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起伏着,谢风掠稍微调整呼吸,将剑换到左手。他剑尖指地,向谢龄一礼,问道:雪声君,弟子已将整套剑法演完,可否请您指点一二?
    不够稳,不够干净。谢龄朝前走出两三步,视线从谢风掠的剑尖掠过,沿着剑身向上,落定在他脸上,开口说道。
    谢龄凭着这具身体的眼力看出谢风掠剑上破绽,他想,若自己是谢风掠的对手,定然能够就此将他击败,但若要他拆开来细致分析每招每式,还真不一定能道出个所以然来。
    对招式不熟悉的错,所以谢龄只能这般笼统地说。他又想,看来除了练掌外,练剑也要提上日程,以雪声君的底子,这些丢掉的东西应该能很快找回来,毕竟后面站着的那个小狼崽子也要学剑呢
    感慨油然而生。当家长真是辛苦,不仅要解决自己遇到的麻烦,还得考虑小孩碰上的问题。谢龄简直脑壳大。
    雪声君,这套剑法中的第四式,弟子练起来总是难以连贯,不知该如何解决?谢风掠从方才他自行束缚住手脚演练出的招式中挑出一二,向谢龄询问。
    慢练。谢龄答道。
    剑从第四式走到第五式时,手腕很会乏力。谢风掠边说,边将剑法中的这两式在谢龄眼前连起来又练了一次。
    谢龄看着他:太过追求速度与力量。
    第七式
    握剑太紧。
    萧峋听这两人一问一答,觉得甚是无趣,就近找了棵树倚上去,掩面打了个呵欠。他把挂在脖子上的银色鹿角取下来,一边绕着手指甩动,一片盯着谢龄某片时而被风吹起的衣角看。
    握剑太紧。谢风掠呢喃说道,凝眸思忖少顷,神色豁然开朗,向谢龄郑重道谢。
    这是不会再问的意思了,谢龄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些问题,他全然凭着感觉回答,生怕误人子弟。
    风从林间吹来,积在树叶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下,仿佛又下起一场雨。
    谢龄听见这声响,眼眸一眨。他看了一眼谢风掠,又回头看了看萧峋,袖摆轻轻一拂,调整思绪,说起另一件事:我上次考了你们三个问题。
    先前他为了收集炼制锻体丸的药材,向这两人交代了任务,又在这两人向他提交任务时,问了几个问题。这件事,若非脑中灵光一闪,加上谢风掠和萧峋都凑到了跟前,他或许会一直抛在脑后。
    还好想起了,免得以后会传出雪声君记性差的传闻。再说,剑法练了,文化课也不能落下。
    是。谢风掠应道。
    都弄清楚了吗?谢龄问。
    他问的是两个人,回答的人依然只有谢风掠:弄清楚了。
    谢龄眉梢不着痕迹一挑,向着先前还信誓旦旦要赶上谢风掠的人投去一眼目光,问:你呢?
    萧峋见谢龄看来,咸鱼打挺,后背离开树干,收起脸上的无聊表情,冲他说道:回师父,徒儿都了解清楚了。
    那就好。谢龄淡声说道。
    他并没有当场考察萧峋和谢风掠的意思。那些问题不过是他随口一说,问完之后,压根没去了解过答案,甚至于当初写的任务条上是哪些材料都忘了。他只是想让这件事有个结尾。
    这也是他的教育原则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更何况是这种死记硬背的东西,靠的唯有自觉一词。
    谢龄说完就走,也不向两人道别,沿原路返回,再度步入林间。
    恭送雪声君。谢风掠执了个礼,立于原处目送谢龄。
    谢风掠并未觉得谢龄的做法有何不妥。他记得清楚,上一世的谢龄也是这般,会丢书给他学,会告诉他何种阶段该做何事,却鲜少过问他学得如何,亦不催促,言道修行在于对己身的约束,若连这点自控力都无,谈何修道。
    师父还是一贯的作风,并未改变。谢风掠倍感欣喜。
    这时萧峋手一抬,将掌心间的银色鹿角往空中抛出,再稳稳接住,向着谢风掠笑道:风掠师弟,告辞。
    话音落地,萧峋拔腿就走,冲着谢龄的身影喊道:师父,等等我
    萧峋去追谢龄了。他的这个举动让谢风掠蹙眉。谢风掠下意识抬起脚,要跟随萧峋一道、向谢龄的背影追去,但跨出第一步,正要跨出第二步时,又顿了足。
    谢风掠抿起唇,心绪化作默然一叹,携剑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他得快些破境、快些成长才行。若萧峋这一世依然选择堕入魔道,他定会在一开始便让这人死在自己剑下,不给他任何为非作歹、祸乱世间的机会。
    *
    师父。萧峋在林间追上了谢龄的步伐,笑着又唤道。
    嗯?谢龄头也不回轻哼一声,算是给萧峋的回应。
    萧峋往前走了一大步,走到谢龄之前,伸手指了指树林里的一些东西:师父,这树林里生长着许多松茸就是树下的这些菌子。它们味道鲜美,极具滋补作用。
    谢龄听见松茸二字,心中大动。
    我收你为徒果然没错。他暗中夸奖萧峋,面上仍是冷淡神色,嗓音幽幽:在吃的方面,你懂的倒是多。
    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些擅长之事才行。萧峋笑说着,拿出一个小篮,三步并两步走到一棵树下,把生长在这里的松茸都采进篮筐。
    不久前才下了雨,林间土壤湿润,甚至可见泥泞,萧峋踏着轻盈的步伐,在里面走来走去,鞋面没沾上半点泥。
    谢龄端详他几许,发现是这人脚底下贴着符纸的原因。
    鱼虽咸,却也聪明伶俐。
    咸鱼萧峋回头问谢龄:师父,你愿意尝尝松茸鸡汤吗?
    我看是你想尝。谢龄说道。语气往细了琢磨,似有几分嫌弃。
    萧峋一本正经道:松茸炖出来的鸡汤味道甚好,师父尝过后,定会喜欢的。
    我若不喜欢呢?谢龄眉微抬,拂去衣袖上的一片落叶,不咸不淡问萧峋。
    那以后就不做了。萧峋答得干脆。
    言语之间,萧峋又采完一丛松茸,走到另一棵树下。
    狼崽子变成了兔崽子,在树林子里不断蹦来跳去。谢龄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走,见萧峋采完一大片区域,还没有住手的意思,腹诽说你是要把整片林子的松茸都薅完吗?
    萧峋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停下脚步,解释说道:师父,它们本是南境的产物,赖以鹤峰灵气充足生存下来,但寿命极短,或许明天来看便死了。
    因为寿命太短所以我们要尽快把它们吃完吗?好有道理,好有深度。谢龄无言以对。
    他落在萧峋身上的眼神很快回来。
    萧峋却是话锋一转:师父,你说我这样爱吃,不如干脆以食入道吧?他看看篮筐里的松茸,抬眸凝视住谢龄,语气带上几分紧张和小心翼翼。
    作者有话要说:
    萧峋:风掠师弟剑练得这么好,而我只会吃吃吃,师父不会嫌弃我吧?
    第27章
    以食入道?那不就是以厨艺入道?方才还想着练剑追赶谢风掠, 转眼就往别的方向跳了?
    的确是万物皆可入道,萧峋的做饭水平的确不错,但
    但谢龄深深怀疑, 这是这人是把自己同谢风掠比较一番后,犯起了懒、不想再努力,从而做出的决定。
    谢龄颇为无言,无言得想抬头望天。可他不能望天。他同萧峋对视片刻,朝前迈步,面无表情道:你自己的路,你自己选。
    师父不帮忙参考吗?萧峋眸光一转,流露出动摇纠结的神情。
    前几日我问过你,你说顺着心意修行便好。要顺的心意, 自然是你自己的。谢龄不咸不淡地对萧峋说。
    萧峋哦了一声。他换了个拎箩筐的姿势,杵在树底下, 陷入深思。
    谢龄站在他对面,拢了一下被风吹起的袖摆,抬眼环顾,目光未在萧峋身上停留,却也没表露出要走的意思。
    林间一片寂静, 唯有风在穿行, 间或低回、间或高歌。
    良久, 萧峋掀起眼眸:我还是修剑吧。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你自己做出选择就行。谢龄从一片树叶上收回视线, 应道。
    萧峋拖长语调回了声是,脚步迈向另一棵树,又采得数朵松茸, 直起身时歪头冲谢龄一笑, 师父不问问我原因?
    少年人红衣银发, 站在雨后的苍翠欲滴的树林中,好看得像是一幅画。他眉眼弯得有几分狡黠,谢龄看定他,语气更淡了:想说便说。
    那徒儿便萧峋又一次把语调拉长,话到一半故意停顿。
    然后进行一个转折:不说了。
    谢龄:
    谢龄绷着表情,忍耐住想要走过去敲这家伙脑袋的心情。
    既然这家伙在不同道路上横跳纠结的问题解决了,谢龄决定不再于此间停留,轻阵衣袖,胡乱选了个方向走去。
    哎,师父等等我。萧峋见他要离开,连忙说道。
    你和我同路吗就让我等。谢龄疑心萧峋之所以要同他一道走,又是为了搭顺风剑,丢下一句:采你的松茸去。言罢加快了脚步。
    萧峋耷拉下脑袋,一脸失落神情:是,师父。
    谢龄快步走出树林,向峰顶道殿行去。萧峋杵在树林间失落完,抬起脑袋、扭动脖颈,活动一番筋骨,继续采松茸。
    他当然不可能以食入道,无论吃还是做吃的,都只是他的爱好和需求。
    上一世,他以阵法入道,兼学占卜、刀术、医术,在这片大陆的许多地方游历,涉猎甚广。
    这一世,若选修剑,还能向谢龄讨教讨教,可若选择食之一道谢龄看起来不甚在意,但时间长了,想必会嫌弃得彻底。
    说那样的话,不过是想逗逗谢龄,探探他的反应而已。
    萧峋表情变得轻快而惬意,摘完这一丛松茸,又去下一丛,当真如先前所说,要把整片林子里的都采光。
    篮筐很快装满了。
    谢龄回到道殿。
    时辰还早,他将四面窗户都推开,让屋室里空气流动起来。他自己则坐到书桌后,咸鱼瘫了片刻,掏出先前准备看、却被云龟打岔没能看成的书。
    讲魔气的书。
    谢龄琢磨着,还是得想点办法帮萧峋处理身上的魔气。一来这事若被旁人发现捅出去,萧峋受到的最轻的惩罚,恐怕都是逐出宗门;二来魔气在他体内,定会带来麻烦和痛苦。
    十几岁的小崽子,好好修行学习便是,委实不该让他承受那般大的压力。
    谢龄首先想到的思路,是将萧峋体内魔气直接拔除,永久解决后顾之忧。
    他研究许久,发现像萧峋这样的天生带有魔气之人,书中直接将之称为魔种,当斩草除根,根本不说如何清除魔气。
    翻了好几本书都是如此。
    谢龄又气又无奈,心道这跟把同性恋看成是精神病又有什么区别?他不得不把思考方向转为压制,重新进行研究。
    雨后天晴,但太阳未在天上挂多久,便坠向西山。
    时至薄暮,晚霞如火,烧遍溪涧山野。谢龄坐在东窗前,头一抬,绚烂又苍茫的天空入眼来。
    他已看了许久的书,不想再继续,缓缓吐出一口气,眺望远山半晌,垂下眼帘,要小憩片刻。
    叩叩叩。
    前殿的门被敲响,谢龄拿神识一扫,是萧峋。
    这家伙一来,谢龄便想到:该吃饭了啊。
    谢龄迅速睁开眼睛,把桌上的书一收,拿了本自己看不懂的道门经书出来,对门外的人道:
    进。
    咯吱。
    萧峋推门进来。
    夕阳的光芒洒进室内,萧峋逆光,五官的轮廓更显深邃。他难得没有披散头发,而是高高束起扎成马尾,发尾随着步伐摇晃,在背后拉出弧度。
    师父,到吃饭的时间了。萧峋带笑说着,走向谢龄。
    话语微顿,又道:今晚做的是火锅。
    火锅?
    这个世界里也有火锅?
    谢龄心中狂喜,眼皮一垂,绷住脸上的表情,再从鼻间嗯了一声。、
    他放下手里的书,从椅中起身,随萧峋从侧门出去。
    萧峋将火锅摆在了庭院中。
    山高云低,暮色如瑰如金,似乎连风都染上了颜色;四面草木半昏半明,沿道的石灯笼里烛火跳跃,道路开阔处,青石方桌上一口鸳鸯锅正沸腾。
    锅是铜锅,底下架着的火炉炉身有一圈精巧的花纹。锅中一侧以番茄打底,另一侧则是辣锅,辣椒花椒因着汤沸不断翻浮,鲜香四溢。锅的周围摆满菜食,荤素皆备,一些谢龄认得出,一些竟是不曾见过。
    谢龄多看了几眼那些不认识的菜,暗中思索它们到底是什么。
    萧峋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边向锅中煮东西,一边问:师父在看什么?
    不错。谢龄于石桌一侧坐下,拢了拢衣袖,随口回答了两个字。
    谢谢师父夸奖。萧峋弯眼笑道,很理所当然地承了这句话。
    谢龄拿了一个空碗碟到自己面前,淡然说道:是底下的炉子,工艺不错。
    萧峋笑容垮掉,语气低下去:哦
    吃火锅缺不了调料。萧峋将葱花、香菜、蒜泥等佐料备得齐全,摆在桌边单独的架子上。谢龄往碗里夹了葱花香菜,少许芝麻花生碎,没要蒜泥,再倒上芝麻油,搅拌均匀,便完成了自己的味碟。
    萧峋将每样菜都往锅里下了一些,铜锅满得几乎溢出,可汤沸腾起来时并未越过边缘。他这才坐下调自己的味碟,并道:我叫过风掠师弟了,他这个人可能比较爱清净,不愿与我同席。
    难怪没看到谢风掠人。谢龄不强求,又是一声:嗯。
    有的菜易熟,有的菜需要久煮。萧峋不管谢龄从前吃没吃过,都介绍了一遍。
    他还泡了壶茶。
    谢龄先吃辣锅,再单独拿了个碗盛清锅的汤和菜。他吃饭不慢,但动作斯文,坐姿端正,一如既往清冷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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