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对话,其实无异于单口相声。
    这几年来,因为她的存在,他和他家里的关系也一度十分紧张。
    好几年了,他都只有逢年过节,才不得已回去一趟。
    唐铃惠:【儿子,在干嘛?】
    唐铃惠:【星怡下周要回国一趟。】
    唐铃惠:【对方已取消】
    唐铃惠:【对方已取消】
    是他妈妈连打了两个视频通话,他都没接,而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只回了两个字:【开会。】
    唐铃惠:【你真是伤我的心。】
    唐铃惠:【你在外面的那些事,这么多年我也没管过什么。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该收收心了吧?】
    而之后,傅裴南没有再回。
    唐珞再往上翻,却不见其它聊天内容,大概是被他删掉。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感到心里一阵阵的疼。
    这么多年,导致他和他家里关系僵硬,有家不能回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她知道他夹在中间也很难。
    她脸色苍白得要命,手心更是冰冷僵硬,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把他手机倒扣回了桌上,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
    那一晚,她侧卧在床上,借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光,静静望着他清浅的睡颜,就这样一夜都未能入眠。
    一开始只是脑袋空空,而到了凌晨时分,她轻轻合上眼却也难以入睡,脑子里便开始混混沌沌、毫不连贯地浮现起过往的碎片
    听姑姑说,她爷爷在世时,他们唐家在当地,也算是一个有权有势的家庭。
    她爷爷是局长,膝下育有一儿一女,一个是她爸,一个便是她姑姑。
    她妈妈是省舞蹈团的芭蕾舞演员,当年她爸看了一回她们团的表演,便对舞蹈团中最年轻美貌的她妈妈一见倾心,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而她妈妈钟曼玉,大概是看上了她爷爷家的背景,又看她爸爸年轻时也算一表人才,几番追求之下,最终选择了嫁给她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混蛋老爸。
    只是婚后没两年,她爸爸拈花惹草的花花肠子便暴露无遗。
    这段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紧跟着她爷爷又去世,她们家家道中落,这段婚姻里,再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她便选择了离婚,把三岁的她扔给了她爸爸,一个人远走高飞。
    树倒猢狲散
    爷爷去世后,没两年她爸爸也因犯了些事丢了铁饭碗。
    她一直生不出孩子的姑姑,也被一干二净地踢出了夫家的大门,被迫结束了那段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
    再后来,她爸爸消失了,她便被扔给了姑姑。
    总之从记事起,她好像就一直在跟着姑姑两人生活。
    大概是在十一二岁那年,她姑姑生了场大病,自知自己没有能力继续抚养她,便联系上了她妈妈把她接走。
    而当时她妈妈已经在北京再嫁,嫁的人正是傅裴南的舅舅,唐铃惠的亲弟弟。
    她是在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来到北京,也是在那一年认识了傅裴南。
    她对傅裴南的第一个称呼,是哥哥。
    她是如何走进了高贵的唐家,第一次接触到唐少强、唐铃惠,后来又是如何像皮球一样被踢了出来,她从来都不敢细细回忆。
    她一直都是个不敢回望过去的人。
    她想要一个安稳的家,只是那一个又一个家,却总是像幻象一个个崩塌。
    她不是多么有野心,这么多年,她每一次的奋力奔跑,也都是逼不得已。
    她不是在寻找一个更好的栖息地,她只是在逃生。
    总之,她只在北京待了半年,便又回了姑姑家。
    而在十六岁那年,姑姑病逝了。
    她自小聪颖过人,虽然家里穷,但她从未放弃过好好读书。
    姑姑总是说,知识改变命运,她爷爷也是在那个年代咬紧牙关读到了硕士,才能坐上那样的位置。
    她成绩一直优异,但不知为何,姑姑去世后,她便彻底没了读书的念想。
    读书又有何用呢?
    她还是改变不了失去至亲的命运
    那一阵她万念俱灰,不顾学校、老师们的阻拦,兀自退了学,一个人收了一箱行李来到了深圳打工。
    而在十六岁那边,她在深圳又一次遇见了傅裴南
    再然后,便是他们的这八年。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几天一个人待在家里,脑海里总是控制不住一次次地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两个互相相爱,却又注定要分开的人,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尽可能无痛地结束掉这段没有结果的关系?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段感情不是忽然地戛然而止。
    如果可以,她希望两人都可以做好准备,把想说的话都说出口,把未能完成的遗憾都一一填补,等到了最后期限,他们都能够无悔地离开,坦坦荡荡去面对接下来的旅程,各生欢喜。
    *
    很快便到了周六,这一日也是中秋。
    回北京这么多年,正如唐铃惠所说,他就住在家门口,却从不肯主动回家一次。
    唐铃惠也知道他在外面养了个女孩儿,那个钟曼玉带过来的拖油瓶,如果当年,她早知有这一天,她就是把那丫头掐死,也断不该让她进了唐家的大门。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知道强加干预没有用。
    她自然知道儿子的住址,不过这四年,她也只是趁着有一回,知道唐珞去了上海,过来看了一眼儿子的住所,看看他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之后便再未打扰,母子之间的话也是越来越少。
    傅裴南不喜欢回家,但每逢清明祭祖、中秋团圆,这样的日子他躲不掉。
    这么多年,他爷爷一直住在老四合院,儿女们看家中设施简陋,也一直让老爷子搬出来,不过老爷子不肯。
    说他生在这儿,以后也要死在这儿。
    他有几个姑姑、伯父,不过多在海外,这几年,尤其是奶奶去世之后,逢年过节大家也不愿回来了。
    傅泗礼人在北京,不过平时应酬多,便也只有唐铃惠在替傅泗礼尽一些表面的孝道。
    这次去了老宅,发现家里也不过爷爷和唐铃惠二人。
    铜炉上的烟雾袅袅升起,三人围桌而坐,唐铃惠说了一句:泗礼今晚有应酬,说要晚点过来。
    老爷子没多说什么,只是拿着木头筷子敲了敲铜炉边沿,说了句:吃饭吧。
    唐铃惠赔笑道:吃饭。
    这几年老爷子身体不大好,话也不多,自己涮了些青菜、豆腐吃了几口,便起身说了句:你们慢慢吃。便回屋休息去了。
    桌上便只剩唐铃惠、傅裴南母子二人。
    等里屋房门关紧,唐铃惠小声念叨了句:哎,过节也越来越没有个过节的样了。吃点什么不好,老爷子非要吃什么铜锅。说着,涮了几片肉放到傅裴南碗中,你吃,多吃点,看你这几件一年比一年瘦。
    傅裴南不应声,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儿。
    唐铃惠又环顾了一眼餐桌,准备了一桌菜,此刻却几乎纹丝未动,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心,端起了一盘冻豆腐便叫了声:阿姨啊。
    哎!陈阿姨应声而来。
    她把冻豆腐递到阿姨手中,说了句:把这个撤了吧。又不是战争年代了,谁还吃这个,也就你爷爷爱这一口。说着,又端起一盘手擀面,这个也撤了。
    只是阿姨刚要接过盘子,便被傅裴南伸手拦住。
    他把一盘冻豆腐放到自己面前,说了句:不用撤了,我吃。
    唐铃惠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莫名想起十几年前,那姑娘第一次来到她们唐家吃饭,小丫头也不夹肉,也不夹青菜,就可着面前那一盘皮蛋豆腐落筷,一顿饭只把豆腐吃了个精光。
    她兀自嘀咕了句:吃这个干嘛
    这点口味上儿子随她,她养了傅裴南二十多年,哪见他吃过什么豆腐、豆皮、豆汁儿之类的东西。
    阿姨怔怔楞在原地,唐铃惠便说了句:那先别撤了。说着,把手擀面递过去,把这个撤了吧。
    第13章
    傅裴南拿筷子一扫,把一盘冻豆腐下进了锅里。
    老宅灯光昏暗,一顶昏黄的灯吊在餐桌正上方,灯下是一对沉默的母子,汤底在锅里滚滚沸腾。
    他今天进了家门,到现在连一个字都没跟她说过,甚至连声妈也没叫。
    唐铃惠看着儿子这模样,心里苦闷,便自顾自说起话来:几年前知道你把那野丫头带到北京,两个人住在一起,我也没说过你什么,你爸那边我也是能瞒就瞒着。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儿子,谁也不是没年轻过,我也不希望你一辈子活在枷锁里。
    爱情嘛,谁没有过。我只是想着你年轻气盛,尝一回爱情的滋味,后面年纪大了也就该懂事了,该处理处理,该结婚结婚,谁知道你是对那丫头动了真心!
    傅裴南轻笑了声,这才开了一句口:您倒是给我规划得挺好。
    那一声冷笑,无疑是刺痛了她。
    作为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孩儿心里竟是那样的抗拒自己,这无异于诛心。
    不过这么多年,她什么苦什么恨没尝过,为了表面的平和,也只有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她语气依旧平静:你别看你们傅家家大业大,这几年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再大的家业,一旦崩盘也只是在旦夕之间,你爸想□□这个局面不容易,最近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地产生意不好做了,这个你是知道的,他想改行做车。顿了顿,她语气又强硬了几分,星怡下周回国,你去见见她。
    傅裴南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他早过了中二的年纪,家里的考虑他再明白不过。
    他理解,但他凭什么顺从?
    而见他不言语,唐铃惠便逼问了句:你去不去?说着,顿了两秒,她干脆拍桌而起,儿子!你以为我当年真是因为爱你爸,才会嫁给他!他也是真的爱我才回娶我?我不跟你爸结婚,能有现在一家独大的盛茗集团,能有你挥金如土的今天?说着,她顿时便红了眼眶。
    你知不知道,你爸知道了你和那个野丫头的事儿,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们唐家窝囊,管不好自己的家务事,让那个女人进了门,哪至于你跟她女儿
    说到这儿,她再也说不下去。
    她感到不齿!
    平静了良久,唐铃惠才一字一顿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为自己的家族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你也一样。
    谁也躲不过,这就是命。
    *
    每一个节假日,于北京本就糟糕的路况而言都无异于一场灾难。
    傅裴南驾车离开时,道路早已堵成了猪肝色。
    二环、三环、四环、五环
    像一条条锁链,一圈又一圈地封锁着这座城市,也一寸寸地束缚着他的心。
    堵了半个多小时,他早已堵得没了脾气。
    车内开着热气,他闷得喘不上气来,脱了西装外套往副驾上一扔,又降下了车窗。
    他修长的手臂一只搭在了窗框,一只慵懒地搭在方向盘上。
    放眼望去,道路两侧是一座座冷漠的玻璃大厦,前方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车尾灯,像一片沸腾的炼狱火海。
    记得小时候的北京,远没有今日繁华。
    他住二环内的房子,一路读着在如今,早已传说得神乎其□□校,却也从未感到自己与平常人有何不同,不知自己轻易拥有的一切,却是他人几辈子也追不上的福分。
    而这所谓福分,终有一日,也都要以另一种形式慢慢偿还。
    平日里二十分钟便能到达的路程,他愣是堵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
    进了门,他把凑上前来的元帅踢到一边,摘下了腕表,连同手上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到了中岛台上。
    家里没开灯,屋子里十分昏暗。
    她像是刚洗了澡,浴室门开着,灯也开着,传来阵阵水果味沐浴露的芬芳。
    远远的,他见唐珞穿了一件薄荷绿的圆领卫衣,穿了条睡裤,正窝在沙发上看影片。
    电视机五彩斑斓的色彩,倒影在她白净无辜的面庞。
    他走上前去,见唐珞身上盖了一条毛毯,早已浅浅入眠。
    直到他把她抱起来,唐珞这才醒了。
    见到傅裴南的脸,她略感诧异,本以为他起码要明天才回来,便呜呜囔囔问了句:你怎么回来了?
    吃个饭就回来了。
    他把迷迷糊糊的她抱到床上,伸手一摸,见她头发仍有些潮湿,便问了句:你头发怎么湿的。
    刚洗了澡,就吹了半干。我一会儿再回锅吹。
    回锅吹,这是她发明的词汇。
    她发量大,头发一次吹不干,说要回锅吹才干得快。
    他便说:你先睡,我给你吹。
    温热的风缓缓吹来,他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她头发柔顺又短俏,总是轻轻一梳便梳到了发尾。
    她没有再入睡,也没有再睁开双眼。
    只记得那一晚他也躺得很早,而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他忽然侧过身来从背后抱住她,紧紧地,像是怕她逃掉了一般。
    那一晚她依旧彻夜未眠,脑海中有万般思绪在翻涌。
    这张床她睡了四年,却一日不如一日睡得安稳,因为她明白这本不属于她。
    *
    日子一天天无声地划过,很快便到了周五。
    傅裴南照例穿戴好准备出门,唐珞仍侧卧在床上,犹豫了几回,最终还是开口报备了句:我今天要出一趟门。
    见谁?
    我妈来了。她说想见见我。
    她背对他而卧,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沉默了几秒便问了一句:你和你妈还有联系?
    没什么联系,不过她有我微信。
    好啊,那见见。说着,他却感到心间又寒了几分。
    他也明白她的心思,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委屈就会想家,而如今,她一个没有家的人,都想要见一见自己的亲生母亲。
    *
    傅裴南出门没一会儿,她手机便在床头柜上嗡嗡地震了两下,拿起来一看,是她妈妈。
    她发来一个地址,而后说了句:【下午一点半在这里见。】
    【会员制的咖啡馆,进来要报一下我的名字。】
    过了会儿,她像是担心女儿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又发来一句:【钟曼玉。】
    唐珞回了一句:【好。】
    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翻了翻冰箱,翻出几天前买的一袋切片面包,也不知过期没有,拿了两片放到面包机里烤,烤得两面酥脆,便一边吃着一边向衣帽间走去。
    她在衣帽间挑挑选选,最后也穿得极为质朴。
    合身的白衬衫,浅蓝色牛仔裤,脚上穿了一双白布鞋。
    顿了顿,觉得天冷,便又套了一件驼色风衣,背了个coach的斜挎包,又化了个淡淡的妆容。
    起身时,她在一片凌乱的化妆品中,看到那瓶只剩下瓶底一点的香水,那款卢氏丹名叫柏林少女的香水。
    记得她第一次入这款香水,是因为它的香评。
    玫瑰是我偷的,你爱的人是我杀的
    不爱你是假的,想忘了你是真的
    我有一把枪,可以保护你,也可以杀了你
    可我还是偷偷扔了它,踉踉跄跄跑向你,对你说我好怕
    她很喜欢这段香评,把它记在了记事本上,后来也买了这款香水。
    猩红的颜色,残酷又热烈,像极了爱情。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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