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旁边有赤魔宫的人见状围过来,替他们挡了几下药人的攻击,才给这二人留下一线喘息的机会,然而凤玉楼根本没能注意到这点细节,满心满眼只剩下这人倏然间血色尽褪的脸。
    伤口虽然不在致命的位置,但萧子楚身负寒疾,受此一刀的后果不可想象。
    他指出如电,迅速封了这人身上的几个大穴,而后将人一把架在背上,一只手用力地捂着萧子楚身上的伤口,另一手则紧握手中的玉箫,抵挡着周围的敌人。
    可不管他怎么捂
    都还是有血不断外流,滚烫得几乎要将凤玉楼的手灼伤。
    萧子楚
    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一面出招,一面回头侧顾,但无论他怎么呼唤,背上这人都一点反应也没有,一时绝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那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疯了,颤声道:你别吓我啊
    子楚,你别吓我,我害怕
    身为赤魔宫之主,凤玉楼这辈子从来都傲慢得像一只孔雀,只有他咬别人的份,何曾像现在这般说起话来都带上了哭腔?
    而那名被他架住的青年终于在他的连声呼唤中,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等听清凤玉楼都说了些什么后,这人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
    别怕萧子楚费力地睁开眼,在他耳边虚弱无比地轻轻说道:我没事说完,便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直吓得凤玉楼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样。
    但那旁的三个人却都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这边所发生的一切,就连慕容鸩都不曾朝这里看过一眼。至始至终,这人的目光都放在玄霄的身上,见他拔剑出鞘,慕容鸩眼底的情绪如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低声蛊惑这人:乖孩子,快去吧,快去杀了他吧只要你杀了他,你就是这世间的神。
    可他所谓的神明此时却一副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模样,全然不似那些药人行动灵活。只见这人先是动作僵硬无比地弃了剑鞘,随后握着手中那柄一臂来长的短剑,一步步朝着被绑在图腾石柱上的紫衣青年走去。
    而李惜花见他浑浑噩噩地朝自己走来,顿时心急如焚,暗暗强提起所剩不多的内力,妄图震断绑在他身上的锁链,但他到底被慕容鸩的毒药虚耗了太多,即使拼了命地想要挣脱这层枷锁,到最后却只是徒劳。
    与此同时,就在他奋力挣扎的这数十息之间,这人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切发生得好似很快,快得李惜花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又好像很慢,慢得如同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因为他先开始低着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这人的一双粉底皂靴,而当他顺着朝上看去时,心里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窒息般的难受。那是一种让人难以准确形容的情绪,有悲哀,也有自嘲,有不甘,也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李惜花努力地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面前这人,如同一只引颈受戮的困兽,渐渐地,眼里最后的一丝光彩也黯淡了下来。
    原来兜兜转转,终究还是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他忽然悲从心起,又觉得这一切的一切荒唐而可笑,不禁自嘲般地扯了一下嘴角,直笑得他心如刀割,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还记得在碧暖春香阁初见这人时,那穿过茫茫人海的轻轻一瞥;
    记得在半云坡纷纷的落花中,那认真得近乎虔诚的一吻;
    记得在大雨倾盆的街市上,那人孤独而绝望的眼神;
    也记得
    他曾经对这人许下的那些承诺。
    可惜
    天意弄人。
    更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远处的云层间时明时暗,电光游龙一般在云间穿行,看这样子,一会儿必定会是一场大雨。
    玄霄手中的短剑已经慢慢举了起来,剑尖的位置正对着李惜花的心脏,他就像一个等待行刑的刽子手,双眼无神地看着这人,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取人性命。
    可就在那一剑即将送入这人心口的最后一秒
    恍惚间,他听见了一声朦朦胧胧的轻唤,手中的剑也跟着一顿。
    阿玄
    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最后轻轻道:对不起。
    今生我负你良多,欠你良多,如今都还给你。
    他是笑着说的这话,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个正拿剑对着他心口的人,一面微笑,一面落泪。耳边炸响的惊雷将他那一瞬的神情映入玄霄眼底,那般哀恸,那么绝望,简直可怜得让人心疼。
    可是
    心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疼?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玄霄握剑的手瞬间不可抑止地抖了起来。他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抗争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就连另一只手也不由自主握上剑柄,力道大得手背上暴起一片青筋。
    慕容鸩眼见情况不对,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起身将手中的荆棘神杖猛然杵向地面,金蛇口中衔着的金环互相撞击,顿时一片叮当作响。
    快,杀了他!
    变故生于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命令之下,玄霄整个人都随之一颤,心口熟悉的绞痛不断传来,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用刀一片片割成碎片,然而在这阵剧烈的疼痛之下,反倒使他的意识有了一丝清醒。
    不过仅这点清醒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他又用力地甩了一下头,似乎这样就能让浑浑噩噩的大脑更清楚一点,可慕容鸩显然并不乐见他能够清醒过来。只见这人微微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略略调整了一下表情,竟是又柔声道:枭儿,帮为师杀了他吧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语气甚至不比之前的狠厉,却逼得玄霄倏然间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握剑的另一只手。他用力咬紧牙关,游走于四肢百骸的内力被蛊虫激化,再一次变得狂暴无比,明显就快要脱离控制,鲜血自他唇边蜿蜒而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一口朱红呕了出来。
    李惜花听见动静,诧异地睁开眼,见他如此,顿时满脸惊慌,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将铁链挣得哗哗作响。
    阿玄!?他失声叫到。
    玄霄却像是还没有彻底清醒,目光散漫,表情恍恍惚惚。
    他用短剑撑着地,抬头看向李惜花,声音如同堵在嗓子眼里,含含糊糊地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不料他话还未说完,只觉一道人影一闪,竟是慕容鸩飞身掠到了他的旁边。
    既然你不肯动手!
    这人眼底陡然闪过一丝阴毒之色,手上猛一用力,拽着玄霄握剑的手便朝李惜花身上刺去。他用力极大,几乎要将玄霄的腕骨握碎,可就在短剑的利刃即将没入李惜花胸前的那一瞬间!
    玄霄忽而以更大的力气,猝然间扭转剑锋,一剑深深刺入了他自己的左肩,同时另一只手似一把纯铁枷锁,牢牢箍住慕容鸩按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将这人狠狠压制在地上。
    霎时,一股滚热的鲜血从玄霄肩上的伤口迸射出来,正溅在慕容鸩的脸上,那样瑰丽无瑕的朱红,连他眼角那颗泪痣都被比了下去。一时之间,他们就像寓言故事里的鹬和蚌,鹬想夺他的剑,而蚌则用壳禁锢住了鹬,谁也无法动弹一下。
    玄霄半闭了眼,也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其他的原因,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冰冷,身体上的巨大痛苦内外夹击,将他的痛觉感知压榨到了极限。
    可即便他已经痛到难以开口,却仍是拼着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地开口
    如果有一天
    但慕容鸩又怎可能让他说完?
    这人发了疯似的挣扎,偏偏怎么也挣不脱玄霄的桎梏,于是心里逐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他见来硬的不行,又想转用蛊虫影响这人,但不知为何,神蛊似乎也失控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慕容鸩死死盯着玄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往日里惯常摆出来的那副高洁的姿态彻底消失了,就连原本俊美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仿佛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
    而就在这人费尽心思想要脱身的这段时间里,玄霄也终于将要问的话断断续续地吐了出来,只是随着他每一次启唇,口中鲜血便似争先恐后地涌出,很快染红了他脚下的地面。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风一吹就能散去,可他的话却似重逾千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了李惜花的心里。
    这人说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说我是恶人,是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指责我,唾弃我
    你愿意站出来帮我吗?
    李惜花闻言,身体如同被电了一下,怔怔半晌,突然泣不成声。
    上一次听到这话,是两人还在唐门的那会儿,彼时唐梦柯的事情刚刚尘埃落定,他与玄霄之前却因为各自心里的猜疑而暗生嫌隙。如今时隔三年,人事已非,然而同样的问题,竟是一句不少,一字不差。
    他看着玄霄,仿佛穷尽了一生的目光,要将这人刻在心间。那一瞬间,眼前之人虽然形容狼狈,面色痛苦,却似是与当年那个一袭水蓝色长衫的青年重叠在了一起。
    也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惊觉
    原来他这么长久以来的痛苦都是在庸人自扰,原来自始至终,他爱的不是那个叫萧玄的名字,而只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惜花微微地愣了一下,忍不住在心底喃喃自问
    原来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吗?
    下一秒,李惜花忽然笑了,笑得万般狼狈,哭得不能自抑,但是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他说
    我愿意。
    但如果只是一句愿意,却还不足以解开玄霄的心结。
    在经过漫长的电闪雷鸣后,这场雨终是下了下来,先开始只是几个豆大的雨点,再然后,天空便如同陡然间破了一个洞,大雨瞬间倾盆而下,不过这些雨还没能靠近玄霄,便都被他身上所外展出的内力化一颗颗小冰雹,噼噼啪啪地砸在他身上。
    如果换成旁人,这会儿可能早就被这些小石子一样的冰雹砸得抱头鼠窜,可是这人仿若未觉,因为他根本无暇再分出一丝心神去管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
    此时的玄霄,内力已濒临崩溃,周身经脉走向之处出现了许多鼓包,时而凸起,时而又隐下,看上去煞是恐怖。他心里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下场唯有一死,但有些东西如果不问清楚,他就算是死了,也会难以瞑目。
    所以他一定要问,哪怕是透支生命,他也要问。
    可我是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利剑,死在我手上的人,双手也数不过来,自我幼时入千重阁起,每日学的就是如何取人性命,现在会的也仅有杀人,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这些话玄霄说得很慢,但每一个词都吐字清晰,每一句话都异常连贯,而到最后那句时,他竟忽然有些哽咽,声音轻轻的,似乎怕用力过大就会惊碎了什么一样。
    而这人小心翼翼的神情骤然刺痛了李惜花的双眼,他忽然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恨过自己,恨自己没能保护好面前这个人,恨自己伤了他的心。
    不过还好,他还能回应这人,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再伤这人的心了。
    李惜花看着地上这人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如果你是利剑,我想做执剑的那一人,往后余生,剑不离身。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玄霄眼里的世界忽而静得落针可闻,即使大雨声杂,却盖不过这一句情深如许。
    他等这句话实在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骤然得到这个回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一行血泪,与他苍白的脸色相比,显得触目惊心。
    好。
    真好
    这时的他已经痛苦得难以自控,明明心里喜悦,却只能极不自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每说一句话都要不住地喘息。
    可他仍然要说,因为他也有一定要让这人明白的事情。
    那你也记住
    我爱你,李惜花
    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至死不渝
    ☆、293章 走火入魔
    他一边说,一边渐渐低下头,声音也慢慢小了下去,到了最后一个字,更是轻得几乎听不清。而就在他说话间,周围不断下落的冰珠又重新变回雨点,转眼打湿了他的衣衫。
    蓦然一阵狂风卷地,吹斜了乱雨无数,雨势也随之又大了一些,不过这样下着下着,天边倒不似方才那样黑压压的了,只是也不见鲜活的颜色,就好像这场雨把周围的一切洗褪了色。
    天地间显出一片灰白,无论远处的山,还是近处的树,都在这场大雨中静默着。它们好似正注视着这个跪在雨中的青年,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绷直如剑的脊背,看着那道像山峦一样巍然不动的背影。
    然而,刚者易折
    或许是由于内心过于激荡,亦或者在说完这些话后,这人便再也撑不下去了,只见他无力地垂下眼来,忽然失了神。而慕容鸩的反应更是极快,他抓住这一瞬的机会,迅速以肘撑地,另一只手挣脱出来,猝然推出一掌,袭向这人胸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刹那间,时空仿佛定格。
    李惜花瞳孔一缩,还来不及喊出这人的名字,惊恐的表情便凝固在了脸上。下一秒,但听一声闷哼,他眼睁睁看着这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一掌击得倒飞出去,整个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愣了两秒,突然:阿玄!!!
    一声骤然拔高分贝的惊叫,凄厉得如同剖心泣血,可是被呼唤之人却远远地躺在地上,一点反应也无,雨水从他惨白的脸上一路淌下来,但他却安静得如同死了一般。
    阿玄?
    李惜花又颤着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双眼茫然地望着那个方向,像是无法消化眼前这一幕所带来的冲击,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他的阿玄
    死了?
    这个念头如一把匕首,直插入李惜花的心底,突如其来的恐惧一下子将他淹没,连挣扎都忘了。
    他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那人,缓缓地摇头。
    这,不可能
    他不相信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即使面临刀山火海都能面不改色的一个人,会就这般死了。
    不可能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突然间,李惜花双手反抓着锁链,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暴起,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怒吼:玄霄!!!!而随着内力的外展,绑在他身上的锁链开始一根根颤动,然后一声金石脆响,猛然齐齐断裂!
    倏然失去了支撑,他从那层层枷锁中滑脱出来,浑身脱力地倒在了地上,可却拼命扬着头,望着玄霄的方向,绝望得泪如雨下。
    阿玄
    豆大的雨点打在泥泞的地上,泥水飞溅入他的眼里,生疼一片,可他仿若未觉,只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一点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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