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顿,他又道:若真是这样,本座倒不记得赤魔宫何时与神龙教结了如此深的仇怨,要叫祭司大人下这般大的手笔!
    恰巧随着他话音落下,忽来一阵狂风吹得满林树叶哗哗作响,原本晴朗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几朵云絮,转眼间遮蔽了日光,阴沉了大地。风声猎猎,扬起他绣满云纹的火红色衣摆,张狂而刺目的颜色衬得这人的目光愈发凌厉,气势咄咄逼人。
    可面对这般诘问,站在祭神台下的慕容鸩却十分突兀地笑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玄霄:其实,对于能不能取得神机大炮的图纸,本司倒并不十分在乎,能拿到自然最好,拿不到也无妨,而本司真正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枭儿你啊
    他话里柔情蜜意,仿佛情深似海,可在这看似情浓的表白下,藏着的却是瘆人的占有欲与极端的疯狂。
    就在他说完的一刹那,那些面目狰狞的药人像是同时收到了某种信号,只见一片寒光倏然亮起,如同荒原上纷纷坠落的细雪,而这些雪花飘落的地方,飞溅出了红色的血。
    一时之间,杀喊声、吼叫声、绝望的哭声、凄厉的惨叫声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了这场杀戮的主旋律,而在这片刀光乱闪,剑影频飞的空地上,赤魔宫的人马很快在这些怪物手里变得溃不成军,即使有凤玉楼这等人物压阵,也依然改变不了局势。
    慕容鸩手里的这批药人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挑选,甫一交锋,凤玉楼便在这群人里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如苍山派的惊鸿剑客,黄河帮的饮浪狂刀,甚至还有曾经作乱江湖的江洋大盗眼儿媚,杀人如麻的恶僧南明
    原本这些人都应该早就死了,可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的武功在江湖中都不算低,在经了慕容鸩的手以后,更是变得力大无穷,而这种情况与当初丹弈风被蛊虫控制时的情况如出一辙。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由于对方药人压倒性的战力,失败像是已经成了定局,就连凤玉楼身上都挂了彩,余下的人也只是困兽犹斗。
    玄霄静静地看着眼前一边倒的局面,眼底好似刮起一阵暴风雪,但是他没有动,因为慕容鸩也没动。
    你不去帮他们吗?
    慕容鸩慢悠悠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指尖,轻抚着他手里神杖上缠绕在荆棘中的毒蛇,表现得像是对一旁的战局漠不关心。
    然而玄霄不答,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人的一举一动,犹如一头正在狩猎的黑豹,悄悄蛰伏于草丛之中,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一跃而起。
    就这般,两人僵持了片刻
    你真的不去帮他们吗?他们看上去就快要死了。慕容鸩又问。
    而这一次,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淡淡说道: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慕容鸩闻言,轻轻地笑了起来,语气里不无幽怨地说道:你有时候真是聪明得有点过分,让本司情不自禁地想要毁掉你,看看究竟怎样才能把你逼入绝境,露出绝望而痛苦的表情。
    玄霄剑眉紧拧:可本座却怎么都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他问道:费尽诸多心思,却又不为神机大炮的图纸而来,难道你的目的就只是为了看本座陷入绝境?
    山中的天气变化极快,前脚还是艳阳高照,转眼便成了阴云密布,天边似是隐隐有雷声传来,但是极远,听不真切。
    林间狂风怒啸,裹挟着残枝败叶席卷了整个祭神台,而台下那名衣着华美的青年岿然不动地立在这阵旋风的中心,微微地笑着。
    既然你都开口问了,为师又怎忍心叫你死得不明不白?慕容鸩说道。
    他深深地凝望着玄霄,就像在看自己深爱之人,但那眼神太过复杂,撇去表层的风情月意,深埋着的却是疯子一般病态的阴鸷。
    枭儿
    我的好徒儿
    你可知,为师为何总说你是最完美的杰作?
    玄霄闻言神色一凛,却只紧握着手中长剑,冷冷盯着这人,一语不发。
    然而慕容鸩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只低头自顾自地把玩着他手中的神杖,漂亮的桃花眼轻轻眯起,一抹暗色自眼底一闪而过。
    你大约还不知道吧?
    他摩挲着神杖上那些金色的荆棘,幽幽道:我神龙教所奉之神龙萨毗罗,其实源于对一种神蛊的崇拜,它能够赋予宿主统御万蛊的异能以及战无不胜的神力,但却必须满足一个苛刻的条件。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神选中,而唯有做到彻底无心无情之人,才能与神蛊完全融合。
    说着说着,他忽而吃吃地笑了起来,先开始只是低低地笑,像是把笑声压抑在喉咙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慢慢的却是越笑越大声,目光也似被什么点燃了一般,变得狂热。
    三百年了
    整整,三百年了!
    慕容鸩抬头望向天空,如同在隔空跟什么人对话一样,神情激动地自言自语道:为了复活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明,本司不惜服下长生蛊,以每数年陷入一次沉睡为代价,变换着各种身份行走于世间,而你
    他话音一顿,脸上表情如痴如迷:从当年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本司就被你宛如孤狼的眼神深深折服,之后借师徒之便,在你体内种下了神蛊之卵,本以为经过水牢一事便能孵化,却不想根本没有动静。
    说到这儿,慕容鸩的神色稍稍平静,话语间甚至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怅然与感慨:枭儿,你那时的表现可真是令为师失望啊
    而玄霄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雨云,积蓄着可怕的电闪雷鸣。
    这就是你当年陷害本座的原因?他冷声质问道。
    可慕容鸩十分坦然地看着玄霄,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仍然面带微笑地说道:那时本司还以为你和曾经的那些失败品一样,不堪大用,却不料就在三年前,本司突然感应到你体内的神蛊已然成熟,只需要一个契机,便可破茧!
    一想到本司这三百年来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那一瞬间,本司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
    他话锋一转,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不悦,神色也随之冷淡下来:那天晚上,当本司再次见到你时,却发现你居然在抗拒神蛊。
    这番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而这个迟到多年的真相让玄霄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就在来之前,他还曾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埋下这次祸事的种子。
    他暗悔自己先前的大意轻敌,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鞘,抬眼警惕地看向这人,而慕容鸩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枭儿可真会演戏,一开始就连本司都被你骗过去了,当真以为你根本不在乎琴皇的死活,要不是本司留了个心眼,让你日日去山洞亲自给琴皇喂毒,怕是直到现在,本司都还被你蒙在鼓里。
    你一直在监视本座?玄霄陡然呼吸一滞,冷声说道。
    而慕容鸩像是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缓缓转过头去,望向不远处那名正被绑在石柱上的紫衣青年。
    既然你心中留有情爱,不能断绝他话音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那本司就偏要你亲手斩断这最后一丝爱恋,从此彻底无心无情!
    说这话时,他就像是一条剧毒的蛇,正弓起蛇身准备最后一击,却不料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被绑在图腾石柱上原本看着已是奄奄一息的青年,忽而缓缓地睁开双眼。
    那人艰难无比地抬起头来看向玄霄,而那一眼看得玄霄诧异极了,不由失声道:你没疯?!
    李惜花垂下眼,十分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转而将视线移向慕容鸩,吃力无比地开口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非要为之,便是逆天而行终遭天谴
    慕容鸩闻言,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面露讽刺,冷笑连连:好啊,那就让本司拭目以待,看今日是你们先死在本司手里,还是本司先遭了天谴!
    说话之间,他手中神杖微微一倾,锋利的荆棘倒刺瞬间将他另一只手的掌心划得鲜血淋漓,但这人就像感觉不出疼了一样。
    等了这么久,终于,终于等到了今日!
    看着手中自伤口不断滴落的鲜血,慕容鸩反而笑得几近癫狂,接着他倏然间抬头,眼底的恶意仿佛凝成了实质。
    玄霄一见,心知不好,下意识想要先下手为强,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竟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僵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朝他一步步走来。
    枭儿乖,别怕
    慕容鸩就像往日那般,用无比深情的语气,柔声说道:今日过后,你与神同在。
    他说着,一边侧目看了眼图腾柱上正奋力挣扎着的李惜花,一边微笑着伸出手,揭下玄霄脸上那张狰狞的银质面具,在身前这人怒视的目光中,将沾染在指尖上的一点鲜血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霎时间!
    骤然一道惊雷炸响在天际,如雪的电光映亮了玄霄瞬间苍白了的脸,只见他双目渐渐轻阖,神色无喜无悲,玄衣白发,眉间染血,竟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妖冶。
    而慕容鸩则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手中的荆棘神杖轻轻搭在另一只手的臂弯之中,单膝跪地,以一种极其古怪而优雅的礼仪,拜谒着他口中即将苏醒的神明。
    恭迎,吾神。他轻轻说道。
    ☆、292章 今生因你痴狂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嵩山腹地内,一座庙宇静立在茂密的丛林之中,抬眼望去,只见寺门朱红,檐角斜飞,门楣处上悬一黑底金字的匾额,端端正正写着少林寺三个大字。
    而穿过一路的碑廊,直至气宇恢宏的大雄宝殿前,大殿的主门未开,只得从边门往里望去,一名老僧正静静坐于佛前,盘膝入定。
    他闭着眼,微微垂首,嘴里应该是在念佛经,一把雪白的胡子随之轻轻抖动,身上披着件赭红色的袈裟,在长明灯的映照下显得庄重而肃穆。
    这一幕本是寻常,许多少林弟子都知道每日的这个时候,方丈弘海大师会在此诵经,可今日却有些不同以往
    似乎是,起风了。
    突来的一阵风从边门刮进大殿内,瞬间烛火摇曳,如天边星辰明灭,而这人正拨转佛珠的手忽而顿住,下一秒,他抬起头来,明明双目已盲,可观其神情却像是在仰望面前的佛陀,沉默了半晌,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因为曾在夜丞局的红狱中受过洞穿琵琶骨的酷刑,他两只手至今还有些颤抖,放下佛珠后,颇为费力地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一丝悲悯。
    殿前一排又一排的莲花灯浩渺如星海,衬得满座神佛的金色造像宝相庄严,而在这片柔光中,他们好似正一个一个地垂着眼,无声地注视着面前这名虔诚的信徒。
    看着他,低低地叹道
    是果亦是因,万般皆定数,阿弥陀佛
    禅机已至。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祭神台下的玄霄倏然间睁开了双眼,曾经锋芒锐利的鹰眸中再不见往日的半点神采,空茫得像是失去了灵魂。
    而慕容鸩见状,心头顿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热切与狂喜。
    伟大的龙萨毗罗神啊!
    他高呼一声,激动地拜伏在地上,双手横托着荆棘神杖,高举过头顶,口里念念有词。
    请您垂怜世人,怜他们的无知和愚昧!
    请您用您的无边神力,斩杀这世间的一切污秽!
    又是一道闪电垂直接地,如同要将天空撕裂开来,随之而来的雷声震耳欲聋,声势之浩大,好似天摇地动,直教所有人的心吓得一颤。
    但这个所有人里,并不包括玄霄。
    即使是面对大自然这般可怕的力量,他也仍毫无知觉似的,只神色木然地抬起头来。
    在他眼里,自己仿佛与这个世界切断了所有的联系,只剩下一片黑白色的光影,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但这种感觉却又不只是无感无心,他仍有情绪,甚至感觉到了犹如发自灵魂深处的亢奋,那是一种对鲜血的强烈渴望,如火灼心。
    随着那道擦亮天空的闪电黯淡下去,顷刻之间,昼夜如同颠倒了过来。
    视野中,不远处跪倒着的那人还在一遍又一遍地祈求,又像是在用一种古怪的声调唱着一首悼亡的祭歌,而他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道指令,在玄霄耳边不断回响。
    杀
    杀了他们
    斩杀这些不洁之人,抹消所有的肮脏与污秽
    这一切在别人眼里只有短短的几秒,但在他的感知中却变得无比漫长,就这样像是过了有千百年那么久,突然间!
    无数的人声在玄霄的脑海中爆炸式尖叫,声音之凄厉,使人渐渐变得无比狂躁,而在这种暴虐情绪的不断侵蚀之下,他对杀戮的欲望每加深一分,眼底的赤色便浓重一丝,到最后双目竟成了一片赤红,如血浸染。
    然而即便到了这般地步,他潜意识里仍在挣扎,直到实在敌不过那一阵阵魔音,意识中有什么东西终于啪的一声
    崩断了。
    乌云翻涌,极端的雷暴在天地之间肆虐,这是夏日阵雨常有的前兆,可在这一片电闪雷鸣之中,以祭神台为中心,竟忽而开始飘起了细雪。
    而就在这满天的飞雪里,一袭玄衣的青年像是成了黑暗的一部分,狂风裹挟着落雪刮过他的面颊,轻轻停驻在他眉宇间点落的那一点鲜血之上。
    但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仅在神蛊的驱使下循着本能而行动,先是将手中长剑用力地插在地上,随后手腕轻轻一翻,倒转剑鞘,另一只手顺势按上流云堆聚的银白色剑柄。
    不远处被围困住的众人仍在拼死抵抗,杀声喊声不绝于耳,处于人群中心的凤玉楼正以玉箫抵挡药人的攻击,却见一片雪花轻轻落在他的剑尖。
    他下意识用余光瞥了一眼玄霄那旁的情况,结果这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手中的箫中剑猛然一沉,强行以内力震开四周不断朝他袭来的药人,转头惊慌道:玄霄!你要干什么?!
    可这一声惊呼却似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玄霄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随着他手中之剑一寸寸出鞘,幽蓝的剑光渐渐映亮了他的双眼。
    玄霄!!!
    凤玉楼惊恐无比地又喊了一声,不顾周围浮萍一般重新荡回来的药人,抽身便想去阻止这人,而一旁的萧子楚见他背后空门大露,心跳都吓得停了半拍,一声小心还未来得及出口,但见寒光一闪,已是血流如注。
    那是萧子楚匆忙之间替他挡了一刀。
    那一刹那,时空如同凝固了一般,定格下的血花妖艳至极。
    而当凤玉楼闻声转过身去,一把接住这人倒下的身体时,他大脑嗡的一下,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子楚?
    凤玉楼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表情空白了几秒,忽而极为用力地大声喊道: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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