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了。
    扶玉秋提心吊胆地一路跑过来,这会子终于后知后觉到疲累。
    他一屁股坐下来,脑袋靠着凤凰的跗蹠上,赖叽叽地道:九重天的灵力这么浓郁,你不能用来修复伤势吗?
    凤凰本来气度雍容地站着,乍一被毛茸茸的团子贴住,身体微微一抖,低头看着扶玉秋的脑袋。
    好一会,他才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轻轻道:不、不能。
    哦。
    扶玉秋心想也是,要是凤凰修复好断翅伤势,不早就飞了,哪里会被活阎罗困在这里折磨?
    听说九重天今日来了许多人。凤凰说,你有见到要找的人吗?
    一说这个扶玉秋可不困了,仰着脑袋啾啾道:见到了,还搞了他一通。
    嗯?怎么搞的?
    扶玉秋一想起凤北河那张苍白的棺材脸伏在地上呕血的样子就快意得不行,当即将自己是如何假哭陷害凤北河的事说了,小嘴叭叭的。
    凤凰含笑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活阎罗就让我给他唱小曲。扶玉秋说,我就唱了别人教我的打油诗骂了他一顿。
    凤凰:
    扶玉秋越说越开心,在那笑得啾啾个不停他连啾啾笑都很抑扬顿挫,让人一听就能感觉到他的喜悦。
    活阎罗听不懂我啾什么,还在夸我唱得好听呢。
    凤凰:
    见凤凰像是哑巴似的不说话,扶玉秋这才想起来,这傻鸟还惦记着活阎罗呢。
    他撇撇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换了个话题:我今日看到活阎罗手上有什么凤凰传承,那是你的东西吗?
    凤凰淡淡道:那是凤凰墟留下的传承。
    扶玉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凤凰见白雀黑乎乎的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在算计那根金翎,眉头紧皱,看向扶玉秋的眼神也越来越冷漠。
    凤凰传承,但凡有半点凤凰血脉的鸟兽都妄图拥有,一飞冲天。
    这只白雀也是如此。
    凤凰不知想了什么,一撤脚,依靠在他跗蹠上的白团子猛地往后一滚,直接滚了一圈。
    扶玉秋茫然地爬起来看了看,似乎不懂自己怎么栽过来了。
    凤凰冷眼旁观。
    不过扶玉秋连走路都在滚,也不多想。
    他视线落在凤凰的断翅上,仰着头认真道:那要是我拿到了凤凰传承,你翅膀的伤势是不是就能恢复了?
    凤凰一怔。
    应该能的吧。扶玉秋赶忙说,那三个什么少尊的对这个可看重了,肯定是好东西。
    凤凰似乎是不相信,好半天才低声道:你想给我?
    嗯!
    断翅处的伤势太久太远,但硬生生被折断的痛苦宛如梦魇似的,始终在四肢百骸蔓延。
    凤凰怔怔低头看着认真看他的白雀,和那双纯澈认真的双眸对上,金瞳微微一缩。
    嗯?嗯嗯?扶玉秋着急地伸翅膀扒拉他,能不能啊?
    凤凰轻轻张了张尖喙,似乎想说什么。
    他欲言又止,半天才轻轻一点头,表示:能。
    扶玉秋顿时高兴起来,比他成功逃离九重天还要欢喜。
    凤凰看着他眉飞色舞,神色复杂。
    他能看出来这只白雀是真的想要拿凤凰传承给他医治翅膀
    但正因为能看出来,才让他更加茫然。
    凤凰传承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要?
    扶玉秋确定好此事,也并未在囚禁凤凰的宫殿待太久。
    天微微亮,他和凤凰挥挥翅膀:那我明晚再过来。
    凤凰点头。
    扶玉秋溜达着跑走了。
    凤凰看着那圆滚滚的身子逐渐远去,金黄眼瞳罕见浮现些许不易察觉的碎光。
    ***
    天光大亮。
    扶玉秋跑回偏殿,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云收捧着送去九重天大殿。
    仙尊端坐云椅,层层叠叠的衣袍雪白如云,一身尊贵雍容浑然天成。
    瞥见白雀过来,他一招手,将白雀捧到膝盖上,淡淡抚了抚扶玉秋的脑袋。
    扶玉秋佯作乖顺,歪着脑袋看他。
    相比较之前,活阎罗好像心情更好了?
    唱一首小曲就有如此奇效吗?!
    扶玉秋震惊。
    仙尊淡淡道:再唱一首小曲吧。
    扶玉秋一听,忙要张嘴唱。
    活阎唔!
    仙尊突然伸手捏住那小小尖喙:不听昨日那首,换一首唱。
    扶玉秋撇撇嘴,只好如他所愿换了一声。
    他啾啾啾。
    「歪脖子食人树,穷凶恶极不吃素。」
    「再看活阎罗,成天都在发大怒。」
    「可恶可恶!」
    仙尊:
    仙尊再次捏住扶玉秋那张叭叭叭的嘴,笑得又温和又可怕:这次,唱得也不错给你个奖赏吧。
    扶玉秋高兴地看他,被捏尖喙也不生气了。
    奖赏?
    要给凤凰传承了吗?
    仙尊伸手从一旁的瓦瓮拿出来一只雪蚕,凑到扶玉秋面前,淡淡道:百年的雪蚕,大补之物,可遇不可求吃吧。
    扶玉秋:
    扶玉秋:啾
    他被恶心得瞳孔剧颤,差点又吐仙尊一身水。
    仙尊淡笑看着他蔫蔫趴在他膝盖上,心情似乎更好了。
    一旁的云收噤若寒蝉,总觉得仙尊好像对这只白雀
    太过特殊了些。
    ***
    入夜后。
    凤凰听着耳畔占风铎的声音,估摸着白雀到来的时间。
    只是左等右等,白雀就算是用爬的,也该爬到这里了,外面却丝毫不见影子。
    凤凰轻轻蹙眉。
    就在这时,殿外终于传来轻微的声音。
    扶玉秋病恹恹地从外面走进来,脚步沉重。
    更奇怪的是,他脖子上还挂了根绳子,尾羽后面竟然还拖了个小小的东西。
    那东西小指般大小,用一层层的纸包裹着,绳子死死系着,坠在后面被白雀用力拖进来。
    凤凰问:你带了什么?
    扶玉秋慢吞吞地走到凤凰身边,怏怏地说:给你的。
    凤凰:给我的?
    扶玉秋点点头,他正要开口,身后的东西突然一阵扑腾,差点将扶玉秋圆滚滚的身体给拽着跑了。
    凤凰一伸爪子踩住扶玉秋身后的绳子,省得扶玉秋被拽摔倒。
    看着那被纸包裹着的、还在活蹦乱跳的东西,凤凰总觉得不太对劲。
    果不其然,扶玉秋将绳子一甩,伸着翅膀扒住凤凰的跗蹠。
    他哆嗦着道:那、那那、那那是活阎罗给我的雪蚕,听说是大补之物。你身上还有伤,我就给拖、拖来了。呜你快去吃了它!
    凤凰:
    第18章 我知道了
    雪蚕拼命挣扎,力道大得几乎能将扶玉秋那小肥球拽着跑。
    扶玉秋一边克制着恶心恐惧,一边奋力拖着雪蚕从九重天偏殿到凤凰宫殿,路上他不知道和雪蚕奋战多少回,一身雪白羽毛都被滚得灰扑扑的,翎羽中还有几片枯草似乎是被拖到草丛里过。
    白雀不知是恶心还是害怕,抱着凤凰根本不敢去看后面胡乱扑腾的雪蚕,长长尾羽都在瑟瑟发抖。
    凤凰神色复杂看他。
    快、快去吃啊。扶玉秋见凤凰不动,还在抖着嗓子催他,要是它跑了我可不帮你去找。
    凤凰:
    凤凰冷淡瞥过去一眼,原本挣扎不休的雪蚕猛地僵住,不再动弹。
    扶玉秋隐约听到后面没了动静,怯怯回头。
    发现那雪蚕终于不动了,他终于脱力地趴下来,蔫蔫道:活阎罗吝啬鬼,我费心吧啦给他唱小曲,他就给我这个
    凤凰垂下头将白雀羽毛中夹着的一根枯草叼出来,还不嫌弃地用尖喙给他理了理凌乱的羽毛,闻言道:你又骂他了?
    不算骂,我就说他爱生气。扶玉秋蔫哒哒地说,等明天他再让我唱歌,我就骂他半夜学鸡小气鬼。
    凤凰:
    凤凰又把枯草给他插回去了。
    扶玉秋没注意凤凰的小动作,他歇了一会,道:你怎么还不吃了它啊?说是百年的雪蚕呢,可遇不可求。
    凤凰拧眉,似乎极其排斥。
    但见扶玉秋累死累活拖来,他不好直言拒绝,道:这是喂养「枯荣」的饵料。
    扶玉秋歪头:枯荣,是什么?
    鹓雏族的一种生死与共的秘术火魂。凤凰道,火魂一分为二,分别种植在两人心脏,可共生共死雪蚕便是火魂的饵料。
    扶玉秋不太懂:哦,你是说活阎罗也吃这个雪蚕?
    凤凰噎了一下,仙尊活阎罗是不是有个瓦瓮?那里面应该养的便是火魂。
    扶玉秋这才后知后觉,好奇地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凤凰移开视线,不和他纯澈的目光对上,道:总之,我不
    他正要说不吃,扶玉秋就道:管他是什么什么的饵料,总归是大补之物对吧。
    凤凰:对。
    那不就行了。扶玉秋黝黑的豆豆眼都要皱得眯起来了,你身上肯定还有活阎罗折磨出来的暗伤,现在也没法子挑了,良药苦口。
    凤凰:
    扶玉秋强忍着害怕,叼着绳子将装死的雪蚕往凤凰那拖了拖,眼巴巴看着他,道:吃叭。
    凤凰:
    扶玉秋脸上全是灰尘,仰着头看凤凰的样子像极了求夸赞的幼兽,软糯糯的。
    凤凰口中再多的理由都说不出来了,只好道:好。
    扶玉秋高兴极了,不枉他累死累活把雪蚕给拖了过来。
    凤凰迈着轻缓的步伐走到雪蚕面前,回头看了扶玉秋一眼。
    扶玉秋怕雪蚕,更怕鸟兽把它吃得开膛破肚的样子,已经主动背过身去,只能瞧见一个圆乎乎的背影。
    他还在那高兴呢:要是明天活阎罗再赏我雪蚕,我还给你拖过来。
    凤凰心中有种奇怪的、他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暖流潺潺而过,又像是空荡荡的心口被填了点什么进去。
    他转过头来,垂眸看着僵硬着身体的雪蚕,面无表情一瞥。
    一簇火苗凭空出现,将那只小指大小的蚕瞬间包裹。
    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扶玉秋以为凤凰已经开饭了,一边瘆得牙疼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好吃吗?
    凤凰垂眸看着雪蚕在凤凰火中翻滚、无声惨叫,眉眼中有种癫狂邪嵬的快意。
    嗯。
    扶玉秋这才松了一口气。
    九重天大殿还有药房呢。扶玉秋琢磨,等我有机会给你偷点药草来,看看能不能把你翅膀的伤势治了。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凤凰已经走到他面前。
    从未有人过问凤凰断翅之事,但凡有人往他羽毛上瞥上一眼,凤凰火就能将人烧得永世不得超生。
    但扶玉秋脆生生的声音认真讨论着如何治疗他的断翅,凤凰却全无愠色,甚至还轻柔应了一声:好。
    扶玉秋回过身来,眯着一只眼睛一瞥。
    刚才雪蚕所在之处一干二净,连个纸屑都未留。
    他本以为凤凰吃个活物会弄得遍地血腥,没想到凤凰倒是爱干净,连纸和绳子都无影无踪。
    扶玉秋像是哄孩子似的,谆谆道:那绳子和纸不能吃啊。
    凤凰说:好,下次不吃了。
    扶玉秋满意地点点头,他又歇了一会,这才想起来问。
    活阎罗养火魂做什么?
    往往扶玉秋问什么凤凰都会耐心和他解答,但这个问题一说出来,凤凰垂着修长的脖颈看了他好一会,道:你想知道这个?
    嗯。扶玉秋反正也闲得无聊,赖叽叽靠在凤凰身上,难道他给什么人下了「枯荣」吗?
    见扶玉秋只是想满足好奇心,凤凰的神色也温柔下来,淡淡道:他给三族少尊下了枯荣火魂。
    扶玉秋吓了一跳:啊?!
    他以为枯荣是要给心上人下在心脏毕竟同生共死同枯同荣,多美妙的海誓山盟。
    没想到竟是给义子下的?
    扶玉秋噫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满脸写着九重天好糜烂哦。
    凤凰:
    凤凰一言难尽地看他,道:枯荣下在三人其中一人身上,和活阎罗性命相连。但他们三个并不知晓那火魂在谁心脏里。
    扶玉秋一愣。
    想起现在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三族之争,他突然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
    三族之争,说到底就像是凡间小孩子过家家,用谁得到金翎数量多,来决定下任仙尊之位谁来继承。
    但有了这枯荣火魂,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幼稚的、像是玩闹似的三族之争,陡然变成了三族少尊之间的生死乱斗。
    无人知晓那枯荣被下在谁身上,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三族少尊才会相互厮杀。
    只要杀了心脏有枯荣之人,就能将仙尊杀死,得到那无上至尊之位。
    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可对仙尊下手,因为不能保证那火魂就下在自己心脏中。
    凤凰身躯暖得像是小火炉,扶玉秋靠在他身上,却感觉如坠冰窖,浑身冰冷。
    谁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做诱饵,只是为了看一场争斗?!
    活阎罗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比凤北河还疯。
    凤北河应当知晓了火魂并不在他心脏。凤凰淡淡道,所以他才会想要直接杀了仙尊。
    扶玉秋迷茫地歪歪脑袋:火魂下在心脏中,他又是如何知晓的?难道他把自己的心脏剖
    话还没说完,突然想起来,当年凤北河化名风北河坠落闻幽谷时,心脏
    好像是被剖开过的。
    扶玉秋脸色瞬间白了。
    怎么了?仙尊轻轻道,被吓到了?
    扶玉秋往凤凰身上又贴紧了,小声嘟囔:活阎罗是真的不想活了吗?为什么要搞这一出来,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啊。
    凤凰金黄瞳仁安安静静看着圆滚的雪球,好半天才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占风铎。
    他似是喟叹似是漠然:嗯,不想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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