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样?
    指尖一搭上李惜花的手腕,燕汐清便觉这人体温烫得惊人,他心里咯噔一下,忽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强自镇定地稳稳压住这人的脉搏,四五息后,神色微变。
    怎么了?玄霄发觉他神情不对,立即问道。
    燕汐清不答,抬手直接按住李惜花心口顿了片刻,才拧着眉,沉声说道:他心速太快了,而且越来越快。
    这这怎么办?魏端一听,在一旁急道。
    燕汐清眯了眯眼,迟疑了一瞬,转头对神偷道:刚刚那种药,我药箱里还有,整瓶都拿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住李惜花的上下颚,话音刚落,魏端便一阵风似的刮到桌旁,迅速从原本就开着的药箱内找出这人要的东西。
    给!
    毒医接过他递来的小瓷瓶,用拇指利落地剔去瓶塞,倒出三粒药丹,硬逼着李惜花吞了下去,紧接着又头也不回地说道:去把盆里的白布拿来,叠成四指宽的长条,厚一点。
    魏端闻言,飞速扯过事先就准备好的白棉布,按照这人的要求迅速叠了几折,递给燕汐清。
    还要什么?他问道。
    燕汐清没有回答,只抬手将布垫在李惜花的嘴里,确定压住了这人的舌头之后,才敢慢慢松开那只卡着颚骨的手,也几乎是在他松手的同时,被绑在木柱上的青年浑身陡然一阵痉挛。
    唔唔唔
    伴随着如猛兽濒死般的呜咽,李惜花倏然间睁开了双眼,眼底血丝密布,猩红一片,身上凡所可见之处,如蛛网交织的青色筋脉肉眼可见地鼓突出来,看上去煞是可怖。
    惜花!玄霄下意识上前,扶住这人的肩膀唤道。
    可李惜花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暴突的双目惊恐地盯着前方,就像是透过虚空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手脚亦随着本能不断地挣扎,妄图脱开绳索的束缚,却只是徒劳。
    这般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疯狂地甩头,从先开始的挣扎变为努力地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摆出一种防御的姿态,仿佛正在抵抗着什么。
    玄霄又唤了他一声,见还是不起作用,不由转头看向燕汐清,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幻觉燕汐清微顿,闭了闭眼,转过头去,似是不忍再看:戒断造成的强烈幻觉勾起了他内心里最深的恐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凄厉的哭嚎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那一刹那,玄霄只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人狠狠地剖了一刀,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的反应速度更是快过了大脑。
    他猛地朝前一步,揪住燕汐清的衣领,厉声道:快救他!
    而魏端更是看得眼圈都红了,同样求助似的望向燕汐清,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他他怎么好像更难受了,汐清,能不能想想办法啊?
    抬手扣住剑圣举在他眼前的手腕,燕汐清对上这人冰冷的目光,若是换作平时,他一定会讽刺一番这人方寸大乱的狼狈模样,但此刻却生不起任何揶揄的心思,只说道:你先冷静,放开我,我才好救他。
    玄霄闻言回过神来,终于松了手,但表情依旧阴郁得可怕,尤其一双鹰眸寒芒毕露,竟是让人望而生畏。
    燕汐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再次搭上这人的腕脉,垂眸沉吟了片刻:我试试用内力助他压一压体内的毒,你们两个过来帮忙按住他。
    魏端点了点头,很快便与玄霄一左一右按住了李惜花的肩膀,而后燕汐清站于柱前,运力于掌,抵在这人心口处。人的心脏何其脆弱,毒医不敢大意,因此不多时便见他额上起了一层细汗,然而李惜花的情况却不见丝毫好转。
    魏端看得心里难过,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结结巴巴道:那,那要不把他劈晕,或者或者
    没用的,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外力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
    看着这人越来越痛苦的样子,燕汐清又何尝不急,可他却束手无策,心情沉重得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击垮了他身为医者的骄傲。
    事到如今,他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
    这般沉默了半晌,燕汐清忽而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玄霄异常严肃地说道:玄阁主,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他有心结之事,这不是单单靠药就能缓解的,我帮不了他,但你不同,这也是我让你来的原因。
    他这话说得十分突兀,玄霄不由皱着眉问道:什么意思?
    然而燕汐清看上去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只叮嘱到:你要切记,这毒能勾起他的恐惧,也会掐灭他活下去的希望,虽然他的内力已被我用药暂时化去,可如果这人一心求死,那么谁也阻止不了。
    他又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只要能挺到天亮,他便能活下来,但若是熬不过去
    余下的话燕汐清说不出口了,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人一眼,便拉着神偷往外走去。但他这番话,没听懂的不止有玄霄,魏端看看毒医,又瞧瞧剑圣,忍不住道:啊这去哪儿啊,李小花怎么办?
    燕汐清目不斜视地看着屋外,淡淡道:走。接着便不由分说地将人拽出了屋子,只留下玄霄还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名被绑在木柱之上,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面目狰狞的青年。
    ☆、305章 我爱你,对不起
    那一瞬间,他眼里有茫然无措,也有矛盾挣扎,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如同漩涡一般将他拽下深渊。如果可以,他宁愿此刻被绑在柱子上的人是他自己,他想替他受尽磨难,却见不得他受苦。
    原来
    这便是爱一个人的滋味。
    褪去了在人前的伪装,这份窒息般的痛苦令玄霄突然以手掩面,闭上眼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李惜花
    你的恐惧,是什么呢?
    他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低下头轻声喃喃自语,却无人回答,只有耳畔的呜咽声,凄切得似是要将人的心脏狠狠揉碎。
    而在这颓靡的夜色中,泪水一颗颗地从他面前这人的眼眶中跌落下来,那也许是因为疼痛难忍而流下的生理性盐水,亦或许是为他心中的恐惧而流下的眼泪,被屋外照进的月光映作一线银光,一闪而逝。
    惜花玄霄轻轻唤道。
    可回应他的,是又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只见李惜花骤然鲠直了脖子,指尖用力地掐进掌心,然而这点疼痛根本及不上他心中的绝望。
    在这场真实异常的幻觉中,他看见了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听到了凤宸夜死之前的殷殷嘱托,有凤玉楼与他分道扬镳时的决绝,还有苍白着脸,狠狠摔倒在雨幕之中的阿玄
    这些画面如同凌迟般,一下又一下地生剐着他的神经,心头的恐惧陡然被无限放大,意识模糊间,他只余下逃避的本能,使尽浑身力气发了疯似的挣扎,只为逃开眼前那一幕幕尸山血海,一段段生离死别。
    但就在这冰冷的噩梦中
    忽然间,他撞进了一个怀抱,轻柔得如同一阵春风拂过封冻的冰湖,温暖得令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人背对着窗外的溶溶月光,亦如背弃了所有光明,带着满身的孤寂拥住了他,头枕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轻轻地呢喃。
    李惜花
    我的恐惧,是怕失去你。
    鼻端是这人身上萦绕着的清苦药香,一阵阵苦涩直窜入玄霄的心底,但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克服那种想要倾诉又害怕面对的心情,将心底的那些亏欠说出口。
    对不起。他说道。
    因为不想离开你,害怕被你发现那个真实的我,恐惧着我们看不见未来的明天,于是明知是错,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
    黑暗中,他捧着这人的脸,指尖轻描着他的眉眼,最终停留在眉心深锁的皱痕上。
    对不起,我不该爱你的,可我还是还是无法割舍对你的爱。
    说话间,他的声音逐渐哽咽,只得更紧地抱住这人,好似将要溺毙的旅人,紧紧抱住水中的浮木。
    爱上你,我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么多痛苦,我很抱歉。
    所以他话音一顿。
    你一定要活下去,回到你干净明亮的世界,去做回那个风流潇洒的你。那才是你该有的样子,那才该是你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这般
    玄霄抬手轻抚着李惜花的后脑,就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幼兽,企图抚平它所有的狂躁与不安,可那双眼中却透着沉沉的悲哀,比夜色还凉,还要寂寞。
    李惜花,我后悔了。
    满手鲜血的人是我,如果老天要惩罚,罚我便是,我不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我想要你好好地活着。
    任由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这人的肩头,玄霄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骄傲了一辈子的人,平生第一次对人卑微地乞求。
    求你
    好好地,活下去
    而在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怀中之人似有所感,原本略略安静下来身体又开始剧烈地颤抖,然而玄霄却笑了,只是那虚假的笑容根本掩不住他心底的绝望。
    别怕。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我都不会离开你。
    他微笑着顿了片刻,忽而轻轻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曾经说过,想等此间事了,就一起退隐江湖。
    我们以后再也不管这些事了,好不好?
    我陪你归隐,陪你四处游历,去寻一处山秀水美的地方,建一间竹屋,圈一块菜地,养三五鸡鸭,从此远离那些刀光剑影,恩恩怨怨,就像寻常的人家一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玄霄淡淡地叙述着他想象中的画面,目光显得宁静而平和。说着说着,他渐渐仿佛真的沉浸在了自己亲手编织的谎言中,看到了半云坡层层梅林间升起一道袅袅的炊烟,嗅到了晚风中送来梅花淡淡的冷香。
    多么美好,美好得令人不忍心惊动,即使明知道是谎言,也依旧贪恋那片刻虚幻的安宁。
    然而下一瞬,玄霄却如梦惊醒,唇边笑容逐渐封冻。
    呵
    真真是可笑,他前脚才刚刚道过谦,后脚就又恬不知耻地继续欺骗,果真是坏得彻底。
    玄霄眸色微沉,内心中满是自嘲,却又抑制不住地痴痴想着,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谎言能够让李惜花活下去,他宁愿这个人永远都活在谎言中,所有的肮脏与不堪都只需他一个人来背负,而这个人
    就让他留在阳光里吧。
    或许是玄霄的安抚真的起了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惜花的情况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他轻抚着怀中慢慢趋于安静的青年,偏头望向窗外的漫漫长夜,在那远远的天边,终会天光破晓,而他正在等着黎明的到来。
    ☆、306章 剑圣是个好人
    高原上的星辰亮得至极,而当启明星挂上天空的一角,浓夜也随之一点点褪去。许是折腾一宿精疲力尽了,待到天快亮时,李惜花沉沉地睡了过去。
    玄霄没有等这人醒来便离开了,因为他知道对于这人来说,最凶险的一夜已经过去,至于剩下的事情,自会有燕汐清他们来接手。但他倒也没有立即离开三崇寺,毕竟在听到这人彻底脱离危险的消息之前,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
    他有意避着李惜花,只有嘴巴闲不住的魏神偷偶尔来后山找他聊天打屁,他也乐得从这人嘴里撬得一鳞半爪关于李惜花的情况,于是也不赶人。就这样一连过了将近大半个月,皆是风平浪静,直到某天一个人突然找上了他。
    夜半,水草漫生的隐仙溪里,数尾黑背游鱼正慢悠悠地穿梭其中,接着不知是哪条最先察觉到了一旁站着的人影,顿时惊动了整个鱼群,乍然转身间,翻出点点银白的肚皮。
    玄霄背在身后的手里捏着一张两指来宽的纸条,正垂眸望着水中那一团墨影似的水藻,忽而见水面飘来一缕淡淡的烟气,便知他要等的人已然来了。他将纸条折了两折收入袖中,而就在正欲转身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却令他顿住了脚步。
    哥?凌月儿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些不确定地唤道。
    玄霄微微皱了一下眉,当初在玉龙雪山上与这人决裂的情形一时跃入脑海。不过他掩饰得很快,若不是凌月儿对他实在太过熟悉,定然察觉不到这一点转瞬即逝的迟疑,也正是这点迟疑,让她忐忑了一路的心终于如巨石落地。
    哥!
    她不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边,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嗔怪道:哥,你知道吗?你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捶了他一下,全然不顾形象地将头埋在他肩上,哭得梨花带雨。
    凌月儿是真的被吓狠了,只有真真切切地摸到这人,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而骤然拉近的距离使得玄霄本能地僵了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这人抱着。
    凌月儿拿手抹了抹眼泪,又更紧地抱着他,喃喃道:太好了,你没事,还好你没事殊不知她这不经意间的动作,刚好让玄霄一眼瞥见了她掩藏在衣袖下的,那一道道即使被白布缠绕也难以遮盖的血痕。
    玄霄眸色微暗,没了靡靡幽香的掩饰,凌月儿一凑近,他便隐隐嗅到了一股血的腥味,可想而知这人身上的伤一定不少。他动了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抬手虚握住这人的手腕。
    夜里的风掠过脸颊,阵阵凉意让凌月儿冷静了几分,她缓了一会儿,终于控制住了情绪,退开身后,才发现两人方才的姿势极为暧昧,遂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她敛了敛表情,轻抿着红唇,一双美目微斜着瞥向一旁,水光潋滟,魅意横生。
    我
    谁知她解释的话还未出口,就听早在一旁冷眼旁观多时的红衣女子突然道:呵,当真好一出兄妹情深,也不知当初是谁下的命令,让我把人带回千重阁好生伺候?
    伸手轻拢一缕碎发挽向耳后,雾若莲步轻移,朝两人款款走近,直到玄霄身旁,忽而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说是也不是,玄阁主?
    霎时间,但见一抹绛红的颜色晃了一下,同时雾若神色微变,施展轻功宛如蜻蜓点水般迅速掠身后退,却还是避闪不及,被那柄红铜扇削断了一缕红纱。恰好一阵风吹来,轻纱随风飘然落地,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大意轻敌。
    雾若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眼底闪过一丝阴毒之色,下一秒却又换作盈盈笑意,拍着胸口娇声道:呀,姐姐好凶,小女子好怕哦
    见这人摆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凌月儿眉心微拧,手中红铜扇唰地一声合了起来,魅惑的眼神中倏然透出几分凌厉来,好似刚刚那个哭得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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