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庞郝疼得抽搐,拳头在地上不断捶打。
    宋袭从旁边拿过枕头,将一个角塞进他嘴里,免得他疼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咬掉舌头。
    差不多了。安佳宁抹了把汗,催促背后的男友把人扶起来带去卫生间冲洗。
    庞郝的双腿受了伤,根本没力气,借助康杰的搀扶勉强站起来,一步一挪地走进卫生间。不到半分钟,里面响起声咒骂,卫生间没水了!
    事情的经过大家都看在眼里,除去最初的慌张,眼下已基本镇定。
    他们反应过来,最初缠在庞郝腿上的头发化为了带有腐蚀性的酸性物质,而且是强酸。
    没人知道那酸性物质到底是什么,万一是强硫酸的话,直接用水冲洗会产生大量的热,不但无法立即清除,还会额外给庞郝增加巨大的痛苦,所以他们采取最保守的办法。
    第一步已经实施完毕,轮到第二步哑火了,没有水冲洗,酸性物质会继续留在皮肉中,如同千万只蚂蚁,一点点的腐蚀下去,直到发生反应的浓液消耗殆尽。
    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惨叫,大家的心不断下沉。
    宋袭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视线停在床头柜上,那里面藏着两大瓶开水。
    庞总,用开水可以吗?
    紧要关头,也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庞郝扯掉嘴里的枕头,哭丧一样的喊:来吧,我能忍住!不就是条腿吗,只要骨头还在就行。
    宋袭:
    他拎着两瓶开水进去,盖子揭开,瓶口立刻冒出两股白烟。随着开水被冲下去,庞郝嘴里的叫声渐渐演变成了杀猪叫。
    卫生间外的人听得背脊发凉,汗毛直竖,安佳宁跟袁小暖抱在一起,下意识往蒋夙的方向靠拢。
    蒋夙不动声色地挪开,完全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安佳宁清了清嗓子,抱着袁小暖和同样吓得脸色苍白的招风耳挤在一起。
    几分钟后,庞郝被两人扶着胳膊架出来,他的两条腿上除了被灼烧出的一圈伤口,周遭的皮肤起了不少水泡,发红的皮肤一碰就要破掉似的。
    安佳宁缩着肩膀,轻声问:庞叔叔,你还好吗?
    好,好得很。庞郝语气恹恹,挣开了宋袭和康杰的搀扶,一屁股坐到病床上,红着眼睛噘着嘴去吹腿上的伤。
    多几个水泡就多吧,好歹保住了骨头。
    他整颗心如同溺进水里,窒息和绞痛让他无法呼吸。
    你们说我怎么就这么背啊,好好的出个差回来,怎么就突然到了这里,还遇到这么一堆糟心事儿!庞郝崩溃了,胳膊搭在眼睛上,泪水沿着眼角滚落。
    宋袭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帮你找医生过来。
    说完就去停尸房,把曹医生拽了上来。
    曹医生走进病房,被五花八门的表演吓住,他诧异地望向宋袭:他们怎么了?
    宋袭从去停尸房找到他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现在就更不可能说了。他爬上自己的病床,抱着膝盖面对着墙壁,掏出圆珠笔开始画圈圈。
    蒋夙是唯一还算正常的人,他们都疯了。
    曹医生不信,要伸手去拽宋袭的耳朵,被一只手挡开。蒋夙面无表情的脸上弥漫是浓重的阴沉感,桃花眼里的眼珠子黑沉静谧。
    曹医生愣愣的收回手,去查看其他人。
    检查一圈发现,这间病房里的几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尤其是4号床的病人,腿都伤成那样,还发疯的抱着床头啃来啃去。
    粗略地替庞郝检查了伤势,曹医生匆匆回到楼下,叫上来了负责这一层的周护士,两人合力替庞郝处理并包扎好伤口后,便静静坐在值班台,像在等人。
    一点半后,该是发药的时间了。
    周护士依旧坐在值班台,时而扭头看墙上的钟表。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几名白大褂提着治疗箱从电梯里走出来,周护士和曹医生立刻迎上去,快速描述一番607的情况。
    白大褂们站在病房门口,眯着眼睛观察片刻,其中一人率先走进去。他蹙眉盯着宋袭一会儿,不言不语地伸出手。
    指尖刚要碰到青年的胳膊,尖利刺耳的叫声响起,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宋袭受到巨大的惊吓般,抱着脑袋,瞪着眼睛戒备的盯着床头的医生,同时不住地缩向床头。
    医生只好去看洪娜,女人正盘着腿,双手如漂浮的水藻柔韧的舞动。正想检查,一个双腿缠着绷带的胖子从后面扑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医生气急败坏地把人从背上弄下去,捂着血淋淋的耳朵低吼:拉走,全都给我拉走!
    他们没带束缚床过来,也没带束缚衣,却纷纷打开箱子,取出针剂。
    看着被推出液体的针管,宋袭下意识摸向屁股,肌肉僵硬。紧跟着就被人强力按住,狠狠戳了一下。
    冰凉的液体流入皮下后不久,他开始感到浑身乏力,眼前发花,凑到他跟前的蒋夙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蒋夙摸摸青年的额头,没事的,打的镇定剂,睡一觉就好了。
    宋袭的嘴唇微微一动,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病床的轱辘声,凉风从面颊上刮过,然后是电梯的提示音。
    黑暗覆盖了他的视野,感官却十分清晰,等到周遭彻底安静后,宋袭缓缓睁眼。他目前所在的病房很大,一眼望去足足摆放着十张病床。
    一只微凉的手落到了他的脸上,蒋夙蹲在地上,下巴垫在胳膊上,正巴巴望着他。
    宋袭不合时宜的想,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一只求食的小狗狗。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蒋夙的声音沙哑,他站了起来,把软绵绵的宋袭扶起坐好,我们目前在疗养中心的四楼。
    宋袭觉得口渴,舔了舔嘴唇问:有水吗?
    蒋夙从床下取出水瓶,你醒之前我已经把水都搬过来了。
    大概是觉得精神病人对自己和他人都有危险性,这里没有水杯。蒋夙将水倒进水瓶的塑料盖子里,送到宋袭唇边。
    宋袭这会儿抬手都嫌费劲,张嘴含住盖子,咕噜喝了两口。
    看着青年起皮起皱的嘴唇渐渐湿润,蒋夙的嘴唇微微勾了一下,还要吗?
    够了。宋袭喘了口气,望向其他几张病床,人都在,就是一个个都穿着束缚衣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在床上静坐了有快半个小时,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
    洪娜声音嘶哑,她不敢说出自己想喝水的话,咂咂嘴望着唯一一个没穿束缚衣的人。
    蒋夙无动于衷,满心满眼都是宋袭那副蔫儿了吧唧的样子,心里着急,担心。
    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也不像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那样跳脱,但他的眼睛总是清亮的,起色红润,精神得如同一直吸饱了水,迎向朝阳的待放的花。
    这是自柜子里见到宋袭起,蒋夙第一次看见他病恹恹的模样。
    难受吗?蒋夙看着青年搭在床边的手,迟疑半刻,伸手握住。
    宋袭摇头说:还好,就是没力气。等药效过了就好了。
    蒋夙还是不放心,手指在宋袭的肚子上点了点,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宋袭还是摇头,安佳宁他们的行李箱也搬过来了吗?
    嗯,都在。蒋夙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帖,珍姐那边的人看我们都走了,开始急躁了。还有之前生病的几人,状况有点不对。
    宋袭喉结一动,嘴唇上就多了一瓶盖热水。
    他小口喝下,蒋夙看着他的嘴唇继续说:最初四肢疼痛那人已经彻底下不了床了,一直喊着要吃止疼药,在护士在送药的时候,他趁其不备把其他几个人的药一起抢过来吃了。
    宋袭傻了眼,然后呢?
    蒋夙:我急着过来陪你,没注意后续。
    那头的洪娜轻咳一声,因为无法动弹,她像只蚯蚓一样在床上扭动几下,钢结构的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
    宋袭大脑混沌,思考能力比正常时期弱了不止一点半点,全然没注意到这份动静。
    那其他三个呢?他问。
    蒋夙蹙眉看了洪娜的方向一眼,收回余光,呕吐的那人死了。
    宋袭:怎么死的?这也太快了吧。
    蒋夙:躺在床上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了咽喉,窒息死亡。
    死亡来的出其不意,宋袭坐在床上许久没说话。洪娜忍无可忍,嘶哑着声音喊道,二位,能不能别当我是个死人,给口水行不行。
    宋袭:
    蒋夙没听见似的,连眼都没舍得抬一下。
    宋袭碰了下他的手臂,他这才站起来,给洪娜倒了一盖子水送过去。
    洪娜喝的太急,呛了一下后咳嗽起来,撕心裂肺,险些把肺给咳出来。蒋夙漠然地看着,没有替她拍拍背的打算。
    等到对方缓和喝完最后一点水,收起盖子转身回到宋袭身边。
    洪娜:
    就这种调调的男人,倒贴她都不要。不体贴,不温柔,摆着个死人脸也不爱说话,没情趣。
    蒋夙用纸巾把洪娜用过的盖子擦了擦,然后撑着下巴问宋袭:哥哥,这边的病房比较阴,你冷吗,冷的话我可以上来陪你睡。
    洪娜:
    宋袭:你困的话就躺会儿,我起来走走。
    哦。蒋夙帮他把被子掀开,扶着青年下地。
    宋袭借着他的力量走到门外,走廊里昏暗一片,只有零星的几个小射灯亮着。除了他们所在的这间病房,其余房门紧锁,门上的玻璃窗看上去漆黑一片。
    去查看过了吗?
    没有。蒋夙手指微动,觉得他哥的胳膊有点细,但肌肉柔韧,手感很好。
    宋袭回头望了眼病房,洪娜已经下床,灵活的从束缚衣里挣脱出来,正弯腰帮其他人解病号服上的带子。
    洪娜姐,我出去看看。
    小心点。洪娜的状况同样不好,稍微一动就大喘气,有事情就叫我们。
    楼下是食堂,去儿童中心的话得下两层楼。宋袭走两步歇一歇,最后实在不行了,胳膊搭到蒋夙肩上,你要不背我下去吧,累死我了。
    蒋夙的行动力很强,当即转身弯腰,让青年趴到自己背上。
    温热的胳膊绕到自己身前,他双手握住宋袭的大腿往上掂了一下,抱稳了吗?
    嗯。宋袭说,走吧。
    疗养中心这边的电梯不知道为什么停了,蒋夙背着他走的安全通道。踏进门后不久,楼梯下方传来啪嗒啪嗒的光脚跑步的声音。
    宋袭:是双胞胎吧。
    蒋夙不疾不徐地继续下楼梯,停在通往二楼安全通道门前。宋袭胸口紧贴上青年的后背,用力推开两扇门,一股冰冷的空气袭面,夹裹着淡淡的霉味。
    这一层依然没灯。
    宋袭指挥着蒋夙找到开关,没反应。
    灯坏了?宋袭觉得古怪,会不会有埋伏。
    不会,有也没关系。蒋夙说,我会保护你的。
    宋袭笑了笑,让蒋夙把自己放下来。经过休息和药物代谢,身体似有好转,他叉着腰慢慢往前走,来到走廊尽头。
    玻璃上糊着的报纸已经被他们撕得七七八八,宋袭走进去,橡皮小马在前后摇摆。
    宋袭伸出一根手指头摁住橡皮小马的头部,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压制小马的腹部。
    你们不出来,我就不松手。他语气顽劣,完全就是一个欺负小孩的恶霸。
    空荡荡的小马上,多出一个小男孩,另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就站在橡皮小马的屁股后。
    双胞胎鼓着腮帮子气哼哼道,你是个坏蛋,坏蛋,大坏蛋!
    宋袭:我不是。
    另一个说:你就是!你欺负我们你会不得好死,妈妈会把你抓走熬成肉汤!
    宋袭:
    当初安佳宁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曾打过一瓶子煮尸水,也不知道她到底喝没喝下去。
    骑在橡皮小马上的小孩下地,和另一个紧紧挨在一起,两个人的吵闹声渐渐重叠成一个人,他们的紧挨着的肩膀融合在了一起,随后后背相贴,皮肤黏合。
    妈妈,妈妈,你快来呀。
    妈妈,妈妈,我们想喝肉汤。
    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开始趋于尖锐,娇嫩的童声宛如指甲刮过光滑的镜面。宋袭看见双胞胎脸上挂着笑,背靠着背往后退。
    吱呀,小马正对着的那块吊顶板被揭开,露出一只眼睛。
    蒋夙握着宋袭的手,从后面把他抱住,别出声。
    吊顶板被完全打开,红衣女人从上面落下来,身体贴着地面四处爬行。她没发现房间里的两人,暴躁地爬得快了些,干枯凌乱的头发垂在地上,其中一块儿连着烧焦的头皮的头发,正好落在宋袭脚边。
    头发蠕动,同它的主人一样寻找着欺负双胞胎的恶徒。
    终于,女人停在了宋袭面前。
    因为趴伏在地的姿势,她的颈部几乎曲折成九十度。宋袭清楚看见,她的脖子上有一条平滑的伤口,而衣服的肩线处的血渍,明显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
    很明显,肩膀是出血最多的地方。
    或许就和那些尸块和煮过的碎肉一样,她也曾被人砍掉过四肢,只留下躯干。
    随着脑袋扬起,女人渐渐抬起上身,然后打直了曲折的双腿。
    带着血腥的呼吸喷在宋袭脸上,胸口反上来一股酸意,宋袭悄然背过身,把脸埋在蒋夙的胸口。
    蒋夙垂眸看他一眼,不由自主地勒紧掌下的腰身。
    女人从嗓子眼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几乎贴上宋袭的后颈,随后又往前移动毫米。
    半晌后,她放弃了寻找恶徒,四肢落地,往外爬去。
    宋袭大喘口气,反手捂住自己的后颈,冰冷的感觉附在上面,令人很不舒服,跟上去。
    好。蒋夙瞥他一眼,指尖挑开宋袭的手,将自己的手掌盖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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