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紧拳头,咬着牙,将哽咽咽回。
    没出息。
    婉婉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难受地开始胡思乱想,不知等了多久,柳琴看了眼手里的沙漏,推门而进。
    清和容色青白,裹着棉被身子蜷缩在床榻,似是累极,长发擦干铺散在枕侧,气息虚浮,已然昏睡过去。
    即便睡着,眉心都拧着。
    池蘅红着眼坐在床沿,他一声不吭走进来,柳琴想说于理不合,被柳瑟一道眼神制止。
    姐妹俩默不作声守着,守了没一会,柳琴顾自叹息,轻手轻脚地端着冷透的浴桶出门。
    柳瑟看了眼小将军,见他小心翼翼从被衾摸出小姐的手臂,忍了忍,假装没看见。
    柳瑟姐姐,去拿药箱来。
    药箱?
    柳瑟心神一震,急急去看小姐被摊开的掌心。
    却见上面伤痕累累,严重的地方指甲崩裂渗血,当即顾不得其他,去抱药箱来。
    她人刚走,豆大的眼泪从池蘅眼眶滴落,她喉咙发堵:姐姐
    药来了。
    擦干眼泪,眼睛红红的小将军拧开白玉瓷瓶的盖子,蓦地想起鸾城客栈时婉婉为她上药的情景。
    那时她因蓝霄对婉婉的爱慕着急上火,嘴里起泡,才过去多久,就轮到她为婉婉上药了。
    忍着心疼处理好伤口,她呆坐在那,并无离去之意。
    她不动,琴瑟二人也不敢离开。
    夜深人静,池蘅调整好心情,手搭在清和无甚暖和气的腕间,纯阳真气源源不断输进对方体内,一遍又一遍修复被寒气侵蚀受损的筋脉。
    睡梦中,清和如被温暖的小火炉烘烤,蹙起的眉缓缓舒展,一觉睡到天明。
    醒来,内室昏暗,昨夜寒毒发作的痛好似一场漫长的梦,梦醒,她眉目恢复往日的恬淡温和,仿佛那些加诸在身的痛经过一夜就不会再来,坚强地令人不知该怎么疼惜。
    池蘅趴在床沿睡得香,柳琴柳瑟守了一夜,见识她一夜未眠不要命亏损真气的劲头,心下动容。
    不等小姐问询,柳琴小声道:小将军刚睡下。
    清和了然,索性不急着起,看了眼被这人握在掌心的手腕,眸子含笑。
    去睡吧,我想和阿池安静呆一会。
    是。
    内室寂静,紫金炉里飘出清淡安神香。
    这是个机会,是知道阿池是男是女的绝妙机会。
    清和眸光缱绻地看着她的小将军,看他趴在那睡得昏天暗地,毫无防备,忽然,就舍不得乱来。
    她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吧,不急。
    一向珍惜光阴,从不荒度,从不拖延的沈姑娘,头一回心满意足地睡起懒觉。
    池蘅一觉睡得饱饱的,睁开眼,外面已是正午时分。
    少女在床榻躺得脊背发僵,见她睡眼惺忪、意识还未回笼的乖巧模样,没忍住想摸她脑袋,手伸到一半被人轻柔握住。
    小将军嗓音微哑,关心道:婉婉,你好点没有?手还疼吗?
    不疼。和寒毒发作的疼比起来,这点小伤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笑池蘅大惊小怪,扬唇打趣:只是你再不松开我,我就要有事了。
    啊?她一句话彻底把人吓醒,池蘅赶紧站起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腿麻了。
    池蘅一愣,长舒一口气,很快缓过来,委屈道:你就知道吓我。
    她动作比意识要快,唰被衾掀开,两人同时愣住。
    小将军澄净无辜的眼神直直望过来,清和没防备地脸颊通红,脸红的样子倒比没血色的时候更好看。
    一人羞窘,一人面带惊艳,池蘅笑嘻嘻道:哪里麻了,我给你揉揉。
    得亏她年纪小,又在清和心中处在性别成迷的阶段,否则就冲她冒冒失失掀姑娘家被子的荒唐举动,清和再大气,都少不了要教训她一顿。
    你倒是不客气。她慢悠悠道。
    昨夜寒毒侵体,亏损的元气被小将军用纯阳真气温养彻夜,养回大半。
    沈姑娘眸子轻转,语气戏谑,池小将军不好意思地挠头:关心则乱,姐姐莫要和我计较。
    好一句关心则乱。
    清和笑了笑,暗忖:其实栽在阿池身上,她一点都不亏。
    有这么一个人,幼时英雄救美差点为你去死,长至少年,心性纯真。永远对你比对旁人多了三分善意、三分暖意,热血赤诚,无怨无悔。
    这世上,再找不到像阿池一样凡事以她为重,百般珍重地将她捧在掌心的了。
    她天生纯阴之体,又被寒毒入骨,阿池修的是纯阳真气,可再是纯阳真气,为她疗伤一夜,滋味估计也不会好受。
    瞧了眼某人稍显苍白的脸庞,她于心不忍,哪能再计较?
    小腿麻了。她声线软下来。
    池蘅点头,坐在床沿老老实实为她按摩小腿穴位。
    她手刚碰上来,清和胸前起伏,气息微乱,视线从始至终没从她身上移开。
    看久了,越发有一种阿池实为女子的感悟。
    试想世上的男儿哪有人十四岁就能哄得女子为她神魂颠倒?
    以至于年少倾心,再无一人能入眼,入心。
    唯有女子对女子,才能无微不至做到这份上。
    她裹紧盖在身前的棉被,不错眼瞧着。
    半刻钟后,池蘅头也不抬:好点了吗?
    好多了。
    池小将军很快收手,扶她从床榻坐起身,不放心地捞过她手腕,沉心为她诊脉。
    阿池。
    嗯?
    看她神色认真,眼中并无半分旖.旎,清和失笑:无事,就是想喊喊你。
    池蘅冲她灿笑:婉婉喜欢的话,可以多喊两声。
    留待以后罢。
    听到房里传来的动静,柳琴柳瑟端着一应物什进门。
    看到她们,池蘅猛地想到自己醒来还未梳洗,再也坐不住,匆匆跑出门。
    哎?小将军走那么快做甚?
    接过帕子擦干脸上的水珠,清和低笑:爱美罢了。
    柳瑟也跟着笑,笑过之后细细端详她脸色,发自肺腑叹服:纯阳真气,果然厉害。
    若小姐生下来便有人以精纯的纯阳真气护持,也不会拖累到这般田地。
    【龙炎丹】乃虎狼之药,小姐这身体顶多还能再承受十粒,十粒之后,回天乏术。
    清和眉眼不动:我不信命,多思无益。
    低柔轻缓的声音传来,柳瑟瞬间清醒:是。
    这次毒发,清和足足休养半月,半月之内,每隔三日池蘅便以纯阳真气护她一宿。
    好在小将军年轻,底子打得厚,若不然,内功差上零星半点都禁不起这番折腾。
    在她和琴瑟二人的悉心照料下,清和身子很快缓过来,自此池蘅内外齐修,习武比以往还要刻苦。
    午后,小香山安静祥和,睡在竹屋的清和还未入梦,只听屋外传来迭声欢呼:婉婉,婉婉!快起来,有大好事!
    能让小将军开心成这样,清和心生好奇,很快在琴瑟搀扶下走出房门。
    风和丽日,池蘅喜上眉梢:婉婉,快收拾收拾,我带你去见姜神医。
    姜神医?柳琴按捺不住狂喜:可是号称三不救的姜神医?
    对!快,难得神医来小香山,咱们赶紧去,去晚了人就走了。
    看她们还愣在那,她催促道:快去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经她提醒,柳琴柳瑟连忙扶着小姐回屋准备。
    姜神医,那可是姜神医啊,小将军这几天忙得经常见不到人,原来是打探消息去了。
    是啊,小将军对咱们小姐真好。
    柳琴柳瑟对池蘅赞不绝口。
    姜神医隐居深山多年,当初大将军派出那么多人都没寻见神医踪影,哪想这次出门,能碰见姜神医!
    这如何不令她们欢喜?
    清和心绪受她们影响,渐渐升起一丝期待:这位姜神医,会是她命里存在的一线生机么?
    不得而知。
    走出竹屋,坐上马车,池蘅一路求爷爷告奶奶祈求神医出手,药到病除。
    看得清和哭笑不得,甚是感动。
    许是她心意赤诚连上天都舍不得教她失望,赶到小香山北部时,恰好遇见随手救人正准备离开的姜神医。
    姜煋,姜神医,没人知道她具体年岁,但她那双历经沧桑满是睿智的眼睛常给人一种看破世事的通透感。
    举凡神医,多是出名的脾性怪,不好招惹。
    而这位姜神医,对身体康健之人往往没多少好脸色,面对病人却和颜悦色,温善可亲。
    姜神医有三不救:不救穷凶极恶之徒,不救张狂无礼之辈,不救无药可救之人。
    她救人规矩也多,最大的规矩便是你得诚心诚心想活命,诚心来寻医,容不得一丝假。
    治好被狼咬伤的猎户,姜煋背着药篓离开。
    小香山是隐匿群山之中不起眼的一座小山,民风淳朴,没想到在这地方,她也会有被人堵在半路的一天。
    姜煋最不喜被逼迫,刚要生怒,抬眼,这才看清挡在路中央的少年郎。
    仗着这是偏僻之地,池沈二人并未易容,素面朝天,容貌皆是一顶一的好。
    望进少年郎明亮火热的眼睛,姜煋一向从容的面孔显出些许微妙,待她定睛再看,掩在广袖的手指快速进行推算。
    不知她到底算出了什么,或者一无所获。
    池蘅杵在那自觉失礼,唯恐得罪神医错失婉婉救治的良机,踟蹰之际,脑海闪过无数求人的方法。
    最后干脆咬牙,一甩衣摆,诚心诚意跪地拜伏:求求神医,救救我阿姐吧!
    她为她挑灯缝衣,她为她下跪求人,清和睫毛轻颤,几次克制,方压下喉咙翻涌的烫。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章肥的,白天还有一章~
    第24章 、长命百岁
    一旁的琴瑟瞪大眼,实在没想过生来傲骨、鲜少服人的小将军,会为小姐做到这份上。
    她甫一跪下,姜煋眉心一跳,侧身避开,余光见病歪歪的少女有样学样,她头疼道:都起来罢,不用跪了,我看到你们的诚意了。
    神医答应救我阿姐?!池蘅眼里似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姜煋这位见惯生死的神医都有些不适,她心里起了疑窦,不答反问:你喊她阿姐,她是你什么人?
    池蘅跪着不敢起身,使眼色教柳琴柳瑟搀扶清和起来,她自己跪得笔直端正。
    清风扬起,发带斜飞,她不急着回答,反而沉默下来,安静思索。
    这一刻,清和眼中天地只余下一个她,她切切地、虔诚地、不敢搅扰地,等阿池一个结论。
    她会用怎样的字眼形容她们多年的感情呢?
    姜煋兴趣渐浓,背负药篓,等意料之中的答覆。
    池蘅脑海走马观花地闪过幼年以至年少的一幕幕,从起初两府争夺将门之首产生罅隙,再到她舍身挡箭阴差阳错为两府带来和平。
    她对婉婉的感情是复杂的。
    年幼无知,只晓得爹爹不喜沈大将军,那么作为爹爹的女儿,怎么能够喜欢隔壁家对头的女儿?
    她一开始是这样想的,别理她,像其他人一样冷着她。
    可幼承庭训,从来没有一句话告诉她这样做是对的。
    文臣武将家的孩子当面喊婉婉小病秧子,背地里嘲笑她是不祥之人,因她刚出娘胎就克死了阿娘。
    他们都是有爹有娘的人,唯独婉婉,生来没了带她来到这世上的血亲。
    她内心纠结,既怜惜,又愧疚。
    六岁的池蘅已经从圣贤典籍和爹娘耳濡目染的教诲中懂得基本对错,比如他们冷待婉婉,嘲笑她,辱骂她,本身便是恃强凌弱。
    那日长街遇见婉婉之前,她和兰羡之打了一架。
    事实也证明,兰家兄妹果然没一个好的。大的说话阴阳怪气,小的暗地里使绊子。
    而后失魂落魄的婉婉就是这样撞进她的视线,天地之大,喧喧嚷嚷,走在街上的那人,孤零零的,无甚生气。明明比她年长两岁,小脸苍白,好似风吹得狠了就能将这人肉.身扯散。
    英雄主义并非男子的专属,池蘅天生正义感强。
    利箭袭来,那是池蘅第一次与天争命。
    好在结局不算太差。
    两府因她舍命相救握手言和,婉婉从那天起便爱温温柔柔地望着她。
    她的命,起码有一半是池蘅咬牙搏来的,所以她这个人,从此与世人第一次有了鲜明分别。
    那些人是黑白色,婉婉是彩色。
    许是那日鲜血喷薄染红她衣衫,在外人眼里,沈清和孱弱苍白,但在池蘅眼里,她是鲜红的,明艳的。
    是用她的血蒙上的绝美色彩。
    怜惜一起,再难收回。
    多年来,她也没辜负自己的赤诚。
    她懂她,迁就她,会看她舞刀弄枪,看她飞檐走壁,然后笑吟吟、发自肺腑地夸一声好。
    会在她教训了那群纨绔,顶着被爹爹动家法的窘迫后,最先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很多时候池蘅都在想,若婉婉晓得她是女子就好了。那样,她就不算骗了她。
    她唯独在这事上骗了她。
    一念之间她想得有点多,姜煋恍惚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朝她望来。
    池蘅认真道:婉婉,是我阿姐,是我邻家青梅,更是我知交好友。
    沈清和指节崩白,胸口有一霎喘不过气,她眸子微暗,心想: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她心底自嘲,面上不显哀容。
    观她如此,姜煋眸色激起一分赞赏,不愧是身受寒毒都能咬牙撑下来的姑娘。
    清醒、克制,伤了心都不露半分脆弱。
    她问池蘅:这样的知交好友,你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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