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玄霄沉默以答,反给了慕容鸩更多想象的空间,只见他抬手复又捻了捻耳上挂下的流苏,嗤笑了一声:当真有趣,为师记得当初苍狼曾有意拉拢过你,不过你那会儿拒绝起来可是得干脆得很,怎么现在又忽然改主意了?
    见这人改了自称,玄霄只当没有察觉,幽幽说道:我从没改过主意,千重阁的信条也从没变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身为夜丞局镇府,我这次是奉命前来查吏刑司总捕失踪一事,不过话音一顿,他略略一侧身,让出了身后的李惜花:徒儿给师父带了份薄礼。
    慕容鸩何其聪明,一下便听出了玄霄话里的玄机,虽然这人明面上说没改主意,可却先是强调千重阁惯常的生意态度,又挑明了在大夏朝廷举足轻重的地位,分明是在抛出筹码,让他自己衡量夜丞局镇府这一官位如果暗中为苍狼所用,将会带来怎样的便利。
    然而他却只是笑笑,走近几步来到琴皇的面前:你这礼物送得倒是新奇。
    慕容鸩伸出手,轻轻抚上这人的后颈,流连于这人身上的目光与其说是在看一个人,不如说更像是在看一件货品:不过比起他来,为师对枭儿你才更是爱慕难舍,不如你将自己送给为师如何?
    如果是别人听到一个人爱慕自己,无论如何总会有些反应,可是玄霄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人,冰冷的眼眸里不带半点温度。
    如果师父喜欢,徒儿自然也是师父的,不过徒儿以为师父会喜欢这个礼物,毕竟这人比之丹弈风,用起来肯定顺手多了。
    慕容鸩轻笑了一声,眼神暧昧地看了看玄霄:若是成了为师的蛊人,从今往后便再也变不回常人了,你当真舍得?他又抬手轻轻拂过李惜花的侧脸,幽幽道:为师听说这人可是爱煞了你,才会疯成如今这般模样,你就是这么利用他对你的爱的?
    既然送给了师父,自然是任由师父处置。玄霄神情漠然道,仿佛他此刻说的不过是只路边随便捡来的阿猫阿狗。
    慕容鸩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揣度和怀疑:你确定?
    玄霄不语,只淡淡地看着这人,两人便就这般隔空对视了许久,久得连空气都仿佛有些凝固了的时候,慕容鸩才敛了唇畔笑容,幽幽道:既然枭儿诚意十足,为师又怎好再继续做这小人?
    也好。他垂下眼帘,微笑道:不过他喜欢你,那便是觊觎为师的东西,这样的人留着碍眼,不用也罢,便劳烦枭儿替为师杀了吧。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玄霄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寒光闪过的一刹那,竟是毫无犹豫便对着这个深爱着自己的人下了杀手,如果不是有人阻止得及时,此刻剑尖定然已经刺穿了李惜花的咽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也直到这一刻,慕容鸩才终于确认玄霄是真的没有留手,因为在那么近那么快的情况下,不可能做得了假,如果自己不出手,李惜花必死无疑。
    一线鲜血顺着剑身慢慢淌了下来,聚成一滴滴血珠坠入黑暗,慕容鸩两指夹着面前这人的剑锋,轻轻笑道:你可真是无情,不过他话音一转,眸色忽而变得极为幽深:为师爱的便是你的无情。
    玄霄收了手中长剑,不屑地冷冷道:无聊至极。却不知道说的是慕容鸩此举无聊,还是这人口中的情之一字无聊。
    闻言,慕容鸩并不生气,反而看向这人的眼神似是愈发深情。他顿了顿,笑道:天色已晚,不如一切事情等明日再谈。
    玄霄听后也不多说,只淡淡道了句:好。
    于是,今夜这场声势浩大的祭祀最终便以这一片尸横遍野作为终结而草草地收了尾,而被慕容鸩带走的那人,即使是在方才差点被杀的最后关头,都不曾有过半点情绪波动。他木讷地被身前这人拽着,形同一个任人宰割的玩偶,直到被押入幽暗潮湿的地牢时,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而等玄霄确定慕容鸩已经带着人离开后,突然!他再忍不住心口撕裂般的剧痛,慌忙以剑拄地,身形一个踉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不住地滑落。
    是极情剑内力的反噬。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是按照剑谱上去做的,他也明明突破了极情剑第九重,可如今心法内功却似乎出了岔子。
    藏在林间的乌鸦见人走了,遂从树上飞了出来,悄然落于玄霄脚边,它侧着一边的小眼睛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人,仿佛是在不解这人在干什么。
    而等玄霄平复了一会儿,才能终于分出神来看向这小东西,但他的视线只在乌鸦脚上绑着的信笺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被旁边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那是枚玉佩,质地温润如羊脂一般,莹白的玉身上雕着繁复的龙纹,静静地躺在这片溶溶月色中。
    ☆、272章 看谁套路深
    当玄霄看见它的那一瞬间,似乎有许多画面如雪花片般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可当他想要伸手去抓时,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等终于回过神来,已是鬼使神差地捡起了地上的玉佩。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微微地皱了下眉,眼底掠过一抹困惑之色,就像是在不解着什么,不过这份异样很快便如水波消失无痕,而他脸上的神情也恢复成了先前一片茫茫雪原般的冰冷。
    日渐东升,天边随之慢慢泛起了淡青,薄暮中的小城静静地沉睡着,却总有无法安睡的人。
    经过昨夜一役,那些前去寻找神迹的人全都没能回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玄霄自然也不打算再在这间客栈住下去,遂趁着夜色从外面的围墙翻上二楼,将东西收拾收拾,便悄然离开了。
    他并不用操心自己的下一个落脚点,因为除了一些意外,目前大部分情况都还在他的预计当中,也早有人为他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县城南郊,一座鲜有人知的老宅在枯树的掩映下显得越发鬼气森森,据说最近还有人在这附近看见了女鬼,吓得村民们纷纷将这里划为禁地,然而
    此刻,这座宅子的门口却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远远瞧着本来就已经足够不详了,加之他脸上还带着张狰狞的银质面具,再被这阴森诡异之地一衬,简直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修罗,令人望之便忍不住脊背发凉,一阵发憷。
    玄霄伸出手,用一种看似毫无规律的节奏敲了敲门,紧接着没过多久,门便被人从内打开,一个姿容绝丽,却艳如鬼魅的红衣女子从门里莲步款款走了出来。
    阁主。
    雾若手执一杆白皮灯笼,红唇轻勾,朝他盈盈地福了福身,起身时略略抬起一点头来,小心翼翼地瞄了瞄面前这人的眼色。然而她口中的这位阁主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再没了别的表示,于是雾若只得收了这点小心思,转身为这人带路。
    这座从外面看上去并不如何的古宅,实际只有走进去才知别有洞天,黑色的檐瓦与白色的泥墙是构成整个建筑群的基本色调,楼与楼之间尽是曲曲折折的木制回廊,令人宛如置身于一个大型迷宫,在上头每走上一步,脚下便传来一阵木板轻微的吱呀声。
    雾若引着身后之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许久,而这一路上她都低眉敛目,不敢多言。
    自从这位出了关,行事作风明显与以前大相径庭,虽然先前魅月总踩在他们头上,如今失了势很是大快人心,但换言之,连魅月这等同他出生入死的都落了这么个下场,更遑论他们这些半道才跟着做事的?
    她一面想着,一面做起事来越发谨慎,等将这人带到了小院门口后,便十分自觉地告了退,而玄霄也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唇畔笑意下掩藏的畏惧,只径自面无表情地走入院中。
    这些人显然为他此行下榻花了许多心思,就连屋内的布置也十分贴心,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但他只扫了一眼,并不去碰,草草地沐浴更衣后,便拿起放在一旁的白色帕子,拎着剑慢慢踱到院中的一棵树下。
    这些年来,无论人事如何变化,他这个每当想事情的时候,便爱独自一人坐着静静拭剑的习惯却始终没变,加上昨夜又历经了那一场血战,这会儿雪白的帕子在剑身上轻轻一抹,就带下了一片干涸的铁锈色。
    他看了眼手中的帕子,将之叠了一叠,又重新卷上剑身,手中动作不停,思绪却渐渐飘远。
    慕容鸩
    神龙教大祭司、古越族大祭司、千重阁前任四大护法之首。
    此人精通巫蛊,擅长雕刻,也是最先开始在毒部内培育蛊虫的人,开创了千重阁用蛊的先河。然而他虽担任过千重阁四大护法之首,却并非千重阁出身,当年曾有传言说上代阁主之所以能够上位,其实是此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不过这些终究只是传言,并没有实据,就连他的来历也一并成谜。
    常言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可是在来此之前,玄霄不是没有想过要去细查这人的身份,但他花费一番大力追查下去,结果依旧是白纸一张,这人简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除了名字和他这几年活动的蛛丝马迹,再往前了根本什么都查不到。
    不光如此,当初慕容鸩从千重阁消失得也很离奇,而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玄霄都以为这个人死了,谁料他不光没死,还投靠了苍狼,成了暗中操控大夏皇室的幕后黑手,在背地里搅弄风云。
    而如果当年传言是真,他为什么要帮上代阁主,之后又为什么突然消失,还有这一次,他又是为什么要帮苍狼?
    凭借多年游走生死边缘的直觉,玄霄感到这里面或许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紧接着这一次的见面便无疑坐实了他的猜测,甚至就目前看来,这个人身上的秘密之多,远超他先前的想象。
    还记得昨夜刚见到这人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虽然是在暗讽这人的行事作风不改当年的卑劣,可字面意思也是一样
    慕容鸩是真的,一点没变。
    三年前唐门一见,这人以书生打扮与他交锋之时倒还不见端倪,但这回见了真容后,那一瞬间,玄霄几乎以为是有人冒名顶替!毕竟都二十多年过去了,若算岁数,慕容鸩已经是快年过半百的人了,除非他是千年王八成了精,否则怎么可能容貌一点不变?
    但无论再怎么荒谬,事实就摆在眼前,无怪乎慕容鸩见到他后要问他,你难道不好奇吗?
    然而容貌问题只是其一,其二还有这人那一身诡谲的武功,不过有了之前的青春永驻作为铺垫,此刻冷静下来后,玄霄不禁产生了一种倒推的假设。
    假使慕容鸩真的能够做到容颜不老,那么谁能保证当初他在千重阁时见到的人,真的就只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年龄?如果这种假设成立,加之慕容鸩擅长奇门诡道,能有如今这般武学修为,未必是走的正途,如此想来,此人的武功之高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假设成立的情况之下,并且除了这个假设,慕容鸩这一系列举动的动机也始终不明,而经过昨夜的试探,玄霄几乎可以肯定,这人所做的这一切不为钱不为权,更不是为了身份地位和名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慕容鸩绝不是什么善类,会好心到帮苍狼做慈善,所以他一定有所图,可玄霄隐隐觉得这人此次所图的方向令人生疑。
    依着他对这人的了解,明珠太子应该瞒不了慕容鸩多久,所以先前他入县城时,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而他之所以并未用易容,是因为他与这人这么多年未见。
    当初慕容鸩离开千重阁时,他还才只有十岁,照道理,这人是绝不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的,可慕容鸩非但认出来了,还提前准备了昨夜那场盛大的鸿门宴,若有这时间,这人完全可以提前溜得神不知鬼不觉。
    除却这一个违和的地方,其次是丹弈风的失踪。
    起初玄霄在玉龙雪山上接到青麟卫的消息时,也以为是丹总捕查到了神龙教的蛛丝马迹,所以才会被暗下黑手,最后失踪,可在经历了昨夜之事后,他却觉得或许是慕容鸩故意让丹弈风查到了蛛丝马迹,好将人诱到设好的圈套里。
    也许,这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丹弈风,丹弈风只是他手里的饵,因为吏刑司总捕一旦出事,夜丞局决不可能坐视不理,慕容鸩真正想要引来的人,其实是他这个夜丞局镇府。
    可这人引他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不成还真像这个疯子所说的,对自己爱慕难舍了不成?
    想到这儿,玄霄的目光不由冷了几分,连握着白帕的手也跟着顿了顿,他微微垂眸,放下手中的白色锦帕,改去拿起桌上放着的剑鞘,继而手腕一抖,寒芒瞬时敛入鞘中。
    面前这一切的一切就如一团乱麻,时而有点头绪,想就此顺着深挖,结果却发现尽头是一堵墙,怎么都无法理清这其中的关联。
    如此看来,便唯有静观其变,坐看事态发展了。
    不过玄霄并不担心,毕竟不只有慕容鸩一个人会下饵钓鱼,如果说丹弈风是为了引他现身的饵,那么他回敬的饵便是李惜花,是其身后的赤魔宫,以及赤魔宫手中那份苍狼肖想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神机大炮图纸。
    ☆、273章 罪名为爱
    每一个黎明到来之前,在月光消逝,晨曦未临的至暗之时,黑暗仿佛深渊,吞没一切。
    但这世上也有人如同天生便是为黑暗而生的,大半生都在漫漫长夜中踽踽独行,于是渐渐的便眼盲耳聋,麻木不仁,就连灵魂都脏了。可这样的人,偏还有着最美丽的外衣,恍如云中仙鹤,遗世独立。
    深山里一处幽深的石道中,随着一声又一声故意放重的脚步声,身着一袭墨蓝色仙鹤外披的慕容鸩由远及近,缓步自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微微地笑着,抬手捻了捻左耳挂下的浅蓝色流苏,抬眸的一瞬间,眼角的泪痣仿若是为谁人垂下的一滴红泪,妖异而凄艳。
    昔年曾闻七绝琴音天下一绝,自那时开始,本司便对你充满了好奇,如今雀囚笼中他话音一顿,唇畔笑意随之加深了几分:不知琴皇可还奏得出,当年冠绝天下的一曲《相思引》?
    然而不远处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紫衣青年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只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瘦削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见状,慕容鸩的眼底掠过一抹冷意,旋即话锋一转,似是漫不经心地幽幽说道:真真是可怜呢,你那么爱他,可他却这么对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李惜花身前,伸出手轻轻拂过这人的手指,表情露出一瞬的痴迷与嫉恨。
    你说现在的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你?
    这句疑问就像是一把诛心之剑,将从未愈合过的伤口划得鲜血淋漓,而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李惜花的眼里也终于有了波动,他略略偏转视线,艰难而沙哑地喃喃道:阿玄
    可回应他的,却是这人狠狠的一记耳光!直打得他的头猛然一偏,唇角渐渐渗出一丝鲜血来。
    本司聆听到了神谕,神说
    慕容鸩欺身压在面前这人身前,好似一条毒蛇慢慢缠紧了猎物,凑在他耳畔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有罪。
    说完,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如同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先是痴痴地笑了起来,接着竟越笑越大声,愈笑愈癫狂,笑声一片片回荡在空旷的岩洞内,重重叠叠如无数鬼魅在黑暗中笑得放肆。
    你爱他,就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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