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义说,除非黄威愿意和解。
    冯斯乾摩挲着杯壁的手指改为在花纹上叩击,有一下没一下,落定时发出清脆的哒哒响,也只有冯斯乾骨子里释放出的那种强烈的极端感,拥有如此不违和的诱惑力,分明他整个人风平浪静,可无声无息的每一秒又暗流涌动,令人如鲠在喉,心惊肉跳。
    他刻意流泻出一股极具威慑感的压迫力,向程义施压,后者面露为难之色,冯董,黄威和我们打过招呼,他太太确实伤得不轻,现在还包着纱布住院,说法无论如何都要给他。
    冯斯乾吹了吹水面飘浮的茶叶,语调和神情皆漫不经心,完全不把黄威放在眼里,是吗。他要讨个说法,让他找我讨。
    程义望着他,好半晌程义摘下帽子,掷在办公桌,摸索上衣口袋里的烟盒,他嗑出一根,又递给冯斯乾,我抽的不是什么好烟,冯董将就过过烟瘾。
    冯斯乾没接,程义自己叼住点燃,黄威目前死咬不放,他太太的伤情鉴定是轻伤,他严厉要求我们公事公办。黄威是什么人物,冯董在名利场混了多年,想必心知肚明,他这条线起码牵着几头大鱼,他嚣张惯了,打他老婆等于打他脸面,他能善罢甘休吗。
    冯斯乾语速不紧不慢重复了一遍,轻伤。
    他翘起右腿垫在左膝上,坐姿慵懒又散漫,程队容我半小时,我能给韩卿办理二级伤残的鉴定,比黄威的夫人更加严重,送来之后,作数吗?
    程义大口吸气,又大口呼出。
    冯斯乾不再浪费口舌,他撂下茶杯起立,人我带走了。
    小孟态度很冲,丝毫不给冯斯乾留颜面,这什么地界,你说带走就带走?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真当自己天王老子了?
    冯斯乾自从接管华京,听过不少阿谀奉承,却许久没听过这样犀利的话了,他嘴角噙着浅笑,一如既往的斯文温和,可细品又危险重重,程队,你手下似乎很气盛。
    程义意识到不对味,他一把扯过小孟,扯到自己身后,沉声警告他,别多话。
    郑达这时敲了敲门,程队,索文集团的林董打来电话。
    程义皱着眉头,索文的林宗易?
    冯斯乾一言未发,拇指在表盘上打圈。
    程义上前,压低声问,什么事。
    郑达说,他问是不是抓了韩卿。
    程义沉吟了半分钟,他心思呢。
    他联络了黄威的顶头上司,上司顶不住林宗易的强势,让黄威撤销控告。
    就在这工夫,程义又接到一通电话,他看来显,立刻接听,头儿。
    程义距离我最近,那边讲什么我也能听清,冯斯乾在吗。
    程义正要把电话给冯斯乾,在。
    男人制止他,不用跟他通话,我找你,放了他要的人。
    程义盯着地板上几团黏在一起的影子,黄威已经有意撤案,要不等一等?
    男人冷笑,老程,我看你越活越不明白事了,女人打架罢了,捅了娄子可大可小,你和稀泥就得了,非要闹到台面上,你知道冯斯乾找了上面的关系吗?连我都被批了一顿,他的道行,可不是一般的深。男人直接挂断。
    程义憋了一肚子火,他舔了舔槽牙,冯董,您带人走吧。
    冯斯乾自始至终把玩着腕表未出声,程义话音才落,他迈步朝门外走去,我紧随其后跟着。
    从分局出来已是傍晚七点,冯斯乾有一桩极其重要的应酬,是和市里谈项目规划的,约定了六点,早就超时了,不能再拖延了,他吩咐司机送我回家,我没答应,他这么娇贵的老总打车去赴宴,万一被绑架就麻烦了,我主动走到十字路口拦了一辆计程车,冯斯乾从后视镜里确认我平安上车,他的车才驶离原地。
    我折腾得乏了,回出租屋自己煮了一碗泡面,又洗了澡冲一冲晦气,正打算上床睡觉,门铃响了。
    我拉开门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一枚火光跳跃的烟头,在男人深咖色的西裤裤线处燃烧,男人个子极高,陷于一柱黯淡的光深处,身量板正又挺括。
    我诧异,林董?
    他衔着半支烟,逃过一劫了。
    我反应过来,是逃过了。
    他吐出一缕雾气,韩助理的故事是我意料之外。
    我想不出回复他什么,索性默不作声。
    林宗易刚想碾灭烟头,我说,我也抽烟,不忌讳烟味的,您忘了吗?
    他笑了一声,抽完了。
    他丢在脚下,纤尘不染的白皮鞋踩过,还没睡。
    我答复,准备睡下了。
    林宗易并无离去的意思,孤男寡女按道理是不该独处,可我今天化险为夷有他一份功劳,我终归不好拒绝,我邀请他进屋,林董,喝杯茶再走。
    林宗易说,也可以。
    我示意他坐,在厨房里沏了一壶金骏眉,拎到茶几斟满,林董,我欠您一个人情。
    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凝视着源源不断注入的水流,况且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你们冯董。
    我端给他茶杯,一码归一码,林董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他抬眸看我。
    我吮了下嘴唇,不着痕迹改口,我去打听谁能帮您的忙,从中牵个线。
    林宗易本来平静的一张面孔,倏而满是笑意,有劳韩助理了。
    我也没忍住笑,别怪我临阵退缩,要是林董解决都吃力,我更无能为力。
    林宗易抿了一口茶,舌尖尝出是金骏眉的茶味,他眉眼含笑,特意买给我的。
    我剥着一颗有些干瘪的橘子,我平时喝茶减肥,不过都是绿茶,偶然发现林董喜欢的金骏眉很合口味。
    他若有所思端详我,韩助理不通历史对吗。
    我立马澄清,男人研究的兵法三十六计,没哪个女人精通,太深奥了。
    林宗易问,那燕瘦环肥的典故,通吗。
    我不解,林董怎么提起这个。
    他笑着挨近我耳朵,肥瘦恰到好处,你减什么。
    我被他喷出的气息烫得耳根发痒,林董又知道了?
    林宗易掸了掸翻滚的茶叶末,没有我识不对的三围。
    我噗嗤笑,这算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说,是不值一提,薄情腻了,想试一试专情。
    我低着头专注剥橘皮,没有回应什么。
    林宗易喝完半盏茶,我把橘肉摆在他唾手可得的茶盘内,听说黄尧出事了。
    他微眯着眼,眼底闪过一丝波澜被我捕捉到,可语气了无起伏,是出点问题。
    黄尧好像供出林董了。
    林宗易毫无征兆地擒住我手臂,他笑容极深,怎么,诈我吗?
    我与他咫尺之遥,冯先生一清二楚,万利是林董和黄尧联手算计。
    韩助理。他意味深长抚摸我清秀细窄的眉骨,我那日看见你了。
    我在他掌下一动不动。
    林宗易的指腹顺延而下,望海楼201的玄机,在你朋友成为老板前,我就了如指掌了。
    我说,那林董为何自投罗网呢。
    林宗易没有说答案,我受制于他的掌控,身段向下弯曲,真丝睡衣的吊带从右肩滑落,左肩那根也摇摇欲坠,无法形容的风情和蛊惑。
    林宗易没撒手,在丝缎上意犹未尽流连,韩助理的皮肤,也像绸缎一样光滑吗。
    他撑住我下沉的身体,我几乎悬浮在他头顶,轻颤的胸口正对他面容,林宗易指尖滑到我唇瓣的一霎,冷冷清清的过道突然传来叩门声,我脊背瞬间一僵,深更半夜不是仇人就是冯斯乾。
    我直起腰,谁。
    开门。
    言简意赅的冷静,果真是冯斯乾。
    我拽着林宗易袖子,进卧室,不..卫生间,躲在淋浴的玻璃罩里。
    林宗易挑眉,躲?
    我双手合十央求他,就藏一会儿,他走您再出来。
    林宗易对我下结论,我认为他未必肯走。
    眼太毒。
    我又一次感受到林宗易这双眼睛有多毒辣。
    我连拉带拽把他带进卫生间,您的车停在楼下了?
    林宗易说,在停车库。
    我松口气,将他塞进独立的淋浴间,当初租房子我嫌卫生间太脏太臭,所以买了这东西,没成想真派上用场了,我合住玻璃门又拉上防水帘,检查万无一失后,迅速走向玄关拧动门锁。
    入夜的楼道寂静至极,冯斯乾逆着被寒风震颤的天窗,伫立于月色和光色的方寸间,墨蓝风衣搭在半叠的臂弯内,垂下长长飘逸的一截。
    他看着我身上的睡裙。
    我站在门口,开完会了。
    他淡淡嗯,抬腿要进门,我伸手推拒他胸膛,冯先生,太晚了,我休息了。
    冯斯乾越过我往屋内一扫,吸烟了。
    我没吭声。
    他视线落在茶几冒着热气的茶,休息还喝浓茶,不失眠吗。
    我攥着拳,躺下想起工作没完成,起来加班。
    冯斯乾眼神犹如锐利的刀刃,一寸寸割开我借口,到底休息还是加班。
    我心跳险些骤停,实在找不到理由抵挡他,眼睁睁任由冯斯乾走进客厅。
    第31章 会离婚吗
    冯斯乾焚上一根烟,透过缭绕的烟雾打量我面颊上的巴掌印,没那么红了。
    我说,冰敷过,消肿了。
    他伸手抚过那处印记,很轻,很和缓的力道,疼吗。
    我摇头,昨天疼。
    冯斯乾从口袋内掏出几个药盒,涂这些。
    我拣起看说明书,上面标注了一堆外文,不是普通药店里的,是特供的进口货,以及一盒12枚的安全套。
    我条件反射般把套子一甩,甩到沙发垫子的缝隙里。
    冯斯乾掸了下烟灰,扔什么。
    我蹙眉问,冯先生用?
    他似笑非笑逗我,不然呢,你用得上它吗。
    我不吱声。
    他胳膊搭在沙发上方的边缘,上半身完全打开,夹着烟蒂,一口接一口猛吸,以后谁打你,当场还回去。
    我抬眸看他,谁打我都还回去吗?
    冯斯乾回答,对。
    我又问,老公背景很厉害的太太呢。
    他一字一顿,包括任何人,我给你收场。
    我心脏剧烈跳动着,以什么名义。
    冯斯乾看着我,不需要什么名义。
    在他讲第一句时,说心里毫无触动是假的,女人本就是感性动物,很容易为某一时刻的美好与惨痛而泛起波动,但冯斯乾的第二句又使我瞬间清醒。
    在顶级权贵的世界里,没有名分,没有光明,在无人处盛开,注定是一场丧失一切尊严还一无所获的悲剧。
    我别开头,没出声。
    他钳住我脸,最近喜欢赌气。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捏着,只是困了。
    是吗。冯斯乾在烟灰缸里熄灭掉烟头,有什么隐瞒我。
    我猜不透他所谓的隐瞒指什么,他早已知晓我是图谋不轨的骗子,压根谈不上隐瞒,我嘴里本来就没实话,他纯粹多此一举质问,我仗着胆子说,没有。
    冯斯乾脸上喜怒不明,可我感觉到一股从他骨子里渗出的阴鸷,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有没有。
    我有点迟疑,还是咬定,没有。
    他不露声色松开我,拾起一枚我从没见过的打火机,我看到它的一刻,脑子轰隆一下,我清楚完了。
    那是林宗易的。
    我的出租屋不可能有镶钻的打火机,单身女人不会浪费钞票在男人喜好的物件上,况且十几万买个打火机,不是特有钱的人都不舍得这么烧。
    冯斯乾云淡风轻开口,藏不住马脚,还做什么梁上君子。
    他压下打火机,嘬着烟头后,迎向房顶一束炽白的光,宗易,既然人在,没必要避而不见了。
    我攥着拳,面色一阵阵发白,下意识盯着卫生间那扇紧闭的门。
    冯斯乾泼掉杯中冷却的陈茶,斟满一杯温热的新茶,他嗅着茶香,神色平静至极。
    磨砂门敞开的同时,林宗易嗓音含笑,斯乾,你的侦察力和办案专家不分伯仲了。
    他并无半点慌张,他知道冯斯乾动不了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舅舅,林宗易甚至从容到在落座时有条不紊脱下西装,挂在沙发背晾着下摆沾染的水汽,韩助理,并非我露馅,是你的演技没有蒙混过关。
    我心惊胆战窥伺冯斯乾此刻的反应,他旋转着掌上的金属壳,宗易忘了吗,我曾经是干什么的。
    林宗易视线定格角落的台灯,他的确在回忆,长久没有发声。
    冯斯乾喝着茶,你为何在这里。
    林宗易一本正经,求爱不行吗。
    冯斯乾挑眉,求爱。
    他问我,林董的爱很贵重,收下了吗。
    我抿着唇,一言不发。
    林宗易不愧是老江湖了,自己给自己圆个漂亮的场,韩卿害羞,何必为难她。
    冯斯乾敲点茶几上枯旧的三层板,黄尧栽了跟头,很出乎你意料吧。
    林宗易意味深长,殷沛东对你背后的所作所为一定一无所知。
    不。冯斯乾否认,我任命纪维钧接管万利,他一清二楚。我怎会为扫清一个障碍,便让自己的野心暴露。重大事项我会一一向殷沛东陈述,目前不是我显露自己企图的良机。
    卧薪尝胆,斯乾你这点很令我佩服。林宗易揭开茶壶盖,掌心横在壶口试了试茶水温度,暂时看,你是赢得利落。不过
    他撤回手,关于你看中的那块项目,收到消息了吗。
    冯斯乾喝了口茶。
    华京急于扩张,收购漏洞百出的万利,为此折损了一个分部总经理,质量上的丑事,涉及市场口碑,市里驳回了华京通过考察的提案,由索文接手了。
    你前期的应酬或许彻底打了水漂。斯乾,企业口碑多么要紧,你实在疏忽大意了。错失这笔工程,你恐怕不好向董事会交待。
    冯斯乾眯着眼。
    林宗易说,你铲除纪维钧,我摄取项目,各取所需,这盘局平手了。
    他在这关头看向我,有茶杯吗。
    我马上翻抽屉,递给他一只陶瓷杯,他摩挲着杯壁的青花瓷纹,是你用过的吗。
    我说,是崭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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