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传山无奈的笑笑:你啊
    他坐到他旁边,仔细一看,白岐玉还真的在手机上做了笔记。
    条理分明,言简意赅,整堂课的内容从头到尾一个重点都没落下。
    他失笑:我记得你硕士修的是外国文学?
    差不多。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怎么想到修这个?
    啊其实也没有特别的理由。读中文系是因为从小书看多了,喜欢。当时能选的方向就这几个,想弘扬华夏文学?差不多这种感觉吧,就选了。
    这样。霍传山笑了笑,那我在你面前讲莎翁、讲历史,是不是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
    没有,白岐玉认真的说,讲的很棒。超棒。
    他斟酌语句:总感觉霍教授站上讲台,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怎么说呢
    装模作样的气质?
    不是啦感觉整个人在发光。很耀眼。
    霍传山双手抱肩,低声笑着靠在椅背上:人类怎么会发光,又不是夜光藻。
    两人笑了一会儿,白岐玉很感兴趣霍传山对《麦克白》那句话的阐释。
    不过是一个在舞台上手舞足蹈的可怜人,登场一息,便悄无声息的退幕。
    不过是一个愚人顾影自怜的故事,充满喧哗、躁动,却毫无意义。
    青年低低念着四大悲剧的台词,清越柔韧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教室内回荡。
    二人太久没有动作,感应灯光悄然熄灭,教室重归于原始的灰暗。
    霍传山站起身,拍了拍手。
    光便从白岐玉的头顶上绽放。
    如金色的潮水向外涌去,燃亮整个世界。
    方才,我并不赞同,你为何说这句台词与史老师的那句话相似。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霍传山很温柔的看着暖黄光下朦胧的侧脸:为什么呢?
    白岐玉却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坏坏的笑:不讲。我又不是你的学生。
    许久,白岐玉收敛了笑容,很真诚的与他四目相对: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霍传山莞尔,本分之事。现在心情好多了?
    嗯。
    走廊里,有年轻男女在打闹,一个男孩拍着篮球跑去,另一个男孩在哼唱自己编的歌。
    他们匆匆的从大教室门口路过,全然不知有两位观者,在注视鲜活生命的一抹剪影。
    许久,霍传山轻声问:在你看来,如果麦克白不知道女巫的预言,事情还会是这般么?
    人的性格是不会变的。白岐玉淡淡的说,毁灭的种子并非女巫所种,它始终在麦克白的心脏盘踞。
    预言是宿命,是早有预谋的所有世界线的概括。无论为了打破语言而努力,还是放任发生,预言的内容都不会变。
    霍传山又问:那么,你认为,麦克白的挣扎没有意义吗?
    关于这点,白岐玉又是另一种看法。
    是有点意义的。挣扎或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不过,虽然比不挣扎好些,却也没什么用。
    他想了想,继续说:比如爱情。麦克白与夫人的爱,撇除身份不言,堪称佳话。可惜,麦克白似乎没有夫人爱他那样爱她。这样的爱情除了当事人,没人觉得好。
    你为什么觉得不爱?
    得知夫人死讯时,麦克白漠不关心,甚至一滴泪都没有落。这样算爱?
    或许他只是清楚悲恸无用,只有思索彻底的反击才能报以血仇。
    白岐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眯着眼睛,看黑板上霍传山苍劲有力的板书,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了一堂热热闹闹的课,身边,是沉稳可靠的老友,白岐玉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静到,似乎可以像局外人一样讲述自己的故事了。
    我们去吃饭吧,白岐玉突然站起身,朝霍传山很清浅的微笑,我有事情想要咨询你。
    韩餐幽静的小包厢里,霍传山蹙着眉,久久不能出声。
    很难相信是不是?白岐玉轻轻抿一口大麦茶,可惜,都是真的。
    霍传山端起水杯,给二人重新倒了一杯热茶。
    他摩挲着骨瓷的小茶杯,斟酌语句:最后一次,是在出租车上?怪不得我们聊着天,你突然就昏睡过去,我还以为你太累了,没有叫醒你。
    是。我告诉你这些是我怀疑是心理问题作祟。但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过幻觉幻听等症状。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来呢?
    我大概有头绪了。霍传山长叹一口气,不过我可能说一些你不想听的话。
    白岐玉睫毛颤了颤,只抿了一口茶,不出声。
    于是,霍转山柔声说:首先,从刚才我们的相处中能看出,你的情绪有些极端。
    而且,我询问你有没有吃药的时候,你逃避了回答。那日机场里,你说今日不能摄入□□,这正是精神类疾病的医嘱
    那又如何?白岐玉反驳道,我最近心境一直很稳,没有莫名想哭,也没有消极避世!自从搬离靖德后修养,我的病已经好了!刚才你说我情绪极端,因为我真的很害怕!
    霍传山深深看着他,长久的不出声,白岐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似乎
    确实不太对劲。
    这哪里像病好的样子?
    见白岐玉怔愣,霍传山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靖德,在邹城独居生活,其实对你病情不利?
    胡说!我一个人过得很舒服
    是吗?你现在有110斤吗,没有吧?霍传山反问,当年我们城市探险的时候你虽然瘦,却是有肌肉,能徒步50公里,现在呢?
    我
    一个人住,又不会做饭,你恐怕三餐都是凑活的点外卖,甚至吃点泡面糊弄吧?
    白岐玉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痛苦,仿佛不愿霍传山继续说了。
    可霍传山知道,有些事情就像太久不见天日的伤口,似乎愈合的很好,实则内里在发烂、化脓。
    而他,必须要做撕开血痂的恶人。
    房间产生怪声,就胡思乱想;做噩梦幻听,就觉得闹鬼不知所措,就想再次逃离、寻求外援。负面情绪开始雪崩,这样恶性循环
    因为不用工作,就诞生了虚假的放松;因为无人约束,就诞生了虚假的自由;因为不与外界打交道,就诞生了虚假的自信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觉得自己病情有所好转吗?
    白岐玉的心理防线,明显开始崩塌了。
    他的瞳孔微颤,又浓又密的睫毛像被桎梏深渊的蝶,无论如何也飞离不出污秽的泥泞。
    霍传山的最后一个问题,彻底击碎了白岐玉的心防。
    他说:好好回想一下,如果是正常的你,面对闹鬼,会是什么反应?
    是啊,会是什么反应呢?
    白岐玉是披着温柔皮囊的荆棘之花。他一向独来独往,又自视甚高,精致利己主义的同时,向来不喜欢依赖他人。
    他正常的反应,要么是自学玄学解决脏东西,要么是直接搬家走人。
    实在自己解决不了,需要请灵媒法师了,也会是自己寻找专家,不会去联系对他尚存爱慕的告白失败的舍友。
    你说得对,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我我似乎,根本就没有成功摆脱阴霾
    霍传山深沉的视线晦涩的盯着白岐玉断线的泪水,盯着他红肿的眼角,心中胀痛不已。
    像一只手,那么紧的攥住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然后狠狠一拧
    他从座位上起身,坐到白岐玉身旁,不由分说的环抱住他。
    他心疼的呼吸都不整齐,有力的胸膛里心跳的那么快,像要飞跃身体的桎梏。
    怀里的人很温顺的靠着他的手臂,只是哭。
    哭的像一只被雨水彻底打湿、失去体温、再也无法独自站立的猫。
    它需要一个家,来容纳它,和它过多的悲痛。
    许久,白岐玉的脑袋动了动,很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霍传山僵硬住身子,一动不敢动。肩膀上,是属于心爱的人的细小重量。
    压得祂很满足。
    我该怎么办呢?白岐玉的声音那样轻,像一阵风会要吹散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是霍传山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不怎么如何回答。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祂也不懂。
    每一步,都踩在它的预言上,在绝望的轨道上缓缓运行。
    每一个环节,祂都试图挣脱,却都无济于事。
    有许多日子,祂都沉默着想,或许它从来没有错过,祂们注定要像现在这样,从最初的互不相识,步入最后的互不相识。
    毕竟她说的没错,祂们的生殖隔离,比人与草履虫都要大。祂能跨越一切生物本能去爱它,但谁规定了感情一定有回应呢?
    可它为了自己的预言,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也失去了所有,但祂不能。
    它放任的是自己,祂却不能任由其发展。
    他垂着眸子,看白岐玉湿漉漉的睫毛,轻声说:对不起。但,在一切结束前
    白岐玉茫然的抽了一下鼻子:结束什么?
    没什么,霍传山收紧了怀抱,柔声安抚他,放心吧,很快了
    只剩19个了。
    第57章 邻居们【2000液加更】
    接下来的每一日, 白岐玉没事儿时,就出门漫无目的的散步。
    霍传山说, 对于精神疾病患者来说,除了按时服药外,多与人接触,多做有氧运动,才能从身心层次进行疗愈。
    步行街、商场逛腻了,他就去听霍传山上课。
    去的次数多了,学生们都认识白岐玉了。
    他气质冷冷清清的, 像模特儿,在相机镜头里也白皙漂亮的不可思议。
    混入大学生中, 年龄上毫无违和感,可颜值上像一枚流光溢彩的珍珠滚在粗糙的滩涂, 扎眼极了。
    起初,是一个打扮潮流的男生大胆的坐到他身边, 问他是不是隔壁艺术学院来旁听的,后来,得知他是霍教授的朋友,了然了。
    霍教授在群里专门叮嘱了我们, 男生爽朗的说, 说是会有朋友来旁听, 让我们不要对陌生同学感到奇怪,也不要打扰他就是说的你啊。
    白岐玉诧异了一瞬, 便释然了:是。
    那男生健谈的像有什么社交牛逼症,一个劲儿八卦他和霍传山的关系, 又讲了很多霍教授的传言趣事。
    白岐玉很少和霍传山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了, 大学生的朝气蓬勃让他柔软了一身冷刺。
    喔, 原来你们住一起啊。
    嗯,白岐玉点头,你怎么知道?
    男生狡黠的笑了:天天同进同出的,那还不明显?学校上表白墙你们的CP都挂了半个月了!
    白岐玉耳垂有些烫,下意识要反驳他们不是同性恋,可话到嘴边,硬是没说出口。
    学生们开玩笑而已,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二人聊得投机,下课前交换了微信。
    不知从何时起,跟着霍传山去学校,竟然成了习惯。
    每天早上7点30分,霍传山会准时敲门,和白岐玉去吃早餐。
    二人要么在早餐街下馆子,喝糁、豆腐脑,或顺着白岐玉挑一家新店探险;要么白岐玉赖床晚了,只能享用霍传山的手艺。
    8点40分前,二人到达桦林园街,如果霍传山有早课,便一起去上课;没有早课,就顺着初冬飘摇的白桦林,踏着一地浪漫的碎叶,漫步街头。
    不过悠闲散心的时光不太多,年轻有为的霍教授的日程表比想象中排得还满。
    满到每次白岐玉从图书馆去办公室找人,总是得到学生的回答:霍教授不在,出去忙了。
    可忙成这样,陪着白岐玉的时候总是一副对万事都游刃有余的模样,让白岐玉的敬佩油然而生。
    傍晚18点或者21点,区别于霍传山有没有晚课,二人会坐上霍教授的卡宴,开启探秘邹城美食之路。
    白岐玉是甜辣口,霍传山是传统的鲁菜口,标的是酱香咸鲜。
    白岐玉尤为喜爱一家烤肉馆。
    不知为何,自从服用了精神类药物,他就格外吃不得草腥味,也吃不得海货,甚至蔬菜、生鲜的原味处理不干净,他就会反胃。
    依着他的口味,二人大部分都点红肉,一盘菜都不要。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霍传山这人特别有意思。表面斯文稳重、无所不能的,其实是个老古董。
    但凡牵扯到了现代科技,他就落后的连老年人都不如,白岐玉爱拿这点打趣他,喊他老古板、老学究。
    什么微波炉、吸尘器、洗碗机的,霍传山都不会用,买来后全堆在橱柜里,还是白岐玉找出来手把手的交给他。
    问他不会用为什么买,霍传山说这是导购推荐的现代生活必备品。
    更夸张的是,霍传山还几乎不用电子产品的,平板、游戏机,完全没有。
    电脑唯一的用处是写论文,平日备课都是用手写,手机也只会最基本的发信息、接电话的功能。
    微信还是白岐玉帮霍传山下载的,下载后还问,发消息不是有短信了吗为什么要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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