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习惯了某款香水便很难说换就换,这几年,她也是一瓶瓶地回购,直到今年才换了另一款。
    她拿起了那瓶香水,往手腕上喷了几下,温柔又浓郁的玫瑰香味顿时在房间内绽开。
    她又补了一下口红,便拿上车钥匙出门。
    第14章
    钟曼玉早在一小时前便到了约定好的咖啡馆。
    她今年四十八岁,因保养得当,脸上几乎看不见一条明显的皱纹,穿着也十分朴素,白色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一件Burberry的驼色风衣,背了个普皮的黑色铂金包。
    坐在咖啡馆内,周边也不乏一些穿着华丽的富贵太太,不过她舞蹈演员出身,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某种优雅的韵味,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吃个早餐、喝一杯咖啡,看上去也气质不凡。
    等待的四十五分钟时间里,她心底竟有一丝紧张,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便开始一帧帧在她眼前回放。
    算算年头,唐珞今年该是二十四岁。
    记得自己当年也是在二十四岁的年纪生下了她,放弃了自己热爱的舞蹈事业,沦为了一个家庭主妇。
    其实她一开始是不想要孩子的。
    哪个女人会愿意为一个拈花惹草,情.妇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生孩子?
    只是既然结了婚,哪有不生子的道理,何况当年,他们唐家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家庭,不可能接受她没有子嗣。
    这个孩子意外地来了,她也只有认命地生下来。
    他们家想要一个男孩儿,她嘴上说无所谓,不过若真要有一个孩子,她还是希望那是个女孩儿。
    于是做了B超,医生说是女孩儿时,她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她为这孩子取名为珞。
    珞为石,她只愿她这一生能像一颗顽石般顽强地活下去。
    她前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一直反反复复地出轨。
    她大概也不是因为真的爱他,才会选择嫁给他,但作为一个妻子、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哪怕多年来早已对丈夫没了信任,但每当发现他在外面又有了新的女人,于她而言,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
    于是在二十七岁那一年,她选择了离婚,一个人远走高飞。
    再然后,她在三十四岁的年纪嫁给了同为二婚的唐少强。
    两个男人都姓唐,倒像是老天的安排。
    嫁给唐少强的十多年里,她日子过得挺安逸,中间有那么六七年时间,她总是时常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女儿,有时冷不丁想起来,甚至会感到不可思议。
    她这两年在加拿大生活。
    或许是上了年纪,午夜梦回,总是常常想起她的样子。
    她给唐少强的两个儿子当了十多年后妈,相比之下,对于自己这亲生女儿,她确实亏欠了太多。
    但在那段失败的婚姻里,又有哪一个人是赢家?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想扔下唐珞,但她一个没有收入的女人,能离婚已经是拼尽了全力,再想带一个孩子走,那更是天方夜谭。
    她永远也忘不掉她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个夜晚,她把唐珞哄睡着,一直等到了凌晨一点才提着行李出门。
    那一年唐珞才只有三岁,一无所知的年纪,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竟一个人光着脚丫哭喊着追到了街上
    她明白这个孩子她带不走,粗暴地把她抱回了家里,扔给了保姆,便一个人跑出来打车去往机场。
    一路上她都不敢回头看。
    怕多看一眼,她便会生出万般不舍。
    记得养育唐珞的那三年,她对唐珞的感情也一直十分矛盾。
    一方面,这是她恨透了的孽障丈夫的亲生骨肉,是让她丢掉了事业的罪魁祸首,且她一开始就清楚这是唐家人的孩子,不是她钟曼玉的。
    只是一方面,这却又是她怀胎十月、养育了三年的亲生女儿。
    母子之情大抵也不是刻在基因里的,都是身体的距离远了,心的距离也就远了。
    她大概也是个狠心的母亲,过了两三年时间,她对女儿的感情也就彻底淡了。
    记得上一回见她时,她不过十二岁。
    那年她刚和唐少强结婚不久,唐少强是个温润公子,待她也十分不错,知道她有一个女儿,为讨她欢心,便说自己只有两个儿子,一直想要个漂亮会读书的女儿。
    那段时间唐珞姑姑又忽然病重,联系上她,说自己没有能力继续抚养唐珞。
    唐少强知道后便说,干脆把孩子接过来。
    他说:孩子又刚好姓唐,白捡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有了唐少强的支持,她便把唐珞接了过来。
    唐珞生得漂亮,气质又好,来了北京后她帮她打扮了一番,看上去便分毫也不输哪家的千金大小姐。
    不过她性子很犟,像一只刚捡回来的小野猫,不亲人,还浑身长满了尖刺。
    那段时间,因为她的到来,家里总是大大小小的矛盾不断,唐少强也并非如自己所说的那么喜欢女儿,唐家人更是嫌她攀上了唐家高贵的门楣,还要带来一个拖油瓶。
    唐珞和她的大姑子唐铃惠,更是不对付。
    偶尔的家庭聚会,唐珞总是用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就那么望着唐铃惠。
    唐铃惠拍桌而起,说:你再这么瞪着我,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唐少强在中间当赖好人。
    当年她的婚姻还不稳固,她一方面不愿为了自己和那孽障前夫的孩子,失去了眼前难能可贵的安稳生活,一方面,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被盛气凌人的唐铃惠那样欺负。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唐珞也恨透了那个家。
    如此折腾了半年之久,唐珞说:我想回去了。
    她没有阻拦,只是说,以后会支付她所有的学费、生活费。
    唐珞姑姑人很好,之前在前夫家时,她和唐珞姑姑相处得不错,听说唐珞爷爷去世后,姑姑也离了婚,又生了重病,她便也拿了一些钱给她看病。
    直到后来她姑姑病逝,唐珞主动与她断了联系。
    *
    又坐了一会儿,钟曼玉便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儿,从咖啡馆的红木旋转楼梯走了上来。
    记得一开始加唐珞微信时,她朋友圈还有几张照片可看,只是后来不知何时,她的朋友圈变为了一条长长的横杠,再没有内容可见。
    不过当时她存了一张照片在手机里,于是哪怕十多年没见,她也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唐珞。
    见她走上来,钟曼玉侧目过去,叫了声:唐珞?
    她应了声嗯,便走到她对面款款落座。
    外面冷不冷?
    还好。
    帮你点了一杯拿铁。
    哦,谢谢。说着,她把斜挎包拿下来,两手握着咖啡杯,暖着自己冰凉的手,目光静静地落在了咖啡杯内的叶子图案上。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是钟曼玉开口说了第一句:你现在读的那个学校叫
    电影学院。唐珞开口,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已经毕业了。
    钟曼玉点了点头。
    她自己是舞蹈演员出身,唐珞遗传了些文艺天分她也不觉惊奇。
    这是她第二次与唐珞久别重逢,而每一次她都会感慨,刻在基因里的东西永远也不会骗人
    比如,她和她年轻时很像。
    再比如,她们今天竟穿了相似的衣服。
    钟曼玉问了句:毕业了当演员吗?
    在考虑吧。
    之后便又是长久的沉默,而后钟曼玉开口道:听说你和傅家少爷
    大概是出于某种羞耻心,她随口打断道:分手了。
    分手了?
    她几个月前还听说两人仍在一起。
    嗯,分手了。
    钟曼玉道:也好。
    这么多年,她早已看透了唐家目中无人的傲慢,而傅家,更是她们这样的家庭所望尘莫及的存在。
    垫着脚尖才能够得到的生活,终究也不会踏实。
    唐珞还年轻,早点断了这念想,找一个条件并非那么优越却能真心接纳她的家庭,也是更优的选择。
    十多年没见的亲生女儿,再次相见也只有相对无言。
    钟曼玉也不愿多说什么矫情话,只是又坐了一会儿,便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你中间那几年的事情,我听说了,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也好在有傅家少爷我在这个位置上看着光鲜,手上也没有太多现钱。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这卡里有三百万,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收下。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你再找我。
    唐珞目光落在咖啡杯旁的那张银行卡上。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勾起了她心中复杂的情感,二十多年来的恩恩怨怨,她本以为自己对这个妈早已没了爱恨,但此刻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也好在有傅家少爷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可以抹掉让她流离失所这么多年的愧疚感吗?
    虽是委身于人,但至少衣食无忧,她心里就过的去了吗?
    顿了顿,钟曼玉又问了句:你户口还在老家吗?
    她没回应。
    钟曼玉声音圆润悦耳,轻描淡写的言语,却如诗歌般富有韵味。
    你想迁到上海来吗?我可以帮你。
    唐珞忽然笑了一下,再抬眼时,眼眶早已红得骇人。
    上海户口,多少人多少年来在上海流尽了血汗,梦寐以求却也得不到的东西,它比桌上这张卡还要值钱。
    她明白这一切都是钟曼玉一个人的好意,却还是问了句:是唐铃惠叫你来的?扔给我三百万,劝我和傅裴南分手,把户口迁到上海,落到你和唐少强的户口本上,那我和傅裴南在法律上就算表兄妹,就不好再谈婚论嫁了,是这样吗?她兀自摇了摇头,你们不用再操心了,我和他马上就要分手了!说着,眼泪重重地滚落下来。
    见唐珞这般抗拒,钟曼玉也红了眼眶:孩子,不是唐铃惠叫我来的。我和她没有太多交集,尤其这两年我都在国外。还有
    顿了顿,她终是开口。
    妈妈和唐叔叔,两年前已经离婚了。
    见唐珞提到傅家少爷,眼泪便止不住地滚滚而落,她明白,想来和傅家少爷分手,她也是迫不得已,只怪她没有把她生在好人家。
    这么多年,他们的事她多少也听说了些,她知道傅家少爷待她极好,她也是女人,也懂爱情的苦。
    她说:如果实在难过,你要不要来加拿大和我生活?
    而对面,唐珞睁着一双猩红的眼充满恨意地望着她,过了许久,嘴角边终是浮过一抹呵的冷笑。
    小时候对她不管不顾,这样的邀请,可不可笑?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钟曼玉也明白唐珞不可能跟她走。
    她开口道:我这两年身体不大好,这次回来,也只是想看看你外公外婆,再看看你,后天就回加拿大了,你自己多保重。
    说着,她起身,拿起桌上那张卡,放到她冰凉的掌心。
    她两手紧紧握住唐珞的手掌,让她把那张卡攥在手里,说了句:这张卡你一定要拿着,不要置气,还有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乳腺癌复发了,可能要全切。你是我女儿,自己平时要多注意一些,不要熬夜,保持好情绪。这个病,说是有遗传基础是妈妈对不起你。说完,她起身离开。
    唐珞一个人坐在原位,眼泪愤愤地掉个不停,听到这一句,她抬头看了一眼钟曼玉离去的背影。
    她有些恐慌,只希望她好好的,不要有什么事。
    否则,她这么多怨怪又要何处去安放呢?
    作者有话说:
    本文算是火葬场文,可怜的珞珞南南明天就要分手咯 TT
    第15章
    空旷无人的会议室内,傅裴南一人坐在里面,手机在桌上接连不停地震动,唐铃惠的信息一条条的弹出来:
    【约了两点,就在你们公司附近的咖啡馆。】
    【星怡刚刚给我发微信说出发了。】
    【你提前十分钟到,别让人家姑娘等着你。】
    他看了一眼,便把手机甩回了桌上。
    面前玻璃杯里的一杯黑咖啡,刚刚还在袅袅地散着热气,只是再一端起来,却发现早已凉透。
    他把玻璃杯放回去,回了句:【开会呢。】
    唐铃惠秒回:【什么会?】
    唐铃惠:【什么会非要这时候开?】
    唐铃惠:【卓小凡很疼爱他这个女儿,今天约她出来她爸也知道,不想亲手搅黄了你爸的生意,你好歹去见一见!】
    扔下这一句,唐铃惠便没再发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约摸是在一点四十五分,傅裴南拿起外套起身,对门口秘书说了声:我出去一趟。便开车出发。
    傅裴南到达咖啡馆时,卓星怡早已等候多时。
    这是他第一次见卓星怡真人,不过之前唐铃惠给他发过几次她的照片,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和照片中相差不大,不过真人比照片更娇小一些。
    堪堪不到一米六的身高,线条圆润的鹅蛋脸,一双漆黑的杏眼,眼里像星星一般亮着永恒不灭的光芒。
    她大概从小到大,都被她的家庭保护得很好。
    不像他和唐珞,眼里的锋芒不知何时早已经黯淡了。
    卓星怡也认出了他,看到他第一眼,嘴角便微微上扬,冲他挥了挥手,说了句:哈喽,这边。
    记得第一次听她爸提到傅裴南,她第一反应也是抗拒。
    那天她爸爸和她聊了很多,说: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女儿,我这么安排,也不是为了什么商业利益,而是傅裴南这个人,确实是年轻有为,家世又显赫。这是他照片你看一看,你是我女儿,我了解你了,你不是一向最喜欢这种,叫什么什么,斯文败类的类型了吗?
    她瞥了一眼照片,是一张正装照。
    也是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她嘴角边浮过一抹笑意。
    后来和闺蜜聊起他,也听说了些他的事迹;盛茗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年少轻狂、锋芒毕露、无所畏惧。
    如果非要嫁人,又有什么理由不选择这样一个男人呢?
    今天见了他真人,她竟有一丝心动。
    她的直觉没有错,他的样子比照片中更吸引人。
    见傅裴南走上前来,卓星怡招招手叫来服务生,又问了他一句:你喝什么呀?说着,端起自己面前一杯微微烫口的咖啡,我这个是榛果拿铁,三分糖,味道还不错!你喝咖啡会加糖吗?
    傅裴南回了一句:我不加糖。说着,又转而对服务生道,先不用,谢谢。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翘了个二郎腿,身子微微歪着,不言一语。
    这是他开会或出席谈判时惯有的姿势,看着桌面双方一来一往、针锋相向,他坐在最重要的位置,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到最后一刻才开口说行,或不行。
    对面,卓星怡则两手支在了下巴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开口道:我应该怎么叫你?顿了顿,不等他回,她又补了一句,傅哥哥?阿南?南南?你家里人都叫你什么呀?
    她声音很甜,外形也很甜。
    穿了一条黑色吊带短裙,裙摆略蓬,裙子上印满了小小的小雏菊花;头发高高地梳起,在头顶编了一条麻花辫,短俏地坠在她圆润的后脑勺。
    只是不知为何,她娇滴滴说出的每一句话,却都带着一丝单刀直入的侵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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