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生气。谢龄又开始念咒语,抬到一半的目光落回去,继续看手上的书。
    下一刻,却是听得萧峋用一种克制过了、但克制不住的声音低低闷哼了一声。
    一股血腥气息在茶室内蔓延开。
    谢龄眼皮子一跳,猛地扭头过去。
    方才那场比试,看上去是谢风掠受伤不轻,不曾想到,萧峋竟伤得更重。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鼻翼挂满冷汗,右手捂着左腹,血染红了手指,透过指缝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面汇聚。
    茶室寂静,滴血的声音沉闷。
    谢龄脸色登时黑了下去,启唇到一半又抿紧,想说萧峋几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只能蹙着眉把书往桌上一丢,从芥子空间里取出止血的药,大步流星走向萧峋。
    雾蓝色的袖摆在半空中起落,拉出的弧度近乎一片半月。
    任谁都能看出谢龄在生气。萧峋却弯起眼笑了一笑,似如愿以偿般。等人来到面前,萧峋低低喊了声师父,不等他说什么做什么,上半身往前一倾,额头抵在了他的肩头。
    谢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下意识要把人拍出去,手抬到一半,却瞥见萧峋的肩膀甚有几分单薄瘦削。
    他的手落回原处,终究没把萧峋推开。
    怪疼的。萧峋轻轻哼了两声,说道。
    自讨苦吃。谢龄斥责一句,就着这样的姿势,拎走萧峋捂在腹部的爪子,解开他的衣衫,查看伤口。
    伤得很深,皮开肉绽,若谢风掠出剑时再多加几分力,萧峋就要被刺个对穿。谢龄都不忍看,却不能不看。
    我这不是想给自己讨个面子嘛。萧峋拉长语调说着,眉眼低敛,目光随谢龄手的移动而移动。
    他腰腹上全是血,谢龄素白的指尖沾染上,像细腻洁白的玉石带上了一缕殷红。
    这人的手真好看,萧峋心想道。
    年纪轻轻,胜负心却这样重。谢龄心中亦有想法,恨不得敲萧峋一脑袋,可事已至此,只怕敲了会更傻,思来想去,先塞了颗止血的药丸到他嘴里,再将一张疗愈符贴到他伤口上。
    谢龄下手很不客气,萧峋伤得又重,立刻就见这人弓起了背,侧脸汗如雨下。
    哎,师父轻点儿!萧峋嚎了一声。
    谢龄没说话,抽了第二张符纸出来。这回是止疼的符。
    萧峋的叫痛声止住了,仰起头靠在墙上,微微喘气。但他仍旧不肯好好坐下来,谢龄只能站着为他包扎。
    用了符纸,药膏药粉暂时不必上,只需将伤口保护起来便是。谢龄拿出纱布,一圈一圈缠在萧峋腰间,估摸着厚度够了,以指尖作刃裁断,打了一个简单的结。
    好了。谢龄道。
    谢龄这话一出口,萧峋又把脑袋埋到他肩上。萧峋鼻翼翕动,嗅了嗅谢龄衣上沾染的清檀幽香,心念忽起,往这人颈窝里蹭了几下,一头银毛乱扫。
    谢龄被他闹得有些痒,而他这会儿也是一手血了,想把这人拍开,又嫌弃手脏。萧峋应是察觉到这点,停下动作,往谢龄和自己身上分别丢了个洁净术。谢龄二话不说伸出两根指头,将萧峋衣领一捏、往外提溜开,再一振衣袖,走去桌案旁,坐回竹席上。
    谢龄端碗喝茶。
    萧峋的目光不由自主去寻他,笑了笑,慢条斯理系好衣带,走到他身侧,选了个舒适的姿势和位置坐下。
    谢谢师父。萧峋轻声说道。
    谢龄乜他一眼,放下茶碗,把剩余的纱布收进芥子空间,语气淡中偏咸:方才不见你这般客气。
    我就是稍微客气客气。萧峋语速慢吞吞。
    桌案上的点心依然是萧峋走时的模样,看得出谢龄没动过。
    萧峋寻思着难道是味道出了错,把素日里谢龄喜爱的绿豆糕拿到身前,忽听谢龄道:自己去一趟合道堂。
    合道堂是宗门的医务室,说完,从萧峋面前的点心碟里捞走了一块绿豆糕。
    萧峋视线顺着这块绿豆糕落到谢龄脸上,连连摇头,百般不愿:去那走一遭,岂非所有人都知道我受这般重的伤了。
    继而弯眼露出一个笑容,向谢龄保证:师父放心,我明日便会好上许多。
    谢龄吃着绿豆糕,又喝一口茶,没应这话。左右受伤的人不是他。
    萧峋亦捏起一块绿豆糕吃下,然后把碟子推回先前的位置,往后躺倒。
    长窗之外有清池,天花板的纹理间映出水光。萧峋盯着那弧光芒,说:师父,我又想睡觉了。
    谢龄言简意赅:睡。
    可说要睡觉的人却不闭眼,眸光幽幽一转,看定谢龄侧脸,说道:师父可是要在这里把揽月组和逐日组的比试一并看完?
    谢龄:嗯。
    我同师父一起看,可以吗?萧峋又道,还给出了正当充分的理由,毕竟是一同去东华宴的人,我想提前认个脸。
    谢龄:
    谢龄把先前丢到桌上的书拿起来翻开:知了都没你聒噪。
    萧峋:那我不说话了。
    萧峋说得不情不愿,话语带着点儿委屈,但说到做到。
    茶室里变得安静。风时起时落,吹得长窗外浅池清波微漾。过了好一阵,谢龄偏转目光,看见这人用披风把自己脑袋给盖了起来。
    他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睡姿大大咧咧,比清醒时更放松。可放着放着,忽然就松过了头,谢龄眼见着这家伙往左一翻,压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立马往反方向挪。
    傻乎乎的。
    也不知道经受了多少苦难,才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作为筹码,去交换所想所图。
    谢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走到萧峋左侧,添置上一个软枕,让他下一次不慎压到自己伤口时有个缓冲。
    然后坐回去,把萧峋蒙脸上的披风揭开,解除他的噤言屏障。顺道还打量这人一圈,竟发现,这家伙好像长高了。
    第51章
    萧峋睡得很沉,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醒来。日色倾满山野,窗外池塘里的水光打木质天花板上流淌过,闪烁而耀眼。
    时值正午。萧峋有点儿饿, 可又犯起懒,就想这般躺着,不乐意动弹。他眨了下眼,抬高手臂,遮在眼前。
    你该吃饭了。伴随着翻书的声响,谢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低低冷冷的嗓音,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清泠和悦耳。萧峋觉得仿佛一道泉流过心间,腻在四肢百骸里的倦意都消失不见。他拿开手臂、脑袋歪向谢龄。
    这人盘坐竹席间,雾蓝色的衣摆垂坠到地上, 跌出柔韧的弧度。萧峋的目光自衣角而起,慢慢上升, 掠过那劲瘦的腰身,落在他侧脸和唇角间。
    谢龄唇色很淡,却有微光莹润,萧峋注视半晌,问:师父和我一起去?边说边坐起身。他发现身侧多了个软枕, 看了又看, 眸光一转, 伸手捞过来, 抱在身前。
    不去。谢龄拒绝得干脆。恰好书翻到最后一页,他几下看完,合起、收进芥子空间, 从席间起身。
    这人显然是要出去, 萧峋目光随着他移动, 问:那师父你去哪?
    谢龄道:你受了伤,谢风掠也受了伤,我自然得去看看。
    萧峋表情可见地拉下来。
    却也不曾见得他主动来看我。萧峋轻声嘀咕,把抱在怀中的软枕塞进衣袖,站起来看向谢龄:风掠师弟应当回鹤峰了,既然如此,我也同师父回去吧。
    却是听得谢龄道:你留在这里。
    为何?萧峋一愣,旋即拧紧眉头,满脸不愿。
    谢龄挑了下眉,说道:替我将其余几个要去东华宴的人见一见。
    这是宗主让他来契玄峰的目的之一。谢龄向来不喜□□,答应得不情不愿,眼下正好萧峋在,不由自主使出了推卸大法。
    东华宴具体宴什么、怎么宴,谢龄不清楚,但凡是宴会,都逃不过两大要素:比较炫耀,人脉结交。
    谢龄给自己的定位是代表人间道宗门的吉祥物,不打不杀不惹事,所以这类人际交往的事,还是交给徒弟去做为好,再说了,对他今后的发展也更有帮助。
    哦好。萧峋点点头应下,并无不愿,可转而提出:这和我回一趟鹤峰并不冲突,揽月组和逐日组的比试在下午和晚上。
    谢龄甚是不赞同地看了萧峋一眼,目光重点落在他伤口的位置。这样跑来跑去,是嫌自己伤得还不够重?
    左右去时来峰吃饭也需要挪动。萧峋慢慢吞吞说道。
    谢龄的打算是让契玄峰的人帮忙为萧峋带一份过来。萧峋见他眉梢微动,又说:我和契玄峰上的同修都不认识,怎好意思劳烦他们?
    萧峋把谢龄想说的、能说的话都反驳了。谢龄无话可说,振振衣袖,由他去了。他轻哼一声,跟在谢龄身后离开茶室。
    云龟在道殿附近。谢龄见到它时,这家伙正在薅矮生植物上结出的果子。
    那果子很小,而它体型太大,摘得甚是幸苦。萧峋被逗得乐出声,出手帮了一把。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云龟后背上。它背壳宽大厚实,谢龄坐在稍靠前的位置,萧峋在后。萧峋理了理衣摆,目光自谢龄而起,往四下环顾一圈,又落回谢龄身上,好奇问:师父为什么总是同这云龟一道出门?
    这话有点儿戳到谢龄痛处,他硬邦邦回答道:没有为什么。
    萧峋:哦。
    云龟挪动四足、步入风中。它飞得慢悠悠,仿若闲庭散步。萧峋右手托住下颌,仔仔细细打量了这家伙一遍,左手从背壳暗纹上轻轻拂过,忽而感慨说:它也挺好的。能带两个人。
    谢龄用余光瞥了这人一眼,对这话不以为意。他难道会看不出来,萧峋更喜欢峰上那云鹤多一些?
    大约过了一刻钟,云龟载着两人回到鹤峰。萧峋依着先前所说,同谢龄一道去看望谢风掠。
    谢风掠在自己的居所中。他受的是内伤,经过几轮调息,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话几乎是萧峋在说,先一番赔礼道歉,再嘘寒问暖,神情真挚诚恳。
    谢龄给了谢风掠一些伤药。这之后,萧峋去时来峰吃午饭,回契玄峰办谢龄交代的事;谢龄则去了黑暗道他今日走得太早,还未完成日常任务。
    锻体、练掌、练剑,这一串事情做完,时辰不早。
    夕阳将山野灼烧成瑰丽绚烂的绯色,风送来山外的声音,点石会落下帷幕,可许多人还意犹未尽。谢龄听着他们或争论或谈论,慢条斯理回到道殿。
    殿内甚是清静,谢龄没去开窗,亦未点灯,就这样坐在了主榻上,学着萧峋泡茶的样子,在矮桌上摆出一些器具,开始烧水煮茶。
    谢龄是要将水烧至沸腾的,泡的又是绿茶,便苦了些。他不喜这味道,抿了一口,嫌弃地将茶碗搁去一边。
    过了一阵,谢龄察觉到萧峋回到了鹤峰。
    这人剑御得风风火火,从峰外行至道殿,仅须臾时分,尔后哗的一声推开门,拉长语调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如火的夕晖在这一刹那铺满地。少年人高束起的银发被染成橘红色,在暮风里甩动摇晃。漆黑的眼睛弯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边走向谢龄边说:另外七个要去东华宴的人,他们分别是契玄峰温岚、挂月峰伍辰、岚峰我把他们一同请到时来峰上吃了个饭,已经互相认识了。大家都不错,很好相处。
    萧峋大步流星来到主榻前,端起桌上的茶便喝,但他们之中有人口味好奇怪,吃一种臭得要命的汤粉,我好奇也点了一份,被辣到不行!
    螺蛳粉么谢龄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见萧峋一口喝光一碗茶,委实口渴得紧,便没出口责怪他用了自己茶碗。
    不过萧峋的神速进展大为出乎谢龄意料。谢龄以为萧峋会严格执行他的那句话,和这些人见一见就走。
    是不是该把你薛定谔的咸鱼代号换成鹤峰交际花了,谢龄既是感慨又是吐槽,对萧峋点点头道:不错。
    师父过奖了。萧峋笑得甚有几分谦虚。
    谢龄不和萧峋虚伪,观察了一下这人伤口所在位置,但隔着衣衫,无法看出情况,便问,伤势如何了?
    我感觉它在愈合了,师父不必担忧。萧峋摆摆手,毕竟我的体质,多多少少比别人特殊几分。
    萧峋语速甚快,听起来满不在乎。谢龄忽然明白了,这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把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偏招当喝水吃饭。
    谢龄在心中一叹,给这人喝空的茶碗添上水,道:那也不该如此折腾自己。
    他难得用这样无奈的语气说话,温柔得简直过分。萧峋眨巴了下眼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以后不会了。他眼眸敛低了,眸底的情绪被掩住,唯余眼睫投落在眼下的阴影。喝第二碗茶时,他慢了许多,喝完坐去客榻上。
    谢龄看着这人,思索几许,又道:我知你一时半刻改不了这样的思维,或许可以试试锻体,如此一来,受的伤会轻一些。
    萧峋听得一怔。
    这是让他走谢风掠想走的路子?也不是不可以,体魄提升上来后,别人若再想杀他,就更费力气了。
    但这会儿又不在乎同时修行两种法门会耽误修炼速度了?萧峋心中生出不满,唰的抬头,看向谢龄。
    却刚好见到谢龄转头,将目光投向道殿外。
    萧峋境界不高,对周围的感知有限,但也凭借经验判断出,有人越过了鹤峰禁制而就在他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来者现身于殿上。
    这人眉眼英俊冷漠,黑色衣袂被暮风吹起,如同飘散落下的一片夜色。
    师兄。谢龄唤道,已然习惯古松如此来去突然,神情不见惊讶。
    古松目光掠过客榻上的萧峋,落定到谢龄身上,平平一嗯。
    谢龄寻思着,这人来鹤峰多半有事找他,便看向萧峋。他身上难得的温柔不见了,回到了清清冷冷不可攀折的姿态。
    萧峋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继而恢复神情,从榻上起身,一脸乖巧地道:徒弟还有事没处理完,便不打扰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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