”,服之修容焕颜,催生媚骨。

    李纨看了觉得不太自在,“催生媚骨”这等效果,还大模大样地做成了丹药,看起来还是极高档的物件。只是这珠界里也没别人,不好意思了给谁看呢。撇了这些心思再细想,又不得不承认这两颗丹药确实堪称至宝,起码若放到外头,宫里最尊贵的那些女人定会为之疯狂。

    放回匣子,又取过一个碧绿的玉瓶来看,格子中另有玉简。“启灵丸”,里头的内容让李纨欣喜万分,“启灵丸,服之增智,三岁前稚儿服用尤佳。”赶紧取过博物来查,这启灵丸原是修仙家族的丹道大能为了能增族内子弟“慧根”而炼制的,但是这增智和慧根却是两回事。因此书中说“以‘智多’求慧一如缘木求鱼,因智生黠者众,以智入慧者万无其一”。

    又因为这丹药炼制原料对年份要求高,成丹率又低,故市面上十分罕见。而这启灵丸虽然对开启慧根无甚作用,但是对提升智能却有效,故也有身家丰厚者特寻了来给真传弟子或直系血亲服用,以助其快速学习法诀法术。李纨倒是没指望过贾兰有慧根,不过用了这个起码认字能快点,以后要进科举也不用再像他爹一般费力。这却比刚才那两粒丸药有用得多了。

    刚好这一格里有一银色嵌碎蓝晶块的戒指,名叫“獬豸环”。是一个储物芥子,能隐形且能隔绝神识,李纨便取来戴在手上。这时才发现,这个“纳甲多宝盒”竟是无法用神识穿透的,除了眼前这面,另外五十九面是什么也觉察不到。李纨不禁啧啧称奇,果然,有矛处必有盾。在谁都能用神识探查时,防范神识的东西也必然应运而生。

    按照玉简上的说法,用神识在戒指上打下烙印,心念一动,戒指便从手上消失了,自己却能感受到它的所在。不禁又暗赞神奇。收了启灵丸进戒指,李纨继续拨弄转轮,研究“大千阁”的这些珍品。

    又看了几面,戒指里又多了一根白玉绞丝坠珠簪,这白玉绞丝全靠透雕而成,若是匠人手艺不知要费多少人工,不过这是仙家之物,恐怕是炼成的。玉简上说这簪子“辟邪除秽,可抵御法术法宝攻击”,是“顶阶法宝”。李纨如今对法宝法器之类的分等还无真实感受,只看了辟邪又能防御且东西又精巧,便收了起来。一时也翻不完这么多,李纨把“纳甲盒”放到一边,又去看其他的盒子。

    这一翻就翻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东西,这一下更来不得要收拾东西了。一个纯白玉盒里只躺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屋宇,底下附的淡金色的玉简。“贪欢玲珑阁,牵机门六大供奉齐力打造之顶级玲珑阁,依照‘贪欢’长老会的要求,已将‘贪欢’藏品皆布入其中,以恭贺新‘欢主’入主‘贪欢’。”

    竟然是贪欢!据书中所记,“贪欢”便如“神酿”一般,都是剑走偏锋的门派势力。这贪欢以“欢”为门派宗旨,所设“贪欢阁”是灵界第一销金窟,其门内多好美服美器美食美酒,更有美人无数,人人耽于享乐,追求精致细节,是修道中的另类一道。‘贪欢’的玲珑阁!之前不过是想要一个芥子屋就偷笑了,如今居然有一个玲珑阁,还是贪欢的!

    神识自然无法穿透它,看了玉简说占地不过半亩大小,布了连环须弥阵,这里头的大小自然不能以占地计了。李纨巴不得现在就用上,却是不能,好歹先整出半亩地的空档来才行。

    另有三个盒子的东西也是出自牵机门,一盒内是五枚傀儡,另一盒内只一艘银黑色船只,剩下一盒中是六个芥子屋宇——五座芥子屋并一栋须弥楼。

    “牵机出品,必属精品”。以芥子屋为例,界中另有炼器宗门如“神炼宗”或“至阳门”,甚至一些炼器大家个人,在得了合适材料的时候也会炼制一些芥子屋宇。但是绝大多数的芥子屋都只是法器,以法诀开启后不过一个屋子大小,多用来出租或做随身住处。而牵机门所出芥子屋,都是镌刻有须弥阵或袖里乾坤阵的顶级品类,虽开启后占地也不过一屋,内中可用空间却可大大超过占地。

    但市面上的主流却不是牵机门所出,这一是因为牵机门的东西都稀少且昂贵,另一个则是因为那些未刻有空间法阵的芥子屋可收入随身储物袋中,而牵机门出品的这些却没有办法放进储物袋,除非买家另有芥子境域或自有界可安置,否则就只能如凡人携物般将芥子屋装入包袋。用包袱皮裹个法宝满大街晃悠,这实在太遭人恨了,所以行此道者甚少。

    闲话少说,只说这几样东西对如今的李纨来说简直妙不可言。为何?有这几个芥子屋和一个须弥楼,这珠界里九成九的东西都能收起来了,这一空下来,想在哪儿安放玲珑阁不行?再有这五行傀儡,即使未经过祭炼升级,也是金丹初期修为,那要搬个东西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最妙处是那艘芥子飞船,也不知牵机门是如何想法,居然是用金块做压舱,齐整整一尺见方的金块垒地密密麻麻。果然是个黄金如泥土的地界。

    李纨疑心是自己今日突破了神识驭物,以至于心想事成的本事也见长了。难为她这些日子来,天天晚上数粒辟谷丹,经络、神炼轮番苦修,有如此结果也算对得起自己。

    先运起灵力打出几个法诀,将一个芥子屋开启,放在收拾出来的这三四丈方圆的空地上。走进去一看,里头比荣禧堂五间正房还大,且当中厅堂几案俨然,气势亦不输荣禧堂。看进门处另有一赭色转轮,李纨运起灵力将之从“厅堂”拨转至“藏库”。

    内中陈设一变,一排排接天连地的搁架,靠墙另有透明琉璃门的高柜。李纨先把最初收拾的那一箱子储物袋之类的搬了进来。又将收进里头的那些现成的箱子都取出来一一放置到架子上。总好过要用时一个个袋子翻寻。那些装了成堆灵谷灵果的,不方便取出来,就直接分门别类地放入琉璃门柜子里。色白者为酒柜,色青者为药柜,色黄者放灵谷灵果……

    珠界里余下的东西,也等不及一一细看了,便直接让傀儡们原样搬进几个芥子屋中。须弥楼没用上,依旧收在玉盒中。又从飞船舱底取出数方金块堆在芥子屋一角,等外头有需要时好用。

    ☆、贪欢玲珑阁

    11贪欢玲珑阁

    □□准备妥当,李纨取出玲珑阁,打出一套法诀,将之放置在面朝满月泉这一侧。剔透小楼一座,门楣两字曰“小住”,两侧楹联“本无月圆月缺;虽有花开花落”。看时微怔,这却与先时从书上所得之“贪欢”印象大不相同。

    拾阶而上步入其内,正中四方,只摆了一青石圆桌,上置孔雀石长盆,盆内灵植数株,有一铁枝虬曲苍劲,势如逆龙,却偏有一蔓藤攀援其上,顺势蜿蜒,垂挂下数个玲珑剔透的玉白葫芦,每个不过小指大小,莹光灿然,玉雪可爱。下有墨色怪石几方,状若仰视。有风过处,玉葫芦轻晃,清音湛然。

    此厅两侧并无隔断,只各下陷几阶,转过左右圆柱,各有一个拼接半圆的大厅,厅内挑高近三丈,圆周皆是水晶琉璃窗。一处下铺烟灰长绒毯,摆放着木质榻几,靠墙书柜满满当当,榻椅之上坐褥靠枕一色的豆青、石青或艾绿,所垂窗帘帐幔则为象牙色。

    另一处地上散铺着花鸟纹织锦,间或露出白玉雕花的地面,当中放着一张长约两丈宽约丈许的木桌。这木桌桌面厚约尺许,纹理天然,竟是整块的原木。桌边有榻也有椅,椅袱椅搭多为杏红、藤黄、蜜柑色,窗纱帐幔皆作极浅的淡金。应是两处休憩之所?

    四方厅内绕过青石桌,是一道内廊,左右各有一间房,一曰“尘念”,一曰“道真”。内廊尽头反折一道丈许宽的白玉楼梯,拾阶登楼,楼梯口两遍各是一道内走廊,走廊边各有一房。一间内空荡荡,只有一具蒲团,一个矮柜,矮柜中放的也是蒲团。另一间两面墙前贴墙而立的药柜,或木或石或玉,另两面墙前是玉石的矮架,上头放着大大小小形制各异的宝鼎,正中一个大鼎,色做青紫,识不得材质,看来是炼丹炼器所在。两个房都有门无窗。

    两条内走廊前是一个开阔地,两边各立着博古架稍作隔档。近前看时,深远约有五间房大小,中间不见墙柱,错落放置着罗汉榻美人靠摇椅圈椅和各色小机。另有数架大小不一的屏风散落其间,隐隐将空间分隔。正面五开间,过膝之上皆是琉璃窗,可着窗沿一溜矮柜。此处陈设各种材质色系皆有,明明混杂,却有说不出的闲适惬意。

    内走廊后略窄,点缀着一些灵植,绕过灵植,便看到横向三开间的屋子。最靠边有一净房,除日常设施外,另有一丈许见方的青玉池,池周遍刻青鸟,池底镌有两尾蠃鱼。紧邻净房的便是卧房。白玉雕花的地面上铺着妖兽毛皮,如雪夜积素,直没脚踝。

    一张荼白玉床,一暗青木机,靠墙立着一支灯,枝干色如胡粉,顶端勾头下垂落下几根素丝,缀着几枚雀卵大小的月光石。除此之外再无一物。后来李纨才知道,那玉床是整块的温玉,而那木机用了整株年份已过万年的安魂养神木。卧房门三开,一门直通内廊,一门通净房,另有一门通往余下两间屋子。

    李纨推开侧门,才发现余下两间屋子是施了须弥阵的,且中间亦没有割断。华服美衫不可胜数,钗环配饰铺天盖地,养颜增色之物都以箱计,光光胭脂就有不下数百种颜色。“果然是‘贪欢’!”李纨开了离得最近的一个衣橱看,其中衣衫有的形制特异,识得的衣料材质更不到一成,其中有凡人服饰亦有极品法宝,错乱放置似乎究竟是什么对此间主人来说都无关紧要,最要紧是好看。光衣衫就怕要以“万”计,李纨算是见识了贪欢的“贪”。

    “神仙动不动就活成千上万年的,多备些衣服也有道理。”数量更多的钗环首饰,靠墙打造的细格柜子,居然又施了一重须弥阵,小小一抽屉里密匝匝整排百来个匣子,每个匣子边缘附有小片玉简。打开一个小匣,宝光闪烁,放的满当当的珠钗玉环。技艺精湛当然不是凡间手艺可比。

    尤其有簪子,居然有用灵虫本体炼化而成,只此“栩栩如生”一条便是万万不能及的。阖上抽屉,环顾四周的细格柜子和顶天立地的衣柜,另有挂满衣衫的长衣架,光水晶全身镜便有九面,李纨觉得有些头晕。

    出了屋子穿过内走廊,李纨找了张榻躺着,从獬豸环里取出酒葫芦来,喝了一口,仰着头看天际浮云。需要缓一缓,虽然一门心思想有个房子来住,但是突然来这么一下却太出乎意料了。

    地板都是玉石雕花的,罢了,估计整个屋子根本就是用玉石炼的;织锦被铺在地上;满世界的琉璃玻璃,王子腾夫人给过王熙凤一架玻璃炕屏,底下婆子们起码在嘴里转了个把月,再看看眼前的剔透窗户;这屏风上的鸟居然会飞,隐约还有花香……再想起老神仙说的,“内中之物皆归尔所有,尽可随意取用”。老神仙果然知道里头到底有些什么吗?

    李纨这一通折腾,也累极了,昏昏欲眠,便扯了边上的翠鴖云纹毯盖在身上。脑子里有这个毯子的名字,但天可怜见的,她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一觉醒来,略恢复了心情,款步走去净房。青玉池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可叹她之前还想着有个浴桶便能取用弯月池中的水来洗浴了。这青玉池两头各嵌有一排玛瑙圆钮,一排九个颜色从桃粉到炎赤,另一排六个从莹白到冰蓝,可控制显示冰与火两种法阵的开启程度。

    池壁的青鸟纹与池底的蠃鱼纹是化水阵,神识探入,一念水生,瞬间可满。从桃粉的开始尝试,到银红便已足够温热。这青玉池子定有其他古怪,浸泡其中时,经脉间的热流自动开始流转,一次次缓慢冲击尚在堵塞中的穴位。如柔水侵石,层浪绵延,潮起潮落间不知不觉已粉碎了坚石。这一坐下不知又过了多久。

    待回过神来,腿上经络竟已全通。虽有之前近月日日苦修之功,也不得不承认此池真有神妙。只是自己不过肉眼凡胎,识不得这些物什的真要所在,只能看个表象。起身换上了此间衣物,柔滑服帖,只知道名叫“丝月袍”。池中之水转瞬即干,露出池底带着翅膀的胖鱼纹样。

    喝了盏苦茶泉,想起楼下还有两个屋子不曾看过,便拖着丝绒软底的鞋子走下楼去。果不出所料,这“尘念”和“道真”都是设了连环须弥阵的。“尘念”里头都是家具摆设帘栊帐幔等日常居家所用之物,也有竹杯玉钵之类的器皿,还有美酒小食等物。

    看这一方,倒是像凡人真心念叨的“神仙般日子”。有按着玲珑阁厅堂房舍规格已布置好的成套陈设,也有按家具、器皿、摆件、帐幔帘子、袱褥靠垫、华裳、佳馔……等归类散放的单品,凭喜欢随意取用。

    揣着神酿的大半家当,酒藏自然是镇不住李纨了,不过这佳馔区散置的东西里,有一样叫做“盛宴丹”的,又让人大开眼界。此物出自苍兰界灵烹宗,是将菜肴精华提炼成为丹丸,每一丸便是一道菜,口味绝无偏差,妙在直接滋养身体,无任何杂质渣滓。李纨心说,早知道有这个,我何必去吃辟谷丹呢。

    一字排开整一溜都是此物,乾坤纳物阵施得比楼上的首饰收纳还强,只见上头似有“小酌”、“对饮”、“小聚”、“家宴”、“节庆”、“随季”……乃至“豪宴”之分。

    从“小酌”那一架上取了一个木匣,匣子不过手掌心大小,里头是攒心梅花样的格子,每格一粒,共六粒丹丸。格上都有铭牌,分别写着“蜜萝拼火鹅”、“凤皮鲟龙”、“香糟石笋尖”、“干烧金蟹螯”、“青菰珠粉卷”,中间是“鼋鲛大裙翅”。

    这是“小酌”的样式?小酌难道不是应该“花生米”、“茴香豆”、“拌萝卜皮”、“小鱼干”这样?

    李纨捡了一颗香糟石笋尖吃了,糟香笋鲜;蜜萝拼火鹅咸甜交织,果香渗入肉香越显醇厚;凤皮鲟龙,热油爆香的山珍与海味融为一体;干烧金蟹螯,蟹钳肉的丝丝鲜甜紧紧裹在酱汁中又略带焦意,得干烧二字之精髓;青菰珠粉卷中两种灵米一清甜一香软,双层对叠成卷,滋味曼妙;大裙翅便是一个“鲜”字,鲜浓得让人产生粘唇的错觉,虽然明明只是吃了一颗丹药而已。

    难怪书上说灵烹宗推出盛宴丹之后,旗下食肆终年座无虚席。李纨现在是真想去食府里点下这一桌,这滋味实在让人欲罢不能,舌尖感受更让人急切想与这些菜肴本尊面晤一回。敌不过诱惑,从架子上又取了几盒收入獬豸环,心里对这连环须弥阵真是由衷感激了。

    出了“尘念”,推开对面的“道真”,里面一色的铁木架子,上头垒着法器法宝,另有单在一小阁中的,据称是灵宝。玉简内的解释多半十分复杂,涉及属性攻防特有威能等等。李纨于此道尚未入门,直看得云里雾里,只知道这些都是十分厉害的宝贝就是了。她一小界凡人,哪里能体会到多一个法宝多一条命的惨痛,倒是心里仍念念不忘灵烹宗。后头的天材地宝,更是没了兴趣,之前往芥子屋里搬了多少箱子了。

    到玉简书籍处细看了两眼,功法法诀类的最多,这些也还用不着,一个《太初诀》就够能欺负人的了,还有一整天神神叨叨的《太一无伤经》。倒是有一枚叫做《倾城》的玉简,据说是狐族大能特地写给“贪欢”的,顾名思义,修炼的是倾城之功,想来与那颗丹药十分类似。东西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李纨随意逛了一阵便出来了。

    让阿土(五行傀儡中土黄色的那个)把之前晓天下的藏书楼给搬到楼上大开间里,又去挑了一些神酿的灵酒放在一旁。既有了獬豸环,戴在身上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出异常了,便索性将之前看的那些除了修炼之外的书都收进了戒指。又问藏书楼要了灵烹宗有关的玉简。

    团香果都喂贾兰吃完了,这次收些青菰米带出去,还有启灵丸。摸出那支白玉绞丝簪子,又想起卧室旁边须弥阵里的首饰了,能在外头穿的颜色就那么几个,首饰也是,那些炎玉金簪的还是算了。想起来又有些灰心,上了楼,在之前躺的榻上小睡片刻,醒来后便出了珠界。

    ☆、启灵丸

    12启灵丸

    出来了躺下却发现有些怪异,细一看才见自己身上穿的仍是那身水色“丝月袍”,虽舍不得也没法子,只好先解了下来收进戒指里,换上了之前穿的寝衣。“怎么着快些有个由头,也好将东西拿来用上。”一念又把自己惊到了,什么时候贪爱享受至此!日常总以朴拙素净为意,一是身份使然,另一则是众人皆知太太最不爱人明媚鲜妍。再有“为女尤当随分从时”乃家教所在,讲吃挑穿可不是什么好话。如今却是被神仙惯坏了。

    也无睡意,索性取了玉简来看。妙在这神识之用,不需灯火,玉简又极小,与小指相仿,如此读书实在是神不知鬼不觉。“若人间也有此物,当年偷读书时可方便多了。”

    却想不到运起神识还没看完一本书,倒先听了是非。

    这守夜的婆子待夜深了,在院口小门处偷偷吃酒闲话打发时光,四周安睡又离屋子甚远,再也想不到有人“听墙角”的。

    “邬婆子你是要发达了,到时候记得提携我们老姐妹,来来来,我给你筛上一盅。”听声音是李纨院里守夜的一名钱姓婆子。

    “嗐!哪儿啊!老姐姐给我倒一盅去去晦气倒才是。”

    “休要瞒我们了,周瑞家的晚饭后不是特地找你去了,那可是太太的陪房。正经说起来,比咱们院里这位还得体面呢!”

    邬婆子似狠灌了两盅,叹气道:“可不是来找我了,寻到我一通好训呢。”

    众人道“这怎么说的,谁不知道你们两家可沾着亲呢。”

    邬婆子道:“正是沾着亲呢,”略停片刻,方接着道:“不怕众位姐姐说我没脸。这一阵不是说要放人选丫头的嘛,我想着这么好的行动机会,管家管事的万没有放过的道理。便去求了,想着能换处差事。”

    众人附和道:“若能换时,谁不想换了这处?若能换去二奶奶院里,整日给人送东送西的,也落点好处。”

    又有人说:“正是这个理儿,我们是不敢想望采买厨房那样的去处,哪怕仍旧是守夜看门呢?守个通外的门,或者换个有出入的地界儿当差也好。”

    “我有一要好老姐妹便是在老太太后院当差的,每月就是帮那些大丫头小丫鬟从街上递些水粉零嘴的,也能落下百十个钱。”众人又是一通附和。

    “这寡妇奶奶真是,不出不进。也不见她给谁送点什么。你看二奶奶,今儿给老太太敬个菜,明儿给小姑子们送点茶叶。还能少了跑腿婆子的赏钱?偏我们这位,婆婆不疼姑姑不爱的,真没丝毫松动处。”

    “二奶奶如何能比?哪个月舅太太不来往几回?当季的点心新奇的摆设,喔哟哟,真当是金陵王。”

    “我们这位,娘家当家的又不是亲娘,家底又是那么着,可不能比。”

    “可不是,别跟二奶奶比,你看那嫁妆不就是明摆着的。”众人忘了邬婆子的事情,只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当的这差如何的清汤寡水。

    李纨收回神识,心里不是不尴尬。自己新寡又有稚儿在侧,一日日谨言慎行唯恐犯了谁的忌讳,凡事能做的便是“照例”两字。本就是口拙之人,更别说如凤姐那般言语讨喜,是以能不说时便不开口,宁可是无趣亦好过失礼。

    再说遣人送物,李家如今都在金陵,走动自然不多,且自己日常居家用度都是府里分例,并无特殊之物,又去送谁来?夫丧还不满三年,满世界溜达什么。

    至于脂粉零嘴,更与自己无干了。且又想着替贾兰攒些家底,自是能省则省。却不想自己的谨慎安分倒阻了这些奶奶们发财了!心里一时气愤一时伤怀。

    握着玉简的手指紧了又紧。又再想了一会儿,却又失笑:“这受的哪门子的气来!倒为些婆子的言语不自在了。”又再细想,这些婆子于她们有得利处便是好,若无便是一万个看不上。这会儿说着是把凤姐抬得天高,一时捉住她们吃酒了又满嘴“阎王、夜叉”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己倒稀罕这种奴才嘴里的高低来。便丢到了一旁,只收小了神识看完玉简便睡下了。

    转眼几天又过,因是扬州姑太太身子不好,老太太最是偏疼这个幺女,在家时恨不得什么宝贝都堆到她身边的,如今得了这个信儿,便没了兴头,连生日和中秋也没大张罗。王夫人和凤姐自是看上头眼色行事,也按下了兴致,只连日应酬了几家老亲故友便罢。李纨自是不出这些场面的,只日日带着贾兰看书认字,跟许嬷嬷商议些事。

    这日庄子上来说人都安置妥当了,许嬷嬷便来辞行。李纨让人都出去了后,取出一个石青绣竹叶的荷包来,从里头掏出两个瓶子给许嬷嬷看。一个淡绿大肚短颈瓷瓶,不过拇指大小,另一个粉白细高,也是个瓷瓶。

    李纨道:“嬷嬷,这绿瓶里头是两丸药,这白瓶里头是药水。你拿了去,到安顿好了,先用一半的药水送服一丸药,半个月之后再服剩下一半。两样都是补身益寿的东西,您别推辞,我这儿还有。这也不单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跟兰儿。”说着便将瓶子又拿荷包装了递给许嬷嬷。

    许嬷嬷心知贾府有自己的药房,便以为是李纨得的人参什么丸药,谢了恩便收了起来。俩人又捋了捋要做的事情,许嬷嬷道:“横竖有什么事定会让常安跟他家的来禀奶奶的,便是我,一月也会来给奶奶磕次头。”

    常安是常嬷嬷的儿子,李纨身边几个嬷嬷,只许嬷嬷是自梳了的,另外常嬷嬷跟闫嬷嬷都有儿子且都是李纨的陪房。李纨道:“我没什么担心的,虽说是要积攒家底的意思,总归兰哥儿还小,并不着急。你们行事只记得第一便是要妥当,莫要招人眼。这府里你也知道,若是做张做势起来,倒是替我惹祸呢。”许嬷嬷忙答应了。又说了几句看天也不早,许嬷嬷便收拾了行李出府去了。

    一时闫嬷嬷带着贾兰进来给李纨请安,李纨忙让抱上炕搂在了怀里,又对闫嬷嬷说:“兰哥儿学认字倒快,我倒是想让他多学点,只他还太小,要请先生之类的话却不好说。因我想着,能不能找人画些书?便是将那些四书五经史书掌故里的故事,画成画,再配上简单的文字,又有趣有能学了东西。嬷嬷看可行?”

    闫嬷嬷听了,思量片刻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这需得找熟读诗书且擅丹青之人,听奶奶这意思,又是以画为主的,怕是弄起来不容易,得费些时候。”

    李纨便道:“我知道闫嬷嬷娘家兄弟有做书画买卖的,便劳你替我打听一下这事。便是多请些人也不怕,只帮我问问要能成的话大概多久能得,另外资费如何。”

    闫嬷嬷听了点头应是,迟疑了下说:“奶奶,这样费时费工的活儿,怕是很要些银钱。”

    李纨自是知道嬷嬷的想法,若要换了以前,她也不敢出这主意。如今自己看的那些书这般活灵活现,再看贾兰看的书,真是可怜,再加上金银如今对李纨来说实在不成个问题。也不对,应说是金子才对,银子却还犯难,因那压舱底的却没有用银子的。

    如此李纨便对嬷嬷笑道:“嬷嬷且先去打听,银钱的事却不用犯难的。只是这事儿要悄悄的,免得让人知道了,说咱们轻狂。”闫嬷嬷便答应了自去问询不提。

    这里李纨又指这指那地将人都支使了出去,从戒指里取出启灵丸喂了贾兰。水蓝的药丸甚是好看,也没什么药味,倒是有股子清凉。贾兰早已经吃过一粒,这次抿着嘴非要拿在自己手里细看了半天,李纨正要发急,他才塞到自己嘴里吃了。

    据书上所言,这启灵丸吃过三粒后,再吃也没有用了。李纨想着过几日再给贾兰喂一粒就算功德圆满了。也不是没有想过让贾兰修仙,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修才对,且太初诀拿到外头来翻开时是一点反应也无,而那珠界里却只有自己进得去。

    别说人了,那珠界“纳生不纳命”,说白了,花花草草的还能拿进去,若是鸡鸭猫狗之类的活物就不行了,更别说人。李纨也不贪心,能将贾兰的身子骨养好,又能开智启灵多认几个字,已经阿弥陀佛了。真是做了皇帝想神仙,哪还有个头。

    两岁的贾兰已经很知道李纨处有好吃的,他虽说不清楚,也知道留着肚子,便越来越不肯喝奶。好在贾府便是主子不喝奶了,这奶妈也得跟着伺候,倒不用怕奶妈情急之下作出什么来。开始余嬷嬷还急过几次,后来看李纨也不提换人的事,贾兰吃别的也吃的好好的,便也放下心来,只跟着伺候就是了。

    李纨摸出几粒剥好壳的青菰米给了贾兰一粒,母子俩就喝着灵泉吃灵米。正吃着呢,外头帘子响动,贾兰迅速将手里剩下的一小口塞进嘴里,还示意李纨将剩下的收起来。李纨看了一愣,这孩子怎么知道这事儿是避着人的呢?将剩下的灵米收进荷包,这可是个正经的荷包,自从戴了戒指,李纨便不拿那青云荷包出来了。

    便拎着荷包逗贾兰:“兰儿,干吗要把糕糕收起来啊?”

    因这青菰米实在与寻常大米大大不同,李纨只好一开始便跟贾兰说是糕。贾兰狐疑地看着李纨道:“娘每次都是跟兰儿偷偷吃的。”

    李纨呆住,心想着是不是不该这么早给贾兰吃启灵丸,又暗幸自己没有再表演过“凌空取物”,第一次用青云荷包装团香果时,贾兰就甚是好奇。这下被两岁的儿子说偷吃,还真是面上有点挂不住。

    只是这些奇怪吃食也确实不宜让别人知道,便对贾兰说:“兰儿真乖,这些是娘专门寻了给兰儿吃的,兰儿吃了把身子骨养得壮壮的。”

    贾兰听了高兴,道:“兰儿长得高,兰儿还要上学念书,娘还找人给兰儿画画。”

    李纨一听贾兰果然知事了,更高兴,又对他说:“兰儿记住,兰儿吃糕糕和娘给兰儿找人画画的事情,谁都不能说,记得吗?”

    兰儿歪头想了想,道:“只能跟娘说。”

    李纨点头,肯定道:“对,只能跟娘说。兰儿记住了没?”

    贾兰点头“记住了!”又把那个装了青菰米的荷包拽了过来,打开来看看,抚了抚肚子道:“晚上认字的时候吃。”因李纨在晚饭后带着贾兰认字,都不让丫鬟在身边伺候,是以贾兰才有此一说。李纨听后又笑。

    ☆、画本

    13画本

    这日扬州来人报丧,姑太太仙逝了。贾母闻说惊痛晕厥,忙延请了太医过府,道是急痛攻心,开了方子让好生歇息。晚上便请了贾赦贾政到院,第二日贾母亲点了男女仆从乘船前往扬州,另附贾政执笔的书信,只说要将贾敏所出林海之嫡女带到身边教养。

    派了人后,贾母又卧榻数日,府中又是好一通延医请药。因日常三位姑娘都在王夫人院后的三间抱厦内上学读书,每日不过一两个时辰。恰好这几日女先生家中有事,告了假,姑娘们不用上学。王夫人便让李纨照看迎春、探春、惜春三人。

    贾兰正是言语可乐之时,又惜春比贾兰只大了一两岁,凑在一起,你来我往十分逗趣。贾兰尤其喜欢与惜春说话,闫嬷嬷道:“兰哥儿说了,四姑姑与他最像。”大家听了看着粉团也似两个,又是一乐。

    又过得几日,贾母精神略好,只说看宝玉在跟前心里倒觉开朗些。宝玉便趁机跟先生告了假,只说要在家中陪伴老祖宗,贾政也无法,只好由他。

    李纨与贾兰守制已满三年,行了除服礼。父母俱在又有祖母身体欠佳,贾珠周年祭办得悄无声息,只李纨带着贾兰念了几卷经书了事。与贾珠夫妻不过两年多,如今守制都过了三周年,除服之后又忙着照看小姑教养儿子,李纨伤痛之情亦渐淡。另素云跟碧月将李纨身边的事也都接手的差不多了,李纨又稍有感怀其身之意,倒早早放了蕴秋和墨雨出去,两边本就在张罗嫁娶之事,如此一来自然皆大欢喜。

    这日上午请了安回来,却见朝云跟暮云过来了,李纨向来不用她们伺候,便照常让她们各自回去。俩人却一齐跪倒磕起头来。李纨问其意,两人支吾片刻,方吐露了求去之意。因两人原是贾珠的通房丫鬟,也是自小服侍的情分,二人去留照理说是由李纨决断。但两人原都是府里的丫头,并不是李纨的陪嫁,李纨一时倒不好答应,只说自己是不会强留她们,但还需请示了太太才行。

    午休刚过李纨便去王夫人处禀明此事。李纨此时修炼已久,虽不曾外放神识,耳目之聪也非常人能比。步入王夫人院内,方走几步便隐约听见“于老爷”、“家产”、“长房”、“重谢”之类,便放重了脚步。屋外守着的小丫头看见了赶紧朝屋里禀报,玉钏儿过来迎了进去,把李纨让到里头坐了。

    少时便看周瑞家的陪着一个老尼从里屋出来,李纨认得是水月庵的净虚。李纨向来不尚僧尼,只淡淡地打了招呼便不再言语。那俩人去了一会儿,王夫人便出来了,李纨将朝云暮云的事情说了,只说听太太示下。

    王夫人道:“原是你院里的人,自是你说了算。既然她们要求去,你若应了便让她们走吧。我看也不用捡什么日子了,今日便很好,一会儿我打发两个婆子过去看她们收拾了东西,就直接带出二门去吧。”

    李纨听了,便说:“这两人原是府上的家生子……”

    王夫人打断道:“家不家生的,人都紧着要撇清,咱们还上赶着留人不成?家生外来的装狐媚子都是一样,珠儿当年也是瞎了眼收了这样的贱蹄子进房,幸好没生个小的,这样肠子里爬出来的也不会是好货!”王夫人好一通生气,立时便叫了婆子进来吩咐了一番,让跟着李纨回去,今日便领人出去。

    李纨心里尴尬,这通房妾侍又无所出的,在夫主亡故后被发卖驱逐的也大有人在,如今这两人求去也无可厚非,却招出平日寡言少语的太太这么一大串话来。只怕朝云暮云还要怨恨自己,只当是背后使了什么绊子。真真含冤莫名了。

    也不好多说什么,领了人出来,路上叫小丫头去二门通知这两家让准备在门口接人。却是李纨想多了,朝云暮云看了王夫人遣来的婆子毫无惊色,转身进房,包袱早就都收拾好了。俩人给李纨磕了头,稳当当地出去了。

    倒是李纨回了屋后坐在窗前榻上发呆,素云倒了茶上来,常嬷嬷接了茶奉上,轻笑道:“奶奶可是想不通呢。”

    李纨回神,失笑道:“可不是。我还担心她们俩人错怨了我,又着人去通知她们家里。这一看,竟连包袱都收拾好了的。只我一个傻子呢。看太太这般生气,心里还挺煎熬。”

    常嬷嬷笑了,道:“奶奶跟先太太真是像。先太太都被家里人叫做‘活菩萨’。先老太太以前就说‘这位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主’,才把我们几个都放到了先太太跟前。”

    李纨很是惊讶,这一说可从未听过。常嬷嬷道:“奶奶,这大爷在的时候屋里是什么光景您不知道?桃红柳绿什么样的没有?这朝云暮云能得了老太太太太的眼,开了脸放在屋里,这能是一般人么?看今日这两人作为,对太太的心思可比您知道的清楚。”

    常嬷嬷略看了看外屋,声音稍低道:“再说了,奶奶当太太发火是冲这俩丫头?嘿,这两人可都是当年老太太给的;再有,太太近跟前可就有一个家生子呢,还是养了儿子的。”

    李纨一惊,道:“这可怎么话说的,这可是不能的。”

    常嬷嬷道:“谁还没个气性?凭平日再怎么端着掩着,一动气就露出点来了。要不怎么说日久见人心呢。家常过日子,大家都知道守着个礼,不该生的气不敢生,不能怨的人不敢怨。只是这个‘不敢’总有哪一天压不住了,就显了型了。”

    李纨听了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炼神识时的那个晴天霹雳了。果然心境不坚不真终是容易破的。常嬷嬷看李纨似有所思,也不再吵她,只给她又续了杯热茶。

    除服之后李纨跟贾兰都要新做衣裳,一是这么个道理,二来当年陪来的衣服颜色也不合适了。只是如今阖府上下或为老太太的身子骨忧心忡忡,或为故去的姑太太感伤,更有为将要来的老太太嫡亲外孙女着忙的,这衣服首饰的小事情自然没人理会了。原是个伤情无奈的事,只是李纨满心趁机取出好东西来用,只紧张着莫让人发觉了什么,顾不上暗自垂泪的戏份。

    正好先前又把蕴秋墨雨给嫁了出去,嫁妆单子又是自己收着的,便顺利做起了“暗度陈仓”的事情来。先在珠界里挑了青、蓝、藕合、苍、灰颜色的料子或衣裳,又选了各色玉石、水色青灰的珠子、碧玺蓝宝、錾花银的冷色首饰,再有看得入眼的器物也取了几样,都跟原先陪嫁的鲜亮东西混着搁到了母亲留下的古制旧漆箱里。

    然后便让素云碧月开了箱,只说拿出几样来先用了。倒把两个丫头吓了一跳,心道先太太果然不愧是前朝大族出身,又想,先太太果然疼姑娘。却不知李纨正庆幸:“幸好有贪欢玲珑阁,要不然真没地去找这些凡人的东西来!”被标注为法宝法器的衣饰倒是填山塞海的,可是那衣服上连个接缝都没有,一色的天衣无缝,怎么拿出来穿。

    再有那能自动御敌的簪子钗环,搁头上不定哪天就暴起伤人了。幸好贪欢贪普天之欢,未曾歧视凡界之物,否则衣服未做事小,坐拥宝山却一丝难用才伤身伤心呢。

    便跟丫鬟嬷嬷一起将几件料子裁了,画了花样子各分了片拿去绣,认真做起针线来。这天正跟素云碧月给贾兰做一件一字襟小褂,竹青缂丝缎做面,又取了黑色万字曲水纹织金缎做镶边,正商量配线呢,闫嬷嬷跟着贾兰进来了。

    听了意思,闫嬷嬷劝道:“哥儿穿这个太华贵了些,身量还小呢,这缂丝织金的料用着就打眼了。奶奶再找找别的吧。”

    李纨听了醒悟过来,自己是打量着取用的是珠界里最没用的料子,这拿到外头来可是两回事儿。再细看时,那竹青底上的竹石缂丝只怕进上的也未必有这个手艺。便赶紧说:“嬷嬷说的是,我这几年没动过这些东西,倒欠虑了些,多亏了嬷嬷提醒。”

    闫嬷嬷本还担心李纨不自在,看她这么说,面上便微带了笑意,说道:“奶奶这些东西,如今外头也不易得的。等兰哥儿大些了再做来穿岂不好?便是如今许嬷嬷捞了金子了,也经不住奶奶这般败家的。”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李纨更笑道:“是,以后还得嬷嬷多多提点,这还没见着银子就这样了,要是许嬷嬷真给我一张两张的银票,我还不得拿珠子给兰儿纳鞋底?!”众人越发笑起来。

    素云碧月拿了料子各自去收好,闫嬷嬷便趁空对李纨说:“奶奶上次让我打听的画书的事儿今个有回话了。”

    李纨忙问“怎么说?”

    闫嬷嬷道:“从没见这么大的题目,以前倒是有给蒙学书配几页插画的,这个以画为主再辅以文字的却不曾做过。有几个难处,一是这个起手的纲要不好办,若是以四书五经为底,别的且不说,‘大学’一书便画不出来,或者只能画两人说话的样子?那也没个意思了。说这个让奶奶再细想想。

    另一个是既要做成书,大小便有限,只怕还得用通工笔的人。若是有个样子,让人照着画,只画匠便行。可奶奶要的这个又没个样子,若不得一个书画都通晓的,还得着人先写了段落故事,再请人按故事画了画,这两个都不简单。这么一来,一则这样的人不好找,再则便是有价钱恐怕也低不了。”

    李纨又问:“可有个大概的估算?”

    闫嬷嬷便说:“说若是‘守株待兔’这样的一则,画出来不过五六页,配上字,大约得一百文。”

    李纨算道:“这题目倒好,我看就按着成语来就极好。一则一百文来算,一百则就是十两银子。嬷嬷先取一贯钱与他们,倒让他们先拟了题目我看,若能附上一则成品就更好了。若我看了好,银钱自不会亏他们的。”

    闫嬷嬷道:“奶奶真是替兰哥儿都想尽了,只盼着以后兰哥儿给奶奶挣个诰命,不枉了奶奶这么疼他。”

    李纨笑道:“他是我生的我不疼他疼谁呢。倒不敢盼着那些,只让他念书念得情愿些儿。我看宝玉读书实在是苦,恨不得要老爷拿棒子在后头跟着。万一兰儿也如此,老爷岂不是跟不过来。我这也算尽孝了。”说时自己撑不住笑了。

    闫嬷嬷欣慰道:“如今奶奶神气也开朗了,甚好。”李纨点头道:“是,有什么可想不开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乐呵点大家轻松。”常嬷嬷笑道:“可不是,奶奶还惦记着许嬷嬷递银票进来呢。”

    几人轻言说笑,李纨搂了贾兰,只觉得往常如枯木死水似的日子,哪里开始松动了起来。

    ☆、饕餮馆库

    14饕餮馆库

    李纨已经将灵烹宗相关的五六个玉简都看完了。越发对这家宗门感兴趣,这灵烹宗还连着几个世家,外头人戏称为“饕餮世家”。如此,门派的人数便不好计算了。最异处是宗内不乏凡人,且有一长老便是凡人出身的。

    对灵烹宗评价各异,由于修者多半辟谷,用到肠胃时不过是服食丹药。而这灵烹宗则以烹调为技,以味入道,各种佳果奇蔬自不必说,便是妖兽血肉也照样入馔。修者猎杀妖兽,多半取其坚甲利齿或韧皮毒刺以供炼器之用,或有取其内丹入药炼丹以提升修为的。如灵烹宗这般将妖兽视如凡间鸡鸭牛羊豚属,专以研究其何处肉质适合何种烹调手法与哪种香草药材搭配最佳为要的宗门,真是绝无仅有。因而也多有修者蔑称其为“啖尸人”。

    另一边则是经久不衰的追捧,“旗下食肆常年座无虚席”,“入室弟子掌勺之席面预定已至百年之后”。这宗门还更有一妙处。修者据修为不同寿元亦相差甚远,具体寿元几书中说法不一,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便是灵烹宗内有大群门人,以低阶修为活出了高阶寿元。这一点便足让灵界食者趋之如骛了——哪怕不能那么多,多个百十年也是好的。

    灵烹宗据说延续早已过万年,万年长河,多少叱咤一时的名门大派都已烟消云散,这灵烹宗却依旧在煎炒烹炸,依然有人追捧依然有人痛斥。最妙灵烹宗的列位长老在与人谈笑时常不小心自称为“啖尸人”或称自己门派世家为“食尸族”,这又让李纨想起那位玄狐大仙。真有己道者视推崇谩骂皆如一,一如清风拂山岗。这毫无做作的不在乎,其洒脱处让李纨甚是想往。

    进了珠界,在青玉池泡了澡,又去大开间的榻上睡了。李纨对这玲珑阁感觉十分复杂,总有“窃居”之惑。可这些东西早在九天真人施法时便认了她为主,是以又有微妙亲近之感。再想起老神仙所说的“尽归所有,随意取用”,倒不知道自己是乞儿乍富的不惯还是被书中所说各物渊源给困住了。

    由此及彼,李纨细想发现,这种种至宝,若说是自己拿银子买的,或者是替人办了什么事得来的,哪怕是老神仙说看你命途多舛可怜你的……自己都能收的坦然,而这般轻飘飘一句“尔的仙缘”,自己却总是心怀疑虑。这疑虑,再细琢磨,其实便是“不配”两字。如人生帝王家,自然天下皆为己用是理所当然之事,如人生贫家,便生不出这等念头来。命途机运造人之“定念”,人之“定念”再择人之命途机运,如此反复交织,才是这人一世,才是人所叹之“时也运也命也”。

    而自己此番却有一改,先在命途机运上,如今这天生所限之“念”却认不得这命途机运了。豪门大族内一无根无基的孀居之妇,怀抱的那些忍气吞声息事宁人槁木死灰之念,如何认得这体悟天道坐拥众宝弹指可改河山的随心所欲!便如让蚂蚁坐上凌霄宝殿一般。想通了这个关节,再回头看自己“欲以交换”之念便十分可笑了,此念之底依然是“不配”,只是想在这“不配”上给自己找个粉饰的理由罢了。

    跟前的太初诀似有所感,李纨便取了打开,盘坐榻上凝神修炼起来。一时醒来,看太一经亦有所应,只见里头写了“由命成念者为顺,由念改命者为圣。”李纨一闻恍然,刚只看清自己是遇了大机缘而需要破旧念方能成其大,而没细想这一体悟开了另一道——便是由念的关节可移运改命。忽如在身中另开一境,生出人生大有可为之感。却不知这一念已摸到了神念之边了。

    静坐片刻,稳固了一下心境,李纨又没了睡意。便索性下了楼,刚才一悟已去了心上一道枷锁,此刻才有了“万物皆我所有”的实感。先想个什么法子把那金块化了,好于外头花用。这心念一开,说不得以后活动的地方就多了起来,手头那点银子可不经花。下楼到了那一排五座芥子屋前,心里生出欢喜惊叹,果然是自己的东西了感觉大是不同。

    闭目感应一下炼器之物所在,心中微动,便朝着一屋走去,在尽里头的架子上有一木箱,边上放着大小不一的鼎炉。打开了箱子看来,原是些模具,这都是炼些低阶法器时才会用到,真的炼法宝之类多是直接于炉内神识塑形。都看了一边,选了一套炼“万柳春风阵”的模子,另取了一套粗炼矿材压型用的扁圆模。

    这套“万柳春风阵”是以刀片布阵,其形如柳叶,共计一万零八十六片,若布下整套,真如绞肉剔骨一般。那扁圆模,则是用于一些矿材精炼提纯后,塑成或方或圆的粗锭时所用的模具,百个一叠顶上有注孔,李纨便取了十叠。又挑了一只“蛟螭玄青鼎”。

    让阿土往外拿金块这当儿,李纨细细研究了这个玄青鼎,还是大千阁的货品好啊,都附了玉简说得多清楚,这个就只能自个儿琢磨了。幸好有老神仙留下的神念,聚念于一物时便能有所知,虽简略了写,好歹有个名儿能在博物上查到。这鼎下刻有离火阵,没有地火真火时,启动离火阵也能炼器。只是若真要拿火阵来炼法宝,万一一炼就是十天半月的,这灵石耗费就大为可观了,因此离火阵多用来粗炼矿材。或者用来烹调倒是甚好,那点火力,一把灵石能烧一个月了。

    李纨不过是想要炼融金块而已,可惜她不知道阿土要不了一炷香便能将那金块变成几万个元宝,哪怕要雕花都行。不知仙家手段的李纨,取出十四块低阶灵石嵌在了鼎底的两层离火阵上,也不用温炉,直接将一个金块扔进去,开启离火。不过一盏茶时间,李纨探入神识便见里头的金块已整个融成了金水,将柳叶阵的大方模具取来,打开鼎下九只火鹤中的一个,鹤口喷出闪闪金流注入模中。待其满后,又将剩余的十叠金饼也注满了,余下的一些李纨停了离火运起神识将其溅作水滴附于鼎壁便得了百来颗金瓜子。

    这一通忙活,稍带片刻后开了那柳叶模,都是一指长的金叶子,约莫一两来重,共计一万零八十六片;另有金饼一千枚,直径不过两寸,每个约莫十两重,还有那百来颗金瓜子。李纨开始看那块金砖,便度其越有两万多两,如此算来倒是不错。

    只是这收起来又是个麻烦,散散碎碎的,就这么收进戒指里也不妥当,若先用青云荷包装了又收不进戒指了。最好找个箱子来装。可这里头装那些天材地宝的箱子本身也不是凡品,尤其是有些材料性质特殊还只能用那个箱子装,想要找个普通点的匣子木箱的都不好办。

    正这么想,心念却隐隐指向了某间屋子,李纨便随心前往,却见一截遍刻饕餮星云纹的淡金色圆木,也有两手环抱大小,倒像个大圆砧板。心里一动,恍惚见其上星云流转,又细看难以计数的饕餮纹,莫不是……灵烹宗?!

    细看片刻,将神念聚作一束,从底下的玉色门扇处探入,目瞪口呆。其内竟是一个十数丈高的圆形巨厅,绕厅外是一圈内廊,廊外的圈环另被划作大小百来间屋子。正中的巨厅占地极大,不知几顷,直如旷野广场。两条数丈宽的步道十字相交于中心,中心立有一圆台。绕着圆台往外,以扇形等距环立着密密麻麻长短不一的弧状高台。

    每个高台上下炉灶锅鼎,四周堆积着盆盒笼箱,台后高桌阔案上杯盘碗盏。度其形似以每高台独成一家,桌台间上下填斥着各色食材,堆得盆满钵满。再细看其食材,桌面大小的肉块,两三丈长的鲜鱼,头顶羽毛艳比织锦的珍禽……连惊讶亦来不及,心里只模糊念叨“怪道要这么大的所在”。

    再思及之前所看的玉简,便知此处即为灵烹宗的“饕餮馆库”了。据记载,整个灵烹宗共有九个饕餮馆库,设于九个较大的灵界之内,乃灵烹宗先代长老联手当世的数位炼器大能及符阵大家,穷门内千年积存制得的宝物。

    外环的九十九间房是门内库房,多存食材辅料,另有少量典籍功法。内廊有九十九扇门通往大厅,大厅内的弧状高台在所定轨道间可移动拆合,平时作为门内弟子练功之地。而每十二世举行一次的“灵烹食会”地点便是此处。

    一世为三十年,每三百六十年一次的门内切磋交流是灵烹宗一大盛事。与平时的客似云来不同,“灵烹食会”只允许灵烹宗门人参与,而外间对于此食会的情状是众说纷纭,或说是擂台比拼,或说是顶级食材争夺,却都不过是妄自揣测而已。因食会之事极为隐秘,又全程在饕餮馆库中进行,外人无从知晓,门人又对此三缄其口,当年有晓天下长老曾私下向灵烹宗长老打探,对方答曰:“聚聚,吃顿饭。”

    万没想到自己揣着玉简咽着口水畅想过的地界,居然出现在了眼前。而观其情状,极可能便是“灵烹食会”之时。“看来老神仙不是打劫来的。”(九天真人汗……)巨厅之中,人烟皆无,但中心圆台上百来张长桌摆满了佳肴,有几个高台上似乎还蒸着什么东西。显然人是立时撤离的,只怕都没来得及带走什么,但又无争斗抢夺痕迹,虽还是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但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抢的东西。

    当下李纨神念瞬移到了中心圆台,若这真是灵烹食会,这么些东西自己随便吃了可真是暴殄天物了。要知道,这个宗门是可以以八百年寿元的修为活上三千余年的,靠的可不就是这些!虽说珠界内的东西似乎都无光阴痕迹,奈何美食在李纨心中分量不同,这么放着实在不放心,就转起念头来了。

    ☆、深秋鳜鱼锅

    17深秋鳜鱼锅

    且说李纨出来张罗,先吩咐小丫头把两个炭炉生了,又对常嬷嬷道:“嬷嬷你取二两银子去厨房,跟他们说要最肥的鳜鱼两条,一斤以上三斤以下的。若这会儿没有就赶紧给我买去。都剔了肉,鱼骨鱼头熬了汤滤净了拿砂锅盛了;净肉都批成两分厚的肉片拿瓷盘装了一起给我送过来。另要油炸的粉丝一碟,油条一碟,这两样都要炸的焦脆的。再取一个三格的小笼屉和姜丝来我有用处。嬷嬷可记清了?”常嬷嬷又学了一遍,便自去了。

    又对素云说:“去边库里头把靠门架子上的黄木盒拿过来,再取个深盘来蒸东西使。”

    素云取了东西回来,李纨又让她去东屋抱出一个白瓷小坛子来,却是日常的黄酒。

    不一会儿常嬷嬷回来了,自己提着个提盒,身后跟着个婆子拿着笼屉。回道:“都吩咐好了,刚巧送生鲜的过来,今天本没有订鳜鱼的,他倒是有货,听了奶奶的吩咐已经去取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得。厨房问什么时候送来合适。”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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