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已经念完了最后一句,他双手在身前飞快结印,两掌相对,拇指相抵,如两峰对峙,他轻轻叱出一声,起!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应声拔地而起
    某种巨大的存在于这一刹那降临了。
    就像是这茫茫群山千草万树的意志,在这一瞬间,被叶骁惊醒,愤怒咆哮着轰然笼罩而下!
    神威如狱
    白雾之中,潜行刺客被这股威严压制,全部露了身形,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一双无形巨手掐合在掌心,随时可能粉身碎骨,其中几个弱一些的甚至一声不吭就倒在白雾里,失去了意识。
    而正在此时,居中拔起一道哨音,尖锐刺耳,如一把无形快刀,直入神魂!
    这哨音三长两短,音色恐怖,仿佛如猿猴尖啸,但却一下就安住了所有人神魂,无边白雾起伏不定,倒在地上的人迅速被同伴背起,一干人并不妄动,而是按照先前的部署,各依地形,守望相应。
    直到清晨,白雾才翩然散去,而叶骁和沈令早就不见了。
    这群刺客中领头的一个到了先前叶骁站定的岩壁边上,蹲下查看,只见泥地草丛,没有一点儿痕迹,就像是之前根本没有人站在这里过一样。
    白玉京真是好手段。告诉上面的人,把先前那批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处理了,你们嘛领头那人在面罩后悠悠地道,他起身,拍拍掌上泥土,吐出一个字,追!
    沈令是在叶骁背上醒过来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豆大的雨点儿打在脸上。他还动不了,伏在叶骁背上,整个人被防水斗篷包得严严实实,就露在外面的脸湿了。
    满地半人多高的杂草,一脚下去烂泥快没到小腿肚,一脚深一脚浅,叶骁走得极其艰难,他喘得厉害,呼出来的白汽从沈令鬓边掠过,消失无形。
    知道他醒了,叶骁大概和他说了昨晚的情况,他说,刺客有两拨。
    后面这波才是真的高手,伏击的时候连他都没察觉,他留的跳崖这个后手都被察觉,幸好逃了出来。
    要是没有绛家给的那个地图,这次说不定真就栽这儿了。
    他嘟嘟囔囔,说我有这么招人恨么?千里追杀我也就算了,还两批!两批!
    沈令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叶骁喘得越来越厉害,人却越发喋喋不休不对,这不对,叶骁从来不是这么多话的人,除非他是靠说话来保持清醒!
    沈令心中急如火焚,却还动不得,叶骁越走越慢,喘得越来越厉害,话都开始颠三倒四。沈令牙都快咬出血,心里几乎是绝望的想:动一动,手、脚、哪里都好,动一动!动一动啊!
    叶骁快要不行了,哪里都好!动一动啊!
    终于到了地图上标出的一个山洞,叶骁抖着刚把他从背上解下来,整个人往前一扑,倒在了地上叶骁昏过去了。
    沈令摔在一边,他顾不得疼,用尽全力,向叶骁的方向爬过去。
    他艰难爬过去,满身满脸满头的污水脏泥,他不在乎,他盯着叶骁,心里只想着到他身边去。
    短短三尺,却似乎耗尽了他一生所有时间。
    叶骁像是死了一般,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沈令终于爬过去,两人面孔挨着面孔,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闻到叶骁身上浓重的血味,他蹭了蹭,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欣慰:你看,现在就算来了刺客、野兽,也要先杀了他,才能碰叶骁。
    沈令喘息了一会儿,闭着眼睛驱动内力,过了一炷□□夫,他终于勉强能动,他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取出火折子,火光闪烁,他倒吸一口冷气
    叶骁浑身都是血。
    不是哪里受伤,而是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出渗血。
    擦了立刻就有新的血渗出来,撒上的药粉一会儿就被血水冲走,沈令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心脏跟掉进冰窟窿一样,越来越冷。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取出一片老山参给他压在舌下。伸手急点他身上几个穴道,截住血脉,叶骁身上出血稍微好转。他赶紧又撒药,几处要紧的地方扎好,他死死瞪着绷带,看雪白布条渐渐渗出浅浅一片红色,却没有再继续变深,才狠狠一口气吐出来。
    出血的情况虽然好转,但叶骁牙关紧闭,面如金纸,身上烧得吓人,唯独腕上那只碧色的镯子内有星芒流转,灿烂耀眼,看着那只镯子,不知怎的,沈令心中就莫名一定。
    他艰难地把叶骁收拾了一遍,自己稍稍打理一下,沈令重又把地图看了一遍。
    他和叶骁的计划就是,如果栈道不能通行,他们就下到山底,绛家的地图指示,下面有一条道路,十三天内,可以直达马峰山。
    先前不选这条路是因为危险太多,但是如果上面有两批凶悍刺客,那不如就赌上一把,从这下面走了。只要有天吴鳞,干粮不足的事情其实好说。
    收拾好行囊,沈令准备启程。
    他这几日醉气并没好全,现在下到崖底,又重了几分,他把叶骁背起来的瞬间,眼前一黑,幸亏飞快撑住,不然他俩都得砸到地上。
    沈令心中忽然就生了几分怨气,他咬牙立起身体的时候心里只想,叶骁为何不把他扔下呢?
    管他干嘛?以他身手,没有自己这个拖累,何至于此?
    他沈令宁肯横尸当场,也不想看叶骁流血受伤。
    不要管他就好了,何苦叶骁浑身沐血,背着他夜奔百里。
    沈令吸了口气,朝外走去,他心里沉沉地想:血债血还。不管是谁,这次的始作俑者,他一个一个,会全部杀光。
    敢流叶骁的血,那就要拿命偿。
    第十八回 青君主(上)
    第十八回青君主
    当天晚上,叶骁没醒过来,但是后面的刺客却追上来了。
    当时雨刚停,沈令给叶骁身上换完药,把干饭团和补气的药在肉汤里头浸透,做了一锅热粥,正在给他喂饭,。
    叶骁身上的高热早上退了,身上的血到中午才慢慢止住,他现在气息微弱,浑身冰冷,只上中下三个丹田一团热气。
    叶骁齿关极紧,沈令只能将食物含在嘴里,一口一口哺给他吃。
    叶骁面孔是冷的,口腔内却热,唇齿相依的时候,滑腻温热,沈令心中浮动,不由得生了几分旖旎之心。但绮念刚起,他便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下作念头,沈令啊沈令,你还算是人么?
    但是一看叶骁俊美面孔,他心里却立刻又软了,只想,如是叶骁,有些绮念也是没办法的。
    他心中怀着缠绵之意,小心翼翼,一碗粥好容易喂完,沈令把东西收拾好,刚要背上叶骁起身,脸色一变,他把叶骁在树上藏好,下来将精钢挑棍轻轻一捋,按动绷簧,蹭的弹出一截,赫然是一根六尺长棍,片刻之后,沈令沉声道:尊驾何必藏头露尾,出来罢。
    四周寂静无声。
    沈令不慌不忙,手中长棍虚虚点地,气息内敛,毫无杀气,过了片刻,对面远远走来一个蒙面的高大男子,手中绰着一杆雪白□□。
    这男人身形仪态颇为眼熟他应该曾在哪里见过。
    想起叶骁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他大概猜到对面是谁了。
    符青主。
    他昔年在北齐见过几次符青主,此人是当世名将,同时也是荣阳帝国名门符家的长子,上冠军大将军符青主,沈令记得他在此次显仁帝大婚观礼的名单里,怎么跑到边境来了?
    沈令眯起眼睛,忽然喝道:符青主!你可知塑月不是荣阳,不容尔等胡作非为!
    这一声清越冷锐,如平地起雷,对方一震,仔细向他望来,失声道:沈令?!
    他猜对了,但是哪里不对。如果是冲着他们来的,为何符青主发现是他,如此震惊?
    沈令手指微动,长棍遥遥一指:符青主,你到底是杀谁来了?
    对面那人并不答话,手中□□一横,他沉声道:那另外一位
    心中飞快权衡,沈令冷冷地道,塑月秦王,叶骁。
    符青主身上的气息忽然就凝住了。
    沈令赌了两桩事。
    第一,符青主不是来杀他的。
    第二,符青主现在不敢动手灭口。
    他不言不动,只平静地看着对面,对面似乎想了片刻,然后符青主把手里的□□朝后一扔,也不摘面罩,双手一摊,诚恳地道,沈侯,咱们两边谁手上都没对方的血,所以我们今日从未一见,如何?
    猜对了。
    沈令却没顺着这话往下接,他只没有任何感情的弯了弯唇角,符主万里至此,所图应该甚大,可否跟在下说说?
    符青主看了他片刻,心下暗忖,对面现在如果换了个人,就算是叶骁,他早就动手灭口了,但是,是沈令当世名将第一,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料敌如神的沈令。
    昔年黄沙渡血战,他亲眼看着自己老师如何被沈令杀得六军全灭,仅仅数十骑得以身免。
    对面是沈令,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他方才故意示弱,沈令执意追问,毫不在意自身安危,再想想昨天叶骁的手段,符青主判断,对方必然还有后手,那现在要担心被灭口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一念及此,符青主叹了口气;这次,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他这次来青阳道,其实是为了一样东西,但白玉京已经先到,他生怕白玉京先得了这样东西,赶过来的时候截杀了不少白玉京的人,这次进来,听村里人说沈令和叶骁先入了栈道,他就以为也是白玉京的人,便设下伏杀之计,结果嗯,就是这样。
    沈令脑子飞转,做出了两个判断:一、符青主和叶横波他们的失踪无关,时间对不上。二、他和昨夜第一波杀手没有关系。
    如果那批人也是符青主的手下,只怕现在他和叶骁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沈令追问他要找的是什么东西,符青主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是龙骨。
    沈令一愣,他是真没想到,符青主来寻的,居然是这个东西。
    龙骨乃是上古传说里,天下第一的凶兵。
    据说数千年前有孽龙作乱,天帝化为朱凤讨伐,与之激战七日七夜,最后双双力竭而死,同归于尽。
    逆龙血肉俱被朱凤神火烧去,骨骸坠天,一点怨念不息,遂成凶器龙骨。朱凤死前拼起最后一点神识,化为一柄□□同堕人间,以期龙骨出世再战,成就神兵凤鸣。
    传言龙骨共一千零八片,有变化三十三种,故而有谚,龙骨千八,卅三变化。
    与凤鸣一直传世不同,龙骨时隐时现,只是偶尔有人得了一片碎片之类的,到底是什么,怎么个样子,却没太多人知道。
    而符青主如果想骗他,没有必要拿这么虚无缥缈的一样东西来当幌子,所以八成是真的。
    那么,符青主就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这次搅在一起纯属巧合。
    这个判断沈令一开始就有,只是刚才彻底落实了。毕竟一个荣阳贵胄不远万里跑到塑月的地盘上追杀塑月的皇族,这没有半点好处。
    符青主紧紧盯着沈令,沈令想了想,慢慢说道,那我们这次和符主却没什么瓜葛了,我与殿下是来查一桩灭门凶案,看起来,我们不过偶遇而已。
    他这句话告诉符青主,他对龙骨没兴趣,也不会干涉。
    听了这话,符青主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他朝沈令一拱手,沈侯厚意,符某承情。就此别过。
    沈令也一拱手,朗声道:只望符主牢记一点,此乃塑月之土,符主与白玉京恩怨沈某没有置喙之地,但还望符主莫伤塑月子民,好让某在秦王面前,也好交代。
    第十八回 青君主(中)
    符青主答道那是自然,提脚要走,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身来,特别自然地说,喔,秦王殿下呢?
    要糟
    沈令瞳孔猛的扩散,然后收细,就在他准备动手的一瞬间,他头顶上方响起了一道清润动听,此刻却懒洋洋略微喑哑的声音落了下来。
    谈崩了?那孤,可以开始杀人了么?
    然后,叶骁轻飘飘地从树上落了下来。
    他宛如一只潜伏在丛林里,嗜血的黑豹。
    某种既冰冷又带着血味的气息,随着他的翩然而落,飞快笼罩而下。
    叶骁负手悠悠然地往前走了几步,俊美面孔似笑非笑,一派多情神色,亲昵地一手搭在沈令肩头,他小小地嗔了一下沈令,道,吵了我睡觉,便转头笑吟吟看着符青主,特别温和地歪了歪头,符主,你怕疼么?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柔和得甚至有些纤弱,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血腥煞气。
    在叶骁落地刹那,符青主掩在面罩后的脸色就变了一下,听了这句,他当机立断,朝叶骁一抱拳,笑道:在下还另外有事,就不多叨扰了,下次丰源京内,在下可要好好和殿下喝上几杯。
    语罢,他身旁树上有人打了声呼哨,只听草丛树业里沙沙响动,向远处而去,显是他撤了人马。
    符青主向两人躬身一礼,几个飞跃,人已消失不见。
    只有沈令一个人知道,叶骁搭在他肩上那只手,冷汗涔涔,透了他几层衣衫。
    等彻底无声,沈令立刻侧身,一把抄住叶骁,叶骁咳了一声,口鼻里一股黑血淌出来,他连擦的力气都没有,只阖了眼,靠在沈令怀里,虚虚一笑,喘了一声,暂时死不了。
    沈令一声不吭,他背起叶骁,拿起行囊,就朝远处飞奔而去
    沈令不眠不休地背着叶骁整整跑了一天一夜,直到他精疲力竭,终于赶到了绛家地图上标示,一个可以容身,内中有眼小泉的岩洞。
    进了岩洞,沈令放下叶骁,整个人瘫坐在地,一股血味从肺里往上蹿,他实在是连动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令平复了好一会儿,道:咳殿下,我觉得咳,刺客这事太蹊跷了。
    谁说不是呢?既知道你中了毒,又知道我的行程,居然还能赶在我们前头让刺客进入栈道,这般手眼通天我想来想去,可真想不出来谁干的。说完,叶骁终于好一些,他勉强撑着烧水煮饭,两人吃完,去后头泉眼擦洗一番,叶骁又瘫了一会儿,翻了翻行囊,发现丢了不少,被褥只剩一套了所幸重要的东西都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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