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在这人的东拉西扯中过了大半夜,就在玄霄快要忍不住想拿剑鞘抽这人嘴的时候,一道声音忽而适时地插了进来。
    魏端。
    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神偷突然闭了嘴,悄咪咪地转过头去,眨了眨眼。
    他知道此刻燕汐清的心情一定不好,尤其是看见了剑圣这个罪魁祸首后,很可能就更加糟糕了,因此这皮猴子立马把自己的皮绷紧了,生怕一不小心变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啊哈哈魏端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问道:李小花怎么样了?
    不过他虽然这么问,却显然是极相信燕毒医的能力的,这一点从他还有心情插诨打科中便能看出来。
    燕汐清瞥了他一眼,目光在看向魏神偷时明显软化了许多,但在转向玄霄时,又瞬间变得冷沉。
    他没接魏端的话,而是对那坐在井栏上的玄衣青年道:跟我来。说完,也不管这人什么反应,径自朝院外走去。而也几乎是在这人话音落下的同时,玄霄没有丝毫犹豫地站起身来,紧跟了上去。
    天快要亮了,刮了一夜的大风将枯叶吹得遍地都是,草丛里的蟋蟀可能是累了,一唱一和的嘶鸣也渐渐熄了,在天光破晓之前,四下里一片静谧。
    玄霄跟着燕汐清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一路上藏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着,不用看也知道掌心肯定掐出了一片青紫。随后见这人转过身来,他的眼睛便一瞬不瞬地盯着毒医,仿佛要在这人开口之前,先一步瞧出些端倪。
    然而燕汐清不说话,只是同样地看着他,直看得玄霄目光闪了一下,侧过眼改望着一旁的树影:他怎么样?犹豫了一瞬,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虽然明知道这人是有意逼他如此。
    燕汐清闻言,冷冷一笑:他不太好,至于为什么不好的原因,我想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玄霄默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固然不是个多话的人,却也不是不会说话的人,就连生死攸关之际,他都能做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可这一刻偏无话可说。
    但这些都是他与李惜花之间的事,就算燕汐清是那人的朋友,玄霄却并不打算连这个外人的指责也一并收下。而且这人此刻的态度已经是他想要的答案了,如果李惜花真的有事,这人绝不会只是像现在这样动一动嘴皮子。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一直紧紧攥起的拳头略略松开了一些,玄霄转身欲走,却在刚刚迈出了半步之时,被燕汐清猛然拽住了胳膊。
    玄霄!
    毒医阴沉着脸,如同即将迎来狂风暴雨的大海,怒不可遏道:我当初真是错看了你,他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你却竟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对于这人的诘问,玄霄本想当做没听见,但燕汐清手上的力道极大,令他一时没能挣脱开来,只得停住脚步。他皱了下眉,正想说什么,一回头却刚好对上这人熬红的双眼,于是他心中一动,就这般忽而改了主意。
    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玄霄稍微转过一点身来,一改方才的沉默寡言,突然正色道:是,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所以我才不能再见他。
    呵,这是什么道理,你燕汐清嗤笑。
    然而不等说完,玄霄便打断了这人的话,只听他缓缓说道:你们可曾想过,我没了武功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什么?
    燕汐清本来怒火中烧,准备看这人究竟又要编些什么理由再来欺骗他人,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不由地愣了一下。
    可玄霄仿若未觉,目光虚落在一处,如同自言自语般慢慢地说着:我知道太多关于千重阁的秘密,新任阁主一旦上去,是绝不会放任我活在这世上的,所以我将要面对的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无穷无尽的追杀。
    燕汐清闻言,眸色一暗,倒是不再像方才那般情绪激动了。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玄霄一眼,似乎在探究这人为何忽然同他提起这些来,过了会儿才说道:惜花那么喜欢你,你的事,他不会坐视不管。
    玄霄垂下眼来,神色平静地说道:你觉得他能护得了我多久?是一年、十年还是二十年?那些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他就永无宁日。
    乍闻这一番话,燕汐清心下不可谓不诧异,他一直都当剑圣铁石心肠,却不想这人居然在顾虑李惜花的处境。
    不过他顿了顿,还是说道:可是
    他护不住我的。玄霄闭了闭眼,淡淡道:千重阁里的杀手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们绝不会光明正大地和琴皇硬碰,却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致我于死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奇诡的法子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
    燕汐清死死地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欲言又止,拽着这人的手也渐渐地松了。而玄霄见其这般反应,便知毒医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可他沉重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说出了苦衷而减轻半分。
    我不想看见他伤心难过的样子,更不想他因为没能保护好我而愧疚。我不想将我的死变成他的罪责,他的心太软了,这样的人容易被别人伤害,也容易被自己伤害。
    说着说着,玄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那个他曾经与凌月儿打下的可笑的赌约忽而闪过脑海。他至今还记得那赌约的内容,就因为这个赌约,他遇见了李惜花,却不想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时只觉命运讽刺至极。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什么突然哽住了,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才能重新艰难地开口:我爱他,愿意为他而死,却不愿见他为我而死。
    燕汐清: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一时间皆是不言,如此过了片刻,燕毒医才又问道:那你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
    玄霄侧目,望着天边隐隐亮起的一角:如果见了他,也许他会阻拦我,更也许我会因为舍不下他而反悔,所以,不如不见。
    话音落下后,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燕汐清抬眼静静地注视着这人,心情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他是应该责怪这个人的,因为如果不是这人,李惜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他却再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来,甚至觉得面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居然有一点可怜。
    燕汐清嘲讽般地扯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面前这人,接着问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玄霄:
    他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剑,淡淡说道:因为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燕汐清不解道。
    你既然是他的朋友,一定也不希望见到他太过痛苦,所以今日就当我从没对你讲过这些话,等他醒来之后,说我忘恩负义也好,冷血无心也罢,总之
    话音一顿,玄霄抬起头来,眼底清冷的微光如天边明月,又如寒山暮雪,藏着说不出的凄凉。
    无论对他还是对我而言,与其相濡以沫,苟延残喘,不如各自放手,相忘于江湖。
    ☆、303章 想要保护他
    爱一个人的方式有许多种,有的情投意合、海誓山盟,有的求而不得却非要强求,有的终其一生都没能将心意说出口,而这个人爱的方式则是选择放手。
    正因为深爱着那人,才会不希望伤害他,为了保护他,所以远离他。
    可是,离开之后呢?
    燕汐清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在为玄霄的理性感到震惊,看向这人的目光也变得复杂极了,眼前这人好似那些精巧的机关,用严密的逻辑影响行为,而忽视内心深处的情感。他还从没见过有像这样的人,却不难想象这般活着,只怕越是清醒越是痛苦。
    想到这儿,他垂下眼来,眉头紧拧成一个死结,有心想帮这两人一把,可又觉得十分无奈,因为这人所说的句句都是事实,令他无从反驳。
    天色渐渐要亮了,早起的鸟儿时而在枝头叽叽喳喳,时而成群结队地落在地上,四处一片灰蒙蒙的,叫人只看得清那几个小小的黑影。
    沉默在空气中一点点发酵,每分每秒仿若被无限拉长,然而这一回玄霄没有再出声,因为他在等这个人的回答,而他等了许久,才见毒医重新抬起头来。
    也罢,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话音微顿,燕汐清从袖中掏出一个暗红色的小漆盒,递向这人:这是忘忧散,两人份的。
    这东西玄霄是听说过的,但从没有见过,他并不意外毒医会在此时拿出它来,或者说,他之前那一番话便是为了让这人拿出忘忧散。可是真当这人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将这东西送到他眼前时,玄霄眼底的亮光忽而暗淡了几分,那一刹那,他这几日来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踌躇之色。
    理智告诉他,这是对两个人都好的结局,可内心里依旧痛得尖锐。
    他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想让那个人从此忘记他们之间的那些点点滴滴,但是留着那些东西,只会成为那人的痛苦。
    所以,罢了
    玄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住胸口窒息一般的闷痛,然而就在他伸手准备去接时,那只掌心摊放着小漆盒的手却倏然一收。
    不过燕汐清话锋一转:有一点,我必须事先声明。
    玄霄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问道:什么事?
    忘忧散可以给你,但除此以外,我不会再帮你任何事情。手腕一翻,燕汐清又将那只红色的小盒子重新送向这人,语气分外凝重地叮嘱道:还有这药一旦用了,无法逆转。
    闻言,玄霄停在半空的手明显轻轻地颤了一下,而后他迅速地低垂下眼来,以掩盖内心的情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接着,复又抬起头来顿了一顿,接过那只暗红色的小盒子,拿在手里旋开盒盖,只见里面盛放着一些没有味道的白色粉磨,应就是这人所说的忘忧散了。
    而在他端详手中的小盒子时候,燕汐清又道:我终究是个局外人,无法替你们做任何的决定,可他是我朋友,所以我希望在做决定之前,你一定要想清楚,也免得以后后悔。
    好。
    玄霄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轻轻说了句:谢谢。
    燕汐清默然,偏头错开这人沉甸甸的目光,性子素来古怪的他忍不住给这人泼了一盆冷水:别高兴得太早,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同你说这件事的,我这里还有一个坏消息,坏到你兴许都用不着你手里的东西。
    玄霄瞳孔骤缩:什么意思?
    惜花身上除了寒毒,还中了一种类似阿芙蓉的毒,这件事你知不知道?说起这件事来,燕汐清面色一沉,眼里隐隐有了怒意。
    那东西,解不了?玄霄问道。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暗红色小漆盒,唇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心头的恐惧油然而生,但被他很好地掩藏了下来。
    而燕汐清虽然没发现他神情的异样,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想到刚刚这人的那些话,他便忍了忍,没有发作,只是语气变得有些不善。
    我倒也大概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先前惜花寒毒攻心,稳妥起见,没敢给他断掉,这次我以雪域火蟒的火毒作为调和,虽然把他身上的寒毒逼了出来,却也诱发了他体内潜伏的毒瘾。
    听他这么一说,玄霄不禁想起之前在山洞中见过那人毒瘾发作时的样子,神情微变,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很危险?他又问道。
    燕汐清见他变了脸色,语气这才缓了一些,淡淡说道:这东西的效力比阿芙蓉还要可怕,本来是不可能戒断的,现在阴差阳错地被蛇毒加寒毒一齐激发出来,虽说凶险,却也有了完全摆脱的可能。
    说着说着,他转身负手而立,神情中透露出几分忧色。
    不过这是他清醒之后的第一次发作,会比之前都要痛苦。我已经用药力暂时化去了他的内力,防止他自绝经脉,晚上之前,会让魏端一起帮忙把他绑起来,可究竟能不能熬得过去
    燕汐清话音一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就看他的造化了。
    本以为有了蛇血后,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却不想这人根本没能脱离危险,一只脚仍在鬼门关內。骤然听闻这个消息,玄霄呼吸一滞,下意识接道:需要我做什么?
    燕汐清嗤笑了一声,口不对心道:我都做不了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然而他见玄霄情绪不对,便没忍心继续打击这人,只一面朝来处走,一面偏头侧目,幽幽道:我又不是你,不知道你能为他做些什么,但我知道惜花的朋友是不少,可他最在意的人是你。
    他心里有结,赤魔宫是他的心结,你也是他的心结,至于去还是不去他脚步一顿,似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你自己看吧。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毒医已经走得远了,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没了内力的玄霄需要很用心地听,才能辨认清楚。他远远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似一尊雕塑般静立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而那亮光也映出了他眼底的矛盾与挣扎,那么鲜明地糅杂在一起,是曾经那种熟悉的,仿佛连生息都要湮灭了的悲伤。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良久,玄霄似是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微微地垂下眼帘,目光一点点沉淀下来,随后他握紧手中的剑,亦朝那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304章 瘾
    白日里的时间好似过得很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是日落西山,可又好像过得很慢,慢得让人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自早上与毒医的那番谈话之后,玄霄抱着剑守在李惜花的门外,一整天都不曾说话,可即使他再不愿去面对那人,当夜幕降临时,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在偏院内一间闲置的禅房之中,燕汐清与魏端合力,用足有两指粗细的绳索将李惜花牢牢捆在了屋内正中的木柱上,又把一会儿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提前放在一旁。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接下来的事便只剩下静静等待了。
    但实际上,李惜花的毒发来得比预想中的要早,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就见这人眉峰渐拢,脸上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戒断反应开始了。
    几人见状,皆是心中一沉,尤其站在一旁的玄霄紧抿着嘴唇,神色十分凝重。他暗自攥紧了拳头,瞥了一眼旁边严正以待的毒医,沉如深渊的眸子里一片暗色,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李惜花毒瘾发作的速度很快,起初还只是微微冒汗和指尖小幅度的震颤,接着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演变成了冷汗不止以及剧烈的颤抖。再后来,这人原本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嫣红,而他胸膛起伏的频率也一直在加快,仿佛一尾上了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一幕与曾经玄霄在山洞所见的情形如出一辙,忆起那人当时疯狂的眼神,突然间他整个人好似被电了一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而就在他张口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略微侧目,就见燕汐清的手早已探向李惜花的腕脉,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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