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忐忑,是因为绝杀千重阁的命令乃是他下的,此举本是想除去隐患,结果反而招致灾祸,致使惨重的损失,而更加令他不安的则是眼前这少年的态度。
    其实也不怪他揣摩不清眼前的情况,毕竟一般人在听到自己费尽心力安插的一个据点被灭时,即使不怒上心头,也不会像这人似的,只轻轻一笑。虽然这少年笑起来十分好看,琥珀般的一双眼瞳微弯,清澈的目光中透着稚子般的无邪,但蒙面人却依旧感到浑身一阵寒意透骨。
    少年不发话,蒙面人更不敢出声,在这样跪了许久,直到冰冷的地面几乎冻透了他的膝盖,眼前的人才终于悠悠开口。
    你可知吾为何不惜花重金,也要让你去试探千重阁?
    蒙面人想了想,谨慎地说道:少主是想借千重阁之手杀大夏的狗皇帝,也是想顺便除掉玉无瑕?
    用手中的木棍再次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笼中的金丝雀,眼前的少年随口似的问道:那你又可知,吾为何不派人亲自动手?
    这蒙面人心中咯噔一下:属下愚钝。
    放下手中的细木棍,少年幽幽叹了口气,似是伤感道:因为吾手下的人根本就割不了赵祎的人头。
    蒙面人皱眉,张口欲言,却又强行忍住,而那少年虽然未曾看向他,却像是察觉了他想说什么,主动为他释疑。
    这贼老头越老越是惜命,而且疑心病还重,若他只是让侍卫成天到晚把皇城围得像个铁桶,那倒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身边那些世代忠于赵家的高手,而在这其中又有一个名叫杨宇铭的人尤其厉害,连吾手下的黑白两鬼都打不过他。
    蒙面人沉吟片刻,说道:我们也收买了几家武林中的名门,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个人?
    收买?少年轻笑,摇了摇头。
    他负手而立,像是在讲一个笑话般说道:那些武林的泰山北斗俱都自命清高,即使他们私下里干的龌龊事一件不少,也不会与吾等同流合污,你不过是收买了他们门下的一些蛀虫,好似架空了门派罢了,蛀虫终究只是蛀虫,跑跑腿还行。
    一听这话,蒙面人心中警铃大作。
    属下该死!是属下无能!
    少年忽然蹲下身子,宽慰他道:无妨,吾知道你也尽力了。
    说着,他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忙伸手想要将地上的蒙面人扶起,一面道:是吾的不是,一讲起这些事儿就兴奋得停不下来,倒忘了你还跪在地上,这天寒地冻的,你快起来吧。
    蒙面人一愣,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关心自己,这让他反而忘了反应,结果就见少年似乎因为他的表情吃吃笑了起来。
    见状,蒙面人微窘,慢慢站起来。
    他虽然是习武之人,但因为跪久了,加上地上寒气重,刚站起来时不免有些站不稳。
    属下
    蒙面人低头,抱拳道:少主大量,属下愿为少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少年但笑不语,话锋一转,问道:说起来,听你所言是见过千重阁阁主本人了?
    蒙面人恭敬道:是。然而心下却不解其意。
    少年又问:蛱蝶是他杀的吗?而他口中的蛱蝶,指的是那名拿着骨笛的黑衣女人。
    是。
    蒙面人又点了下头。
    用了几招?少年若有所思道。
    这回蒙面人沉默片刻,才语气艰涩地说道:回禀少主,两招。
    两招?
    少年摸了摸下巴,望着灰蒙蒙的天,自言自语道:果然不出所料,是一把很快的刀,不能为吾所用,真真是可惜了。
    他似是惋惜,然而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惋惜之色,眼中神采反倒如孩童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亮晶晶的,下一刻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神机大炮的图纸还是没能找到吗?
    蒙面人闻言,手心顿时出了一层细汗,不敢直接回答,于是拐了个弯儿道:属下怀疑是千重阁从中作梗,神机大炮的图纸是在那人杀了玉无瑕之后才不见了的。
    少年垂眸,眼中一抹暗色闪过,继而却微微笑了一下。
    那这可就麻烦了。
    话音一顿,他又道:你的手下现在死了泰半,一时也回转不过来,这事你暂时就别插手了,吾眼下另有件十分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办。说罢,从袖中取出一颗小蜡丸,将它递给这人。
    记住,这里面的消息十万火急,你尽快将其亲自送到阎不笑的手中。
    蒙面人一听递信的对象是那个传说中性情古怪的老头,心就不由得紧了一下,可又想到这封信如此重要,少主却将其交给他
    他双手抱拳,郑重地行了一礼:属下必将信送到鬼医手中。
    说了这么多话,少年也有些乏了,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挥了挥手,示意完蒙面人可以离开后,便转身自顾自地回房去了。
    而就在少年踏入房门后不久,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自门外鬼魅似的飘了进来,虽然把两个大活人走路比作飘有些奇怪,可他们确实是飘着进来的,用轻功无声无息间就这样出现在了房间里。
    需要属下杀了他吗?白衣人笑嘻嘻地问道。
    这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说话的声音既尖又细,活似宫里头的老太监,听着让人忍不住要起上一层鸡皮疙瘩,而且穿得也十分奇怪,浑身上下一溜的白色,头上还带着一顶白色的高帽,上书一见生财。
    少年颇为无聊地往太师椅上一座,摇了摇头。
    白衣人又嘻嘻笑道:那少主还真是信任他呀,不光和他仔细讲了个中曲折,还将那么重要的信件交予他。
    心知活无常是在说反话,少年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瞥向一处,好似恶作剧得逞了的孩童,炫耀般地说道:阎不笑想从吾这儿拿几个武功底子不错的人做实验,炼制他那些药人而已,那人一身武功死了未免太过浪费,吾就顺手给他送去罢了。
    他说完,又将话音一转:神机大炮的图纸就由你们两人继续追查,务必把它找回来。说话时,少年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活无常顿觉得口里泛苦,但面上依旧笑道:若图纸真在千重阁手中怎么办?
    少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沉吟片刻,才幽幽地道了句:若真如此,吾自会处理。
    他抬起头来,望着屋外檐下挂着的鸟笼,眼中神色悠然,又隐隐透着一些兴奋与跃跃欲试。
    呵
    想来他那位父王定是很想得到这份图纸的,因为只要能够得到这个武器,他苍狼便不惧此刻靠天险守着关卡足足撑了三个多月的大夏大军,而且不光如此,如果预想得不错,他们甚至可以借助神机大炮的火力一气攻下,直捣黄龙。
    既是如此,他这个做儿子的自当孝顺,替父分忧,不是吗?
    所以若千重阁当真硬要拦他的路的话,那便也只能除去,虽说千重阁的确是把够硬的刀,可这世上软刀子总是比硬刀子来的厉害。
    少年微笑,然而他刚刚勾起了下唇角,下一瞬却又突然以手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仿佛要把心肝肚肺都咳出来似的,而一旁的活无常竟是见怪不怪,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待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少年摊开手掌,入目的是一手的鲜红。
    他轻轻啧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屋外檐下,那些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最是娇贵,哪里受得了在寒风中吹上这许久?可按道理说,仅仅只是吹吹冷风也不会死得这么快,偏偏那一个两个的,竟全都没了气息。
    ☆、073章 疑雾重重
    等玄霄赶回千重阁时已是深夜,星子如沙粒似的洒满了天空,却映不亮夜幕后蠢蠢欲动的黑暗。
    阁外早已等着几个人,一见阁主回来了,俱都抱拳行礼,而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一点也不意外凌月儿会知晓他的行踪,并提前派人在门口接迎,毕竟他既然能问到苍狼的据点,就说明苍狼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千重阁的人盯梢,那他屠城的事情凌月儿当然也能第一时间得知。
    遣退了葬花与七杀,玄霄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这几日奔波下来,饶是他武功高深,也不免有些疲乏,回房沐浴更衣后便欲睡下。可他刚站到床边,就嗅见空中飘来一缕幽香,那香气靡靡,撩人得很,但更撩人的却是那自暗香浮动中袅袅走来的人。
    紫红色的罗裙衬得那人身材玲珑有致,雪白修长的腿每迈出一步皆是无限风情,眼波流转间能令人销魂酥骨,唇边一抹盈盈浅笑,旖旎中透着魅惑。
    哥~
    凌月儿倚在门边,以指尖轻点唇瓣,娇笑道:我为你准备了三位国色天香的美人,不如今夜让她们陪你睡。
    每次这人来找他总要整两句幺蛾子作为开场,玄霄心下不耐,神色自然也透着冷淡。
    有事?
    当然。
    凌月儿莲步姗姗,走进屋来,一手扶着桌边,整个人转过身来,罗裙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洒开,又飘然落下。
    哥,我早教过你,捡人家的破鞋不是好习惯,那唐梦柯虽然姿色尚可,但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你要什么样的美人,妹妹我这儿没有?怎么偏要去挑这种骨头又硬,嘴巴又不干不净的货色?
    见自家妹妹手捂着胸口,眉头微攒,就像是在为什么黯然神伤似的,玄霄不由得皱了皱眉。
    而这厢凌月儿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却等不到玄霄的反应,于是幽幽叹了口气:罢了,我还愁什么呢,你竟然也能动心喜欢上一个人。
    话音一顿,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娇笑连连,一双眼儿微斜,媚眼如丝。
    正好最近唐门出了事,这小丫头估计无处可去,你到时候可以把她带回来交给我几日,我保证还你个听话乖巧的可人儿。
    玄霄听完,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他本来就累,实在不想再理会这位大半夜跑到他屋里来,不懂撒的哪门子疯的女人。
    但他不想听,有人却还想继续说,只不过刚一开口,还未出声,便见横空一道剑气突然射向了她。
    有事明日再论。玄霄冷声说道。
    凌月儿对于他哥这冷淡的性子早就习以为常,况且这道剑气根本无甚力道,即使她不躲也不会怎样。只是这次她张了张口,最终却欲言又止,只盯着玄霄的背影呆了好一会儿,渐渐唇边的笑意换作几分无奈。
    算了,有些事要经历了才能够知晓其中滋味,她既然已经将这人引上了路,那之后如何都是他自己的抉择了。
    思及此处,凌月儿敛起先前的妩媚之色,表情严肃起来。
    我大半夜来找你,自然不是为了这事。她靠在桌边,伸手提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盏早已凉透的茶,轻抿了一口,一边正色道:我来是为了之前墨风的事。
    墨风?
    玄霄眼中的冷光一闪而过:他的底细查出来了?
    之前千重阁内乱,风辰云雨四大护法死了三个,而对于活下来的这个墨风,玄霄表面上对其投诚的举动予以嘉奖,为的是避免打草惊蛇,暗地里则让凌月儿对其密切监视。
    没有。
    将一缕碎发挽向耳后,凌月儿微微眯了眼,目色迷离。
    我派人跟踪了他数日,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便暗中下对他摄魂,结果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玄霄拿起摆在枕边的剑,起身走到架子边取了一块白布:如此说来,他和墨辰叛变之事没有干系?说话间语气淡淡,听不出是喜是怒。
    应该是。凌月儿亦淡淡回道。
    重新坐回床边,玄霄拔出那把玄色的长剑,用白布一点点拭过剑身,头也不抬地冷冷道:那就找个理由做掉,以绝后患。
    凌月儿闻言点了点头,但似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表情又凝重了几分。
    墨风虽然没问题,但墨云与墨雨的死有蹊跷。她抿了一口冷茶,说道:幸好是冬天,否则尸身根本存不了这么久,也幸亏墨辰是个有头无脑的东西,竟然没将水牢里的尸体处理掉。
    手中拭剑的动作一顿,玄霄抬起头来:是和墨辰的武功有关?
    普天之下再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极情剑法,可这人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将极情剑练至了第九重,这在玄霄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所以他那日与墨辰一战时,最开始故意没有尽全力,为的就是试一试此人的武功,结果果然让他试出了问题,虽然这人所用的招式的的确确是极情剑法,但给人的感觉就像空有个架子,华而不实。
    而对于他的猜测,凌月儿顿了片刻后,说道:可能性极大。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那旁正坐在床边的玄霄,嘴角微微一笑,艳丽如沾染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的花,
    当时我想这两人既然毙命于极情剑,死前必然内力鼓胀,经脉寸断,本来也是无心之举,顺手以内力探了下尸体的经脉,结果竟发现他们的经脉并没有断,反倒是全部枯死了。
    用手指摩挲着杯沿,凌月儿又柔声幽幽道:我查过,阁内还有几人失踪,去向未知,想来只怕也是被墨辰吸干了内力,毁尸灭迹了。
    听着她这般描述,玄霄已然是联想到了些什么,眼神渐渐幽暗,而凌月儿见他如此,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五年前,赤魔宫凭借森罗万象功血洗整个武林,最终以十二门派围困赤魔宫,杀死赤魔宫宫主凤辰夜而结束,云雨两护法很明显是被吸干了内力,放眼江湖众多武学,只有森罗万象功能做到。
    玄霄闭上双眼,手中的那块布在擦过玄色的剑身后,白色之上沾满了干枯的血渍。良久,他缓缓睁开眼:你的意思是,此次内变是赤魔宫从中作梗?
    然而凌月儿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突然问道:哥,你可还记得我在白云山上给你的那份战帖?
    嗯。玄霄淡淡应道。
    从袖中取出一枚黄金做的树叶丢在桌上,凌月儿冷冷一笑:这是定在二月十二天冶城试剑大会的请帖,据说武林盟主将要改选,当初提议围困赤魔宫的现任武林盟主,青城派的掌门人张道天要退位了。
    二月十二?
    试剑大会召开的日子竟然也是二月十二?
    一阵微讶过后,玄霄陷入了沉默。
    这恐怕不只是个巧合这么简单,若真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些。
    赤魔宫这些年休养生息,实力隐隐又有冒头的趋势,而且它不像苍狼在暗处,受制于大夏。如果赤魔宫真的又以森罗万象功卷土重来,当年连十二门派齐集都战得损失惨重,他必然是不会去硬碰硬的。
    但有一点玄霄想不通,赤魔宫如果是在打试剑大会的主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复仇。然而千重阁一向非黑非白,并且当年围困赤魔宫的门派中也并没有千重阁,那赤魔宫此举的意义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这一沉默就是许久,半晌才在黑暗中冷冷说道:你最近关注下赤魔宫的动向以及阁里的风吹草动,其他我自有分寸。
    凌月儿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再说话。
    恋耽美

章节目录


极情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作者:慕容樽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慕容樽月并收藏极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