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睿愣了一下,既是意外又是茫然地问道:什么?
    你不知道?哥舒烨故作惊讶:本宫还以为你都听说了呢,这几天大家都在讲父王深夜传召于你,还准许你随意进出皇家书库的事。
    哥舒睿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皱了皱眉,警觉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人,淡淡说道:并无此事。
    哦。哥舒烨随意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接着他话音一转,又问道:对了,昨儿的术数课业你做了没,借本宫抄一下呗?
    哥舒睿闻言犹豫了一瞬,这人先前鲜少与他交谈,今日却一反常态表现得如此热络,着实奇怪,但他一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加上念着以前这人曾经帮过他的情分,最后还是拿出自己的课业递给了这人。
    哥舒烨也没客气,直接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课业,随后笑了笑,拿那一叠纸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本宫明日还你。仿佛两人的关系真有多么亲密似的。
    太学内的课业繁重,他不是太子这样的身份,加上某些人的处处针对,日子并不好过,所以他与哥舒烨分别之后,便毫不耽搁地回到了景兰苑,只是回去的一路上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这种烦躁的感觉一直困扰了他一个下午,直到晚上他写完课业,母妃照例睡前来看了看他,最后熄灯上床,确认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那时他还曾说服自己,只是借了些术数课业出去而已,能出多大问题?以为自己只是太过多心,谨慎过头,谁知
    他的担忧在第二日竟真的应验了!
    那日,当天还才蒙蒙亮的时候,他在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许多脚步声,而后又响起一连串急迫的拍门声。
    秋儿因为要收拾屋子准备朝食,于是起得早了一些,她有些害怕地问了一声:是谁?然而外面根本没人回答她,紧接着院门便被人粗暴地撞了开来,一队腰悬长刀的侍卫闯进景兰苑,无视秋儿的阻拦,将他强行从屋内拖了出去。
    他一见此景便知道是出事了,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反抗,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任由这些人用刀押着送去了漓霜苑。
    那座宫苑就在碧影池的不远处,里面住着一位在当时极得盛宠的贵妃,而就在前几日,哥舒睿还曾在碧影池边撞见过她,那时这人正挺着六个月的身孕在池边散步,只是没想到
    那天早上是个阴天,原本算时辰太阳早该已经升起,可他到那儿时天色仍旧暗得厉害。他被人押着进了苑门,余光匆匆一眼瞥见偏殿门口进进出出的宫人,看到他们手里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心忽然沉得厉害。
    那一瞬,他终于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些押着他的侍卫根本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在他身后用力推了一把,将他带入殿内硬压着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被人拖出景兰苑时,他根本来不及更衣,因此还穿着睡时单薄的亵衣,加之又是在寒冬腊月里,他本该冷得发抖,可那一刻背上的冷汗却几乎将衣服湿透。
    谋害皇子,是诛九族的重罪。
    他心下慌极了,面上却还强装镇定,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恐惧。
    可他告诉自己,不能慌,一定不能慌。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死也就罢了,但若是真背了这罪名,母妃和秋儿又该怎么办?
    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必须冷静下来。
    殿内的气氛沉重到了极点,就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滞厚,令人有一种窒息的错觉。哥舒睿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一点头来,这才发现殿内此刻竟然挤着许多人,那些人里有侍者也有宫女,还有不少是太医院的人,空气中更是隐约可以嗅到一丝血腥气。
    而就在他打量四周的同时,哥舒明昊也在打量他,只见这人面色阴沉,一双锐利的眸子好似暴风雨下的大海,正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滔天巨浪。
    哥舒明昊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冷冷问道:这东西,是你塞在丽贵妃床下的?说着,将一个捏得有些发皱的巫毒人偶摔在了他面前。
    巫蛊?!
    哥舒睿一听,面色骤变,但却没有立即否认,而是忽而心念电转,想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在后宫之内,巫术乃是大忌,凡是敢沾染者皆会被杖毙,可奇怪的是如果哥舒明昊当真觉得是他在祸乱宫闱,大可直接将他拉去大牢,又何必让侍卫把他带到这儿来?
    对于他这个从不被承认的儿子,哥舒睿不觉得眼前这人会有这么好心,思及此处,他内心挣扎了一瞬,忽然下定决心赌上一把。
    他转向哥舒明昊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此事并非儿臣所为。
    此话一出,顿时众人皆惊,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大夏才刚对苍狼杀降示威的节骨眼上,这人居然敢当着国主的面自称儿臣,更何况国主又从未承认过他这个儿子的存在,此举在这些人眼里无异于找死。
    不少人都以为哥舒睿是被吓傻了,为了保命才口不择言,然而只有一个人非但不这么想,甚至眼底还掠过一抹趣味之色,这人便是哥舒明昊。
    他一反方才狂怒的态度,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沉声问道:如若不是你所为,那这人偶身上的字迹为何与你笔迹相同?另外,有宫女作证前几日在碧影池边看见你与丽贵妃发生口角,此事你又要作何解释?
    听到字迹两个字,哥舒睿立时想起借给太子的课业,只是没想到他不过是借了本术数课业出去,最后竟因此而扯上了个谋杀皇子的罪名,真真匪夷所思。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说明此事的时候,却忽而顿了一下,最终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神情也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变得凝重起来。
    诚然,他可以将自己把课业借给太子的事说出来,但这说到底只是怀疑,并不能算作证据,况且哥舒烨来找他时特意支开了所有人,只要这人把他的课业一烧,便能咬死不承认。
    不过
    丽贵妃与他发生口角倒是确有其事,那日他从太学回去正路过碧影池,那女人以他突然从小路窜出来惊到了她为由,当场命宫人扇了他几个耳光,如今想来却也未免太凑巧了些。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由最初的慌乱到后来的强装镇定,这会儿随着一条条线索捋过去,思绪变得越来越清晰,反而彻底冷静下来,加上哥舒明昊反常的态度以及那来得莫名的谣言,更是给了他不少底气。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
    哥舒睿抬起头,光明正大地从旁边站着的太医们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直到看到一个人避开了他的目光,瞬时微微一顿。
    不知贵妃娘娘的孩子现在何处,可否抱来一观?他沉了沉声,正色道。
    那名太医听后面色微变,正待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同僚暗暗拽了一下袖子,接着便听哥舒明昊出声道:去,抱过来。
    敢问,贵妃娘娘是何时出现小产征兆的?哥舒睿又问。
    太医院为首的一名老太医,心下其实已经琢磨出来有些不对劲了,于是偷偷看了一眼哥舒明昊的脸色,一边揣摩着圣意,一边回答道:半个时辰前的事。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可是有什么问题?
    哥舒睿不答,只微微捏紧了衣角,目光显得有些阴沉。
    一时众人皆静了下来,就连宫人们也渐渐察觉到事情不对,一个个噤若寒蝉。
    宫里对于这些早夭的婴儿一般是有许多忌讳的,而且六个月大的婴儿已经有了人形,加之又连着胎血,乍一眼看上去很是怵人,所以早早便被人移出了漓霜苑,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宫人重新取了回来。
    然而面对这极其考验承受能力的一幕,哥舒睿看过之后却只是脸色更白了一些,只见他先是闭了闭眼,而后又重新睁开,低下头来不作任何表情。
    还才过去半个时辰,这血凝得快了些。他说道,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暗色。
    在场的太医听后顿时面面相觑,而那名先前不敢看他的太医更是直接出声斥道: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谁知哥舒明昊淡淡扫了那人一眼,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何太医,验。
    闻言,哥舒睿的眼神又暗了一分,思绪亦是一时纷杂。
    先开始他的确被这次天降横祸吓得六神无主,但后来细细一想,便觉得这一切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哥舒明昊的立场,总感觉这人似乎对这件事早有所料,才会如现在这般态度不明。
    再论这件事本身,如果哥舒烨想要设计他,若丽贵妃未曾与他结怨,倒还有可能是这位太子为了害他,连带着害死了一位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用以嫁祸于他,但偏偏他这位兄长为了让整件事看起来合理,安排了碧影池畔的那一出戏。
    假定丽贵妃不知情,是被引去作了棋子,按照当时的情景回想,却并不太像,如果丽贵妃是知情的,那这一场陷害于她而言,代价未免太过高昂,所以这流产必然是假的,再者刚刚那名太医闪避的目光也更加从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
    而他之所以会从死胎入手,便是吃准了假流产下来的胎儿必定是提前备好的死胎,甚至有可能已经死了有一两日。他曾博览群书,一些古籍偏门也有所涉略,因而对辨验尸体的方法懂了个皮毛,只是没想到竟有一日会用上。
    就在他正想着的时候,那旁太医验查的结果也出来了。
    哥舒睿低着头,有些讽刺地扯了一下嘴角,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如此一来,母妃和秋儿也总算安全了。可就在他为此悄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耳畔却突然传来哥舒明昊冷沉的声音。
    丽贵妃欺君犯上,其罪自是当诛,但此事涉及皇嗣,不容轻忽。吾儿哥舒睿聪慧过人,不若此事便交由你来彻查,待水落石出之时,连今日之功一并论赏,如何?
    ☆、280章 他的愿望
    这话甫一出口,四周瞬间安静了片刻,巨大的信息量彷如平地炸响的一道惊雷,震得在场众人神情微变,一时望向哥舒睿的许多目光里,羡慕有之,嫉妒亦有之,就连他自己也被这道突来的旨意惊得愣了愣。
    不过虽说这人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眼前形势摆明了不容他拒绝,所以在心里快速地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哥舒睿只能沉默地低下头,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宫里闲得无聊的人总是很多,因此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也一向快得惊人,而就在他接下圣谕的当日上午,这个消息便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速地传遍了整个皇城。
    绝大多数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不约而同地开始猜测国主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奈何他们思来想去,也只有大夏杀降一事算得上与之有所关联。
    再说了,那不过就是个毛都不知道长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其生母还是大夏的长公主,就算再怎么看,国主也不可能真对这样的人委以重任,所以猜来猜去,猜到最后,这些人皆以为这是国主寻了个发难的理由,只等着哥舒睿出了差错,便可以直接赐死。
    一时之间,不少人看戏的看戏,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却是没有一个人觉得哥舒睿能从这场死局里逃出生天。
    然而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
    那个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少年,骨子里居然有着一股子狠劲儿,事情发生之后,非但不见他如何慌乱,手段更是雷厉风行,三两下便将局面稳定下来,收拾妥当了!
    于是那些原本以为自己摸对了圣意的人又开始变得惊疑不定,有些人甚至暗自纳罕,难不成真是烂缸里的咸鱼要翻身了?
    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哥舒睿明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些镇定自若,其实都是他装的,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在第一次经手这些事时,他内心究竟翻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然而那时属于宫中各方势力的无数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让他不敢松懈分毫,只能佯装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叫那些人摸不清他的底牌,实则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他之所以会动作这么快,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哥舒明昊在试他。
    这一猜测并非出自他凭空臆断,而是有所依凭的,试问如果不是出自那人默许,这等妄议国主的流言怎可能在宫里传得如此之快,还来得如此之巧?况且在得知丽贵妃小产到将他押去漓霜苑对峙,这人古怪的态度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所以在那时,他才会选择了以在儿臣的身份向那人表明忠心。
    事实也证明,他赌对了。
    虽然弄不清楚这人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但哥舒睿的想法很简单。
    他在这座皇城内除了母妃便无依无靠,在那样境地之下根本没有退路可言,因此哥舒明昊是他唯一可能寻求到的依仗。现在这人既然想要用他,那他便为他所用,只要展示出他的价值,或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那日下午,呼呼的北风如同要将人的皮活生生剐下一层来,明明看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可偏就憋着怎么也下不下来,直冻得人牙齿打颤。
    漓霜苑内气氛压抑得可怕,却架不住各路人马的好奇,总有那么几个宫人悄悄藏在外面,或者假装不经意间路过,只等着消息出来,好最先一步传去各家主子的耳朵里。结果他们没守多久,院内就传来了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紧接着昔日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便被人拖拽着押出了漓霜苑,下场之凄凉,直看得那些人一阵唏嘘。
    丽贵妃的欺君之罪板上钉钉,审起来也最容易,哥舒睿在朝中既无党羽亦无势力,办起事来自然也就少了不少顾忌,不多时便将那女人审完,连着人证物证一并送交了出去。但这件事却并没有就此尘埃落定,相反因为那女人供出了背后的太子哥舒烨,牵扯进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那时他以为只需要把查到的事实如实地交上去,至于如何决断是哥舒明昊的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晚上,太子竟会来找他。
    那夜无月无风,厚重的云层像一块幕布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人趁着夜色偷偷摸进景兰苑来,悄悄地叩了叩他的房门。起初哥舒睿乍闻这阵敲门声时,还以为是母妃睡前来看他,也没多想便趿着双棉鞋去开门,而待他看清门外来人之后,顿时一愣。
    太子殿下?哥舒睿皱了皱眉,恭敬而疏离地问道: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先开始哥舒烨面对他时似乎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只得尴尬地抬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沉默了片刻,才如一条丧家之犬般低下头,低低说道:本宫是来道歉的,先前是本宫做得不对,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哥舒睿不语,只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人。
    就因为这人的陷害,他差一点便被安上重罪,祸及家人,如今只一句道歉就想让他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顿了良久,幽幽道:太子殿下,夜深了,请回吧。
    诶,别,本宫真的是来道歉的!
    一见这人下了逐客令,哥舒烨顿时急道:本宫也是一时糊涂,受人挑唆,才会做出之前那些混账事!
    是老五!定然是他!
    提起这件事来,这人明显气愤极了,就连原本压低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闻言,哥舒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则不动声色地问道:难道五皇兄也与此事有关?
    哼!岂止有关,他就是那个最坏的害人精!
    依本宫看,就是他暗中让手底下关系要好的朝臣写折子参本宫,又在明面上调拨你我兄弟之间的关系,要不然母后也不会非逼本宫做出这些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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