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她见之莫名生出恶感的年轻人。
    长街行人如织,很快寻不见那人的身影,清和在原地沉吟一番,不得已将此人此事按下。
    走出几步,她道:去查查,有什么神秘势力入京了。
    能令她见一面就能倍生嫌恶的人,这世上可不多。
    没头没尾的恶心有时可能是命里犯冲。
    好心情受到搅扰,再想如今晦暗不明的局势,她轻飘飘叹了口气,坐上马车返回别苑。
    又见到她了?
    龙润眼里划过一抹惊色。
    此女再见,气运竟比初见浓稠三分,真是奇哉怪哉。
    需知人之气运增长一分已是分外难得,一下子增了三分,哪怕遮着面纱都挡不住那一身的贵气清然。
    那这陡然增加的贵气从何而来?
    她头顶隐约笼罩的福泽水雾又从何而生?
    莫不是找了个好夫家成其好事?
    可哪个好夫家有此能耐,红尘帐里滚一滚能将人气运拔高三分?
    大业在即,他没心思顾及旁的,暂且将此事放下,在东西南北四位护法簇拥下踏入皇宫。
    药三见过少主!
    药老躬身下拜。
    新帝见此心里不是滋味。
    他拿着当高人礼敬有加的药老,见了一身白袍的年轻人竟俯首称卑,其中的落差摔得他隐隐难受。
    这是赵拥第二次见龙门的少主。
    同样也是龙润第二次见赵拥。
    第一次相见,是龙润只身前来通知赵氏父子第二颗帝星是何人。
    今次重逢,太子已为新帝,他笑吟吟打量新帝,心里尽是对这位帝王的不满。
    长相、气质、性情、体格,哪哪都不满。
    一无是处。
    能穿上这身龙袍全然是沾了赵氏祖宗的光。
    赵拥坐在龙椅居高临下地审视此人,这位少主笑归笑,笑得他脊背发毛,像是察觉到危险的到来,他身子前倾,做出一副随时可以离开的模样。
    龙润对他的评价又多了一条胆小如鼠,拱手行礼:龙某见过皇帝陛下。
    他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赵拥压力顿轻,等意识过来,惊觉指缝里都是汗。
    平、平身。
    很快,龙润以皇室贵客的身份住在药老的【百草殿】,足不出户,不见外人。
    若非每日他都来为赵拥问诊,赵拥都要忘了他这人。
    渐渐的,习以为常,放松警惕。
    百草殿。
    龙润沐浴更衣,双手涂抹润肤的香膏:还不够,以他身体的承受能力,怕是还没结束人就没了。
    药老垂手而立,毕恭毕敬:依少主言
    再调养三个月。
    是。
    小姐!小姐!将军又来信了!
    柳瑟捧信跑进主院,适逢清和午睡醒来推开窗,见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温柔笑道:跑慢点,栽倒了可就有人心疼了。
    被她这么一打趣,柳瑟面上快速飘过一朵红云,她大着胆子嗔瞪自家姑娘:还要不要看信了?
    有人心疼胆子果真会变大,清和饶有闲心地趴在窗子:快拿来。
    盛夏,蝉鸣不绝,荷花池开出一朵朵白色的花。
    午后阳光充足,她丝毫不嫌热,柳瑟迫不及待踮着脚尖越过窗子给她递进去。
    薄薄的一封信,家书抵万金。
    信拆开,洋洋洒洒,又是满目相思。
    回过头来再去想,清和早已习惯了阿池说想她,念她,搂她,亲她。
    这人就像一池滚烫的水,于别的姑娘恐怕早受不了,于清和而言却是最合宜的。她畏冷,阿池却火热,恰好能烧得她通身舒泰,暖化她那颗冰做的心。
    婉婉,我不与你写信久矣。
    单是这一行字看下去,清和眼睛禁不住发酸。
    局势紧张,我深知不能再想你,每逢夜深人静又控制不住以指描画你容颜。今日不说战事,不谈生死,只说风月,婉婉,我有满腔的情说给你听
    房门外,猫儿趴在窗台蜷着尾巴晒太阳。
    树上的蝉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又一声,怕扰着小姐看信的兴致,柳琴运起轻功满院子捕蝉。
    猫儿慵懒地睁开眼,笑两脚兽怎么比它还能上蹿下跳。
    窗台蜷着一只猫,门前的石阶趴着三四只小猫,橘的、花的、白的、黑的。
    鹦鹉小红蔫蔫地窝在笼子,看着它现在蔫头耷脑,不知何时会倏地支棱起来喊一声阿池阿池又或阿池必胜。
    这喊声不分昼夜,若到了深夜猛地一嗓子还能把贼人吓跑。
    总之,甚能镇宅。
    柳琴柳瑟偶尔被这鹦鹉吵得睡不着觉,偏生小姐喜欢。
    后来没办法,小姐只准它白日喊。
    不知怎么训的,瞧着是只鸟,调.教之后比将军府养的大黑狗还听话。
    清和将信看上五六遍,泪湿眼眶。
    情书贴放在心口,她俯身倒在软榻,喃喃低语:阿池我也好想你
    山水迢迢,相思无解,惟愿她心爱之人平安无损,万事顺遂。
    姐姐
    夜深人静,远在千里之外的池蘅自睡梦里睁开眼。
    她又梦见那夜了,梦见那晚的风雪,那晚的猫儿叫。
    她喊她阿池,阿池,声声酥.软娇媚,喊得她直想死在她怀里。
    平生掏心掏肺去爱一人,不敢说五味尝遍,却是情甜又情苦。
    回忆在脑海辗转而逝,池蘅低念一声婉婉,深呼两口长气,压下沸腾的心火,左右睡不着起身修炼先天纯阳功。
    纯阳真气在体内运行两个大周天,她精力充沛,双目炯然。
    就在她想再思一思心上人时,狗急跳墙的耶律赤诚准备趁夜带兵奇袭敌军大营。
    第142章 喂饱你
    夜幕深沉,有风刮过。
    异常的动静流入池蘅耳,她心底一沉,立时趴倒侧耳倾听,待她细细分辨过后,单手握刀,另一只手飞快抓起放在枕边的号角。
    悠长的号角声如剑刺破寂静的夜,运朝士兵闻声惊醒日你们老子!该死的狄戎人,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敌袭,所有将士爬起来备战。
    这场战役从夜幕沉沉打到白日,又从白日打到夜幕沉沉。睁开眼是鲜血四溅,低下头去满地人头,狄戎的军队疯了似的反扑。
    又是一个黄昏。
    运朝军被逼得走投无路。
    池蘅下命令死战!
    打仗无论赶在哪朝哪代都是消耗。
    首先是粮草和盐,不仅人要吃饱,马也要吃饱。在大草原,马饿死了距离人死也远了。
    其次是兵器,手无寸铁,可不是引颈待戮的下场?
    战资消耗巨大,在狄戎的寸寸紧逼下,二十万大军眼看要到弹尽粮绝的窘境,一封封送往朝廷的求援折子如同石沉大海。
    赵拥盯着眼前堆作小山高的折子。
    眉毛纠结地皱在一起。
    他想池蘅死,不想她活着回来,但又舍不得二十万大军与她一同陪葬。
    眼前除却有前线加急送来的求援奏折,还有先帝留下来的密旨。
    先帝密旨有三:
    一道解除池沈两家婚约。
    一道以太子妃入主东宫多年,无嗣为由,废太子妃,贬为侧妃。
    剩下一道,则是册封沈家女为新太子妃的旨意。
    由此可想,若沈延恩并未谋划赵潜前往鼎山为万民祈福一事,若池蘅没那个胆量弑君,活着的赵潜定然要依旨而行。
    赵潜死是死了,他诚意没料到自己死得那样早,但他对唯一的儿子并不放心。
    赵拥也是半月前翻出父皇留给他的密信。
    信中提醒他不可教世人得知第二颗紫微星的存在,寻个机会定要杀了池蘅。
    可以的话,让她战死沙场最好。
    交好镇国将军府,安抚沈延恩,待羽翼丰满,铲除沈家。
    找到诈死的薛泠,与帝合葬。
    一字字,皆为赵潜最为深重的心事。
    拿到密信的赵拥对自己的父皇产生强烈的不解,杀池蘅,除沈家,掩盖二星之真相他懂,可为何父皇明知薛泠那女人是个骗子,死了还要与她葬在一处?
    赵潜统共在密信里吩咐了五件事,赵拥身为人子刻意忽略最后一件。
    前方不断向发折子请求战资,赵拥压着这些奏折不发,顾忌的正是父命。
    池蘅乃世间第二颗紫微星,与他从赵氏祖宗、从父皇那继承得来的皇位不同,她是天降帝星。
    何为天降?
    即为身负天命,上苍允许她与赵氏相争,赢了便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池蘅不得不死。
    她若能死在战场,既完成了父皇的遗愿,也算除了赵拥的眼中钉。
    二十万大军
    他凝神沉思。
    半晌,眼一闭,身子后仰,权当无事发生。
    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哪里会是无事发生呢?
    咱们携带的还剩下多少粮食?
    之前的粮食昨儿个吃完了,西平关、虎狼关、清水关,三城送来的粮食省着点吃还能撑一月有余。
    吴有用道:将军,朝廷的粮车为何迟迟不来?
    池蘅眸色冷沉,咬牙:会来的。
    炎炎夏日,大太阳挂在头顶,沿街到处是吆喝售卖酸梅汤、薄荷汤的。
    云景茶楼内说书先生讲得口干舌燥,哪怕今日讲的和昨日无异,人们也爱听运朝军大获全胜的事迹。
    走出茶楼的大门,柳琴撑开一把伞挡在小姐头顶,主仆一时无话。
    回到别苑,清和喊了妄秋来。
    妄秋算是她半个徒弟,如今马马虎虎算是有所成,所学的本事管理【红尘楼】的情报组织,做的还不错。
    前线如何了?
    狄戎夜袭我军,双方在草原大战两天两夜,我军势弱,撤至【红莲山谷】,二十日前连发三封急报向朝廷求援。
    连发三封急报,明显是没吃喝的了。
    吃不饱自然没力气,没力气又怎么和狄戎的精锐死战?
    朝廷?呵!
    怕是巴不得阿池死在狄戎的大草原呢。
    赵拥此人,论心狠,比起先帝过之而无不及。
    留在阿池身边的可有二十万大军,拿二十万大军殉葬
    清和目色冷然:三日之内,备好战资,拿出百粒【续魂丹】,聘请江湖能手押解物资运往【红莲山谷】。
    妄秋猜到如此,庆幸自己长了个心眼提早准备一系列物资:是!
    【红尘楼】拿出大手笔聘请高手押车,为了价值百金的【续魂丹】,多少人争得挤破脑袋。
    红莲山谷。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传来,池蘅嘴里叼了根草,把自个当成吃草的羊。
    可她终究不是羊。
    孙逐日看她饭都不肯吃,连忙端了碗浓稠的米粥过来:矜鲤,怎么跑这来了?
    还不是愁得。池蘅呸呸两声吐出草茎:士兵们吃饱了没?
    六七分罢。
    粮食不够,哪能说吃饱?不饿着肚子就算好。
    快吃罢,省得让人担心。
    米粥香味迎风飘来,池蘅舔了舔嘴角,孙逐日笑着将碗塞给她:快吃。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也不能杀马。
    喝了两口粥填填肚子,她道:没粮食就去抢狄戎的粮食,没了马在这大草原咱们靠什么打胜仗?
    孙将军长叹:现下人饿着,马也饿着。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现在都不见个影子,矜鲤,你和我说说这是为何?可是朝堂那些奸佞
    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池蘅小口小口喝完米粥,连粥碗黏着的米粒都舔干净:你以后会知道的。
    前提是还有以后。
    这话谁也没说,孙逐日也没刨根问底。
    张小二一路小跑过来:将军!狄戎又开始进攻了!
    池蘅提起唐刀,横眉倒立:那就和他们打!
    趁他们还有力气,能宰一个是一个,宰两个那是赚了。
    运朝的军队一路攻入狄戎腹地,斗志高昂时遭遇粮草危机,两军不痛不痒打了几场。
    耶律赤诚围在外面三天两头派军里嘴最脏的人前来骂战,从八辈祖宗骂到家里头没长大的小丫鬟,远远听起来,一张嘴比大粪还臭。
    啪!
    吴有用一巴掌拍在石头:老子忍不下去了!
    忍不下也得忍,还不到咱们突围的时候。
    池蘅于今日下令,不再节省着粮食,士兵们各个都吃饱,马匹也喂得精神头足,但这一吃饱,粮食是彻底吃完了。
    破釜沉舟,退无可退。
    与狄戎决一死战的时机还未到。
    士气差了点火候。
    狄戎人嘴脏,骂得人心头起火,但光起火还不够,池蘅冥思苦想调动大家的精神气。
    金乌西沉,小兵捧着一只信鸽走来:将军!您的信!
    信?
    池蘅从山石跳下来,心头隐约冒出一点希望。
    待书信展开,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她呼吸急促,定睛再去看,她的婉婉惜字如金:
    喂饱你。
    孙逐日听了一耳朵,以为自己幻听,紧接着便见矜鲤俏脸泛红,目露柔情,他啧了一声,羡慕好友到此时都还有人惦记。
    将士们!池蘅将信收入袖袋:打赢这一仗,逼退狄戎军,本将军带你们喝酒吃肉,日日管饱!
    喝酒吃肉?
    管饱?
    不用吃草了?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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