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将们满怀敬畏地垂眸,不敢直视池蘅双眼。
    严高吓得两股战战,池蘅给他带来的威压太强,那声放肆不断回荡在心头,他破天荒想起多年前盛京流传过的池三公子一言降服白虎的传闻。
    池蘅敛去威势,一本正经讶异出声:诸位是在跪远处的云山雾霭么?
    她避而不受,身子侧开,众人随着她的退让,果不其然看见远处云雾缭绕,素日想看都看不到的壮阔风景。
    她一言为众人搭好台阶,随着她话音落下,诸人只觉压在头顶的威势烟消云散,一时讪讪。
    回想先前所为,更似陷入一场如梦幻境。
    方才,是果真发生异象了么?
    他们心中惊奇纳闷,却不敢直言相问,潜意识中觉得此事干系重大,远非他们所能干涉。
    严高绝口不提冲池蘅下跪求饶一事,他不提,也不准旁人提。此后见到池蘅便避得远远地,不敢再来招惹。
    更多人对此事的态度讳莫如深,暗自揣测,此举正合池蘅心意。
    腊月,大雪纷飞。
    派出去的斥候忽然回来,直言不见叛军踪影。
    孙曜惊异之下继续派人查探,发现确实如此闹得沸沸扬扬的岭南叛军,一朝如水蒸发,来时声势浩大,去时无影无踪。
    叛军撤了。
    叛军为何会撤?
    还没等运朝的兵将想明白这问题,大雪天,五日之内,盛京接连传出十二道密旨,催促孙曜务必带兵回京。
    孙曜愁眉不展,恨不能在明黄圣旨上盯出一个窟窿。
    十二道密旨。
    皆是相同的铁令。
    同样收到密旨的还有天子宠臣严高。
    严高隐晦地手指蘸水,默不作声在桌面写出一个池字。
    在他看来,或许除他以外陛下在军中还有其他的眼目,遂得知几日前池蘅身上发生的诡异之事。
    陛下疑心重,此前又有天降帝星一说,难保不是对池家子生了疑心。
    他误打误撞猜中一半的始末,被他提点,孙曜豁然开朗。
    严高眯眼笑:孙将军,陛下有令,咱们还是即刻启程罢。这叛军连个尾巴都看不见,这趟出来,你我真是受罪了。
    孙曜垂眸不语。
    大将军还在边关拚死拚活和狄戎交战,莫非陛下还想对矜鲤做点什么?
    孙将军!你敢违抗圣命?
    本将知道怎么做,用不着监军大人来教!
    严高气得鼓鼓的,像只绿油油的青蛙。
    孙曜被他逼得紧,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传令下去,即日回城!
    大军班师回城,池蘅自然在其列。
    殊不知杀机四伏的盛京城,赵潜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她入瓮!
    妄秋抱着各色绸缎,轻声道:小姐?
    清和看着白衣人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蓦然回过神来,压下心底没来由的恶感,她道:走罢。
    柳琴柳瑟搀扶自家小姐上到马车,车□辘转动起来,平稳行驶在盛京城的朱雀街。
    马车渐渐看不到影子,龙润从拐角探出身子,定在原地思量片刻,唇角微勾:有意思,后天的纯阴之体,寿数无多的可怜之人。
    他又叹:好个韵味十足的天仙。
    他感叹两句,果断离开盛京。
    马车停在柱国大将军府门前,池夫人站在门口迎接准儿媳归来。
    进入雅室,煮酒烹茶。
    夫人,岭南有何讯传来?
    撤兵了。
    撤兵?
    不错。神出鬼没,说退便退,那么多人,退得毫无声息。等人发现,早不知藏到哪儿去了。池夫人道:孙将军已经领兵在回城的路上了。
    阿池要回来了?
    清和暗喜。
    她二人一人品茶,一人品酒,说到自家心疼的小棉袄,池夫人眉眼含笑:这仗打的,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阿蘅在外过得如何。
    定然差不到哪去。不过,许会无聊罢。
    英雄无用武之地,白跑一趟,又有她最讨厌的佞臣严高为监军,日常肯定少不了被膈应。
    池夫人轻笑:她确实很不喜严高,直言此人谄媚弄权,乃小人中的贼子,贼子中的无赖。只不过
    她笑容褪去,轻揉眉心:只不过我这两日时常做梦,梦里天昏地暗,总觉得不像是好预兆。
    这话也只能和清和说道说道,话说出来,那股不安的直觉竟愈发强。
    池夫人不免担忧,以她得知的战报来看,边关势必要起一场恶战,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在那,相比起来比正在回程路上的女儿危险多了。
    清和沉吟一二,只管拿大将军父子有勇有谋的话宽慰她。
    边关战火一触即发。
    狄戎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以耶律赤诚为帅,精兵强将,向西平关发出惊人攻势。
    池衍统军对敌,数十万兵马杀得不见天日。
    此次交战是运朝与狄戎十几年没有过的大规模血战。
    竹楼。
    姜煋与谢行楼对弈。
    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局势恰如边关运朝对战狄戎一般严峻。
    耶律赤诚极具帅才,其父昔年惨死池衍之手,此次挂帅出征前立下军令状,扬言若败便以死谢罪。几年前狄戎王获之如得珍宝,君臣相宜,引以为佳话。
    姜煋环顾棋局:这一战,难。
    狄戎这三十万大军来得好。谢行楼笑道:池大将军一路走过来,何事易?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说起来还得感谢狄戎。姜煋落下一枚棋子:师妹,帝星命格败露,你猜池衍会如何破局?
    谢行楼手撑下颌,眼神无奈:大师姐,你又骗我开口说话?
    无妨。说说?
    一起说?
    暗度陈仓,以退为进。
    师姐妹二人想到一块去,说完相视一笑。
    薛泠扭着水蛇腰走过来,看着谢某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手叉腰:谢四,口干不干?本姑娘再给你续杯茶?
    此话一出,分明是嫌弃她话多。
    谢行楼登时又有了姐妹几人在道山修行,闲暇时候嬉闹打嘴仗的错觉。
    师姐妹视线相撞,姜煋冲行楼笑笑,侧头瞅着薛泠目色浸满爱怜宠溺。
    谢行楼可不敢欺负大师姐的人,不过嘛,她欲开口,薛泠上前一大步手疾眼快捂住她的嘴:住口!可别想咒你姑奶奶!
    姑奶奶?
    谢行楼一副看热闹的神情,眼睛明晃晃在说哦,你想当大师姐的姑奶奶啊,真是大逆不道。
    薛泠被她气得要死。
    不过她天不怕地不怕,很怕谢四那张能言灵的嘴。
    姜煋慢饮一口香茶:师妹,帝星已现,池家若此时
    局势尚未显明,此时拥帝反赵,会惨败。
    这是谢行楼在无数交织流动的命轨里看到最为震撼的一幕。
    姜煋边推演天命边问:还要多久?
    多久谢行楼不敢说,说了上天也不允,她谨慎道:等帝星涅盘重
    生字未出,她歪头吐出一口血,冲姜煋摇头:大师姐,吾不可再说了。
    天下的局势继续向前推动。
    边关的风都是腥的。
    回城路上,严高不耐烦催促:孙将军这是绣花呢?陛下命咱们速速回京,你倒好,磨磨蹭蹭磨磨蹭蹭,老驴拉磨都比你快!
    被他拿话挤兑,孙曜也没恼,故作愁苦:本将军也想快行,可这行得了吗?
    连日来下雪,道路堵塞,想快也快不了。严大人心急,不如喊一嗓子,看这积雪能不能迫于严大人官威自行融化?
    孙将军算是个文化人,一番话怼得严高脸红脖子粗。
    严高想撒气没撒成,暗自琢磨回去该怎么在陛下面前告他一状。
    天寒地冻,池蘅运转纯阳真气在大雪天不忘修行。
    边关开战,这次打得凶,狄戎三十万大军血战,耶律赤诚带着杀父之仇气势汹汹而来,火力极猛。
    池蘅担忧远在边关抗敌的父兄,这几日很是沉默。
    军中都在关注前线战役,不仅军中,运朝的百姓都翘首等待柱国大将军战胜归来的消息。
    池家乃将门之首,多少年了,少有他们打不赢的仗。
    赵潜在盛京左等右等等不来池蘅,等得心浮气躁。
    大雪连绵数日,孙将军率军回城之路慢悠悠。
    边关迟迟没分出胜负,百姓们愁上心头若池大将军领兵都打不赢狄戎,那狄戎该有多强?
    西平关若守不住,卷土重来的狄戎军队一旦冲垮运朝门户,到那时少不得又要血流成河。
    边关有池衍,盛京有沈延恩,赵潜想好除去池蘅后该与沈延恩如何交代只将池蘅女儿身说明,池家骗婚,池蘅为女子,岂能迎娶沈姑娘为妻?
    他万事顾全周到,起了杀心之余也怕池衍守不住西平关。
    收到严高今日入城的密报,赵潜稳坐城楼,听着城下百姓三言两语将池衍推上战神之尊位,嫉妒如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陛下!来了!
    赵潜坐直身子:神箭手准备
    清和与池夫人身在马车,同样望眼欲穿。
    池蘅身骑白马入城,混在大部队中是一道极其两眼的颜色。墨发红唇,肤白如玉。
    三万兵马返京,待离近了,足够射程,赵潜不理会孙曜等人,拿在手中的瓷杯方要掷地。
    报
    战马飞驰而来,骑在马背的小将双目赤红,几欲扯破喉咙:西平关大捷,我军尽诛狄戎十七万,退敌八十里!池大将军、两位池少将军,以身殉国!
    他哑声大喊:西平关大捷,西平关大捷!池大将军、池少将军,以身殉国!!
    死、死了?
    赵潜握紧瓷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池家父子,战死了?
    池蘅惊怒之下跌落马背。
    车厢内,清和一颗心重重提起。
    池夫人面无血色,双手发颤,愤而掀开车帘,怒声质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前来报讯的小将不负众望按照大将军临终所言不分昼夜赶至此,闻声看去,见是大将军夫人,顿时淌下两行热泪,悲声应道:此战赢得凶险,大将军带兵死战,父子三人
    他哽咽一声:父子三人,皆为国捐躯了!
    第125章 、一扇扇门
    为国捐躯四字犹如丧钟在耳畔沉闷敲响,盛京城的百姓驻足抹泪,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池大将军,哭声再也压不住。
    战胜的喜悦被池家父子战死沙场的悲痛驱散。
    池蘅滚落在地,失魂落魄:爹,大哥,二哥
    噩耗突来,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意气风发的脸尽是颓唐悲色:怎会如此?
    她攥紧拳头,推开前来搀扶的人,举目望去,便见阿娘身子摇晃倒在婉婉怀里,她心弦一紧:阿娘!
    众人只觉一阵寒风刮过,残影飘掠,再去看时,池小将军人已在数丈之外。
    阿娘?阿娘!
    池蘅抱着晕厥过去的池夫人。
    哭声飘荡,如被吹散浮在半空的芦花。
    城楼之上,得知西平关大捷,池衍父子战死沙场,赵潜欣喜欲狂,群情悲痛,他露出怪异的哭脸,握紧的小瓷杯悄然收入袖袋。
    埋伏在暗地的三千神箭手沉默退下。
    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池衍死了。
    池衍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也死了。
    赵潜真想大笑三声,他假慈悲地看向城下抱着亲娘强忍悲伤的池蘅,心想:没有池家,没有池衍,你算屁的帝星?
    全城都在哭运朝的池大将军、池少将军,一时之间,不分军与民,齐齐哭成泪人。
    池家父子三人为国捐躯,死得光芒,死得壮烈,滔天的功勋落在仅存于世的池蘅的身上,此人不仅不能杀,还要重用。
    赵潜乐疯了。
    老天都在助他!
    池蘅拿什么和他争?!
    阿池清和握住她不停颤抖的手,倾尽的温柔换来伤痛的一眼,如幼兽呜咽,雏鸟哀鸣。
    这一眼,活像剜了她的心,疼得她厉害。
    陛下沈延恩实在看不过去,出身提点。
    忘乎所以的赵潜回过神来,语气沉痛,在百姓面前做足姿态。
    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池蘅一概不知。
    身为池家仅剩的独苗苗,乌泱泱的百姓默默跟在池家马车身后,眼看池夫人和池小将军安全入府,这才继续抹眼泪。
    池大将军,那可是他们运朝的战神,该死的狄戎人!
    天昏地暗,回到家,仿佛四处都有哭声。
    池蘅守在阿娘床前,不消一刻钟,池夫人自床榻醒转,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阿娘,爹和哥哥们怎么会战死?
    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池夫人想到夫君和两个儿子,心脏疼得直抽气:阿蘅,阿蘅将军府,将军府轮到你来撑门户了
    撑门户。
    池蘅身子僵在那,眼泪凝在眼眶,竟是不敢再哭。
    出身将门,上了战场,生死乃寻常事,她极快冷静下来,忍着痛楚,深呼一口气,逼退令人脆弱的泪水,她挺直身子,大声道:是!
    池夫人这一倒下,病了整整五天,清和与池蘅两人轮番照料,可谓费尽心思。
    五日后,边关将士扶灵归来,数万大军神情肃穆,护送三口黑漆漆的棺材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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