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候贺知余的李妩透过马车车窗看着他走出来,弯唇一笑,便吩咐清芷将帘子放下了。
    贺知余被请上长公主府的另外一辆马车。
    未几时,长公主府的侍卫们簇拥着两辆马车离开宣平侯府。
    气恼不已的宣平侯也当即命底下的人备轿,准备入宫去面见嘉和帝李深。
    宣平侯府与长公主府离得不算远。
    把贺知余接回来后,李妩让清芷带贺知余去安顿,她自己未下马车,很快又离去。
    贺大人,婉婉小姐正在府里等您呢。
    眼见贺知余望着李妩乘坐的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清芷出声道。
    贺知余回神去看清芷。
    他眸光微沉问:长公主殿下是去何处?几时回府?
    清芷道:殿下的事,奴婢无权过问。
    贺知余又看一副恭敬模样的清芷一眼,心知她是在撒谎与有意隐瞒。
    进宫,对峙。
    贺知余思忖片刻,推断出一个他认定的答案。
    而李妩的确进宫去了。
    之前无意听见过宣平侯贺显要求贺知余同她撇清关系的话,她也猜得到自己今日举动会引得宣平侯盛怒。盛怒之下,不去找她皇兄主持公道,又能去找谁?
    她在宣平侯府待得许久,宣平侯始终未露面。
    想来在她看似强行带贺知余离开之后,宣平侯便要有所应对了。
    贺知余得搬过来长公主府。
    宣平侯同意与否,不会改变这件事,她也不允许出现变故。
    这得她自己处理。
    所以,李妩进宫一趟,打算去会一会宣平侯。
    李妩不急不躁到临华殿的时候,宣平侯贺显正言辞激烈在对李深控诉着她这位平阳长公主的放肆与无理。
    今日这一桩事确实将宣平侯惹恼了。
    贺知余身为宣平侯府世子,又乃大理寺少卿,朝廷命官却被迫向一介女子低头,委曲求全。
    这是贺显不能接受的。
    陛下,犬子今日若受此折辱,往后当如何在京城立足?贺显痛心疾首,他主张与鞑靼和亲,乃一心为大晋,怎会有私情?长公主却挟私报复,若任由长公主任性妄为,往后岂不一片混乱?
    李妩认真听罢贺显的一番话,慢悠悠道:宣平侯想来是误会了。
    她步步上前,正正经经反驳起贺显。
    贺大人为大晋着想,因而主张与鞑靼和亲,以修两国之好,换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太平,赤诚之心,令人动容。身为大晋的长公主,自也当为大晋效力,为大晋的百姓谋福,故而本宫认可贺大人一番苦心,也甘愿远嫁鞑靼。
    贺大人无私心,宣平侯,本宫亦是。
    李妩嘴角微翘,此番让贺大人搬入长公主府,本宫同样一心为公,绝非挟私报复。
    鞑靼使臣不日将入京。
    而本宫膝下有女,难免挂怀,若有贺大人帮本宫照顾,往后自当心安,便不耽误和亲之事。
    李妩理直气壮,宣平侯横眉竖眼。
    在贺显听来这些皆是歪理,他冷哼一声,一甩衣袖:一派胡言!
    长公主未尚驸马却膝下有女,本便有违妇德。
    岂可
    李妩一听贺显的话,知他要搬出那些腐朽之言来充大道理,不耐烦听,索性一笑截断他的话:侯爷,有些话,别人说说也罢,贺大人如何流落在外近二十年,难道须得本宫来提醒侯爷吗?
    那会儿侯爷倒似不觉得不妥,现下反来摆这些谱。
    依本宫看,纵使缺了侯爷谆谆教诲,贺大人依旧蟾宫折桂,可见这亲生父亲也不是缺不得。
    这些话句句戳在宣平侯心窝上。
    谈论起贺知余有关的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始终理亏。
    可被一个女子教训,难免觉得丢人。
    贺显沉着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下生恼,一时却说不出话。
    李妩不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继续用规劝的语气对贺显道:此前,我已同贺大人做下约定,贺大人亲口答应此事,以为我免去后顾之忧。侯爷当晓得,贺大人言出必行,执意反对,极可能惹得贺大人心中不快,同侯爷对着干。如此又是何必?且不允贺大人帮我照顾孩子,侯爷难道打算亲自上阵么?侯爷倘若诚心诚意,我也是无所谓的。
    即便宣平侯明知贺知余不会按他的心意做事,听见李妩这番话,他也又变得惊怒起来。
    只是这一次,指责之言未来得及出口,贺知余赶到了。
    宫人进来通禀,李深召他进殿。
    贺知余脚步匆匆进来,分别与李深、李妩行礼,才看向宣平侯。
    贺大人来得正好。
    李妩笑,那一日也是当着皇兄的面,贺大人亲口答应搬去长公主府替我照顾女儿的,不知贺大人可还认?
    贺知余收回目光去看李妩,语气克制道: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微臣日后自当尽心竭力为殿下免去后顾之忧。
    贺显被气得不轻,却彻底无法。
    他终是唯有默许此事,任由贺知余从宣平侯府搬出去。
    气血上涌的宣平侯贺显在临华殿待不下去,与李深行礼告退。他退出去以后,李深让贺知余也暂且退下,待无旁人,他板一板脸看李妩:你也当真胡闹,怎能像这样带上一帮侍卫去侯府?
    皇兄,宣平侯不懂我苦心,您也不懂吗?
    李妩摇头轻叹,若不是为宣平侯府的名声着想,我又何须如此?
    皇兄说我胡闹。
    但没有我今日一通胡闹,旁人怎知其中因由?这责任我担下,贺大人和宣平侯府自然无恙。
    论胡搅蛮缠的本事,李深晓得再没有人比得过他这位妹妹。
    他只道:贺大人既搬去长公主府,你也当借此机会解开从前的误会。
    李妩微微一笑。
    皇兄放心,我同贺大人会相处得很好的。
    李妩自临华殿出来,见贺知余等在殿外,与他一道出宫回长公主府。
    两个人这一次乘一辆马车。
    李妩坐在贺知余对面。
    她微弯着唇,拿脚尖去轻轻碰一碰沉默不语的贺知余。
    在贺知余抬眸的刹那,李妩邀功般道:贺大人,我又帮你出一回气,你怎么谢我?对于临华殿内同宣平侯贺显的争执,她不但毫不避讳,甚至连带此前将贺知余从贺显书房带走的那一桩一并提起。
    贺知余脚下微动,一双脚挪得离李妩远一些。
    晓得李妩故意要他承情,他淡淡道:微臣不曾求殿下做这些事。
    李妩听言轻叹,仿佛颇为失落。
    原是我多嘴多舌。
    那种失落却持续过几息时间便无影无踪,她话锋一转,又笑得没心没肺,贺大人专程赶来,亲口告诉侯爷真相,想来是为侯爷着想,怕我要为难侯爷。
    贺知余眉眼不动说:殿下英明。
    李妩笑,没有应贺知余的话,听见长街的喧闹声响,她掀开帘子看一眼,继而吩咐车夫停一停。
    眼见李妩要下马车,怀疑她有新花招,贺知余拧眉:殿下去做什么?
    李妩抬眸去看贺知余。
    我去做什么需要贺大人同意么?她反问一句,随即倾身上前,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抬贺知余的下巴。离得太近,气息仿佛交缠在一起,贺知余不闪不避回望李妩,只见李妩微微一笑,徐徐道,贺知余,你若是我的驸马,我定告诉你我去做什么。
    第18章 山楂 掌心覆上贺知余的手背,握住他拿
    李妩慢悠悠收回手,下得马车。
    贺知余看着她下去了。
    然而她温软指腹传来的触感依然清晰,即便松开手,那种感觉也未消失。
    静坐过一会儿,贺知余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
    却见李妩在买糖葫芦。
    仍是之前带着个四、五岁小娘子在卖糖葫芦的那位娘子的小摊。
    和那次一样,她又买一大包糖葫芦。
    贺知余略看两眼便收回视线,重新放下帘子。
    临街茶楼的二楼雅间,吕雪莹也再次看见正在长街买糖葫芦的李妩。
    一见李妩,她才端起青花瓷茶盏的手,手指骤然用力收紧。
    眸子里有藏不住的怨。
    前些时候被李妩反复折磨,寝食难安至几近崩溃的痛苦,吕雪莹不可能忘记。尤其在她被折磨得连出门都生怯的时候,忽然得知李妩同奚明仲、贺知余去往行宫接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回宫。
    在她看来,李妩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如同猫儿抓了只老鼠随便逗一逗一样。
    李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偏她如临大敌。
    吕雪莹深深觉得自己被李妩戏耍。
    纵然知道李妩乃故意为之,或目的便是抓她把柄,她也压不住心底的怨。
    手指不禁越来越用力。
    茶盏里的茶水不觉也因此溢出来,顿时浇吕雪莹满手。
    丫鬟出声提醒,拉回她的神思。
    怨念盯得李妩半晌的吕雪莹意识到手心的湿漉漉,终于别开眼。
    幸得那茶水已不怎么烫人。
    搁下手中那盏茶,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吕雪莹不紧不慢擦去手上的茶渍。
    只要更谨慎更小心让李妩抓不到把柄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也非必须自己出面。
    云安郡主不也一样对李妩这个人厌恶至极么?
    何况,抓把柄这样的事情,既然李妩可以做,那么,她也一样可以。
    吕雪莹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再冲动。
    她稳住情绪,脑海里慢慢思索起可行的法子。
    买糖葫芦的李妩觉察到暗处隐约有一道视线盯她许久。
    待不怎么能感受那道目光,她才不动声色朝着吕雪莹所在茶楼雅间的方向望过去一眼。
    李妩又看一看茶楼的招牌。
    她勾了下唇,带着新买好的一大包糖葫芦回到马车上。
    却没有着急回府。
    李妩让车夫往前走一段路便又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处无人住的巷子里。
    贺知余揣测不出李妩要做什么。
    但他这次选择噤声,只是安静坐在马车里,耐着性子等着。
    李妩同样表现得耐心十足。
    在将马车帘子掀开一角并固定好以便观察外面的情况之后,她举止优雅打开那一大包的糖葫芦。
    吃吗?
    李妩似友善礼貌问贺知余一声。
    贺知余客客气气拒绝。
    李妩不勉强,取过一串糖葫芦慢慢吃着,顺便留心着长街来来往往的人。
    马车帘子只是掀开小小的一角,且马车又停在巷子里,若非刻意去看,走过去的时候很容易忽视了这辆马车,更不提注意到马车里的人。而做出这番举动的李妩像在等人,一面吃着糖葫芦一面等。
    左右马车一时半会大概不会上路。
    贺知余便也同李妩一样,默然留心起长街上往来行人。
    只约莫一刻钟时间。
    在李妩吃罢一串糖葫芦的时候,她忽而伸手放下马车帘子,吩咐车夫回府。
    贺知余匆匆一瞥,望见不远处走过去一个他认识的小娘子。
    是吕雪莹。
    李妩特地在这里等吕雪莹?
    等吕雪莹做什么?
    等到了,却吩咐车夫回府,不像有与吕雪莹碰面的打算贺知余记起上一次的事情。虽说凡事应讲究证据,但以那日情况而言,与吕雪莹有关的可能性极大。
    李妩定然想到这一点。
    在当时把他扔在长街的时候,她已经想到了。
    兼之以李妩的脾性,有没有证据,想要折磨一个人的法子也多得是。
    但她这些日子谈不上怎么刁难过吕雪莹。
    李妩是另有目的?
    吕雪莹,吕家,吕相他能想到的无疑是数年前的那些事了。
    贺知余又抬眼去看面色平静的李妩。
    李妩也抬眸,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看着他问:怎么?
    贺知余没有回答。
    他垂下眼,同之前那样,不言不语端坐在李妩对面,直至回到长公主府。
    而李妩在看见吕雪莹以后便知自己所猜不假。
    方才留心的那处茶楼是吕雪莹常去的,在暗处盯着看了她许久的人,多半也是吕雪莹。
    前些日子,她逗了逗吕雪莹。
    这几天忙着去行宫以及贺知余的事,的确把吕雪莹给抛在脑后。
    借着城郊那一场小风波生事端,原本以为吕雪莹受她刺激会有所举动,倒是比她想得要更沉得住气,或也可能是被身边的人摁住了。有人在旁边看着吕雪莹让她不要冲动行事,那便得多费些劲了。
    也无妨。
    急不来那便慢慢耗着磨着。
    李妩暗忖间伸手再去取一串糖葫芦。
    手腕骤然被摁住,她抬眼去看,贺知余移开眼,取走她手里那串糖葫芦道:我也尝尝。
    是想尝一尝,还是记起她上一次糖葫芦吃得太多身体不适?
    李妩眸子盈满笑意,眼尾轻挑,闲闲收回手来,没有再吃糖葫芦了。
    她单手托腮看着贺知余,一双眼直勾勾落在贺知余身上。
    贺大人,我买的糖葫芦好吃吗?
    贺知余咬下一颗山楂,仿佛认真品尝着。
    须臾,他不咸不淡的语气回答李妩的问题:勉勉强强。
    李妩眸光潋滟,眼底漾开妩丽的笑。
    她掌心覆上贺知余的手背,握住他拿着糖葫芦的手,倾身上前咬下他手中糖葫芦串上一颗山楂。
    此番举动来得全无征兆,也叫贺知余猝不及防,怔了一怔。
    李妩只在吃罢那颗山楂以后笑着说:我觉得不错,贺大人,你再尝尝?
    贺知余:
    回到长公主府已临近晌午。
    乖巧在月漪阁等着李妩接爹爹回来的婉婉一听见动静,立刻迈着小短腿跑出来迎。
    爹爹!
    婉婉飞扑向贺知余,亲昵的称呼依旧极顺口。
    贺知余被抱住腿,低头见婉婉仰头殷殷切切看他,唯有俯身把人抱起来。
    婉婉开心将小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又很乖喊李妩一声娘亲。
    李妩微笑颔首,伸手揉一揉婉婉的发鬓。
    紧跟在婉婉身后出来的清芷福身请安后,回禀道:殿下,贺大人的行李已经送过去贺大人的房间了。
    李妩又点了下头。
    之后她侧眸去看贺知余,莞尔道:房间布置若有不喜欢的让底下的人去调整便是。
    今后也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去办。
    我便擎等着看贺大人表现了。
    贺知余稳稳抱住怀里的小娘子。
    他平静回答李妩,单只一个字:好。
    李妩将动静闹得那么大,贺知余搬进长公主府的事自然迅速传开了。连同宣平侯进宫去找嘉和帝讨公道,却遭遇李妩阻碍,对此束手无策,一并传得沸反盈天。
    李滢溪本是来相思楼尝一尝新出的菜式,心情很愉悦。
    偏偏隔壁雅间的喧闹声不停传来。
    那是一群男子的声音。
    他们正凑在一处,热情高涨讨论贺知余迫于李妩长公主身份的威压,不得不搬进长公主府一事。
    按我说,贺知余只怕艳福不浅,说不定长公主惦记着当年的旧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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